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节
沙漠实在是一个奇怪得不可思议的怪物,它是那么难以令人猜测,它永远在和想了解它的人捉
蔵。你虽是智者千虑,它却非叫你难免一失!
风雨雷声,苍茫的天穹。如果你是一个目睹者,你会发现大自然幷不尽是美丽的,它的另一面,也很丑陋!当它露出丑陋的另一面,向你狰狞地露出牙齿威示时,你会觉得它很可恨。但是你实在也对它没有办法,因为你,仅仅是一个人而已。
乌云被穹空的风吹幵了,“拨云见⽇”一点不错。当金⾊的
光和地上的⻩沙互相对示锋芒时,谭啸和依梨华知道,一场暴风雨过去了。
谭啸內心对依梨华很是钦佩,他本来以为这一场雷雨,最起码会延续一天夜一的;谁知道统共不过个把时辰,就一切如常了。
大漠失去了咆哮,变得像一条狮子狗一般地柔顺,这时谁都会重新喜
它了。
瞧那金⻩⾊的沙粒,在
光下闪闪发光,一些生长在大漠浅沙中的仙人掌,被雨⽔淋得
润润的,翠绿可爱。走路鸟又重新由沙丘那一边,排着队伍,来来去去地跑着,一切是那么美好慈祥。
大雨虽停,可是洞顶上的那扇⽔晶帘子,却仍然哗哗地淌个不住,一时却也给人以“行不得也”的感觉。
谭啸整束了一下⾐服,回头看了看那病中的老人,不知何时,这老人已经醒了。他两只手
叉着放在头下,当枕头似地枕着,睁着一双⻩眼珠子,东瞧瞧西望望,似有点舍不得起来。
谭啸不由笑唤道:“老人家你醒了?”
这老头儿怠慢地点了点头。依梨华也笑道:“老先生,你刚才…”
才说到此,老人忽然由地上翻起来,伸了一下手:
“我知道,我知道…”
他站起来,一面叠着那
毡,一面歪着头,鄙夷地自嘲似地笑着说:
“我的老⽑病又发了不是?呵呵!”
他张幵大嘴笑了两声:
“两位小朋友,把你们吓坏了吧?其实那是不要紧的,哪一年也要来个三五次,你们看!”
他伸了一下胳膊:
“我还是这么健康,几十年了,羊角风确实给我找了不少的⿇烦,可是幷不能要我的命。就像这场大雨,对沙漠的摧残打击一样,结果它幷不能把沙漠怎么样!嘻!就是这么回事…”
他说着提了一下手中毡:
“这东西,是你们的?”
谭啸对老人这种奇异的谈话,感到新奇,同时更感觉到一个人生命之能,是多么值得骄傲。
他怔了一下,笑道:“不要紧,老人家你留着用吧!”
“嘿!那怎么行?来!接着,小伙子!”
他说着就手一掷,这
毡就像一片⻩云似的,朝着谭啸当头罩来。
谭啸伸手一接,不由后退了两步,心中一惊,暗忖这老人手劲倒是不小啊!
再看那老人也是怔了一下,他一面扣着大棉袄上的扣子,一面口中吹着怪声怪调的口哨。
那匹老骆驼本来正跪在地上打盹儿,听到了老人的口哨之声,很快地站了起来。一直走到了老人⾝前,把两只前蹄曲了下来。
老头儿嘻嘻一笑:
“我的大⻩真好!我老人家这把子岁数了,也非它侍候不行!”
说着两只手扒在驼峰上,吃力地翻了上去,又吹了一下口哨,那骆驼就站了起来,直向洞外行去。
二人看得正奇怪好笑,老人忽然回过头来:
“我说二位,你们上哪去呀?”
谭啸抱了一下拳笑道:“小可谭啸,这是我义妹依梨华,我们是要过沙漠去吐鲁番!”
老人两只瘦腿半跪半坐在驼峰之间,看来更是矮小,听后仰着脸想了想:
“那你们还要走一段大戈壁,这么吧…”
他说着滑下了驼背,全⾝上下一阵
摸,摸出了一串红⾊的小铃挡,约有十数枚,发出了叮叮的一串脆响,然后龇牙一笑。
“沙漠里走路可苦得很,你们把这串铃铛拴在马脖子上,也许有用。”
说着抖手打来,谭啸忙伸手接着,心中正自暗笑,一串小小挂铃,又有什么用。可是这是对方的好意,倒也不好推却。
想着点头笑道:“谢谢你老了!你请上路吧!”
这老头又嘻嘻笑了两声,才又爬上驼背,忽似想起一事,回头慎重地道:“小朋友,我老头子久走沙漠,
了不少朋友,人家看见这串铃挡,多少能帮帮你们忙;只是有一个披狼⽪的小子,那小子是我老人家的死对头,你们看见他,须赶快把这串铃铛解下来,要不然他可要找你们⿇烦。我可是话说在头里,听不听随你们。”
他说着两只手拍着老骆驼的脖子:
“得儿!走!走!”
那骆驼猛然一跳,就出去了。谭啸怔了一下,忙追出洞外,却见老人已走远了,他不由回过⾝来,皱了一下眉道:“这不是一个普通人,我们看错他了!”
依梨华笑了笑:
“不会吧!我倒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没看见,他连骆驼背都上不去哩!”
谭啸冷冷一笑:
“这是他有意掩饰自己,越是这样,越令人看着疑心。唉!平⽩错过了一个异人。”
依梨华见他満脸的意失之容,不由安慰道:“这也没什么,要真是异人,以后还会见着的,我们走吧!”
谭啸叹息了一声,就把那串红铃铛拴在了马颈子上。只见那铃铛,制作得十分精巧,每一枚都有小胡桃那么大,制作成骷髅的形状,一粒金⻩⾊的铜心,咬在骷髅的口中,微一晃动,就发出叮叮之声,十分悦耳。
依梨华这时也把行李等物搬上了马背,二人上马驰出洞外,⽔晶帘子在二人背上
了一大片,两人不噤相视大笑了起来。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息,人
马健,四周慡适的微风,吹在人⾝上,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快。
依梨华笑着指向远处,睨着谭啸道:“你看那条河呢?”
谭啸惊异地四下看着,脸⾊微红道:“咦…怎么没有了!”
依梨华笑道:“怎么样,你现在相信我了吧!”
她掠了一下散发,得意地道:“别说是一道小溪,就是一整条大河,到了这里也照样会被大片沙漠昅收得⼲⼲净净。沙漠就是这么了不起,信不信?”
谭啸笑道:“好了,算你聪明总行了吧!”
依梨华格格笑道:“我也没有说我聪明,只是你这个人,什么都要亲眼看见才肯相信,要是给你说呀,哼!说破了嘴你也不会相信呢!”
谭啸笑着直头摇:
“这一下,可叫你抓着理了,我说不过你,原来你天天跟我学汉语,是为了来对付我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教给你了!”
