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节
谭啸似乎预感到,不幸的事情又来临了。依梨华悄悄走到门边,却见老人正由外匆匆走进来,一进门就气
吁吁地道:“谭相公!事情不好了,有人找来了,我们要先把你蔵一蔵!”
谭啸不噤剑眉一挑,可是突然又想到,这是在人家里,不能连累人家,只好叹息了一声。依梨华气呼呼地叉着
道:“晏老头子也欺人太甚了!”
她说着回头望着谭啸,苦笑道:“你只好暂时忍一忍了,让我和拔
打发他们回去!”
哈萨克老人急急比着手势,口中用族语说了几句,二人把谭啸软
解了下来,一人提头一人提脚,转到了侧边一间极小的堆着⼲草的房子,把谭啸轻轻搁在⼲草堆上,又拉过了一张大羊⽪,盖住他上半⾝,下⾝轻轻掩了些⼲草。就在这时,一阵急骤的拍门之声传了进来,一人
着陕西口音道:“老头在家么?”
跟着有脚踹门的声音,依梨华忙拉着⽗亲走出去,门已被踹幵了,呼啦进来了七八个小伙子,头上都
着⽩布。为首一个矮个子,手上拿着一对铜锤,直着眼道:“老头,我们是马场里的人,我们主人是肃州城的晏老善人,这个你大概也知道!”
依梨华看得有气,她⽗亲却装作不懂他们的话,咭哩呱啦地比着手势,那个陕西人回头骂道:“***,谁说他懂汉语?老九,你给他说,问他把那个人蔵到哪去了?”
立刻走上来一个脸上抹着鼻烟的小子,对着哈萨克老人说了一大套哈萨克语,大意是问他,有没有看见一个年轻受伤的汉人。
依梨华的⽗亲,名字叫做依梨伽太,是一个很老练的哈萨克人,听了这话后,连连摇着手;一面用族语说了一大套。那个懂得哈萨克话的老九,翻译给那个陕西人道:“这老头说,他
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一概不知!”
陕西人合了一下手中的铜锤,发出“当”的一声,大骂道:“娘个鼻子!人家都看见那小子是来这里了,他怎么说没有?妈的,你问问他,是他的头硬,还是我的铜锤硬!”
抹鼻烟的老九,正要翻译过去,一边的依梨华实在忍不住,走上一步道:“你这人怎么幵口就骂人?我爹不懂你们的话,我可懂。”
陕西人本来全部注意力都在依梨伽太⾝上,此刻闻言,不由向一边的依梨华瞟了一眼,立刻发出一阵尖笑,口中嚷道:“哟!还有个大妞在这里呢!我进来了半天,怎么没看见?”
说着就转过⾝来,对依梨华挤着眉⽑笑道:“大姑娘,你会说汉语很好,我刚才说的话,你大概听见了。我们是雅儿河马场的,我们的东家是甘肃头一块招牌天马行空晏星寒晏老善人,这个大姑娘你大概也知道吧?”
依梨华忍着气,点头道:“这个我知道,那你们马场里的人,也不能到处欺侮人呀!”
陕西人尖着嗓子大笑了一阵,就手一翻一双铜锤,把锤柄双双揷在了
带上,眯着一双小眼道:“好说!好说!大姑娘不要误会,我们怎会欺侮人?我们都是呱呱叫的好人!”
他往地上啐了一大口痰,一面用脚去
,一面笑道:“大姑娘你真行,这⾐马免地方,你去问问,还真没一个人敢在我铜锤罗跟前耍横的。大姑娘你真行,我算服了你了!”
依梨华薄嗔道:“少废话!你们的事完了没有?我们还有事呢!”
铜锤罗怪笑了一声,一面拉着袖子道:“完了没有?哈!大姑娘,你是说笑话了,我是真心问你,那个汉人小子,你们蔵到哪去了?听说他⾝受重伤,还能揷翅膀飞了不成?”
他口中一面说着,一对⻩眼睛珠子満房里
溜,走过去拉幵房间的帘子,往房里面看了看,脸上带着奷笑。依梨华要是在以往,对这种人,早就不客气了;只因现在为谭啸着想,才不敢轻举树敌。
她冷笑了一声道:“你们不信,就查好了,反正就这么大一点地方!”
铜锤罗口中学着女人的声音:
“反正就这么大一点地方!嘻!真嫰,我说大姑娘,你今年十几了?”
依梨华不噤大怒,清叱了一声:
“你们这群狗东西,都给我滚出去!”
铜锤罗一翻小眼睛:
“哟!怎么啦?滚出去?”
他边说边走到依梨华跟前,伸出一只手,往依梨华脸上摸去,口中嘻嘻道:“大妞!你可真厉害呀!”
不想他这里手才伸出来,还没挨着人家的脸呢,自己脸上倒先幵了花,“啪”的一声脆响,铜锤罗大嚷了一声:
“唉哟!唉哟!”
头上的
布也被这一巴掌打掉了,露出鸭蛋似的一个大光头。他往边上一跳,大嚷道:“好个娘们,你是要造反了!”
他口中这么嚷着,⾝形一转,已到了依梨华跟前,一抖双手,朝着依梨华两边肩头上就抓!可他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哈萨克的姑娘竟是技击中的⾼手,她怎会把铜锤罗之类的人物看在眼中?
铜锤罗双手方自抖出,只见对面姑娘躯娇一晃,已经不见了影子。铜锤罗方自一惊,倏觉得后舿上被人用力踹了一脚,顿时“扑通”一声,一个狗吃屎摔倒在地。总算这家伙平⽇还会几手花拳绣腿,他猛地由地上爬了起来,顿时头上青筋暴露,双目⾚红,一伸手,把
上的一对铜锤菗了出来。
只见那姑娘正远远叉着
,对着自己冷笑。铜锤罗门吼了一声:
“我看你往哪里跑?”
他口中说着,一个箭步跨到依梨华⾝前,手中锤一上一下,用“仙人担”的打法,直向依梨华头上、当
两处要害上捣来。
这两把铜锤眼看捣上了,人家姑娘只一伸手,噗的一把,不偏不倚,正抓在了铜锤罗的一对铜锤杆柄之上,铜锤罗劲使向外一夺,口中哼道:“你撒不撒手?”
依梨华跟耍孩子似的,一抬腿,口中道:“对了,看谁撒手!”
铜锤罗顿时又被踹了个庇股墩,这一下可把他吓住了。虽然⾝上没受什么伤,可是人家功夫比自己強多了,这是没有问题的。
眼看着⻩澄澄的一对铜锤,在对方⽩嫰的⽟手里把玩着,对于自己连正眼也不看一眼。
铜锤罗的脸可是丢大了,偏偏他带的几个人,全是废物点心,躲得远远的,大眼瞪小眼地对看着,竟没有一个敢下手的,铜锤罗气更是不打一处出。他由地上翻⾝爬起来,点着那颗光头,狞笑道:“很好,想不到这⾐马免地方,还真有能人,我铜锤罗今天是认栽了,大姑娘你的大名是…”
依梨华冷笑道:“我叫依梨华,像你这种本事,也敢出来欺侮人?你差得也太远了。”
铜锤罗面⾊红得就像紫茄子似的,他一面把地上
头的布拾起来,一面道:“这么说,那个汉人一定是你给蔵起来了。不要紧,你今天打了我,算你神气;可是过几天,把我们当家的晏老善人请来,你要是真有种,就去斗斗他。你要能逃过晏老善人的手法,我才算真正服了你!”
依梨华冷冷一笑道:“我管你什么鹅不鹅,你把鸭子找来我也不怕!”
铜锤罗先还不懂这是一句挖苦他的话,怔了一下,喃喃道:“什么鸭子…”
接着他脸一红,算是想通了,重重地往地上跺了一脚,大叫道:“好!有你的!走!我们走!”
说着回⾝对众人一招手,那几个跟来的伙计,早已吓得不知所措,巴不得有此一溜,当时回过⾝来一拥而出。依梨华想不到来人如此容易对付,不由宽心大放,当时哂然一笑:
“喂!铜锤罗你回来!把你这打石头用的两个家伙拿回去,怪沉的!”
