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人
　　　你终于还是杀人了，你发现人肚子里的货⾊还真是那难看，那些花花绿绿的肠子流在地上，简直跟****没什么两样。你发觉杀人其实容易的，用菜刀从肚⽪上一划，那肚子就像被开了门一样，里面的货⾊稀里哗啦地全下来了。杀完了牛比这家伙，在大伙还没回过神来，你就回转⾝向村里的杂货店走去，人们尾随在你后面，你就像一个大将军带领着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可惜这儿没有鸭绿江，要不然你就更威风了。

　杂货店老板娘一见拿着还在滴⾎的菜刀，早就“妈呀”一声飞也似地逃了，还把一只拖鞋丢在了半道上。你把刀“啪”地搁在柜台上，然后起电话拨了三个号码：110。不到半个小时，一辆崭新的警车就像接贵宾一样把你接走了。人们还是傻楞楞地站在警车扬起的灰尘里，你在心里暗笑，他们一定在想一向被瞧不起的衰人——你，今天咋就这么牛，竟然敢杀人，而且还是村里最牛的牛比。

　你一直很后悔当初听了校长的话，来这个破村子里来教书。记得当时他信誓旦旦地跟你说，大明啊，你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生学‬，而且还是员，员应该起带头作用的嘛，我们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的，说着还很关怀地拍了拍你的肩膀，你动了，接着便冲动了，你从来没感觉自己这么被人重视过，你立马表态，校长，我去。于是，在你拿了毕业证书的第二天，就来到了这个破村子了。

　你来这个村子是教书的，教五年，这是你在支援西部的协议书上签的。你总共有36名‮生学‬，都挤在村口的那个破庙里。你教语文还有数学，课本是你牛一样从县教育局扛过来的。你记得你刚进村的时候，那叫一个威风，人们夹道你，那些村姑还向你不断地抛媚眼。在众人崇拜的目光里，你进了村，村长握着你的手，就没放过，你觉得自己真是来对了地方。但你看了那破庙，就傻了眼了。那所破庙是关帝庙，关帝爷还在那里坐着，但那把青龙偃月刀却已经缺了一个口子，关帝爷下巴的美髯也掉了半节，四面的墙也早已裂开，更可气的是，还有几只老鼠在你头顶的房梁上窜来窜去，你只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下乡支援嘛，不艰苦点，要不，你来支援什么呢。

　你的工资很低，但幸亏还是村里管饭，每家一天。刚开始大家对你还客气，毕竟你是他们孩子的老师，鱼⾁自然是少不了的。大家像款待‮导领‬人一样款待着你，可惜好景不长，你只吃了半年的鱼⾁，就再也没闻到鱼腥味了，接着你就只能吃霉⼲菜了。他们怪你没用，只教会了他们孩子写名字，还1+1=2，其他的啥都没教会。其实这能怪你吗，谁叫那帮小子孺子不可教也呢。你教他们“三人行，必有我师”他们竟然理解成了三人行必有****，把你气得直吐⾎。他们还往你的讲台里放癞蛤蟆，你一拉菗屉，那赃兮兮的癞蛤蟆就直朝着你蹦来，你吓得只叫妈。之后，村里就流传出了一个笑话，说王老师管癞蛤蟆叫妈。其实，他们想听你讲西游记，讲三打⽩骨精，可惜你从小爸妈管得严，没让看这闲书，于是你一直纯得很。孩子们听不到西游记，就觉得你没用，不会教，他们不学好，你自然也就没鱼⾁可吃了。你一气之下跑回了学校，对校长说，我不⼲了，校长立马虎了脸，说你可是签了协议的，不⼲了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吓得说不出一句话，只好像只斗败了的公，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又过了一年，你的36名‮生学‬就只剩16名了，那20名要么转到乡里读了，要么就跟着⽗⺟外出打工了，你不管那么多，还是照样讲你的巴金、茅盾。

　年末的时候，你回了趟家，你爸妈一见到你就开始训你，说你怎么这么傻，竟然跟人家签那样的协议，还跑那样的村子去教书，真是祖宗的脸都给丢尽了。你的兄嫂还在旁边放冷风，我说兄弟啊，农村的老⺟可是很补的，你怎么没带两只回来孝敬爸妈啊。你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默默忍受着这一切。第二天，天没亮，你就收拾了行李回到了你的关帝庙。你第一次感到关帝庙是那么亲切，因为它带给了你宁静。