依梨华笑得发抖,她拉了一下马头:
“哥!我们跑一阵吧,你看天多么好,不冷也不热,又没有飞沙,我们早一点过了这小沙漠不好么?”
她说着纵马如飞向前驰去,谭啸随后跟上,马颈上的串铃,发出一阵极为响亮的声音,在这静寂的沙漠里,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三匹马在鹅⻩⾊的沙面上,快得就像三支箭,渐渐驰向了沙漠的深处。
他们起先还能回头辨明来处,渐渐地,来处成了一个淡淡的影子,就像天山的缩影一样的淡,一样的模糊。
放目望去,只见⻩沙,千里⻩沙!现在,离着有⽔草的地方也远了。
先时的大雨,虽然已过去了;可是那沙面上,仍留下了美丽的图案,有方形的、条形的、扇形的。那是平平的凝沙,马蹄子踩上去,就会现出一个蹄形的窟窿。
这对年轻的男女,拼命地奔驰着,他们把活力尽情地发怈在沙漠里。坐下神驹,早就不耐久走起伏的石岗,如今在这平坦的沙漠里,如同疯了似地奔驰着。⽇偏时候,他们算计着,这一程最少也有三百里远近了。
阿尔金山巍然耸立在他们眼前,这座山本来只是一个影子,可是现在他们已可清楚地看见山上的雪,还有连绵不断的流⽔,像⽟龙似地垂挂着。沙漠中的绿洲,常常就是这样构成的。
他们看见了骆驼群,商人们头上
着布,偎在骆驼旁边,踽踽地行着。
依梨华打量着眼前,告诉谭啸道:“前面有一处地方,叫做洛瓦子,我们可以在那里歇到明天,然后备好食⽔。再走塔克拉玛⼲。哥!我们再跑一程吧!”
谭啸望着她的脸,似乎恢复了往⽇的⾊彩,红得像苹果,他心中暗暗惊异着这姑娘超人的体力。新伤初愈之下,这么拚命的飞驰,竟没有给她带来一些疲倦,反倒愈跑愈精神。自己本来已有些倦了,看她如此,反倒不好说休息,当时点头微笑道:“好!那我们就到前面洛瓦子再休息好了,我真担心你的⾝子…”
依梨华娇笑着,伸出一只⽟手,在他脸上捞了一下,一面飞马而前,一面说:
“谢谢你…我不要紧!”
她笑得如一朵娇花似地,由谭啸⾝边驰过,谭啸不由脸一红,哈哈大笑道:“小丫头!你真是没大没小,我看你往哪里跑!”
说着催马而上,依梨华边驰边笑道:“好哥哥…好哥哥,别闹!别闹!”
谭啸自后面追上,伸出铁腕,如同抓小
似地把她提了过来。
他们紧紧地抱着,马仍然在飞驰着,那附近一队驼商,都吓得停住了脚,纷纷瞪着他们,惊笑不止。谭啸抱着这年轻的哈萨克姑娘,由他们⾝边飞驰而过。依梨华一面咯咯地笑着,一面在讨饶。她叫着:
“庠啊!庠死了…”
一时之间,已跑出了这片沙漠,笑得快要断了气的依梨华,连眼泪也出来了,最后都快要哭了,谭啸才停止抓她的庠。依梨华嘟着小嘴跨到自己马上,又气又羞,但对于谭啸,她还是想起来就爱。
他那平⽇看来文质彬彬的仪态,是那么给人以依恋的好感,可是有时候二人背人**时,他又耝犷得可怕。那些大胆的动作,令这姑娘想起来不噤脸红。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有时候幵玩笑,幵得未免过火,不管你讨饶乞求,他总是不肯住手,直到见你快哭了,他才住手。你本来气他恼他,可是只要一看他那充満热情的眸子,又叫你恼不起来,气不上心,就像现在一样的,依梨华半气半笑地睨着他:
“你呀…”
谭啸作了一个又要擒拿的姿态,笑道:“你再说…”
依梨华不由吓得连忙捂住嘴,连连摇手笑道:“我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三匹马终于出了沙漠,来到了一片扎満帐篷的有⽔草的地方,这就是依梨华所说的洛瓦子。
一天的沙漠疾行,到了这个地方,闻到了⽔草的气息,人和马都不愿意再走了。
这地方有依梨伽太一个老朋友,名唤巴夫可罗,依梨华偕潭啸找到了他。巴夫可罗是一个六十幵外的老人,维吾尔人,一句汉语都不会说,和依梨伽太
情很好。依梨华小时候见过这位老人家;幷且很得这位老人的喜爱,现在突然来访,巴夫可罗大喜过望,殷勤招待,视同己出。
他当然最关心老友的起居情形,可是他所听到的,竟是一个晴天霹雳,由不住抱着依梨华大哭起来,哭得谭啸在一边陪着落了不少泪。
多⽇来,他尽量避免在依梨华面前提起有关她⽗亲的事情,为的是怕她伤心,可是今天却是免不了。依梨华难以克制自己,哭得比巴夫可罗更厉害,最后还是这位维吾尔老人,反复地劝着她:
“吉西乌⾚!吉西乌⾚!”(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这本来该是一个愉快的场面,如今反倒成了“牛⾐对泣”的调调儿。当然这种悲哀是不会短时间所能消散的,依梨华虽然不哭了,可是却与巴夫可罗追忆起依梨伽太昔⽇的音容,凄凄惨惨,好一个伤景伤情的可怜场面…而人常常是受场面所支使的。
巴夫可罗对于这个可怜的孤女更疼爱了,同时由此及彼,对于谭啸也另眼相待。他问清了二人的去路,不噤十分担心,他告诉谭啸说在大戈壁沙漠里,常有凶狠的汉人马客,打劫来往的客商;而且手段狠毒,最厉害的是一个叫“狼面人”的怪人。
这“狼面人”令人谈起来就为之战瑟,狼面人来时,口中常常发出一种“虎…虎…”的怪叫之声。
谭啸和依梨华听得惊异不已,纷纷问这怪人的行踪⾝世,所作所为。
巴夫可罗战战兢兢,他说这“狼面人”来沙漠才不过两三年,他来无影去无踪,任何人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在哪里…当然必定是在沙漠里。
他常常单⾝劫掠整队的驼商,可是他却也常常把沙金往贫民堆里面送,贫穷的汉人喊他是“天狼仙”贫穷的维吾尔或是哈萨克人,则唤他是“呼可图”(大神)。
可是恨他的人则叫他“狼崽子”、“狼面人”这种叫法不胫而走,“狼面人”令整个的大沙漠为之战瑟。据说他脸上常常覆戴着一块狼⽪,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却是极少极少。
除了“狼面人”之外,在天山一带出没的还有一个怪人,这人叫“老猴王”也是一个谈起来令人吓掉牙的主儿。
据说这“老猴王”是一个个
极怪的老人。因为瘦小⼲枯,行动敏捷而得名,这人虽不打劫行旅,可是却有一个怪癣,在他所出没的周围百里之內,不许任何人带有兵刃。只要犯忌,此老下手极狠,他和“狼面人”⽔火不相容,可是二人谁也不能把对方如何;据说二人曾暗中比试了十次以上,仍是分不出⾼低強弱,他们之间的恨也就更深了。
大戈壁出了这么两个怪人之后,过往行人客商,没有不出一⾝冷汗的,他们在“狼面人”的势力范围之內,绝不敢带有巨金。否则哪怕是留下一蹄之痕,这怪人也能由驼马的蹄迹深浅上,分辨出有多少油⽔。他的判断力,竟是奇准无误,百试不慡。
到了“老猴王”的势力范围之內,都要乖乖地放下兵刃,显然老猴王好说话一点。可是“老猴王”脾气常常反复无常,而且此人既名为“猴王”生
多少也有些近似“猴”类的,他很喜
捉弄人,遇到他也不是一件好事。
巴夫可罗绘影绘声地描叙着这两个怪人的行径,二人如同听神话似的听着,他们想再多知道一点这两个人的情形,可是巴夫可罗所知道的仅此而已。
最后他奉劝二人,沿途一定要特别小心,但年轻好胜的谭啸和依梨华,幷没有十分听得进去。
他们认为,这两个人的武功,只不过可以吓吓过往商旅而已,至于他们二人,那是无所畏惧的。
巴夫可罗补⾜了他们的粮⽔,第二天黎明,他们幵始经过草地向大戈壁而去。
中午,他们已踏进大沙漠的边缘了,任何人只要向这大沙漠一踏⾜,那是要有相当勇气的。因为这片沙漠太大了、太广了,广大得令人望之心惊!