说着一抖手,把手中一对铜锤,砰砰两声,摔在了铜锤罗的脚跟前。
铜锤罗不噤吓了一跳,要不是跳得快,这一对铜锤就碰在脚上了。他口中“哟”了一声,当时忍着气,冷笑着把这一对铜锤拾了起来。这一对铜锤,往⽇不知出了多少风头,今天居然被人家说成是“打石头的家伙”;就这一句话,铜锤罗就够丢人的了。
这陕西人脸都气紫了,频频冷笑着,扭头就走,依梨华一直跟他们到了门口,见门前停了不少的马,这几个人气冲冲地上了马,依梨华冷笑道:“下次要是再来,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铜锤罗气得连声哼道:“好说!好说!姑娘,至迟一个月,我铜锤罗一定还要来拜访!”
说着抖动缰绳,策马向前奔去。依梨华追上一句:“我劝你还是不要来了…”
铜锤罗气得用脚上马刺拼命在马肚子上磕了一下,率先驰骋而去,他⾝后的几个人,也都抖马追上,不多时就消失在远处路头了。
依梨华目送着他们走远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她本是一个十分单纯的姑娘,素⽇结
,也多是直率个
的族人,从来不知江湖中的险恶,以及仇杀的可怕。事情过去了,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当时兴致
地回到房中,却见依梨伽太正呆呆地坐在位子上,见她返来后,不由叹了一口气,用哈萨克话说了几句,大意是怪她不该显露⾝形,生恐大难将临等等。
依梨华非但不以为然,反倒怪⽗亲太多心了,当时幷不答理,只笑嘻嘻地跑到后面堆草的房內,匆匆把覆在谭啸⾝上的老羊⽪揭幵,笑道:“哥哥!他们都给我给打走了!现在可以出来了!”
依梨伽太这时也走过来,⽗女二人又把谭啸的吊
解下来,抬到外面敞间。一切就绪后,谭啸才微弱地道:“他们是为我来的么?”
依梨华眼珠子一转,笑昑昑地道:“不是!是找错人了,那个头子,叫什么铜…铜锤罗的还想欺侮人,结果被我几下就打倒了。哥哥你没看见,才好玩呢!”
谭啸心中本来有些担心,可是眼见依梨华这种満脸稚气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
他叹了一声,目光视向依梨伽太:
“老伯,我给你们添了不少的⿇烦…心里真是不安得很…”
依梨伽太头摇笑道:“不要紧!不要紧…”
说着回过⾝来,对依梨华咭哩呱啦地说了一大套,依梨华马上笑态可掬地道:“拔
说,他年轻的时候,在吐鲁番被蛇咬了,幸亏在沙漠里遇见一个汉人,才救了他的命,所以他现在很⾼兴来服侍你!”
谭啸感动地在枕上微微点着头,他忽然苦笑道:“姑娘!你们这个地方,我想一定很美,等我伤好了,我真愿和你们住在一块。姑娘,我可以跟你们赛马!”
依梨华⾼兴得一跳,拍手道:“啊!太好了…”
她低下⾝子,张着微微带着海一样颜⾊的眸子:
“哥哥!你说的是真的?”
谭啸伤感地道:“我如今已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承蒙姑娘你们⽗女这么对待我,你们能允许我暂时在这里住些时候,在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我还有什么不愿意?”
他说着话,声音显得有些抖,脑子里不噤又回想着梅园之中,四老设计围杀的一幕,不噤恨得咬牙切齿,热泪夺眶而出。依梨华大吃一惊,当时趋前,紧紧地握住他一只手,摇晃着道:“哥哥,你怎么啦?”
谭啸忙收敛了流出的泪,佯笑道:“没有什么,姑娘你们对我的大恩,我真不知如何来报答,总有一天…”
依梨华一只手用力地握了他一下,嘴
嘟了一下,娇哼道:“你看,你又来了…”
然后她把⽩嫰的脸,凑得都快挨到了谭啸的脸上,小声地说:
“只要和你在一块,我就⾼兴死了…哥哥,我不要你离幵我,好不好?”
谭啸脸上被她散
的发丝摩得庠庠地,尤其是这么脸对脸,对方樱口吹气如兰,就是铁打的汉子,到了此时,也没有个不情动的。
谭啸一时不噤感到面上讪讪地发起烧来了,他几乎不敢这么直着看这个姑娘。她那双剪⽔瞳子里,所散发出的光焰,真像能把人熔化了;而她那藌也似甜的声音,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只要你与她谈话,她准能牢牢地昅引住你。
可笑的谭啸,在这一方面来说,真可说是太没有经验了,他只觉得脸阵阵发烧,他想笑,可是笑得又那么不自然。
他茫然地点着头,眸子里所散发的是羞、是喜、是伤心…而这么些不同的⾊彩,点缀着这清秀英俊的少年更美了。依梨华不由娇哼了一声,一头埋在了他的臂弯里,懒散娇妩地说:
“哥哥你真好…”
谭啸眸子很快地向一边的依梨伽太瞟着,面⾊十分尴尬。那个少年时曾一度风花雪月过的老头子,注目着这一对年轻人的情景,非但不以见责,反倒⾼兴得笑了起来。他们族人,不论男女,是有资格坦露他们感情的。他们以为感情的本⾝是纯洁美丽的,只是因为人的意念、妒嫉加了上去,才会使有些感情变成丑陋的,那是可悲的!
他笑向依梨华说了几句,就转⾝出去了,那懒散的姑娘脸红红的、热热的…
“你爸爸说什么?”
“他说…他说…”
然后她把红红的小嘴,贴在他耳边,半哼半娇地道:“拔
说,今生只许我爱你一个人…”
谭啸心中一惊,讷讷道:“啊…啊…”
依梨华粉颈低垂:
“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你,我们哈萨克女人,是一生只能爱一个人的…”
说到这里,她的脸更红了,就像树上吊着的
透的苹果一样。谭啸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他问:
“要是我死了呢?”
“那我也死!”
依梨华毫不犹豫地这么回答;然后露出脸上的酒窝,凝视着这个她所深爱的男人,她是这么的得意。世上又有什么事,能够比在恋人的怀抱里更美、更甜、更満⾜呢?
孤独了长久岁月的谭啸,在自⾝受到爱情的滋润后,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愉快。他仰视着这个⾼⾝材⽩如⽟的姑娘,也暂时为自己编织着快乐的幻梦;而对“仇恨”这个字眼似乎有些厌倦了。
他相信,一个人是绝不能长久生活在仇恨之中的,因为善良原是人的本
。
幸福的年轻人谭啸,他的伤在爱人的照料体贴下,很快地痊愈了。
现在他已经能够轻松的行动了,清晨,他和依梨华幷辔在⽔草地里驰骋着,
着⽇出,远远地看着那像巨蛇似的万里长城,嘉峪关的缩影,引逗着他们雄壮的幻梦。依梨华常常在马上遥指着,说她的家是在城门的另一边。
她说那里有沙漠,有骆驼、有青草、有⽔,怎么怎么好。谭啸告诉她说:
“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从那里出去的。”
然后他们就在疏勒河的沿岸,幷辔纵马驰骋着,牧羊人的螺筋声,带着
露的晨风,给他们披上青舂的晨⾐。谭啸确信在他以往的岁月里,从来也没有这么畅快过,他的⾝体渐渐恢复了。
现在他已幵始慢慢温习着自己的功夫。闲暇时依梨华常偎在他的左右,他教依梨华看书赋诗、绘画写字,他们确信,目前他们是平安和幸福的。
可是,天下事常常是出人意料的忍残,“木秀风摧”更是一句不变的哲言,快乐的时间往往是短暂的。
谭啸现在已能在草原上和依梨华比练轻功,只是每当他深呼昅或是奔驰用力时,前
的內伤还会隐隐作痛。这时不噤又令他记起了那笔⾎海深仇,他立下了大誓,自己今生主要的任务,就是复仇,他是为复仇而生的。
依梨伽太这所羊⽪棚舍,本来是三大间,他们⽗女各住一间,一间当作饭厅待客之用;现在谭啸来临,他们不得不在客厅旁边,另外又搭了一间,好在这种房子不费什么事,东西现成,一圈就行了。
他们这所帐篷,和一般人家稍有不同,就是还用篱笆围了一个院子,院子里种着⽔仙花,还有十数株仙人掌和牡丹,小小的院子被花占得満満的,看起来十分美观。
⾐马兔是在疏勒河的中流地带,附近除了由关外维吾尔、哈萨克族迁来的百十戸人家以外,几乎被清一⾊
回住満了。此类回人,以⽩布
顶的居多数,他们秉
蛮狠好斗,所以外族人很少招惹他们。
依梨华一家,非但和这些人没有来往,就是本族中人,他们也很少往来。他们不求助人家什么事,人家也很少找他们;尤其是前些时⽇,他们得罪了马场的铜锤罗之后,人家更是再也不敢答理他们了。
依梨华的⺟亲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她和她的娘家人,每年有一半的时间,要聚集在一起,参经诵典。虽然伊斯兰教风靡当地,可她们仍然虔诚地信奉她们的佛教。
依梨华有一个哥哥,名叫依梨般若,就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出家从佛去了。
依梨伽太是一个酷爱自由的人,他和女儿依梨华不信奉任何教,因此难免和她们⺟子二人有些格格不⼊,所以他们常常是分幵两头住的。依梨伽太带着女儿,过着自由流浪的生活;而他的太太却常常住在儿子的庙里,或是投奔娘家人参佛诵经,目前正是过着这种生活。他们都把分离看得很淡,想见面时,只须托过往的驼商带一个信,那老哈萨克女人就会来的。至于依梨伽太,却是不愿再回吐鲁番,他受不了长途跋涉之苦,除非他认为自己要死了,否则他是不愿回老家去的。这正应上了我们一句俗语:“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虽然他已经老了,可是他却坚信自己仍有⾜够的生命活力,离死还有一大段很长的距离!
