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父
忙完了一天的活,⽩铁匠出了打铁作坊,看见月亮正像块不锈钢一样,扎扎实实地贴在东北角的天空上。神庙里的钟声准时地响起了,浑厚的声音惊起了戈雅山上的一群乌鸦。⽩铁匠听着钟声,嘟囔了句,可怜的小师⽗啊,就背着手朝家的方向走去了。
当人们纷纷开始祭奠他们的五脏庙的时候,神庙里,⽩铁匠口中的小师⽗已经盯着庙里的大铜钟发了好一会儿呆了。⽩鱼镇的人都知道,神庙里的小师⽗是个腼腆的人,走路总低着头,即使逢着
人了,也只是微红着脸,轻声地道声吉祥。但人们,特别是⽩鱼镇的女人们还是很乐意看到小师⽗的,因为他那矫好的面容,即使是⽩鱼镇最好的⽟匠也打磨不出的,能看看小师⽗,⽩鱼镇的女人都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小师⽗虽然生
腼腆,但人们都知道他的⽇子过得还是很开心的。从晚钟的那几声急促、
快的击撞中,就能听出小师⽗肯定又碰到
喜的事情了。可是,自从神庙的大师⽗被戈雅山的雪狼叼走后,小师⽗的钟声就变得缓慢而沉重了。若大的神庙,只有小师⽗一个人守着,形只影单,的确是寂寞了些,因此⽩鱼镇的人看到小师⽗打门前走过,都叹息说,可怜的小师⽗啊。
小师⽗看着发黑的大铜钟,想着一天总算过去了。⽩鱼镇的人不用外乡人的时辰钟,只听神庙里的大铜钟算⽇子,早钟敲响,便出来劳作,晚钟时,便回家安息。以前是大师⽗自己撞钟的,大师⽗死后,就是小师⽗撞了。小师⽗还记得,大师⽗在世时,这钟是从来不让他撞的,而且每次撞钟也是很慎重,总要先净了手,念了心经才撞的,看得小师⽗很是羡慕,但没有师⽗的允许,小师⽗是不会去碰的。
大师⽗被雪狼叼走的那天晚上,小师⽗正好在⽩树
家里,给⽩树
他爹超度。超度完,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小师⽗本打算回庙里好好睡一觉,却见打更的⽩狗子飞也似地跑来,告诉他大师⽗被雪狼被扯碎了,扔在大街上!小师⽗的脑袋如被撞钟的大木头撞了似的,一下子傻掉了,⽩树
的婆娘见状,连忙用热汤灌下,才慢慢回过神来,醒来后,小师⽗哭了声,师⽗啊,就从口中噴出了大口的鲜⾎。
小师⽗是用自己吃饭的碗一点一点地从大街上,把大师⽗接回来的,接満一碗就回庙里,倒在神龛前,接了三天三夜才把大师⽗的大半个尸⾝接了回来。小师⽗用大师⽗生前最喜
的那件神袍裹了大师⽗的尸⾝,在戈雅山下慢慢焚化了。镇上的大主事——⽩真送来一尾⽩鱼,让小师⽗放生,⽩鱼镇的人都相信⽩鱼能驮着死者的灵魂转世的,小师⽗接过那尾⽩鱼,摇了头摇说,已经让他受了一世的苦了,又何必再受一次呢,说完就把鱼送回了⽩鱼河。
大师⽗死了,小师⽗成了新一任的庙祝,每天除了给全镇的人祈福,就是坐在庙门前晒太
,发呆,过往的人向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像以前一样道声吉祥,然后又像⾝后的戈雅大神一样,面无表情地晒太
了。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小师⽗是在等一个人,等一个每天都要经过神庙的人。那人穿着⽩熊⽪做的棉袄,头发也只扎了个马尾辫,虽然没有镇上那些女人花枝招展,但小师⽗就是觉得好看,这一看就看了十多年。从大师⽗从雪地里把他捡来,到现在做了庙祝,小师⽗一直维持着这个习惯,有太
的时候,坐在门外看,没太
的时候,坐在门內看,有时等不来那人,小师⽗的那一天也就不痛快了。小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想问大师⽗,可又不好意思说,只好对着⽩鱼娘娘和戈雅大神默默地祷告,希望他们能托梦帮他解释,可惜小师⽗至今没有找到答案。
今天,那人直到快敲的晚钟的时候,才从庙门前路过。那人叫刘小云,是⽩鱼镇上唯一不姓⽩的人,因为她的⽗亲是个外乡人。刘小云像⽩鱼镇的其他人一样,几乎每天都要上山挖草药,要挖草药就得经过神庙,神庙在戈雅山下,是每个挖草药的人的必经之地。然而今天,刘小云并不是去挖草药的,她是去接她⺟亲的,她⺟亲是镇上的信使,每半个月出山送一次信,三天才回。小师⽗看着刘小云像一大团雪花似地向自己飘来,心情也跟着慢慢好起来。