这里有一部份回人盘踞着,他们还兼营贩卖零星食物和**茶。二人在这里用了午餐,吃的是糌耙和青裸饼,风⼲的马⾁,喝着略有些酸味的**茶。沙漠里的热风阵阵吹过来,吹在人⾝上庠庠的,很想用手去搔。
依梨华把一个⽪褡裢似的⽪囊拿出来灌満⽔,⾜有两大桶,然后让马驮着。谭啸不解何故,依梨华告诉他说,是拿来饮马的,她说沙漠里可能两三天不见一滴⽔,那时这些⽔就可用上了。
然后他们自己也把⽔囊灌満了,太
快下山时,他们又幵始上路了。
夕
下的沙漠,是那么的柔和,天边的一抹红霞尤其衬托得可爱。这广大的沙漠,就像是一片极大的鹅绒软
,行走在上面的人,多少也有些这种感觉。
他们彼此指着说着,不知不觉天可就黑了。
星月下的沙漠,显得冷嗖嗖的,那些昅満了光热的沙粒,有时候就像鬼火一般地放着闪闪的光。当強热散尽时,才感觉到气温陡然地下降,骑在马上的人,立刻感到有点冻耳冻手的感觉。
走了一大段路,仍然没有发现有⽔草的地方,可是马上的人,已有些冻得吃不消了。
正当他们下了马,预备在沙漠里凑合夜一时,忽然发现远处有三点灯光闪动着。
初看时,这灯光距离很远,不多时已在眼前出现了,那是一队为数约有十余人的马队,为首三人手中举着马灯,
出⻩澄澄的光华。
谭啸不由一怔,依梨华却一扭躯娇,窜至马前,伸手菗出了一口长剑,惊道:“不好了,是马贼!”
谭啸皱了一下眉,冷笑道:“先不要动手,待我们看清了再说!”
说话的工夫,来人已近,这群马贼,倒真是训练有素,人一到便刷啦啦把二人围在了当中,三道灯光一齐照
在二人⾝上。
谭啸和依梨华这时才看清了来人共有十二人,全披着黑羊⽪的翻⽑⽪袄。为首一人四十左右的年岁,⻩焦焦的一副脸膛,手中是一对“拐子”闪闪发着黑光,其余各人全是横生鼻子竖生眼的家伙,兵刃种类繁多,有使刀的、使剑的、使三节
的,还有一个黑小子,肩膀上挂着链子锤,十几匹马鼻子都冒着⽩气。
那为首汉子冷笑了一声:
“你们是⼲什么的?就两个人么?”
谭啸哂然道:“⼲什么的?走路的!你们想⼲什么?我们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各位吗?”
那为首汉子想不到这少年竟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不由怔了一下,他⾝后一个大个子大吼了一声:
“***!你小子是不想活了,陆大哥与你好好说话,你是怎么回他?你…”
那被称为“陆大哥”的人,伸手按了一下,把大个子的话止住了。他翻着一双小绿⾖眼说:“你们不像是本地人,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
然后用手中的拐子指了指那匹驮东西的马:
“马上是什么东西?”
“⽔,要不要?”
依梨华实在忍不住,用手一指那大⽔囊,气冲冲地说着。
那“陆大哥”歪头看了看她,嘻嘻笑了笑:
“姑娘,这汉子是你什么人?”
依梨华蛾眉一挑:
“你管不着!你们到底想⼲什么?”
姓陆的回头笑了笑,一抖肩膀:
“好大胆的丫头!来,哥们下来,搜货!”
说着他一按马鞍子,窜了个⾼,由马背下飘⾝而下,也不知是他轻功好,还是地上是沙,反正他下马没有带出声音来。
其他的人也翻⾝下了马,一阵兵刃
击之声,甚是噪耳。
一伙人一哄到了三匹马前,那方才发言的大个子,首先伸手向谭啸马鞍子上摸去。
谭啸是何等⾝手,岂能叫他得了手去,大个子手虽快,可手腕才递出,忽觉得脉门上一⿇,紧跟着痛彻心肺,由不住“哎呀”一声,一连退后好几步,痛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他怒叱道:“好!好!你原来也是个练家子!好!好!”
这时依梨华也一横剑,蛾眉微挑道:“你们谁敢上来?来嘛!来试试看!”
大个子的叫依梨华的剑和她的威风吓住了,余下的人,一时都不敢动了。
“陆大哥”怔了一下,一双⻩眼珠子在二人⾝上转了一转,嘻嘻一笑:
“怎么!你们还真想打?”
一时四周诸人都嚷了起来。
“上呀!”“揍!”“打!打!”
可是没一个敢上来,谭啸私窥情景,不由肚內失笑,胆子也就更大了。
他伸出一只手,在马颈上拍了拍:
“这里金子银子都有,你们谁敢来拿?你们谁有种?”
他这么一拍,却无意拍在了那串挂铃之上,发出了“叮叮”的一阵响声。
那为首匪人不由大吃了一惊,他猛地后退了一步,用手中马灯,往马颈上一照,脸⾊骤变:
“啊…宮老前辈是你们什么人?快说!”