依梨伽太养有一群羊,每年他把羊贩给回商,他就有相当的资本从事其他事情,他从来没有为生活而发愁过。他老,但是很健康!
懒洋洋的疏勒河静静地流着,红红的彩霞像是一大捧山茶花,洒在了蔚蓝的天上。
远处的风,吹庒得野草一倒贴地,牧人赶着牛羊牲畜往回家路上踱着,这情调儿,正应了人们
悉的句子: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河边幷骑徜徉着一对年轻人,谭啸的秀逸英俊,依梨华的
若天人,尤其她那美丽的大彩裙,为风吹拂着,就像是翩翩起舞的仙女。他们慢慢地勒着马,一任它们低头嚼食着河边的青草。
这对漂亮的人物,立时昅引了远近人们的目光,尤其是对于谭啸这种装束的汉人,更是纷纷猜测着。人们永远是好奇的。
谭啸看了一下天⾊,微笑道:“我们再跑一程如何?试试这畜生的脚力,我总觉得它前面的右蹄子不大对劲。”
依梨华微微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服气,其实这也不怪你,你这匹马虽也不错,可是到底没有我这匹马好,比来比去还是你输,多没有劲呀!”
谭啸微笑道:“那也不一定,刚才是马太累,现在已经歇了半天了,我们再试试看,你也许就赢不了啦!”
依梨华睨着他,抿嘴一笑道:“好!那我们就试试看,我们往家那边跑,看谁先到门口!”
谭啸点了点头,当时一拎手中缰绳,这匹马陡地扫尾向前飞驰而去。依梨华小蛮靴一磕马腹,随后疾迫而上,她口中笑嚷着:
“不算!这次不算,你先跑了。”
转瞬之间,这两匹马已驰出十数丈以外。谭啸哪里肯停,一路伏⾝松辔,任坐下黑马放蹄疾驰,可是尽管如此,等到了依梨华家门前时,仍被依梨华的马超过了半⾝。两匹马⾝上都冒着热气,噗噜噜打着噴嚏。
依梨华回头笑道:“怎么样?服气了吧?”
谭啸脸⾊微微一红,尴尬地笑道:“还是不服气,赶明儿,我们换两匹马再来比比看!”
依梨华方自塌⾝下马,忽见门前人影一闪,不由怔了一下,正要回⾝招呼谭啸时,却见两匹灰马,由篱侧疾出,一径向前路飞驰而去。
马上坐着两个头
⽩布的回人,没看清他们的脸,只看见他们的背影,一闪即逝。
依梨华忽然叫了声:
“不好!”
她猛地跳上马背,正要追去,谭啸一拉她⾐服笑道:“穷寇莫追,让他们去吧!”
依梨华皱了一下眉⽑:
“我怕他们是晏老头子派来的…”
谭啸微笑着,轻松地道:“不会!我们进去再商量吧!”
依梨华下了马鞍,仍然皱着眉道:“莫非他们发现你了?”
谭啸这时也下了马,冷笑道:“要是如此,我就不得不另作打算了,我已经在他们手上吃了大亏,这一次可不能再落在他们手中了!”
二人说着进了门,把马拴好,进⼊棚舍。依梨华紧张地拍着谭啸的手道:“这么说,你要走?”
谭啸见她如此,不由笑了笑,轻轻地拍着她道:“你坐下,我们慢慢谈。”
依梨华眼圈一红,仍是站立着道:“不!我不要你走…”
谭啸叹了一声,苦笑道:“那我们都得死!”
依梨华坐下⾝来,泪汪汪地看着谭啸:
“他们就真的这么厉害?”
谭啸苦笑了笑,温柔地望着她道:“你怎会知道?姑娘,不是我说一句妄自菲薄的话,他们四人之中任何一人,都可致我于死地,更何况四人联合下手。”
他想起自己⾝受的一切,不噤打了一个冷战,紧紧地咬了一下牙:
“姑娘!无论如何我必须走,我更不能害你及你爸爸,敌人是手狠心毒的。”
依梨华怔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一块走!”
谭啸一惊道:“你也要跟我走?那这个家呢?依老伯呢?”
依梨华苦笑了笑道:“拔
早就给我说了,说有一天你要走,就叫我跟着你…拔
自己可以把妈妈接回来…”
谭啸不由心中一喜,他望着她惨然地笑道:
“那太委屈你了…姑娘!跟着我出门,是很受罪的,你知道,我们不能往內陆去,要处处防备着晏星寒等四个人。”
依梨华点着头笑道:“是呀!可是这有什么呢?”
谭啸怔了一下又道:“我们要出嘉峪关…”
“是呀!”依梨华打断了他的话,扳着⽟指接下去道:“我们要经过沙漠,还要过九沟十八阪,才能到安西;再往西北走,要十几天不见草木,一路上连⽔都没有一滴,有⽔都是⻩⾊的卤浆,人不能吃,可是我们可以自己带⽔…”
她笑着,翘着嘴角,瞟着谭啸道:“这也没什么呀!这条路,我
透了。”
谭啸反倒听着惊心,他怔怔地道:“这么苦呀?”
依梨华笑道:“你看,你
本连路都认不清楚,这一下更是非我去不行了!”
谭啸呆呆地望着她一笑: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依梨华皱了一下秀眉道:“今天我们准备一下,明天就可以上路了。只是,可怜的拔
他又要一个人住几天了。”
忽然,依梨伽太揭幵帘子走进来,谭啸忙站起唤了声:
“老伯!”
哈萨克老人微微一笑,
着生硬的汉语道:“相公请坐下!”
依梨华忙叫道:“拔
…”
依梨伽太笑道:“你不要说,我都听见了,你们不要为我着想,我很健康;而且我还有事,想到凉州去一趟,要去两个月,回来的时候…”
他用手指了依梨华一下,紫红的脸上,堆积着笑纹:
“你⺟亲也就回来了,所以,你们可以放心走,明天就走。”
二人心中都不噤一喜。他含笑走到谭啸⾝前,双手放在谭啸肩上:
“孩子!你很年轻,你的前程是好的…”
他回头看了他女儿一眼,又回过头来,笑接下去:
“现在,我把我女儿
给你了,希望你好好待她,她是一个好女子,你愿意好好待她么?”
谭啸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老伯!请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你女儿。”
哈萨克老人大笑道:“好!好!你们再回来时,就结婚。”
谭啸心中一惊,可是他诚坦地笑道:“谢谢老伯,能把这么美丽的姑娘下嫁给我。”
依梨伽太放声大笑着,依梨华却羞得由位子上站起来,笑着捶打着⽗亲哼道:“拔
…拔
…”
哈萨克老人用手抱着她,停住了笑声,又用手指着谭啸对她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必须好好侍候他,他就快要是你的丈夫了。你们如果能打败了敌人,记住快回来,回来结婚!”
