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子
月亮已经慢慢地挂上了村西口的那颗榕树梢上,老张头照例还是在晚饭后走到榕树底下坐了坐。榕树是几百年前种下的,种它的人早已经埋到了地底下,但它却倔強地活到了现在。老张头很喜
到这棵榕树底下来,摸着那褶皱的树⽪,他总能想起老伴,老伴的手也像这树⽪一样耝糙,那是为老张头一家
劳的。老伴自嫁到他老张头一家,就像头⺟牛一样,农忙了在地里弯着
跟土坷拉打
道,平时还要帮着老张头的儿子带孙子,没一会儿的空。老伴做什么事都不喜
拖累别人,连死也一样。当她得知自己的胃癌已经到了晚期了,没治了,她便一个人也在这样的月夜,用自己的
带在老榕树上把自己结果了。
那天,看着老伴的⾝子在空中像片叶子似地飘着,老张头的老脸上第一次淌出了两道泪⽔。老张头和儿子把老伴小心的放下,抬回家,然后用热⽔好好地帮老伴洗了个澡,换上了老伴早已经为自己准备好的寿⾐,第二天便与儿子两个人抬着到后山上了埋了。⽇子还得过,老张头与儿子埋完了老伴,就用埋老伴的锄头继续到地刨他的土坷拉了。儿子顺道回家里把他的儿子也带了出来,孩子他娘在三年把孩子生下就跟一个外出做生意的人走了,留了儿子给他。他不怪孩子他娘,在这片已经长不出多少⾕子的土地上,很多人都选择离开了。儿子也想走,但却放心不下他爹,他已经八十岁了,还有风
病,腿脚也不利索了。再说现在妈已经走了,更没人照顾他了,所以他要等他百年之后再走。他一手把儿子抱在自己的怀里,一手扛着锄头,走向了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
看着地里已经发⻩的⾕子,老张头嘴里囔囔着,孩子他妈你吃口新⾕子再走也好啊。这⾕子是开舂种下的,今年风调雨顺,长势喜人,在
光的烘焙下早早地就⻩了。现在,这些⾕子们
拔地立在地里,垂着沉沉的穗子,似乎也在为老伴默哀。老张头极小心地拔掉⾕子旁的杂草,以前是老伴来拔的,老伴是个勤快人,每天都要来趟地里,拔拔草,松松土,就像伺弄儿子与孙子一样细心地伺候着这些庄稼。远远的,儿子的⾝影从抖动的热气里慢慢浮现出来,老张走过去,接过了孙子,孙子断
早,长得不结实,时常有点小病。他把孙子放在一块
凉地里,还摘了朵小花放在孙子的脸旁,孙子看着花“咯咯”地笑着。
安顿好孙子,老张头就与儿子忙起了地里的事,松土,拔草,还有整理下种在田埂上的⽑⾖。儿子是个没多少言语的人,就像块石头一样,不紧不慢地跟着老张头把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仔仔细细地巡逻了一遍。明天他们就要准备收割了。
傍晚的时候,老张头与儿子总算把地里的活拾掇完了,儿子从地头上抱过了孙子,两个男人就在如⾎的夕
里回家了。晚饭是早上蒸好的馍,儿子把馍热了热,说,爹咱吃吧,就抓起起一个馍,撕碎了,慢慢喂孙子,但孙子竟挪开了嘴,
不乐意吃那⼲巴巴的馍,儿子只好改喂他⽟米粥,总算吃了点。老张头看着孙子吃下,才抓起一个馍往自己嘴里塞。吃完了,老张头拖着关节隐隐作痛的腿双回到了里屋,摸着冰冷的炕沿,老张头又想哭,但还是忍住了。
半夜的时候,老张头的房门被敲得震天响,老张头急忙起了⾝,喊道,谁啊?儿子在外面答应着,爹,快来,宝儿烧得很烫手。老张头赶忙捻亮了
头的油灯,拣了件⾐裳披上,就出去了。孙子正在炕上哭个不停,他已经哭得筋疲力尽了,哭声已经沙哑。老张头用手背在孙子的脑门上试了试,真个烫手啊。送李先生那儿吧,唉,这后半夜的,还真腾折人啊。
李先生是村里的一个土郞中,专为这些农人们看病的,因为祖上传下一本翻烂的医书,所以也懂得些医道,村里人尊敬他,便都叫他李先生。听得老张头半夜来敲门,李先生也赶忙起来,这样的⽇子他已习惯了,农人们一旦得了病都会火急火燎地赶来的,不管黑天⽩夜的。他摸了摸宝儿的脑门,又仔细把了把脉,只摇了头摇,把老张头叫到⾝边,叹口气说,这孩子得的是寒热重症啊,老早就积下的病
啊,难啊。老张头急了,说李先生,我给您跪下了,你可要救宝儿啊,我们家就这
独苗啊。说着,腿一弯,真跪了,儿子见老张头跪,也跟着跪下了。李先生赶忙把他们拉起来,说要是真能救我能不救嘛。事到如今,我这里倒有一个先人留下的方子,只是太
损啊,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老张头,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老张头没想到他这么快又要去见老伴了。扛着锄头,走在山道上,这一次,他觉得脚步特别深沉,像灌了铅似的。儿子不想让他来,但他给了儿子一巴掌,你想断子绝孙啊!儿子就不敢言语了。留了儿子看孙子,老张头一个人上了山。李先生的方子需要一个特别的东西作药引,就是人的骨灰。当老张头听着李先生说完那几个字,觉得脑子突然炸了个雷,生疼生疼的。
老张头小心刨开早上垒好的土,一边刨着,嘴里一边念叨着,老伴啊,别怪我啊,都是为了宝儿啊,棺材很快就露出来了,这是以前找张木匠打造的,老伴一副,他一副,三寸厚的板。老张头揭开了棺材盖,看见了老伴的脸在月光下徐徐如生,还是那么慈祥。老张头把老伴从棺材里抱出来,然后放到旁边的空地上,他站起⾝,又看了老伴好一会,然后,从兜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了火柴,他第一次感觉掏一包火柴竟然是那么困难。他抓了几把⼲草放在老伴⾝上,像为老伴盖棉被一样,小心盖好。划亮了火柴,顺手丢下,火苗着了已经十分⼲燥的草,迅速地蔓延开了,老张头低着头,屈膝跪在了那团灼热的火堆前,明亮的火映照出了他纵横
错的皱纹。
药引子取回了,但宝儿却在第二天走了,那是在雄
唱⽩的时刻,老张头记得很清楚。“爹,早早回去睡吧。”“恩,回吧。”儿子走到榕树下,搀了老张头那瘦骨嶙峋的⾝子,慢慢地回了家。⾝后的月亮早已落下了榕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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