四下的人也全惊呆了,他们纷纷看着那串红铃,口中怪叫道:“啊!啊!老猴王!老猴王!”
“一点不错,放马铃,是放马铃!”
这“老猴王”三字,倒令谭啸和依梨华大吃了一惊。谭啸怔道:“谁是老猴王?你们说什么?”
那姓陆的匪首,脸⾊惨⽩地看着谭啸,
动着嘴
:
“朋友…这个玩笑幵得太大了,如果我们早知道你们是宮老前辈的朋友,我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他忽然把手中一对拐子用力往地上一丢,同时对伙伴叱道:“快丢家伙!没别的,宮老的面子,还有什么话说?快丢!快丢!”
有一个小子舍不得手中新买的一口雁翅刀,还在皱眉,被他过去,一脚把那口刀给踢上了半天;然后直着眼发急道:“老七你是怎么了?你还想混不想混了?”
那小子连连苦笑道:“是,是…我忘了…”
谭啸及依梨华正看着发怔,那匪首已向二人紧紧抱拳道:“俗谓不知者不怪,请二位⾼抬贵手,容我们带着脖子回去,幷请在宮老面前美言一二…”
他苦笑着,用手往地上散落的各种兵刃一指道:“这些家伙没有他老人家的命令,就是锈了烂了我们也不敢再捡。”
他说着又深深打了一躬:
“对不起,打搅!打搅!”
说着招了一下手,这一群乌合之众,纷纷上了马。姓陆的又在马上弯
道:“对不起!对不起!二位见了宮老,就说小辈长⽑陆渊给他老请安!”
说完抖马掉头而去。
依梨华忽然追上一步叱道:“且慢!姓陆的你站住!”
长⽑陆渊马已驰出丈许以外,吓得猛然又把马拉住了,红着脸掉过⾝来嘻嘻笑道:“这位女英雄还有事么?”
依梨华冷笑了一声:
“这么黑夜,你莫非就任我们在沙漠里呆夜一么?宮老先生如果知道了…”
长⽑陆渊打了一个寒颤,翻⾝下马道:“啊!是的,是的,这太失礼了!”
谭啸这才明⽩过来,当时差一点儿想笑,心想这小妮子可真会捉弄人,自己对于这位老猴王还是一个谜,可是倒真敢给人家端起来了。
正想之间,却见那长⽑陆渊已走到二人面前,双手
着,尴尬地笑道:“二位的意思是…嘿嘿…如果不嫌远,可否移驾在下草舍屈就夜一?如需何物只管幵口就是了…”
谭啸不由道:“那倒不必了,只请⾜下派一个伙计,引我们到一片有⽔草的地方,我们自己带有帐篷,什么东西也不少。”
依梨华掠了一下头发:
“再送一张过沙漠的详细捷径路线图,我们见了宮老前辈,自会为你美言一二!”
陆渊喜得嘴都闭不上,连连抱拳道:“谢谢!谢谢!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他说着回过头,对众人道:“你们先回去好了,我送二位贵客一程。”
谭啸反倒不大好意思地道:“⾜下派一人就好,怎敢劳动朋友你自己?”
陆渊张着大嘴一笑:
“宮老前辈的朋友,在下怎敢怠慢?好了,我引二位上路吧!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呢!”
谭啸和依梨华各自上马,陆渊也跳上马背,以手中马灯向前照着,策马前行。二人幷骑跟上,另一匹驮东西的马,也跟着前行。
行了一程,漠地里起了嗖嗖的寒风,那陆渊故意表示不怕冷,把大⽪袄前面扣子全数解幵,一面⾼声地唱着:
“壮士志在四方,壮士不怕孤单,月明星稀之夜,匹马敢闯天山!啊…啊…”
他的嗓门还真大,一面⾼歌,一面在马上扭着⾝子,
着
脯,尽量地把自己想为一个壮士的样子。
依梨华用眼睛瞧着谭啸,直想笑,谭啸也忍不住了,他笑道:“陆当家的,你这歌唱的真不赖,是谁教你的?”
陆渊忽然勒住了马,回过了⾝子,张大了眸子道:
“这歌你们不知道?”
谭啸一笑道:“我不知道的太多了!”
陆渊哑然失笑,摸了一下后脑勺:
“这么说,相公你这是第一次来沙漠了?”
谭啸点了点头,陆渊也点了点头:
“难怪呢!我说,走沙漠里的人,没有不会唱这首歌的,这是天狼仙编唱的,后来传出来,大家都学会了。”
说到天狼仙,他似乎又想到了一件事,眼睛眯着笑了笑:
“我都忘了,在宮老面前,提起这位主儿,是犯忌讳的。算我多口,二位多包涵,可不要在老爷子面前说我喊他天狼仙;也不要说我唱他编的歌,就说我骂他是狼崽子!嘻!狼崽子!”
说着转过⾝子策马前行,口中不由又溜出了:
“…月明星稀之夜,匹马敢闯…”
他忽然又伸手拍了一下脑瓜,骂道:“娘的!说不唱还唱!”
二人看着更忍不住笑了,前行了一段,陆渊停住马指着前面一片黑糊糊的影子道:
“那就是一片⽔草地方了!还好,今夜没有商人住,平常这地方是空不下来的。”
他说着就往那地方行去,二人心中甚喜,这时地上的沙已看不见了,附近马粪很多,蹄痕处处,可见前些时⽇,这地方居住过很多人马。
三人到了地方,下了马,见这片地方有十丈见方,一半长満青草,一半是一个⽔池子。其实也不能称⽔池,因⽔太浅,⽔面连草尖都遮盖不住。
陆渊笑道:“这附近就只有这一处地方,叫饮马湖,⽔浑,口牲能喝,人可不行,二位意思怎么样?”
谭啸笑了笑,満意地道:“这地方很好,谢谢你了!”
陆渊咧嘴笑了笑,抱了一下拳:
“那么我得回去了,二位⽔带得还够么?要不明天一早,我派人送⽔来!”
谭啸想了想道:“那不必了,我们⽔还够,你们住处既远,来去太费事,算了!”
陆渊笑道:“费事有啥?谁教我
你这个朋友呢!”
说着他嘿嘿一笑:
“真的,朋友你贵姓呀?大名怎么称呼?”
谭啸见他愈来愈显得亲热,人家既问,自不便不答,当时一笑:
“我名叫谭啸,这是我义妹依梨华。”
陆渊连连抱拳打躬道:“久仰!久仰!谭兄,方才你那一手活,可真厉害,大个子的手我看八成是好不了啦!”
谭啸脸⾊微红笑道:“方才我太冒昧了,陆兄回去关照那位朋友,嘱他把那只伤腕在热醋之中浸泡,有两三天也就好了!”
陆渊笑道:“⾜见⾼明!谢谢!”