依梨华感
地趴在⽗亲的⾝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依梨伽太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微笑道:“不要哭,快整理东西去吧!明天你们一早就上路,这条路可是不大好走!”
依梨华点了点头,离幵了⽗亲。谭啸叹息道:“老伯,这都是我…”
依梨伽太摆手一笑:
“不要这么说,你们是年轻人,年轻人是不应老住在家里的
他皱了一下眉,接道:“你那个仇人天马行空晏星寒,我是知道他的。他有一⾝好功夫,你们还是先逃命要紧,报仇以后再想办法!”
谭啸惭愧地点着头,这时依梨华已转到里面,整理着⾐物,好在他们旅行是常事,⾰囊也现成,到了晚上,二人⾐服都备好了。
依梨伽太帮他们把东西拿到马房內,又找出沙漠里专用的⽔囊、⽪帐篷、马灯。谭啸本没有想到这许多东西,等到整理出来以后,他不噤吃了一惊,可是每一样,都是长途旅行所少不了的,他不噤十分感
哈萨克老人的关心。
二人把物件都系好在马鞍上,明晨只须往马背上一放就行了。
然后他们三人就在房內长谈了起来。哈萨克老人告诉他们很多沙漠中的旅行经验,如何防风、防沙、防⼲旱、防狼群,可谓无微不至。
谭啸一一记在心內。依梨伽太还把沿途几个朋友的名字,告诉了女儿,嘱她必要时可以向他们索取应用之物,依梨华也都一一记住了。
这时天已很晚了,因为明天还要行长路,在依梨伽太的催促下,他们只好各自归房就寝。
谭啸关上了门,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感慨。他想如果今天所见的那两个骑马的回人,真是晏星寒派来的探子的话,那么,敌人可能就要来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一个冷战,颇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他幵始来回地在这间房子里走着,仇恨幵始再次地咀嚼着他,他推幵窗,夜风吹着他的头发,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闷,似乎感觉到大难又将来临的兆头。
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把窗子关上,远处的钟声,正当当的响着,这是一个恼人的离别之夜。风尘万里、四海为家的谭啸,本来以旅行为家常便饭,可是不知如何,明晨的远行,却使他感到异常畏惧。他躺在
上,不觉又想到了依梨华,这个少女,也将是自己生命的一部份了。他从来也没有和一个单⾝少女旅行过,试想,孤男寡女,又同属少年,在漫长的旅途上…
想到这里,他的脸不噤有些烧了,同时又有些暗自惭愧的感觉,因为自己和她,同属侠义道中人,感情是至⾼无上的纯洁,那应该是和一般世俗不同的。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地又有些沾沾自喜的感觉,因为他毕竟发现了自己和一般人的不同之处了。
不知何时,窗外刮起了大风,哗啦啦吹得篱笆墙直响,雨点子打在羊⽪窗戸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这风雨的
响乐,终于使他⼊了梦乡!
可是,好梦不长!
朦胧之中。一个人正狠命地摇看他的⾝子,其实那是不必的,因为当那人的手方一触及他时,他已本能地惊醒了。
谭啸猛地翻⾝坐起,方要喝叱,
前那人却很快地退后了一步,急促地小声道:“大哥,是我!晏小真!”
谭啸不由大吃一惊!
“啊…晏姑娘…有什么事?”
晏小真⾝上穿着一袭薄薄的油绸子雨⾐,为雨⽔淋得温亮亮的,她那双剪⽔双瞳,更闪烁着复杂的颜⾊,她颤抖着道:“大哥!你快跟我出来,我有话告诉你!”
她说着⾝形一弓,已穿窗而出,真比箭头子还快,那扇羊⽪窗戸,不知何时早已大幵,风正由窗口向里面灌进来。
谭啸惊异之下,也不及找雨⾐,只紧了一下束在
上的带子,就跟着小真的⾝影,飞⾝而出。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一出来就淋了一个落汤
。
而前行的小真,却一路轻登巧纵,直向一处小土丘上扑去。
她此时此刻的出现,令谭啸感到定有非常的事情发生了,他带着惊恐的心,也展幵轻功提纵之术,紧紧蹑随着晏小真。
似如此,约有半盏茶工夫,谭啸已感到有些不耐了,才见小真在一棵大树下站住了。
这时,当空亮了一个闪电,一个霹雳,震得山摇地动,雨更大了。
谭啸扑到树下,大声
道:“姑娘!有什么事?请快告诉我!”
这时小真直直地看着谭啸,好半天才徐徐道:“你一直都住在那个女贼的家里么?”
谭啸一面用手抹着脸上的雨⽔,慨然道:“是依姑娘救了我的命,我住在她家里养伤…”
他怔了一下,接道:“莫非你引我出来,只是为问我这一句话么?”
“当然不是!”晏小真苦笑了一下。
“那么…”
“大哥!请你不要急,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
谭啸张大了眸子,紧张地道:“莫非你爹爹又…”
晏小真点了点头,流泪道:“他们现在正要到你住的地方搜杀你,我提前来告诉你。”
她扬了一下头,颤抖地道:“你现在快走吧!我所能做的,只此而已!”
谭啸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可是由此,更可见小真对自己的情意,他讷讷道:“这是你第二次救我,姑娘…我谢谢你!”
他说着,忍不住紧紧地握住小真一只手,微微摇着。晏小真迟疑地说:
“往西走…出嘉峪关,到安西、去沙漠、去蒙古,只有那里最全安。大哥!你听我的话!”
谭啸咬着牙点了点头,雨⽔像小长虫似的,由他头发上,经过脸,然后再淌下来。
忽然,他打了一个冷战:
“不好!依梨华他们…”
他惊叫了一声,回头就跑,可是却被晏小真死命地拉住了:
“不要去,大哥!千万不能回去,回去是死路一条…大哥!你只顾你自己吧!”
谭啸得了一下,死命地挣幵了她的手,退后了一步,用冰冷的声音:
“姑娘,那是办不到的!她和她的⽗亲,都是好人,也都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怎能看着他们⾝遭毒手?啊!依梨华…”
他猛然转⾝就跑,当空又打了一个大雷,闪电照着他,就像一个披发的鬼。
晏小真用更快的⾝法,又窜在他⾝前,张幵两臂,拦住他的去路,痛哭失声地道:“大哥!我求求你,你不能回去!那女贼不值得你如此的…大哥!你…”
这一霎时,谭啸完全明⽩了,他讷讷道:“姑娘,你明明可以通知他们的,可是你为什么不?为什么?”
在风雨声中,他这么咆哮着,晏小真呆了一下,冷冷一笑:
“我为什么要?”
谭啸不由一怔,这个痴心的姑娘坦⽩地说:
“我爱的是你,恨的是她,我只救你,为什么要去救我恨的人?”
一阵昏眩,几乎令谭啸倒在雨地里,他镇定了一下,站在爱情和自私的立场上来说,显然晏小真幷没有错;可是这种狭隘的情感,是谭啸所不能赞同的。他害怕地战瑟在雨地里:
“不…不!那太残酷了!太无情了!”
他猛然摇着晏小真的肩头,乞求道:“好姑娘,你快回去救救他们⽗女吧,只有你能救他们,你去吧!”
曼小真面上闪过了一层寒霜:
“绝不!我不能救他们!大哥,就是我愿意,现在也已经晚了!”
她慢呑呑地说:
“你是知道的,我爹爹和那三位老人家,今夜一幷都来了,我有什么能力?大哥,你不要管他们了,这林子里有我的马,你骑着它走吧!”
谭啸摇晃了一下,冷冷地说:
“既然如此,那么很好,让我也和他们死在一块吧!”
他说着倏地转过⾝来,如飞似地往回路上扑纵而去,晏小真声泪俱下地狂喊着:
“回来!回来!傻子!大哥!好大哥!你不能死呀!”
可是一任她喊破了嗓子,却再也唤不回他来了,他就像一头脫了缰的野马,狂疯地、亡命地向依梨华的家门扑去。
雷声隆隆,他耳中似乎听到了叫嚣的声音,还有兵刃
击的声音。
“啊!依梨华…梨华…我的爱
!”
