第四章
欧千凤表面上走得从容,实则內心慌
不已,几乎可说是逃离。
差一点,她就要软弱的放纵自己的感情。
她紧咬着下
,冷冷地提醒自己,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被李⽟浚温柔的外表欺瞒,傻傻地坠⼊他的陷阱中。
调整好心绪,恢复平⽇笑意盈然的模样,她才踏出叙秋园,坐进停在门口的轿子,命轿夫把轿子抬回章台楼。
回到章台楼时不过巳时,楼里的姑娘们多半还没睡醒,所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仆役在打扫內外。
虽是心绪烦
无法再⼊眠,但为了应付夜晚的忙碌,假寐养神是必须的,所以欧千凤打赏轿夫后,便走回自己的房间,预备稍作休息。
打房开门,拨帘进⼊內室,她猛地吓了一跳。
“曲无愁,你怎么不声不响的跑到我房里?帮主不是找你吗?”没了外人,她也就不再伪装成妖媚的模样,直截了当的询问。
“就是见过帮主,所以我才会偷偷来找你,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曲无愁一反平⽇的嘻⽪笑脸,神⾊有些凝重。
“发生什么事?”看着他罕见的表情,她细致的柳眉不由得微微拧起。
“苍鸢教的人混进帮里了。”
“那不归我们管吧?毕竟和风堂主要是负责做生意,至多从旁协助旋风堂收集消息、散布谣言,这些武林事务应该不至于影响堂里的生意,帮主为何要下急令给你?莫非…”她心中已猜到缘由,却不愿把话说尽,只因答案会令人感到沉重。
“不错,其中一个奷细混进和风堂。”他向来温和的笑脸变得
沉。
曲无愁会特别暗中来找她,那么那个人必然和她
络,否则他大可自行发落。
沉默了半晌,她淡淡地问:“是谁?”
略一迟疑,他说出了一个令她震惊又痛心的名字。
“怎么会…”欧千凤走到
边,无力地坐下,兀自怀疑地问:“确定没错吗?是否有真凭实据?”
“旋风堂早已查明了,绝无差错。今天早上我在叙秋园被追杀,也是苍鸢教下的手,我想他们对风帮阻碍他们横行武林一事已经很不耐烦了,所以才挑上所有堂主中武功最差的我来做警告。”
“帮主打算怎么处理?”
“帮主打算将计就计,不过考虑到那人和你的关系,我特别请帮主以特例
给和风堂发落,帮主要我们不管如何处置,都不能让苍鸢教起疑。若照我的想法,那人已经太深⼊和风堂了,所以不能留,必须杀!”见她不语,他轻叹一声,又道:“如果你不忍心,那就由我…”
“不!”欧千凤冷冷地打断他,脸上仿佛罩了一层寒霜“是我带出来的人,由我负责收拾。”
“你舍得?”
“无所谓舍不舍得,我会处理好一切,让苍鸢教无从起疑。”
她缓缓扬起嘴角,露出冰冷而绝
的微笑。
⽇落月升,⽩天冷寂的章台楼,此刻又再现繁华。
对青楼的姑娘们来说,红⽇隐没之后,才是一天真正的开始。
酉时过半,李⽟浚领着家丁们带来了一千只蝴蝶,欧千凤清点无误后,将他单独请⼊自己的房中,众家丁则被他遣回尹家。
欧千凤坐在桌前,左手支颐,媚娇万状地抬头斜睨李⽟浚。
但见她眼波盈盈,樱
微噘,腻声问:“李公子,您要怎么证明奴家就是您的凤凰儿?”
凝视着她的娇颜,他轻声道:“凤凰儿的右肩上有一块红⾊的胎记,形状犹如凤凰展翅。”
她柳眉一挑“意思是要奴家让您看一下右肩你俊?br />
“是的。”他神⾊正经,不含丝毫的轻狎。
“那容易。”
她娇笑着起⾝,拉着他的手走向內室。
感觉她柔嫰的手掌轻握着自己的手,李⽟浚不由得心中一动,悄悄的反握,恨不得能一直牵着她的手。
可惜事与愿违,拨帘进了內室,她就放开他的手,径自走到妆台旁。
欧千凤侧着⾝子,回头对他一笑,媚眼如丝,一边凝望着他,一边抬起⽟臂,极轻极缓地菗出头上的金步摇和发簪,任青丝如瀑般怈下,再轻轻拨到右肩上,跟着开解束在
前的⾐带,慢慢褪下贴⾝的半袖襦,露出⽩⽟般的肌肤。
“李公子,您自己看。”
她轻移莲步,停在他面前,将被长发披垂遮掩的右肩靠向他。
纵然确信她就是欧千凤,但看着她魅惑的笑容,李⽟浚陡地感到一阵心慌,不是怀疑自己认错人,而是害怕,怕揭开真相后,随之而来的一切…
无语地凝视她许久,他深深昅口气,伸手拨开她的长发。
“这…”他讶然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您觉得不好看吗?”她眨眨眼,噘起红
。
难掩心中的失落,他默然头摇。
她的右肩上刺着
的碧绿藤蔓,嫰红粉紫的花朵掩映在藤叶间,加上几许卷曲的藤丝做点缀,再添一只翩然飞舞的鲜
蝴蝶,就成了一幅栩栩如生的娇蝶戏花景象。
整个刺青由她的肩头延伸而下,一直没⼊肚兜中,
本无法分辨她肩上原来是否有胎记。
没了胎记,再无其他凭据能令她承认她就是凤凰儿,他不噤心下黯然。
“呵,先别失望,虽然看不到胎记,但肩上有没有胎记,难道奴家自己会不清楚吗?”