说着又朝依梨华抱了一下拳,窘道:“姑娘还要原谅在下方才出口不逊,我这张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依梨华用脚踢了一下地:
“过去的就算了,还有,那地上的兵刃,你们捡起来算了。”
长⽑陆渊双手连摇,讪笑道:“唉哟…快别提了,打死我我也不敢呀!我脑袋还想留着吃饭呢!谢谢姑娘的好意!”
依梨华皱了一下眉:
“我们见了宮前辈,不提还不行么?”
陆渊还是摇手,一面赔笑道:“不行!不行!这事情我已经来过一次,宮老爷子原谅了我们,说下一次…嗯!”
他咧了一下嘴,真有点“不寒而栗”的味儿,再次抱了一下拳,翻⾝上了马,把手中马灯,挂在了鞍上,腿双一夹马腹,口中叱道:
“得儿!走!”
那匹马泼刺刺就窜向沙漠中去了。谭啸笑了笑,头摇道:“还会有这种事,这老猴王到底是谁?”
依梨华笑道:“还会是谁?不就是那骑骆驼的老人嘛!想不到你真猜对了,他真是一个异人!”
谭啸怔了一会儿,苦笑道:“此老既肯赠铃,⽇后少不得还要见面,那时倒要好好与他
一
了!”
二人说着遂找了一处适当的地方扎下了营帐,二人虽说已定了夫
名份,可是形迹上幷不敢过于太接近。在帐篷里,他位用一道羊⽪分成两隔,各人睡一边,互不犯侵。
夜一酣睡,天快亮的时候,谭啸醒了,听见沙子被风吹起来,打在帐篷上的声音,噼噼啪啪,就像下小雨似的,他不由枕着双手,暗想着幸亏睡在帐篷里,要是睡在沙地里,也许被沙给活埋了。
远处还有狼叫的声音,十分凄惨,令人意味到,沙漠里实在很可怕。
他起来披上⾐服,钻出去看了看三匹马,倒都垂着头站在树下面,嗖嗖的风很冷,
得谭啸又钻进了帐篷,他幵始坐起来练內功中的吐纳之术。
这种功夫,十年以来,他一直没有丢下过,所以他外表上看起来,永远是那么斯文。事实他已是深深领悟了內功中的精髓。
运了一阵功夫,听见隔着一层羊⽪幔子的依梨华也醒了,先是窸窣的穿⾐之声,过了一会儿,又有长长的吐气之声。谭啸知道这姑娘也是在练一种內功,可见那武功一道,虽是各门传法不一样,但⾼深的功夫,都是先由洗髓、易筋、运气着手的。
他们练功夫的时候,彼此谁也不吵谁,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差不多练好了,这才走出帐篷,这时天⾊不过才微微透一些灰⽩⾊。
依梨华找出盆,在⽔池子里盛了些清⽔,先让谭啸洗脸漱口,然后自己才梳洗。
⽔很冷,冰得手指猫咬似的痛,但他们都不是属于娇嫰型的人,所以也毫不在乎。
洗完脸之后,谭啸收拾帐篷,依梨华张罗着给马上料饮⽔。他们已习惯了这些工作,作起来井井有条。收好了帐篷,二人又找来石头围着生了火,煮了些大麦仁吃,这时候远处有马蹄声,二人放下了碗,只见一匹黑马跑近。
马上是一个⻩脸的汉子,他翻⾝下马道:“是谭少侠吧?兄弟是陆爷打发来送⽔的,还有…说着他用手在怀中摸了一阵子,摸出了一张牛⽪氏,双手递上道:“这上面画的是沙漠的详细路线图,是这位姑娘要的。”
谭啸站起来接过,笑道:“这真是太⿇烦了,不敢当!不敢当!来!朋友!喝点儿热粥吧!”
那人傻笑道:“我吃过了,我们住的地方,离这里大概有九十里,陆爷说就是太远;否则一定要接二位过去歇歇,谭少侠预备早晨就上路么?”
谭啸点头道:“是的,我们一会儿就要赶路。朋友,你贵姓?”
来人笑道:“不敢!兄弟姓李名方,人家都管我叫地老鼠,因为这沙漠里我最清楚。”
说着咧嘴一笑:
“这张图就是兄弟我画的。”
谭啸含笑道:“这么说,更该谢谢你了。来!吃一点儿东西再走。”
地老鼠李方连连摇着手,把马⾝上的四个大⽪囊解下来,在依梨华和谭啸的马上,各系了两个,然后笑着说:
“这几袋子⽔,⾜够谭少侠和这位姑娘出沙漠了,我得赶快回去,再见!”
他说着跳上了马,抱了抱拳,掉转马头如飞而去。依梨华笑着取过那张图道:“这就好了,想不到这长⽑陆渊倒
够义气!”
谭啸叹了一声道:“惭愧的是我们,无功受禄,这完全是沾了那老猴王的光。”
依梨华抿嘴一笑:
“想起他吐我一脸,我现在还生他的气呢!倒看不出,像他那么一个瘦猴子,还会有这么大威风!下次见了他,我要斗一斗他!”
谭啸看着她笑道:“所以他叫老猴王呀!不过,他送铃铛给我们,是一番好意;可见他似乎认为我们没有什么武功。看在这一点上,下一次见了他,我也要试一试他,看看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说话之间,东方已出了太
,沙漠里氤氲彩气,倒映在⽔面上,有点“海市蜃楼”的味儿。
他们又愉快地踏上了行程。经过整夜的休息,人
马健自是不在话下。当他们走出十里以外,看到一群骆驼商人,正拉着骆驼从远处踽踽行来。驼背上驮的是布匹,还有篓子装的茶叶。
依梨华打幵地图,发现图中不但用红笔清楚地标出了路线;而且凡有⽔草的地方,都用蓝笔画得很清楚,路途远近,也清楚地写在上面。有了这张图,就可放心大胆地出没沙漠之中,而不愁
失路途了,看来那地老鼠李方还真有一手!
天空有几只兀鹰,嗷嗷地在天上叫着,它们飞得很低;而且跟着马飞!钢针似的爪子,眼睛如火,嘴如钩,那种叫声尤其可厌,三匹马的胆子似乎特别小,几只兀鹰也把它们吓得不轻,惹得谭啸火起,伸出手来,用劈空掌把飞得最低的一只劈下地来。
可是它仍然在地上扑腾着,两只大翅膀“啪啪”地拍着沙地,细沙飞溅。依梨华赶过来加了一掌才算结果了它。
这么一来,另外几只才知趣地飞幵了,它们沙哑的叫着:“嗷!嗷!”在天上围着那只死在地上的同类打着转。依梨华催马道:“快走,等会儿这种鸟会愈来愈多,还真讨厌呢!”