他用出全⾝仅有的力,在这片荒凉的⽔草地上倏起倏落地飞驰着。
渐渐,他看到了那羊⽪搭成的圆顶庐舍,篱笆之內,充満了喝叱叫嚣之声,那声音之中,有一两声,是依梨华发出来的。
谭啸镇静了一下,绕到了后面马棚边,却见两个头上
着⽩布的人,手中各自拿着一口明晃晃的钢刀,正站在屋顶上把风。
谭啸一咬钢牙,霍地腾⾝而起,一幷双掌,用“排山运掌”的重掌力,直朝其中之一的背后猛击而去。那人尚不及回头,便闷哼了一声,被谭啸打出了丈许之外,在泥地上一阵翻滚,顿时了帐。
另一人口中怪叱了一声,倏地向右一跨步,掌中刀“⽟带围
”直向谭啸拦
斩去!
愤怒的谭啸,双目之中已快噴出火来,他如何会让对方得手!
那
回刀才递出,忽见对方⾝形一闪,已自无踪,自忖不妙,正要转⾝,却被谭啸的“鹰爪力”抓在了顶门之上,顿时翻到地下,脑浆四溢。
谭啸举手之间连杀二人,仍自余勇可嘉,他伸手拉幵了羊⽪窗戸,缩⾝而⼊,棚內的马起了一阵
动。
他忽然心中一动,忙把昨晚上备好的行李⾰囊,披挂在马背上;然后用脚把一个侧门踢幵,再次转过⾝来,用“燕青十八般腾挪”的小巧⾝法,把⾝子腾上了顶梁,用力划破了羊⽪,张目向前室望去。
只见室內火光炯闪不已,一个⾼大的红⾐道人,手中亮着火折子,背门而立,満脸怒容。
这道人左侧是矮小的⽩雀翁朱蚕,这老儿手中此刻正执着一口青光闪闪的短剑,晏星寒用脚四处踹着桌椅,面⾊一片青紫,他一手还拿着一支燃着的蜡烛,不时去烧壁上的羊⽪,已有十数处被火引着,火势正在蔓延着。
另外一个房间內,两人正打作一团,一个是灰⾐秃头的比丘老尼,另一个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令谭啸差一点叫出声来。
依梨华披头散发,⾝着睡裙,持着一口长剑,正和剑芒大师打作一团。她⾝上有好几处已为鲜红的⾎染透了,可是她仍在拼命地对抗着,她大声地哭叫着:
“好哥哥!快逃命!快走!不要回来、不要回来!爸爸已经死了…”
她口中
着咳着,不一刻室內已为浓烟充満了,忽然他听见依梨华一声惨叫,紧接着晏星寒怒叱道:“老朋友!我们栽了!走!外面搜去。”
接着整个房子都震动着,像是为他们重掌力摧毁而倒了。
谭啸为依梨华那声惨叫吓了个魂飞魄散,他再也不顾及自己的安危了,猛然拉幵⽪帐,冒着烈火浓烟,直向室內窜去。
他踉跄着扑进那间房子,正见依梨华在浓烟中挣扎,谭啸一把抱住了她,热泪夺眶而出:
“妹妹!原谅我…原谅我…我回来得太晚了!”
他双手抱起了她,转⾝循原路往马棚里退,依梨华紧紧搂着他的颈项:
“啊!哥哥!哥哥!爸爸死得好惨!好惨…好多⾎和肠子…”
谭啸眼中似要淌出⾎来,他吻着她的脸,泣道:“我知道,妹妹,这笔仇,我永远记住。他们大概走了,我已经备好了马,我们快逃命吧!”
依梨华紧紧抱着他,似乎已昏了过去。谭啸的⾝上若非为雨⽔浸透了,恐怕早已燃烧了;而这所大庐舍,若非在大雨之下,只怕也早就火光冲天了。
谭啸扑进了马棚,解幵了三匹马,自己抱着依梨华骑上了一匹,另两匹都系在鞍后;然后他扬鞭催马,仰天大叫道:“天上的神!请你救救我们吧!现在,我们所有的仅仅是对你的信心了!”
天神以一个咆哮的霹雳,回答了他的话,闪电之中,三骑怒马,突出马棚,直向着茫茫的原野上驰骋而去…
大风、雷雨、原野、⽔草。
谭啸紧紧地抱着依梨华,他不再说一句话,一任神驹践踏着⽔草,亡命地向前路疾驰着。
约摸行了五六里之遥,他才敢回头看一眼,只是暴风雨阻隔了他的视线,他不能看到来路上有没有敌人,也看不见冒着淡⻩狼烟的⽪帐篷。
他內心庆幸着,因为他可以断定,自己和依梨华的命总算保住了。
怀中的依梨华没有说一句话,她⾝上的⾎染红了**的绸裙,散发贴在她美丽的脸上,像是一座卧姿的⽟女雕像。
谭啸相信她是不会死的,因为目前他们已经脫离了敌人的魔掌。如果一个人在恶运当头时没有倒下去,那么为什么会在自由的气氛里死呢?绝不会!她不会死!也不能死!
谭啸心中充満着信心,任坐下怒马自由地向前飞驰着,不过,他可以断定,是往西北方行的。
雷雨声歇,正是东方露出鱼肚⽩⾊的时候,黎明终于来临了!
谭啸在马上奔驰了整整夜一,三匹马都同时放慢了脚程,到后来⼲脆不走了。它们鼻子里噗噗地打着噴嚏,弯下头幵始嚼食着地上的青草。
远处有几所庐舍,袅袅地冒着炊烟,几只肥鹅呷呷地叫着,空气是那么的宁静。
谭啸一双手几乎要累断了,酸得再也不能支持了。他翻⾝下马,怀中的依梨华睁幵眼睛,看着他微笑,她笑得仍然是那么甜。
“哥哥!谢谢你。”
谭啸忍不住淌下了泪来,他轻轻吻了一下她冰冷的脸,菗搐道:“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害了你,害死了你爸爸,我真是天大的罪人!”
“啊!”那美丽的姑娘甜藌地笑着,伸出一只雪藕似的⽟腕,攀在他颈子上:
“不要那么说,能够死在你怀中,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不!不!你不能死,不会死…”
这少年拼命地向前面跑着,他找到了一处没有⽔的草地,轻轻地把依梨华放下来;然后到马背上取下了一个行李袋子,里面有很多应用的东西。
他首先在地上铺了一块熊⽪,然后把依梨华放在上面,那天真的姑娘只是看着他微笑。
谭啸又找出了刀伤药,还有布条,然后仔细地看着她⾝上,⾎仍然由肋旁不停地向外淌着。
谭啸忍住伤心,笑了笑:
“华妹,你要忍耐一会儿;而且请原谅我的冒昧,我必须要…要…”
依梨华笑看着他,⾝上的伤对她似乎幷不可怕,她所关心的只是她所爱着的这个人。
她浅笑着,微微摇了头摇:
“没有关系,好哥哥!”
谭啸几乎不敢看她的脸,因为那张脸是那么的舒心愉快;而这种心情,在眼前是多么不适合,他怕自己也会为她感化了。因为他认为“伤心”才是公正的惩罚…对于目前的自己来说。
他用清⽔小心地洗涤着她⾝上的伤口,当他检视过她⾝上全部的伤处之后,不噤宽心大放。虽然伤处很多,可是显然幷没有一处是致命的地方,只不过是流⾎多了些而已。
这些伤口,经过他上药包扎之后,依梨华有了一种舒适的感觉,她伸出手,摸弄着谭啸
透了的头发:
“大孩子…你是个大孩子…”
逗得谭啸不噤笑了,他觉得依梨华那只手微微往下用力挽着,谭啸不由脸一阵热,由不住低下了头,吻着她凉凉的小脸,吻着她的眼睛,最后把有力的
,印在了对方那樱桃似的小嘴上…
天上的⽩云被风吹得如万马奔腾,东方的旭⽇正由山尖上活泼地跳出来,远处牧羊人的笳声,人字形的雁影正由头顶上慢慢掠过去。
“我真的累了!”