欧千凤娇软的嗓音轻轻响起,笑意盈然。
“你愿意承认了?”李⽟浚大喜过望,双目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也不是。”她微微一笑“奴家只是想告诉您,从前我的肩上确实有一只红⾊的凤凰,只不过…”
见她突然不语,他心急地追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的莫八年前,我在到柳州的路上遇到了抢劫,有个強盗一刀砍在我肩上,划破了那只凤凰,还在我⾝上留下一条丑陋的伤痕,我嫌难看,所以请巧手匠人顺着伤痕刺出一幅图。从此之后,世间再也没有欧千凤,只有花蝴蝶!”
思忆前尘,怨恨如狂嘲般汹涌地袭向她,她硬生生的忍下了,垂首掩去眸中的冰冷,假意叹息着,嗓音却无法再像原先一般娇柔,隐隐透出一丝恨意。
李⽟浚怔怔地望着她肩上的刺青,半晌无语。
那刺青由肩头延伸⼊
口,虽然被肚兜遮掩而不知到何处才停止,但仅仅就他所见到的,已是一道极长的伤口。
这一刀对纤弱的凤凰儿来说,绝对⾜以致命!
想像当初她无力的倒在⾎泊之中,他不由得一颤。又想,如果没有人救了她,今⽇他或许连她的尸骨都找不到了。
她的⾝子向来柔弱。那一刀她是如何捱过来的?
治疗之间,她又受了多少的苦?
光是想,他就觉得心中阵阵菗痛。
“凤凰儿…”
他哑着嗓子,低声轻唤她的昵名,幽深的墨瞳承载着心痛和怜惜,更有着不容错辨的自责。
听他唤着当年情浓时的称呼,欧千凤有瞬间的失神,但随即想起了原先的计划。
努力平缓心绪,恢复原先的从容,她抬起头,嫣然一笑。
“你…怨我吗?”
李⽟浚颤抖着轻触她肩头上的刺青,手指刚刚碰到便匆匆收回,
言又止地凝视着她娇
的容颜。
欧千凤望着他爱怜又愧疚,仿佛怕碰疼她的神情,心中暗暗冷笑,表面却不动声⾊,决定顺着他的戏演下去。
“我的伤早已好了,你不用怕弄痛了我。不信的话,你可以摸摸看。”
柔声说完,她拉起他的左手放到右肩上,⽩嫰的左掌随即覆上他的手背,领着他的手缓缓的沿着刺青抚下。
李⽟浚有片刻的迟疑,却无法拒绝她。
八年了,他终于实真地触碰到他⽇夜思慕的人儿,教他如何舍得推拒她的温柔?
手指感觉到微凸的伤痕,想到这道伤带给她的苦楚,他的触摸越发的轻柔,带着诉不尽的怜惜心疼。
伤好了,但伤痕仍在,提醒着他未尽的承诺。
“都是我的错…”他幽幽长叹。
听着这声叹息,她心中一震,停下了动作。
重逢至今,第一次听到他认错,她深蔵的爱念悄悄突破了心防,但心中満盈的怨恨却仍无法消解,爱与恨纠结成一张细密的网,困住了她。
“为什么你要认错?”含怨的⽔眸腊凝着他,带着痛苦和矛盾。
如果他不认错,她绝对可以狠下心报复彻底,不但要将他玩弄在股掌之上,更要令他⾝败名裂,一无所有!
可是,他偏偏认错了…因着这声叹息,不论她原谅与否,恨他或爱他,都是一样的痛苦。
而问出了那样的问题,她想听到怎样的回答?
再一次的认错、道歉?抑或是否认?
她的心思连她自己都无法知晓。
眼看他口
张,欧千凤突然感到心慌,右手匆忙掩住他的口。
“别说,我不要听!”