　接到加急电报是你回去后的一个月，你的⽗⺟因心脏病突发而暴毙。他们是被你气死的，一个书香世家竟然出了你这样的败类，他们实在想不通。你爸是先气死的，你妈是看着你爸瞪⽩眼了，跟着被吓死的。他们临终前都提出不要见你。但你兄嫂还是给你拍了加急电报：⽗⺟双亡，速归，因为宣布遗嘱还是要你在场的。遗嘱上，你没得到什么，但你也没抱怨，你觉得你真的有点对不起二老，当初一意孤行读了师范，如今还去那个破村子教书。在葬礼上，很多亲戚都在数落着你，当时你真盼望地上有个洞，那样你就可以马上钻进去了。

　你还是继续回去教你的书，可是到了第三年，那16名‮生学‬，竟走得只剩一个了。一个‮生学‬的学校是不能办了，教育局也不会因为一个‮生学‬而给你发工资。你‮业失‬了，用城里人的话说，你是下岗了。学校解散那天，你找到了村长，你说村长你可不能不管我啊，当初可是你把我要过来的啊。村长说，我也没办法啊，是县教育局断了你的后路，你还是回去吧。你说，我现在哪还能回去啊，城里的人都已经不认我了，我不管了，你得安顿我，你不安顿，我就在你们家吃了。你还真耍起了无赖，一庇股就在村长家的板凳上坐下了，任村长软硬兼施，你就是不走。最后村长没办法了，说要留下也可以，不过你得依我的安排。你看目的达到了，⾼兴了，当即表态，只要不是吃亏的事，你都可以依他。村长笑着说，是好事，保证你享福。

　就这样，你跟村里的张寡妇结了婚，这是村长给你出的主意，你没有农村户口，只能通过张寡妇在村里安顿下来。张寡妇就是当初你进村的时候，向你抛过媚眼的其中一个。她刚过30，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你也満意，关键是张寡妇还有一个养场，是村里最早奔了小康的，你觉得村长这个主意真是出得好，真的是让你享福了。你一点头，村长就出面帮你张罗着。疏通了张寡妇那边，选定了⽇子，你们就敲锣打鼓地正式结婚了。从此，你就正式由知识分子转型做了农民。

　如果事情就这么完了，你也就安心了，但是在结婚⼊洞房的那天晚上，却出事了。你不行了，用医生的话说你是有功能障碍，用张寡妇的话说，你是不打鸣的公。张寡妇火大了，一脚就把你踹下了，你只好抱着一被子睡到西厢房去了。自那以后，你就再也没有上过张寡妇的，但张寡妇竟没有跟你离婚，还是供你吃，供你喝，因为她还有个女儿要你教。张寡妇的女儿跟了张寡妇的姓叫张妮，也是你16名‮生学‬里唯一剩下的一个。张妮很喜你的课，每次看到她专注的眼神，你就会把本来打算放弃的课又重新上下去，你跟张寡妇结婚后，她也改了口，甜甜地叫你爸，有这么个可人的女儿，你残缺的心也总算得到了些许安慰。

　但坏就坏在张寡妇不是个安分的人，她竟然背着你勾搭起了别的男人，而勾搭的还是村子里你最讨厌的牛比。那家伙是村里的闲人，除了给猪配配种以外，就是饲弄他那条狮子狗。那狗是牛比从省城买的，⽪⽑出奇地顺溜，听说可能还是进口的。那天，牛比抱着狗从关帝庙前经过，对着正在晒太的你说了句话，说王老师，别看你是老师，我这条狗一天吃狗粮花的钱就比你一天的工资要多。说完，笑笑着扬长而去了。你当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真想扁他，但是你书生，手无缚之力，比起牛比那一⾝让很多男人羡慕的腱子⾁，你只能望洋兴叹。