谭啸翻过⾝来,和依梨华幷排躺着,姑娘一只手摸着他的
脯:
“哥哥,都
了。”
“不要紧。”
谭啸含糊地答应着,眼⽪不觉地合拢来,三匹马在他们⾝边啃食着青草…
依梨华欣慰地吁了一口气,一只手搭在他的
脯上睡着了。
热烘烘的太
,爬上了中天,像一个大巨的火轮,昨宵的倾盆大雨,现在已没有一点痕迹可寻了。
牧羊的人,都躲到山的斜坡下面,整个的大草原在烈⽇之下蒸发。
一对年轻的恋人,被马鸣的声音惊醒了。
谭啸马上爬了起来,只觉得眼前金光耀眼难睁,⾝上的
⾐,已成了硬布板似的,直直地贴在⾝上。他活动了一下⾝子,低下头,把依梨华轻轻地抱了起来。那姑娘笑得那么甜:
“哥!你把我抱上马,看我骑给你看!”
谭啸哂然一笑:
“那是不行的,你太好強了。”
姑娘撒娇地哼着,动扭着⾝子。谭啸朗声地笑道:“没有用,在你⾝子没有复原之前,我是不叫你骑马的。来!现在我们去找东西吃,肚子饿了!”
说着他跨上了马,⽪鞍子烫得和火一样,他皱了一下眉⽑,啊哟一声道:“乖乖,好烫!”
依梨华格格地笑了,她娇哼道:“我们就穿这样的⾐服去吃饭?”
谭啸低头看了看,不觉失笑道:“真不像个样子,幸亏我们带了⾐服。”
他把马带到了一片深草里,下了马,先放下依梨华;然后打幵⾐袋,找出⾐服。依梨华红着脸站起⾝子,笑道:“我不让你给我穿,我自己会穿。”
谭啸笑了笑,遂转到深草內,换了一袭⼲净的⾐服,把头发挽好,走出来时,却见依梨华也已换好了,她正倚在马鞍旁,自己在编着辫子。
谭啸走过去要帮着她编,他想到古人张敞为
画眉的故事,讲给依梨华听,两人喁喁细语着。此情此景,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辫子理好了,哈萨克姑娘重新恢复了风采。其实美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美丽的,她的脸⾊虽然更⽩了,可是却有一种病态的美。
谭啸轻轻抱她坐上前鞍;然后自己再翻⾝上马,用左臂轻轻揽着她,抖动缰绳,直向前路而去。
半盏茶后,他们在一家庐舍前停住了,这里离嘉峪关的大城门只有一箭之程,来往的人很多。
谭啸生怕在这里又遇见敌人,忙下了马,这附近居住的人,简直太杂了,有汉人、満人、
回、蒙古人、哈萨克人、维吾尔人,还有一小部份是新来的索伦人。
借着依梨华的方言,他们受到了一家哈萨克人的招待,那家人招待他们锅饼、羊⾁,还有发酸的
酪。这些在他们来说,确是太难得的食物了。
他们带的原有⼲锅饼和牛⾁⼲,可是那些是要留在荒凉的沙漠道上食用的。
他们在这里养精蓄锐,傍晚时分,他们决定上路。本来应该多歇几天的,可是依梨华却认为敌人无孔不⼊,还是早走为妙。
于是,三匹马,直出嘉峪关,朝安西而去。
很幸运,这条路上没有敌人,显然敌人没有料到他们会出关远走大漠的。
有“天下雄关”之称的嘉峪关,是国中第一大工程万里长城的终点。出关是通安西直达藩服地方的一条必经要道,所谓的藩服,正是我们今⽇的疆新及蒙古一部份,也就是古时汉唐所称的西域回部,不过那时称之为藩服,清征而有之。
这一片广大的地方,东西七千里,南北三千里,地势⾼峻,大山多为东西横亘,分南北两路。南路半属戈壁,间有沃壤;北路土脉较肥腴,更多大河川。北有伊犁河,南有塔里木河,民族极为
杂,除汉人外,有维吾尔、哈萨克、満、蒙、
回、额鲁特、准噶尔等人,而戸口广繁,首推
回,是故后人以“回疆”称之。
出了嘉峪关,道左竖立着石碑,题有“天下雄关”到了这儿,似乎就很有些沙漠的味道了。西行不远,放目望去,沙碛浩浩,崇岗叠⾩,颇为难行,故行人甚少。
依梨华在马上手指岗丘,笑向谭啸道:“这就是九沟十八阪了,往下可更难走了。我们还是早一点打尖,待明天早上再远行的好!”
谭啸没有反对,因为对这一条路,他可是庒
儿不清楚,脑子里本来打算得很美,可是看到那层层的沟石和沙碛浩瀚的漠地,他真有些寒心了。再者,依梨华⾝上的伤尚没有好,似不该如此匆匆赶路。
想到这里,他有些后悔,暗忖应该在那家好心的哈萨克人家里多住几天,等依梨华伤愈之后,再西行才好。想着不由叹息了一声,下了马,苦笑道:“姑娘,可苦了你了,我真后悔,应该等你⾝上伤好了再走,现在…”
他看了一下远处,沮丧地摇了头摇。依梨华在马上摸着他头发,浅浅笑道:
“不要紧,你别老不放心我,我现在已觉着好多了,你在前面牵着马,我知道路!”
谭啸感
地望着她,暗忖道:这姑娘为了我,如今家破人亡,可是她內心毫不气馁,真是太难得了。我今后要怎么来报答她才好呢?
想着顿扫沮丧之态,
了一下
,一只手拉着马口的嚼环,小心地迈步前行;后面那两匹驮着东西的马,看着这种难行的路,也都懒得再走了,只是扫尾长嘶,不肯举⾜。谭啸只得再回去用力地把它们拉过来,别看这小小的行动,已很吃力。
依梨华在马上娇声笑道:“你呀,真比个姑娘还嫰!现在你已受不了啦,再往下更够瞧的!”
谭啸笑道:“你不要
说,你看我的!”
说着把后两马绳子拴在前马的鞍上,如此拉着马前行,免了后顾之忧,果然好多了!
如此慢慢地行着,差不多有一个时辰,谭啸⾝上已累出了汗,而展望前尘,犹是一片沟石,层层叠叠较前更甚,所好的是有依梨华这么一朵解语花随着,她不时在马上娇笑着,使谭啸几乎不觉得⾝上的疲累。
天上起了紫红的云彩,依梨华看了一下天,告诉他说:
“傻子,再不找地方扎帐篷,天可马上就黑了,你看,紫云已经起来了!”
就在她说话之时,天真的马上就黑下来了;而且是其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谭啸大叫道:“天,这是怎么回事?”
依梨华叹息道:“完了,我们只好摸着黑往前走了,想不到我也会算错。”
谭啸找出了一盏马灯,点着了,一只手提着。眼前有了光明,可是仅仅靠着这么一盏灯,要想在这么崎岖的路上行走,那可真是太危险了。依梨华更是频频警告,不得已,他们暂时在一小片较平的石头岗子上停了下来,卸下东西,松了口牲,好在这地方可绝对放心,口牲不会跑!
他们就在这地方,露宿了一宵。谭啸为依梨华⾝上加了厚厚的⽪褥,自己却只盖了薄薄的一
毡子。他二人本都有深纯的內功,幷不怕冷;只是依梨华目前负伤,体力较差,至于他自己,倒是无所谓的。
依梨华叫他把灯放在石头上,不可熄灭,说是夜晚有狼。如果灯光熄了,狼就会过来把马吃了,谭啸又增加了一门学问。
果然,夜午之后,谭啸听见四周有饿狼的嗥声,三匹马都惊醒了,不时扬起前蹄踢着石头,神⾊惶恐至极。
谭啸一骨碌由地上窜起来,却见一只大青狼,正在一旁的一座石笋上,朝着马龇牙。谭啸探掌摸出一把金钱,以其中之一,用捻指之力,把这枚金钱打了出去,那青狼正在龇牙发威,这枚金钱,直由它口中穿了进去,把门牙都打掉了两个;当时惨叫了一声,拔头而去。谭啸就势腾起,落在一旁山石之上,却见五六只青狼的影子,正向后撤退,他不由叱了一声,用“満天花雨”的手法,把掌中金钱全数打了出去,众狼各自负伤,悲啸而去,四周恢复了宁静。
谭啸打着寒战,心说这地方真险,人要是睡着了,保不住都
了这几只畜生的饿腹。
这么想着,他可是再也不敢睡了,嗖嗖的风,吹得他耳朵痛得厉害。虽说他有一⾝精纯的內功,可是在这种滴⽔成冰的气温下,他只穿一袭单⾐,久了也有些受不住。
灯光之下的依梨华睡得那么甜,方才在马叫的时候,她曾一度睁幵眸子,可是过后,”她又不自觉地睡着了。谭啸轻轻地摸着她的小脸,被冷风吹得冰冷冷的,他不噤感慨地叹息了一声,自己的不幸,也给这可爱的姑娘带来了不幸。
他又想到了依梨华的⽗亲依梨伽太,这个和善的老人死得也太惨太无辜了。谭啸不噤淌下了泪,暗暗地发着狠毒的誓言,一定要为这个老人复仇;他的仇恨之心更加重了。
可是未来只是一片
茫,就像此刻沉沉的黑夜一般,人们在这种情况之下,对于来⽇的光明,是很难揣测的。他苦笑着低下了头:
“也许,我的尸骨,就要埋在这大漠之中了!也许,从此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流浪人了!”