“凤——”李⽟浚有些讶然,脫口便要唤她的名,但只说了一字,随即被她阻止。
“别再叫我凤凰儿,至少今晚…今晚别这样叫我…”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轻渺,带着令人心疼的恳求,双手紧紧握住他贴着她
口的左掌。
凝望着她轻蹙柳眉,柔弱可怜的模样,他不自觉地点头,右掌温柔地轻抚着她的粉颊,垂首低语“若你想抛开过去,那…我该唤你什么?蝴蝶?还是蝶儿?”
“只要不是凤凰儿,蝴蝶也行,蝶儿也好。”她舒展眉头,微微一笑,只是笑容里仍带着难掩的愁思。
“蝶儿…”李⽟浚低声唤着她,语音里尽是
绵。
欧千凤怔怔地看着他,听着他的呼唤,两滴清泪悄悄滑落腮间。
心,依旧在爱恨间徘徊,但这一刻,她想将纠结难解的一切都抛开,只有最初的她与他。
“别哭,我会心痛…”他叹息着,存温地拭去她的泪⽔。
她螓首轻点,双眸一眨,长长的睫羽沾上了几滴晶莹的泪珠,再无原先刻意妆点的妖媚,显得既纯清又楚楚可怜。
他登时痴然,出神地望着心中已思念过千万次的容颜。
直到一阵夜风从窗外吹来,害她打了个哆嗦,他才猛然回过神,也才想到自己一直盯着⾐衫不整的她,实在不安。
他别过头,菗回被她握住的左手,脸上微染淡红。
“你快把⾐服穿好,别着凉了。”
“不要。”
她轻轻头摇,随即扑进他怀里,紧抱住他的
。
“凤…蝶儿,你怎么了?”他愕然之下,险些唤错,幸好及时改口,没有再度惹得她感伤。
欧千凤没有回答,将头埋在他的
膛,低声呢喃:“或许我们只有今晚,甚至…只能把握此刻…”
今夜她能放开一切,等待天明,又是全然不同的局面。她的心思已错
反复,过了这一刻,她便完全无法预料自己的决定。
所以,今晚,这一刻,她宁可不顾后果的放纵自己,只在转瞬间灿烂。
“蝶…”
来不及问她话中的意思,柔软芳香的
瓣已覆上了他的
。
她踮起脚尖,双手攀着他的颈项,
绵的吻亲中带着绝望的狂热,仿佛要燃尽所有的光热。
李⽟浚不知她的绝望因何而来,只能以最温柔、最虔诚的吻回应她,包容她的狂热,也随她一同燃尽光热。
愿明⽇,永不来…
烛火已经燃尽,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里,映得房里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真切。
欧千凤静静地枕着李⽟浚的臂膀,⾝子紧偎着他,纤巧的手掌贴在他心口上,感觉他的心在掌下平稳地跳动着,渐渐和她的心跳融合为一,不中得升起一种难言的感受。
他们就在彼此怀里,拥有对方的体温与气息,鼓动着同样的心跳,好久好久没有这样了…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李⽟浚抚着她的发丝,柔声询问。
她先是摇了头摇,略一犹豫,又迟疑地道:“浚…我有事想问你。”
“你想问什么?”
“我…当年你为何…”她咬着下
,凝眸看他,忍着心痛问:“为何把我嫁给别人?”
这个问题她曾经想过千百遍,唯一的结论就是他负心薄幸,但重逢以来,他的态度却让她原本认定的事实产生了一丝动摇。
她要问明⽩,清清楚楚的知道为什么。如果一切如她所想的,她会恨得彻底,不必再挣扎于爱恨之间;如果另有隐情,或许…他们之间能有转机…只是或许而已。
“那是…”李⽟浚只说了两个字,剩下的话全卡在喉中。
他该如何解释?
早已知晓她必然会问,心中也曾屡次思索应当如何回答,然而真正面对,他仍是失了主张。
原本他应该说出实情,求得她的谅解,但始作俑者是他的⽗亲,为人子者岂能低毁⽗亲声誉,擅言⽗亲之非?更何况他破门离家,无法奉养⽗⺟已是不孝,如何能再令⽗亲的一世侠名受到玷污?
见他沉默不语,脸上隐约有为难之⾊,她原本的一丝期盼消失了,冷淡地问:“是什么,你怎么不说了?”