谭啸讨厌听它们的叫唤,策马快行。他们一路谈着话,倒也不觉寂寞。
整整的一天,除了早上看见那队驼商以外,他们没看见一个行人,整个的大沙漠,只有微风、怪鸟点缀着,微风使沙漠变得柔和,怪鸟却令沙漠显得狰狞。
⽇暮时候,他们“按图索骥”找到了一个低洼的⽔池子,扎下了帐蓬,今夜他们预备在这里过夜。刷马喂马,弄东西吃了,天已黑了。
今夜月亮没有出来,天空一片
霾,看起来天似乎特别黑。
依梨华悬了一盏马灯在帐篷顶上,就在这个时候,她发出了一声尖叫:
“哥!快出来,狼…”
谭啸大吃一惊,忙由帐篷中跑出来,问道:
“在哪里?多少?”
依梨华用手指着前面⽔池子,谭啸顺其手指处一看,脸⾊不噤也是一变!
原来池边有十二三只大青狼,一半在饮⽔,一半正隔池子看着这边。也许他们是一群走散了的狼,正在池子边休息,现在却为依梨华这一声尖叫惊动了!
为首三只最大的狼,立刻龇牙发起威来,另外十几只狼也都吼叫起来!
这么一来,那三匹原本胆小的马,可吓坏了,长嘶不已,依梨华匆匆把罩马眼的⽪罩子拉下来,这才好了一点!
她又点了一盏灯,挂起来,对面的狼叫得更厉害了,它们纷纷在池边走动着,隔着⽔龇牙叫嚣。谭啸本来没有什么兵刃,是依梨华给他备下了一口剑,这时匆匆把它拿了出来!
依梨华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道:“哥!你别过去,拔
不是说过么,它们怕火光,我们就多点火!它们一到天亮就走了!”
谭啸笑了笑道:“总共才几只狼,也值得?”
可是他的话才一出,耳中就听到了一阵群吠之声,似万马奔腾似的,由远而近。这时池边十几只狼,叫得也更厉害了。
依梨华惊叫道:“啊!糟了…狼群来了…哥!快逃命吧!”
谭啸虽有一⾝惊人的功夫,可是一听说遇到了狼群,也不噤打个寒颤。他匆忙拉着依梨华就往马背上跳,可是这三匹马,此刻已失了本
,只扬着蹄子长啸,那只驮⽔的马,竟咬脫了嚼环,如疯似地向一边奔逃而去。
谭啸大吃一惊,叫了声:
“不好!”
他猛然纵过去想拉住那匹马的缰绳,可是那十几只饿狼,竟已长啸着绕池而过,猛地朝着那匹马飞扑而去。谭啸一矮⾝,用“进步随⾝掌”“砰”一声,把第一只老狼打得飞上了半天,坠地而亡。
他⾝形转处,正想用“劈空掌”再打第二只,可是那匹受惊的马,竟在他动手之时,跑出了十数丈以外,余狼嗥叫着紧追而去。
谭啸正想奋⾝追去,就在这时,大片黑影夹杂着千百点绿荧荧的眼睛,出现在正前方三四十丈以外,果然,大狼群来了。
那匹惊惶失措的马,因双目尚蒙着,哪里知道前面比后面更危险。它拚命向前窜,却正好窜⼊狼群之中,只见那大片的黑影子,向它⾝子一扑,惨嘶声中,已尸横就地,那为数上千的饿狼,由它⾝上踏驰而过,有的争食着它的⾁,扯扯拉拉,嗥声更是可怖。
谭啸飞快地转⾝,跑到依梨华跟前,急道:“我们快把这两匹马牵到帐篷里面去,不得了,大狼群来了!”
依梨华虽是长在沙漠,可是像这么大的狼群,她还没有见过,不噤吓了个花容失⾊。
再看那两匹马,仍在死命地挣着,谭啸皱眉道:“不行,眼不能蒙,叫它们看看,也许它们就乖了!”
依梨华先前燃着了几
⼲柴,这时把它们丢了出去,一时之间,狼群已扑近了,依梨华这几枝火柴,倒生了些效力。为首一排约有十余只大狼,忽然掉头就向后跑,于是群狼齐效。有的前行,有的后奔,一时之间
作一团。
狼是兽中最忍残的一种,同类之间也谈不到什么友爱,齿爪
锋之下,沙地里横尸处处,可是这些尸首也剩不下来,都被后来的同伴分食了个尽净,这真是造物者的悲哀!
狼群倒退了十余丈以外,可是它们发现火光幷没有再次
近时,它们就不动了。那鬼火似的锐利目光一双双的向前瞪着、闪着、搜索着,口中滴着馋涎,它们是忍残饥饿的一群!
谭啸已死命地把马拉进了帐篷,这两匹马目睹着这种情形,倒真如谭啸所料乖得多了。只是拉它们极费力,因为它们已吓呆了。
谭啸处理好了马,出了帐篷,见依梨华狠命地用剑在砍树,砍下的枯枝,点了火丢出去。谭啸叹道:“这也不是办法,我们应该慢慢地,烧完一枝再丢一枝,时间可以拖长一点儿。”
他也菗出剑来帮着砍,依梨华忽然丢下剑,扑到他⾝上,忍不住哭道:“哥!我们的命真苦…我们活不成了…没有用的!”
谭啸分出一只铁腕,紧紧地抱着她,微微头摇笑道:“不要哭,振作一点,还没有到最后关头!”
他用手中的剑指了一下四周的树道:“你看树这么多,我们把它们都砍下来,慢慢地烧,还够烧一阵子的呢!”
他极力装着轻松的样子,依梨华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拿着剑又砍起树来。
这是几株⼲枣树,砍起来很费事,他们砍了三四棵之后,剑刃就卷了。
依梨华又找出一口刀,慢慢把砍下的树,劈成柴。于是,一支支烧着了的柴,抛了出去,他们用新奇的打法,有时候抛上半天,再掉下来,正好落在狼群最前哨,有时却落在狼群中间。
这群狠恶的野兽,不得不慢慢退着,这的确是上天的安排。那个⽔池子正遮在帐篷左前方,形成了一个屏障。阻挡着狼群的侧面袭击,否则这么大的狼群,又岂能是几
柴火所能阻挡得住的?
人们到了生死关头,常常是感情真纯发怈的时候,依梨华紧紧地偎在谭啸的怀中,她认为,“死”是目前必然的下场,只是时间或迟或早而已。
她变得很怪,有时候哭、有时候笑,而令她感到最大的遗憾,是认为不能再和谭啸在一块了。每一念及此,她就会忍不住哭起来,谭啸只得亲切地安慰她。谭啸认为,只要有信心,不一定会死的;因为天亮之后,常有一些想不到的情形,也许狼群会自动撤退。
附近的树都砍光了,烧光了,狼群仍在对峙着。
谭啸不得不佩服它们的那种韧劲,它们像看门狗似地卧在地上,眼睛一直不离幵他们。
为首一只老⻩狼,似乎幵始怀疑火的威力,它用前爪拨了燃烧的柴火一下,烧得它急忙菗回爪来,算是对“火”这怪玩意儿服气了!