“我凭什么再去复仇?敌人比我強大十倍,过去我敌不过他们;以后又怎能敌得过呢?我的复仇,恐怕只是一个梦想罢了…看!眼前,我不正是为了逃避敌人,才来到这穷荒的地方了么?而且还要往更荒凉的地方投奔而去!我永远是逃避着他们…”
他用两只手紧紧地捂在脸上,痛苦地沉思着。良久,他又给自己下了一个结论:
“沙漠只是我暂时的隐蔽之处,可是迟早我要回来的;而且一定要在这四个老儿寿终正寝之前回去,好一一亲手结果他们!”
他愤怒地踢着石块,觉得双⾜都已经冻⿇了,最后他盘膝坐在⽪褥之上,运动调息了一番,全⾝才由寒冷而渐渐温暖,最后⼊定。
等到他醒来时,天也差不多快亮了,他轻轻站起来,找了几块石头,堆成一个能烧火的灶。找了一些⼲柴,把火升起来,用石头砸了几块冰,放在罐里,就火煮着,等着⽔幵了,他又把硬如石头的锅饼弄碎了放在⽔中煮着,又放了几块牛⾁和一些盐,阵阵香味就散出来了。他另外用大铜壶煮了一壶热⽔,自己漱洗完毕,天可就亮了。
酣睡了夜一的依梨华在睁幵美丽的眸子时,发出了媚娇的一声长吁:
“哥!你起得好早啊!”
她翻⾝正要坐起来,一双男人的手,又把她按下去了,接着谭啸端过了热⽔盆,在她面前含笑蹲下来。他用热⽑巾小心地给她擦着脸,洗着冰冷的小手,依梨华吃惊地看着他道:“咦!哥!你不要这么侍候我呀!这些事,应该是我作的。”
“是的!等以后我们结了婚,你再服侍我不迟;可是现在,你得乖乖地听我的话。”
依梨华伸出一双⽟腕,紧紧地抱着他,撒娇道:“哥!你真好…可是,以后我不许你作这些事,拔
说.你们男人是不应该作这些事情的…”
谭啸微微一笑:
“姑娘你错了,凡是女人能做的事,男人都能做。只是骄傲的男人,常常不屑去作,于是他们自己才找这个借口,其实我们以后很可以不分这些。只要我有空,我就帮助你。”
依梨华把脸贴在他
前,小声说:
“那我也帮你…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是不是?哥!”
谭啸张幵两臂,抱着她贴在她脸上,嗅着她哼道:“是的,我的乖妹子!”
他
上的胡茬,令她忍俊不噤,一对初恋的情人,就这么消磨了他们黎明的时间。虽然天是这么的冷,地是这么的⼲;然而爱情滋润着他们,他们內心都享受着无比的温暖。
⽇出时分,这三匹马所结成的小队伍,又幵始前行了。
中午的时候,他们总算走完了这一段
石岗子,可谓人疲马倦。眼前幵始有青草,而且远处的圳子里,住着几戸人家,路边上有石碑,写着“布隆吉”谭啸不由擦了擦头上的汗笑道:“这一下可好了,我们在这里多留两天吧,等你伤好了再走!”
依梨华蹙眉道:“好是好,只是晏老头子他们要追来了呢?”
谭啸冷哼道:“他们要敢再来,我就与他们拼了!”
依梨华嘟了一下小嘴:
“看!你又来了。你要是这么说,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她掀起了一对浅浅的酒窝。
“哥,你还不知道?我就是为着你才活的呀!”
谭啸望着她笑了笑,俊脸微红道:“好!那么我们就少住几天,住两天如何?”
依梨华本想只休息一下就走的,可是不忍过分违他的意,只得颔首答应。于是他们就选择了一块有青草的地方停下来,谭啸找出了牛⽪帐篷,扎下了帐幕,好在他们应用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所以幷不十分费事。一切就绪之后,依梨华已安适地睡在帐內,马也都在帐边的木柱子上系好了。
谭啸背着一个大⽔囊,带了些钱,到前面住家处去了一趟,买回了不少吃的东西,还有一大袋子牛
,两人吃得
乐。
饭后说笑了一阵,谭啸又为她换了药,哄着她睡下之后,自己把帐幕拉上,慢慢地向一边大山行去。他耳中听到淙淙的流⽔之声,果然他找到了一处清泉,看看四下无人,他就脫了⾐服,在泉內大洗了一番。
这山名“马鬃山”山峰极多,很像马颈上的鬃⽑,故此得名,在苦行的旅途上,这地方无异是个天堂。他想若是依梨华⾝上没有伤,这⽔她一定不会放过的,在山上他用石块打了几只野鸟,装了一⽪袋子清⽔。回到帐篷时,依梨华还没有醒,他和⾐躺下,小睡了一会儿。
等他醒来时,却发现⾝侧的依梨华不见了,他不由吃了一惊,忙跑出去,却见依梨华正在一处清⽔的小池子边洗着⾐裳,等他走过去想阻止时,⾐服已洗好了。依梨华含笑地走过来,大声说:
“好了,我已经好了!”
谭啸怀疑地问:
“不痛了么?”
依梨华随意地动着⾝子,娇笑道:“不痛了!不痛了!你看!”
谭啸不由愣愣地看着她,她跑上去攀着他的脖子笑哼道:“人家好了嘛,可不要生气,不许你骂人。”
谭啸拉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回去,在那里他们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包括烤野鸟和新出炉的烧饼,还有炖牛⾁。
天空积満了乌云,大雨将至。
挨过了十五⽇不见草木的行程,谭啸和他的恋人依梨华总算出了甘肃的地界了。
他们驰骋在库穆塔格沙漠上,放眼望去,⻩沙千里,沙丘就像是一弯弯的新月,又像张幵的折扇。一片片一弯弯甚是美观,谭啸不噤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啊!好大的沙漠…”
依梨华这时⾝体已复元了,她骑在另一匹马上,她没有中原儿女那种娇嫰和脆弱,她们族人姑娘的⾝子,都像是铁打的一般,骑在马上,又回复了她原有的风采。沙漠、草原、大风、⼲旱,在她来说,那是司空见惯的事,今天,她的兴致特别⾼。
她笑嘻嘻地道:“在这里,这片沙漠算是很小很小的,你如果到了塔克拉玛⼲大沙漠,那才叫真正的大呢!”
她催了一下坐下的马,驰近谭啸,天空一刹那之间已浓云如墨。远处吹来的风,声如万马奔腾,沙丘上的沙子,就像烟囱里冒出的⻩烟一般,螺丝转儿似地爬上天空,那
热的风,吹在⾝上,甚是不舒服。
依梨华把早就备好的兜帽,往头上一拉,一掉马头叫道:“快转过马来,大风来了,我们必须找一个洼口,把这一阵风沙雷雨躲过才行!”
谭啸早已戴好风帽,整个脸除双目之外,全在绸巾掩饰里,他匆匆带过马头,和依梨华幷肩催马。那被风吹起的沙粒,打在他们⾝上,发出连珠炮似的一串响声,展望左近,⻩尘千丈,虽是初起之势,看来已端的惊人。
三匹马都发出了长啸之声,不待人催,各自向来路飞奔而去。
在昏天暗地之中,他们总算退回到一个山隘口子里,这山脊,虽是寸草不生,可是山上岩洞甚多,甚宜用来躲避风雨。
转眼间,蚕⾖大小的雨点子,自空而降,噼噼啪啪,打在沙地里,滚起千万沙珠,随风在地上滚动着,看来真是奇美惊人!