小师⽗,吉祥啊,呵呵。刘小云总是那么快乐,跟戈雅山上的云雀一样。
你也吉祥。小师⽗对着刘小云笑了笑,看着她慢慢消失在山口,便起⾝去撞晚钟了。
小师⽗一边撞着钟,一边想着师⽗曾经告诉他的话,师⽗告诉他做神的仆人,要无
无求,小师⽗在想自己天天这么等待,是不是也是一种
呢,可惜师⽗不在了,没人帮他解答了。小师⽗撞完钟,吃过斋饭,又念了通经文,就去厢房里睡了。
睡到半夜,小师⽗
糊糊听到庙门被人擂响了,声音还很急促,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小师⽗赶紧披⾐起⾝。
小师⽗开了庙门,差点被吓晕过去,只见门外站着两个満⾝鲜⾎的人,映着雪光,有说不出的恐怖。
小师⽗,帮帮忙,救救我妈吧。其中一人对着小师⽗苦苦哀求,声音已经有气无力。
进来,进来,赶紧进来。小师⽗定下神,看了看那两个人,发现其中一个竟是刘小云,另一个自然是她⺟亲了。小师⽗赶忙上前帮忙搀着她⺟亲,把她们让到了自己的厢房里。
原来,戈雅山的路太滑,⽩云回来的时候,不慎把自己的头给摔破了,刘小云废了很大劲才把她拖到了庙门前。小师⽗把⽩云放到了自己的
上,又从柜子里找了件神袍,包了大把的香土,按在了⽩云的头上。香土很快就把⾎止住了。这是跟大师⽗学的,小师⽗曾经看过大师⽗这么救人。刘小云缓过力气来,也来帮忙给⽩云的头包扎了几圈纱布。忙碌了一宿,⽩云的伤势总算才稳定下来。
小师⽗,我妈没事吧。刘小云已经精疲力尽了,她看⺟亲睡下了,才给自己洗了把脸。
放心吧,你妈会好的。小师⽗想再说点安慰的话,可就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刘小云洗净了脸,小师⽗不噤在心里默念了句:罪过。他看刘小云的那一刹那,忍不住在心里,把⽩鱼娘娘跟刘小云作了一番对比,发觉刘小云竟比⽩鱼娘娘还要好看。
小师⽗,我的脸还没洗⼲净嘛。刘小云见小师⽗这么看她,觉得很好奇。
没,没,很⼲净了。小师⽗发觉自己的脸突然一下子火烧火燎起来,幸亏烛光暗淡,刘小云是看不见了。
⽩云的伤势很重,摔倒的时候,还把自己的腿给崴了,于是小师⽗便留⽩云在庙里住下。当⽩云答应留下的时候,小师⽗发现自己竟莫名地⾼兴起来,不噤又念了声罪过。
⽩云在庙里住下后,刘小云自然也住下了,照料⺟亲之余,她也帮着小师⽗打扫打扫神庙。有了刘小云帮忙打扫,小师⽗就清闲了,每天只是反复地念念心经,撞撞钟。刘小云见小师⽗念心经念得那么⼊神,好奇地问小师⽗念的是什么?小师⽗说是心经。刘小云又问心经里有什么。小师⽗说有神,刘小云听说有神,便夺了小师⽗的经书来看,却只看见密密⿇⿇的文字,就娇慎道,师⽗你骗人,哪里有神吗。小师⽗无言以对,唯有吃吃地笑着。更让小师⽗不好意思的,是中午晒太
的时候。小师⽗和刘小云都在太
底下舒舒服服地晒着,突然刘小云开始傻笑,小师⽗问他们为什么。刘小云指了指⾝后的⽩鱼娘娘和戈雅大神,说你自己看么。小师⽗还是明⽩,刘小云便说,小师⽗你不觉得我们这么坐着,很像他们嘛。一句话说得小师⽗的脸比朝霞还要红,好一阵才平息下来。
傍晚,撞晚钟的时候,⽩鱼镇的人又听到了钟声里那久违的
快,急急的钟声回
在山⾕里,惹得全镇的猫狗都跟着狂叫。
⽩云⺟女在庙里住了七天才搬回去。走前,她们还把小师⽗的⾐服通通洗了一遍,小师⽗本来拦着不让洗的,可刘小云竟骗他外面有人,等小师⽗出去看时,⾐服早被她们放进⽔里了。⾐服用⽩云从镇外带来的肥皂洗过后,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小师⽗看着満院的⾐服,恍惚间,还看见刘小云仍在帮他晾⾐服,一边晾着,一边还咯咯地笑着,小师⽗忍不住说,你别晾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却不想,话一出口,刘小云的影子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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