　牛比与张寡妇也就是因为那条狮子狗勾搭上的。那天，那条狮子狗发起狗疯，把张寡妇的给偷吃了。张寡妇一看见満地的⽑，马上拿起扫帚就到牛比家兴师问罪。牛比正喝着小酒，张寡妇一进门就说，牛比你得赔我，牛比说张嫂，你别生气，我赔，我一定赔，说着拉着张寡妇的手就一旁坐下了。张寡妇见牛比认罪态度很好，心里也准备给他宽大处理了，于是两个人就坐着一起喝起了小酒。以后的⽇子，两个人就开始常来常往，牛比生****，而且还很能讲笑话，特别是荤笑话，讲得张寡妇的心一跳一跳的。终于，有一天张寡妇在夜里去了牛比家喝小酒，就没回来过夜了。刚开始还是瞒着你的，但见你没反应，他们就开始明目张胆起来。村长实在看不下去了，说，王大明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别人把绿帽子送你们家来了。你被说火了，在村长家灌下一两的烧刀子，壮了壮胆，就抄了条大，气势汹汹地直奔牛比家了。你一脚踢开了牛比家的门，嚷道，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我出来！只见张寡妇不紧不慢地从里屋出来，走到你的面前，杏眼圆睁，说你嚷什么嚷啊，都是‮娘老‬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不知恩图报，还来这里吵‮娘老‬了，有本事你自己来啊。你被张寡妇最后一句话噎住了，只好垂头丧气，转⾝回去。很多来看热闹的人也觉得很没意思，他们本来觉得你应该跟牛比大战三百回合的，可是你竟然拖着条子像丧家之⽝一样夹着尾巴走了，让他们感觉实在不过瘾。自那以后，他们背地里开始叫你衰人。

　你却没打算就此放弃，士可杀，不可辱啊，实在欺人太甚了。于是，你开始练刀。你练的是菜刀，刀法是从书摊上花了5⽑钱买回来的，是“太”字刀法，说的简单点，就是在人的⾝上划出一个“太”字，一共四刀，很好学，关键是练。有人把你练刀的消息告诉了牛比，牛比笑笑说，由着他练吧，他不敢来的。你听了，心中冷笑，不敢来，我就过去给你看看。在某个月黑风⾼的夜晚，你一个人单刀赴会，但是当你走到牛比家门口的时候，你还是回来了，你告诉自己说，不要受了牛比那家伙的将法，你的刀法还不够娴，是打不过他的。其实你是心虚了。于是，你回去又接着练。

　在刀法还没练娴之时，张妮却出事了。那天下午，牛比喝了不少酒，摇摇晃晃地来找张寡妇，但偏偏那天，你跟张寡妇去了养场，只留张妮在家。与是悲剧发生了，牛比****了张妮。出事后，有人把这消息通知了你和张寡妇，你们飞也似地赶回了家，你看到张妮正傻楞楞地坐在炕上，光着⾝子，⾝上还不少被咬出的⾎痕。张寡妇赶忙跑过去抱了张妮在怀里，还‮劲使‬地捶着，说都是娘害了你啊。你当时怒发冲冠，愤然从厨房起了一把最锋利的菜刀，直奔牛比家而去。你不爱张寡妇，所以张寡妇给你戴绿帽子顶多是尊严的问题，你的尊严早就不值钱了，你也认了，但张妮不同，她喜听你的课，还经常私底下给你煎荷包蛋吃，她关心你，怜惜你，你早就在心底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知己。

　你站在牛比家的院子里，大叫道，牛比，你这畜生，给我出来！但牛比没理你，你接着喊，你再不出来，我先把你的狗给宰了，牛比还是没理你。于是，你提起那条狗，一刀就把狗头割了下来。狗儿在临死前惨叫了一声，牛比赶忙从里屋直奔而出。看到地上⾎淋淋的狗头，牛比额头上的青筋一下子跳了起来，说王大明，你这不打鸣的公，竟然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不想活啦你，说着还撩起了⾐服，站到你的面前，说，你要是真有种，就在这儿给我划上一刀，来啊，你这只会杀狗的⻳儿子。

　你的手心捏出了汗，你感觉到你的手在发抖。这时，人群也开始涌动，大家都在笑，他是个衰人，他不敢动手的。衰人，衰人…你站在人群的中心，觉得每句话都像一把把刀子‮劲使‬地剜着你的耳朵，你的心。它们又像一导火索，点燃了你最后的防线。你终于忍不住了，大叫一声，手起刀落，只听见“噗”的一声，牛比一百八十多斤的⾝子一下子倒了。肠子稀里哗啦地全出来了。围观的人随之傻了眼。

　你知道你的任务完成了，你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报了警。你很坦⽩地想‮察警‬代了一切，开庭审判那天，村里的人都到场了，大家都为你开脫，于是你给判了无期。在进监狱的一个星期后，张寡妇带着张妮来看你，她对你说，我等着你，还紧紧地握着你的手，你看了看她们⺟女，你第一次感到了温暖。 　M.XｚiXｓ.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