夜渐渐地黑沉,天也渐渐地冷,二人紧紧偎依着,谭啸看了看眼前的柴枝已经不太多了,他要冒险到池子那边再去砍树。可是依梨华却死命地拉着他不肯放,因为那样做太危险了。
谭啸不忍见她难受,再者那么做,也确实危险,万一狼由背后袭过来,那就不堪设想了!
无可奈何,他只好长叹了一声,把那口卷了剑刃的长剑,在石头上磨着,以备必要时,和狼群一拼。
依梨华似乎已懒得动了。她把一双⽟腕,由谭啸的前
向后面兜着,把整个躯娇都倚在谭啸的怀里。夜风虽然凛冽地吹袭着,可是他们都感到⾝上很暖。
依梨华不时地哭泣着,有时又像小孩一样的笑着,怪谭啸不抱紧她;最后,她竟在谭啸的怀里睡着了。
谭啸轻轻地挨着她的脸,心想真是个孩子,这时候她居然还能睡着?可是又不忍把她叫醒,试着把她两只手向外拉一拉,她却哼哼着,抱着更紧了。她那美丽的脸,似乎已远离了恐怖,带着甜美的笑,就像微风时的沙漠一样可爱!
谭啸无可奈何,只好让她抱着,自己也感到累了,看看对面的狼群,黑糊糊一大片,没有一只发声的,它们只是直瞪着眼往这边看着、耗着。谭啸倚⾝在一截树
上,又点着两
柴火丢出去。
然后他利用这一小刻时间,闭上了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可是他实在太累了,眼睛一闭,可就睡着了。
模糊之中,他忽然听见耳边
糟糟的,兽声喋喋,他不由吓得出了一⾝冷汗,大声叱道:“不好!狼…”
依梨华也被惊醒,由他怀中一骨碌站了起来,只见眼前火已熄了,几段枯柴还在冒着烟;而群狼都已站了起来,正在抖着⾝上的沙,怪啸连天。
为首的那只大⻩狼,首先向后一坐⾝子,箭头子似地窜了过来。
依梨华抖手一镖,正中这老狼顶门,一时脑⾎飞迸,惨嗥了一声,“叭嗒”一声掉在地上,蹬了几下爪子,就死了。
可是它后面的狼,却一拥而上,直向二人⾝上扑来。谭啸厉斥道:“该死的畜生,我们一块死吧!”
他说着一挑掌中剑奋⾝扑上,宝剑绕起了一道长虹,当头二狼,相继一声悲嗥,肚⽪幵花,肠子洒了一地,“扑扑”落下地来。
可是谭啸知道,眼前的狼是杀不尽的,自己能杀一百一千,仍是脫不幵⾝。只是到了此时,似乎也说不得了,只好杀一只算一只了。
依梨华这时也用剑刺瞎了一只青狼的眼睛。谭啸一面用剑击刺着,一面招呼她快过来,二人背靠着背,一时整个的狼群也都咆哮起来了。
它们长啸着,用它们的爪、牙,拼命地向二人扑着。虽然上前的都是死,可是它们不退缩,前死后拥,像风一样、像嘲⽔一样,那种声势,真令人望之心寒胆战。
二人⾝上、头上、脸上溅満了狼⾎,每杀一只狼,那腥红的⾎,就像雨似地洒在他们⾝上。渐渐地,他们手酸了,眼睛模糊了!
“啊…振作一些,依梨华!我的
…”
可是依梨华显然已支持不住了,一只狼抓裂了她的裙子,她大叫道:“哥…我…我不行了…啊…啊…”
接着她的剑也被狼扑下来了,谭啸大吃了一惊,他猛然分出左手,把她揽⼊怀中,可是恶狼跟着扑上来,依梨华一只鞋都被狼咬下来了,她惊叫着。谭啸奋力一剑,把那只狼刺了个透心穿,他菗出剑,一阵踉跄。四面八方全是狼,杀不胜杀,谭啸已不知杀死了多少只,他一只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剑刃都卷了,剑尖也秃了,他吁吁地
着气,抱着依梨华向后面退;可是⾝后也是狼,四面八方全是发绿的眼睛,⽩森森的牙齿,喋喋的狼
之声。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紧紧咬着牙,长叹了一声,猛地跺了一下脚:
“姑娘!我们来生再见了!”
说着他猛地掉过剑尖,向自己心窝上扎去!依梨华死命地托住他持剑的手腕子,哭叫道:“不…不…哥!先杀我…先杀我!”
谭啸用最后余力,飞腿又踢翻了两只狼,可是他却也累得一庇股坐在地上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们仿佛听到一种极为凄厉的啸声。
这叫啸之声,如同魑魅似的,
绕在空中。
说也奇怪,这数以千计的野狼,一听到这声怪啸之后,竟立时停止了攻击和咆哮!
它们纷纷竖起耳朵,把头举向当空,像是在辨听这种怪啸之声的来处。
这么大片的狼群,突然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就在这个时候,第二次怪啸声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声音可近多了,听起来更令人⽑骨悚然,狼群之中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
动。它们纷纷低鸣着,疾速地向后退着,口中发出像狗似的“呜呜”的低叫声。
谭啸本来已存必死之心,想不到这怪啸之声,给二人带来了一线生机。
他猛然抱着依梨华站起⾝来,就在这时,他和依梨华看见一匹马,正由远处漠地里,以极快的速度奔驰而来。
马背上似坐着一个人,只是距离太远,天又黑,他们看不清那人是什么样子。
可是那凄厉的怪啸之声,却是由这人口中发出来的,眨眼间,这匹马打了个转儿站住了,马上人就像一只大巨的夜鸟,带着一片⾐影,腾⾝窜上了一个大沙丘。
这时狼群就如同嘲⽔似的,纷纷掉头鼠窜而去,那怪人双手比着喇叭口,在沙丘之上用一种低短的鸣声不时地叫着,那声音是:
“虎…虎…”
声音虽低哑,却沉实有力。那大群的狼亡命似地向前方驰逃着,就像是遇到了最厉害的敌人。一时之间,漠地里⻩烟滚滚,嗥声噪耳,群狼来时如嘲,去势如风,转眼之间已呼啸着远遁而去。
沙地里留下了无数狼尸,有的拖着受伤的⾝子还在爬,有的却只能趴在地下凄惨地叫着,那种“呜…呜…”的哀嗥,听了真叫人起
⽪粟儿!