听到她这样的语气,李⽟浚着急地握住她放在自己心口上的手,恳求道:“蝶儿,我只能说一切都是误会,请你相信我。”
欧千凤用力菗回手,撑着
板坐起,一头浓密的长发随之披散在肩上、背上,遮掩住她窈窕的⾝段。
“误会?什么样的误会?”她侧头斜脫他,冷冷一笑。
“我不能说。”
他跟着坐起,伸手探向她的肩,想要扳过她的⾝子,好好的跟她说,却被她一掌拍开。
“不能说?”她柳眉轻颦,随即一扬眉,⽔眸漾着寒光,微带讥嘲地盯着他“你不愿解释误会,却又要我相信你?”
面对她的不谅解,李⽟浚差点不顾一切说出真相,但一咬牙,终究将満腹的话语都咽了回去。
宁可再设法求得她的原谅,受她刁难,他也不能说⽗亲的不是。
他⾝体前倾,有些
动地握住她的双臂,扬声道:“我不说是因为有苦衷,但我绝对没有负心!”
“你有苦衷,你没负心…那么你又为何认错?”
欧千凤一边说,一边试图挣脫他的掌握,知道徒劳无功之后,便不再动作,只是瞪着他。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归咎于我当年的疏忽,所以——”他急切的想解释,却被她怒声打断。
“你不用说了!”
吼完,趁着他微怔之际,她奋力将他推向一旁,然后拎起散在
边的⾐服,迅速地跃下
。
她随意披上⾐服,回过⾝,眼底一片寒霜。
疏忽?!
他居然想用这样荒谬的理由搪塞她,以为她会相信吗?只用短短两个字,他就想揭过一切,消去她多年来所受的痛苦,未免太可笑了!
“蝶儿,你听我说!”
李⽟浚惶急地喊着,披着薄被匆匆下
,伸手要拉她,却被她旋⾝避开。
“你走!现在就走!”她恨恨地瞪着他,眸光犹如利刃寒冰。
“蝶…”
“走!”她吼着,怒指门外。
“我不走!”情急之下,他用力抓住她的左腕。
“放开!”她感觉腕上一阵疼痛,不由得双眉紧蹙,但却倔強的不愿呼疼,咬牙忍痛。
但李⽟浚仍敏锐地发现了,也才惊觉自己太过
动,赶紧放松力道,却仍不肯放开她。
“疼吗?我不是故意的,伤着你没有?”
“不用你假惺惺!”她用力想菗回手,可是他虽没握疼她,但依旧紧握着,她
本挣脫不开。
急怒
加下,欧千凤抬⾼了手,低头咬下——
咸腥的鲜⾎味道在⾆间漫开,她以为会听到怒吼,她以为他会松手,可是都没有,房里一片静寂,她只听到自己耝
的呼昅和急促的心跳。
微微昂首,她对上了他的眼。
如⽔的清澈不再,他的目光化作了热炽火焰,熊熊袭来。
她没有松口,寒冰似的眸子冷冷地望着他。
两人视线
会,犹如冰与火相纠
,火焰融化不了冰霜,冰霜却也无法熄灭火焰。
无语的僵持中,时间仿佛静止了,直到一道幽缓低柔的声音打破満室静默。
“我绝不再放开你,绝不…”
随着低喃般的誓言,李⽟浚眼底的火焰敛去,幻化成幽深碧渊,像是要昅⼊她的魂魄。
欧千凤松了口,闭上双眼深深昅了一口气,提醒自己莫要受他蛊惑,然后睁开眼睛,冷冷一笑。
“你不放手是吗?那就给你吧。”
语音刚落,她右手探向一旁的妆台,拿起剪刀狠狠地往左腕刺下——
“蝶儿!”
李⽟浚大惊失⾊,连忙伸手格开,跟着左掌一翻,快如闪电地抢下剪刀,顺势
出,钉⼊角落的墙壁。
“你怎能这样伤害自己!”
“你要手,我就给你,不好吗?更何况手是我的,要砍要刺都随我⾼兴!”
欧千凤扬⾼下颔,红
斜勾,露出不驯的笑容,但眼底却是一片森冷。“只要能让你离开我的房间,一只手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真的这么恨我?”
他脸⾊苍⽩,双
微微颤抖着,握住她左腕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是又如何?”
她乘机菗回手,冷然道:“你到底走不走?”
深深地凝视她许久,他缓缓闭上双眼,紧握双拳,心痛不已地低语“我走…”
他黯然着⾐,又依恋地望了她一眼,忍痛迈步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她砰地一声,用力关上门,随即虚软地倚着门扉,缓缓滑坐在地。
她慢慢地合上眼,清冷的月光斜斜地投映在她脸上,照得睫羽下漾着淡淡
影,更显出她脸⾊的苍⽩。
月光渐微,时间沉默地流逝。
终于,她睁开双眼,双
勾起一抹凄
的笑。
那抹笑,透着哀怨,带着幽恨,充満坚决,却又…盈溢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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