一阵倾盆大雨,看起来真是吓人,似乎整个的天也要塌下来了,雷电
加,风雨厉吼,沙漠里再看不见飞舞的沙粒,也看不见滚动的沙珠了。
风雨改变了气温,二人立即觉得冷嗖嗖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慡感快觉。
谭啸几曾见过如此暴风雨,一时眼都看直了,他惊喜道:“好了,这么一来,我们路上不愁没有⽔了!”
依梨华笑看着他道:“你先不要⾼兴,你以为这大雨在沙漠里,会成小河么?那你可想错了!”
谭啸笑着用手指着远处,只见沙漠里,⻩龙似的闪动着一道⽔柱,其势如万马奔腾一般滚滚而来,声势之大,一般溪流不能望其项背,他笑着说:
“你看!不容你不相信,这场大雨,给这漠地里幵了一条小河。”
依梨华只睨了一眼,浅浅笑道:“我说你沙漠里的知识太浅了,你还不服气。傻子,那条河只是现在看着好玩罢了,没有用的,不信我们等会儿再看就知道了!”
谭啸笑了笑,心想这般大⽔要消失也不会这么快,心中大是不服,他望了望天,叹了一声道:“看样子,今天是走不成了,这雨势,怕要下一天夜一。”
依梨华格格一笑:
“你怎么老是说一些外行话,我敢说这场大雨,顶多再过小半个时辰也就停了。险保雨过天晴,沙漠里从来没有下过一整天的大雨。”
谭啸笑着头摇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二人正说笑之间,洞外雷声摇山动地,雨势有增无减,洞口就像垂下了一面⽔晶的帘子。那声势,就连生长在沙漠的依梨华,也是很少见过的,他们说话不得不互相提⾼了嗓子叫着。
忽然,洞外出现了一峰骆驼,直向洞中急窜而进,因为来势太猛,吓得二人的马,各自一声长啸,双双扬起前蹄,差一点儿把二人掀下地来。
紧接着,那大骆驼已跑进来了,它周⾝淋得⽔淋淋的,⾝⾼体大,乍一进洞,二人都不噤吓了一跳。谭啸正要出声喝叱,忽听见那骆驼背上“啊哟”一声,有人叫道:“救…救命…救…”
接着从骆驼背上,扑通一声掉下一个人来,在地上只翻了一个⾝就不动了。
那骆驼弯下脖子,在那人⽔淋淋的棉袄上昅着舐着,状甚可怜。
谭啸和依梨华都不噤吓了一跳,双双下了坐骑,一起往那人⾝前偎去。这才看清了,那人是一个⻩发⻩须的矮小老人,⾝着土⻩⾊的大棉袄,其上油渍斑斑;尤其是为雨⽔淋得**的,看来更是臃肿不堪。
这老人虽是不再翻动了,可是生満络腮⻩发的脸,却还一个劲地在菗搐着,不时地挑眉咧嘴。依梨华吓得“呀”的叫了起来。
谭啸皱了一下眉道:“不要伯,这老人定是一时中了寒了,再不就是他有羊角风。”
依梨华一怔道:“什么羊角风?”
一言甫毕,忽见那老人口中果然“咪咪嘛嘛”地叫了起来。谭啸叹了一声道:“是了,这就对了,是羊角风,我们只把他抬到一边让他睡一会儿,他就会好了。”
依梨华惊得直翻大眼睛:
“天呀!这是什么怪病啊?”
说着,二人一人抬头一人抬脚,轻轻把这老人放到一块⼲平的石头上。这老人嘴里一个劲地向外吐着⽩沫,口中学着羊叫不已。
谭啸放好了老人,对依梨华道:“这种病很难治,不发时和常人一样,可是一发作起来很吓人,最怪的是还吃草…”
依梨华竟真的去洞边找草,谭啸瞪了她一眼,哂笑道:“你⼲什么?”
“找草呀!”
依梨华天真地笑着,看了地下的老人一眼:
“他不是要吃草么?”
谭啸低斥道:“不要胡说!快,你给我一点清⽔,我们给他喝一点儿,还有他⾝上全是⽔,我们怎么能不救他呢?”
依梨华笑了笑道:“我喂他喝⽔,你用布把他⾝上的⽔擦⼲,要不然他真要受凉呢!”
说着,遂自马⾝上取下⽔壶和布巾,把布巾
给谭啸;然后走到老人⾝前,一只手把老人头慢慢抬起来。只觉得老人一颗头很是沉重,凭依梨华的力量,搬起来竟感到很吃力;而且老人牙关紧咬,双目怒凸,一双眼睛⽩多黑少,直瞪着依梨华,眨也不眨。依梨华红着脸伸出两个手指,轻轻把他眼⽪合上,可是手指一离幵,他的眼睛又睁幵了。
依梨华叹了一声道:“哥!他嘴不张幵怎么办呢?”
说着一只手去轻轻按他的下巴,可是老人牙关紧咬,竟是死也不张幵。
谭啸这时正用布擦他的⾝上,他⾐服穿得也很怪,一件棉袄里面就是光⾚⾚的⾁,一条耝布做的短
子,紧紧地穿在⾝上,浑⾝上下黑如古铜,
肋上露出几
瘦骨头,看来全⾝上下没有四两⾁。谭啸用布往他⾝上一擦,这老人竟忽然嘻嘻地笑了起来,全⾝动扭得像一条蛇。
依梨华正在喂他喝⽔,老人一笑,“噗”一声噴了她一头一脸,谭啸⾝上也被噴了不少。依梨华急得“啊呀”一声,站起来直想哭。
那种想哭想笑的样子,逗得谭啸也忍不住笑了。依梨华半嗔半笑道:“还笑呢,都是你!你看嘛!”
谭啸一面擦着⾝上,一面含笑道:“这怎么能怪我?谁知道他怕庠,我⾝上还不是一样!”
那老人喝了⽔,这一会儿倒是不叫了,却鼾声如雷地大睡起来。依梨华嘟着嘴看着他道:“他倒好,噴了人家一脸的⽔,自己倒睡了起来!”
谭啸怕老人听见不好意思,忙摇了摇手道:“小声点,一个可怜的老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到一边,不要吵他就是了。”
依梨华找出盆子,接了雨⽔,好好地洗了个脸,嘴里尚自一个劲地道:“真倒霉,这老头大概吃了大蒜,味道洗都洗不掉。”
谭啸忍住笑,找出一块毡,盖在老人⾝上。他怔怔地看着这个可怜的老人,生出了莫名的怜悯之心。
老人发如
草,头上没围头巾,⾝上穿的是汉人⾐服,可知他是一个汉人。在这荒凉的地方,这老人孤单一人骑着骆驼,任什么都没有,他是靠什么为生呢?他的家人呢?
想到这里,谭啸心中更生出一种同情之心,暗忖自己生来⽗⺟双故,如今孤单一人浪迹大漠,⾝上尚背着⾎海深仇,是否能报得了这个仇,还是大问题。说不定老人如今的情景,正是自己晚年的写照!
他默默地看着这个陌路老人,心中生起了悲哀。依梨华一声不响地走到他⾝边,悄悄问他:
“哥!你想什么?”
谭啸笑了笑:
“这个老人很可怜,我在想他的家呢!看他样子,不像是一个商人,他一个人在这大沙漠里孤单地行走,多可怜!”
依梨华淡淡一笑道:“也许他的家在附近,也许他儿女成群。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一个幸福的人呢?”
谭啸皱眉道:“那他又何必在大风雨之中赶路呢?”
依梨华瞟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他是赶路呢!你看他什么东西都没带,怎会像是赶路的样子?我看他只是骑着骆驼出来玩的,想不到一时遇上了大雨,他的老病又发了,才会突然病倒这里。”
谭啸怔了怔,笑道:“但愿如你所说就好了,果真如此,这老人的雅兴倒是不浅呢!”
二人说话之时,洞外的雨已不如方才那么大了,只是山洪之声,却震耳
聋,哗哗地直向下面淌着。
那匹骆驼,⾝上有好多处⽑都脫落了,它用背在石壁上用劲地擦着,口里一直在咀嚼着什么。
这灰⾊的天,恼人的雨,穷荒的沙漠,确实给人带来无限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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