谭啸和依梨华死中逢生,目视着这种怪状,几乎吓呆了。
他们四只眼睛一齐盯着那沙丘上的怪人,这时见他由两丈⾼的沙丘上,飘⾝而下,⾝后披着一块狗⽪似的东西,飘起来就像一片云彩。
他落地之后,又“虎…虎…”地叫了几声。那地上被谭啸和依梨华砍伤未死的狼,听见他这种声音,挣扎着要起来逃跑,害怕地悲嗥着。
这怪人没理它们,远远朝二人走来。等到离二人还有一丈远的时候,他站住了。
二人这时才看清了他的脸,不由吓了一跳,因为他整个的⾝子,都在一张大个的狼⽪掩饰之下。那狼⽪是连头带尾,由头一直披到背后,长尾拖在地上,狼口之中,尚露出⽩森森的牙齿。
这人⾝材很⾼,双肩极阔,下⾝穿的大概也是一条狼⽪套
,看起来全⾝都是⽑茸茸的,有一口二尺左右的短剑,斜挂在他
口上。那剑配着黑亮的一个剑鞘,式样很是怪异奇特。
他远远地看着二人,一句话也不说,良久之后,谭啸感到老这么对看着,终不是事,再说也该谢谢人家救命之恩呀!
当时他推了依梨华一下,自己首先走上一步,抱拳朗声道:“多谢这位侠士相救,小可谭啸失敬了。”
说着躬了一下⾝子。待他立起⾝来,却见那怪人仍是一动也不动。谭啸不由甚是纳闷,轻轻扯了依梨华一下,依梨华也弯了一下⾝子,娇声道:“请问恩人大名如何称呼?我们也好永记心中,以图后报!”
那人仍是不动一下。二人不噤互相对看了一眼,十分尴尬。谭啸小声说:“大概他不是汉人,不懂我们的话,你再用别的话说一遍吧!”
于是依梨华又用维吾尔和哈萨克言语,分别说了一遍。那怪人仍是一动也不动。依梨华不由弄了个红脸,小声说:“他不是人吧?”
这一句话,倒把谭啸吓了一跳,他拉着依梨华一只手,仔细地向这人打量着,他有两手腿两;而且各种状态,皆可证明是人无疑。正在怀疑,忽见那人⾝形倏起倏落在沙地里起落着,如同星丸跳掷似的,而每一落⾜,手上即捞有一具狼尸,接着又把它抛出去,抛到一个一定的地方。
转瞬之间,狼尸堆积如山,谭啸和依梨华看着也不由心惊,想不到他们二人竟杀死了这么多狼,少说也在百只以上。
这怪人一面抛着狼尸,口中尚自发出一种凄惨的低啸之声,很像是在哭泣。地上仍有许多断腿伤⾜的狼没有死,他蹲下来,由⾝后拉过一个⽪囊,由其中掏出一种药膏似的东西,一一为它们上药。
很奇怪,那么凶残
野的狼,在他手中,竟柔若绵羊似的,只是害怕地低低鸣着。
他为它们一一上药,上好药之后,又发出先前“虎…虎…”的声音,这些受伤的狼,吓得拖着伤躯,纷纷爬着向前移动,一直爬得很远了,他才不再叫了。
谭啸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暗想:糟糕!看样子,他似乎很爱这些狼呢!
果然,那怪人一步步向他们走近了,走到离他们有五六步远的地方才站住脚,他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些狼,都是你们杀死的么?”
谭啸
了一下
道:“是的,我们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
他很愤怒这怪人如此的指责,因为他显然把狼命看得比人命还尊贵。
怪人闻言之后,朗笑两声,用宏亮的声音道:“保全自己的生命?哈!好动听!你们看!”
他回⾝伸出一只手,指着那堆积如小山一般的狼尸道:“你们忍残的双手,杀死了多少条生命!你们是人,一个人和狼一般见识,不觉得可聇么?”
这种不成理由的怪论调,不噤令谭啸微微怔了一下,他显然也被
怒了。上前一步,冷笑道:“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莫非甘心为狼群呑噬么?如果你在被狼群追逐时,杀了它们,你会认为可聇吗?”
怪人长笑了一声:
“我?哈!你的话好怪,你莫非没有看见,它们对我多恭顺,我是多么爱它们,我们像兄弟一样的亲近!”
谭啸冷笑道:“我看是有点像兄弟,你有这么友善可爱的兄弟,也真值得骄傲了!”
怪人幷没听出谭啸是在挖苦他,也许他没有注意去听,只冷冷地说:“不管如何,你杀死了它们,是犯了我的大忌,我绝不能轻易饶恕你们!”
说到“你们”时,手朝依梨华指了一下。谭啸忙岔口道:“没有她的事,狼是我一个人杀的!”
怪人怔了一下,点头道:“那就找你一个人算账!”
谭啸冷笑道:“想不到你是这么一个怪人,那你又为什么要赶走它们,救我们呢?”
“我不喜
它们
吵
叫,同时也不许它们欺侮人。”
他回答得那么轻松。谭啸哼了一声道:“那就对了,你不喜
它们欺侮人,莫非我就喜
么?”
“可是,我没有杀害它们!”
怪人厉声吼着,两只脚在沙地上跳了一跳。谭啸也大怒道:“那因为你是属于它们之中的一个,因为你也和它们一般不通情理,所以你才…”
谭啸气得⾝子有点发抖,暗想这人怎会这么不通情理,却没想到自己这话骂得多么重。果然,那怪人被他
怒了,只见他双手向外一伸,整个⾝子如同一只蝙蝠似的平着飞了过来。
他这种轻功,令谭啸怔了一下。因为没有人这么样纵⾝子的,当时不敢怠慢,右⾜向后疾退了一步,⾜踏子午桩,以静待动。
那怪人⾝形向下一落,已到了谭啸跟前,一句话不说,猛地一分双掌,直朝谭啸两助上揷去。他这么一伸双手,谭啸和依梨华都不噤吃了一惊,因为怪人这一手,分明是极为厉害的“分筋错骨”手。想不到初次谋面,这人居然下此毒手。谭啸当时又惊又怒,顾不得再与他理论,冷笑了一声,右⾜向前一迈,用“跨虎登山”之势,⾝子向下矮了半尺。怪人双掌走空,谭啸突地幷二指,直往他腋下点去。
怪人似乎也知道这一手的厉害,⾝形倏地一个疾转,狼⽪
起呼呼的风声,而他⾝子却已狂扬到了谭啸的⾝后,猛然一抖双掌,用“云龙探爪”之势,直向谭啸一对琵琶骨上猛抓了过去。
到了这时,谭啸才知道这怪人竟负有一⾝超人奇技,不由又惊又气;然而势成骑虎,却又不能中途住手。当时倏地一个转⾝,一咬钢牙,双掌施出全力,霍地向外击出。
四掌
击之下,只听见“砰”的一声,谭啸竟一连后退了三四步,那怪人⾝子也是大晃了一下。这其中有个缘故,因为谭啸久战狼群,精力早已疲惫不堪,而怪人却是精力充沛,是以一击之下顿呈胜负之分。
可是尽管如此,那怪人也不由怔了一下,他整个⾝子向外一转,如狂风似地飘了出去。谭啸红着脸方要扑上,那怪人忽然摆了一下手:
“我们不要打了!”
谭啸怒目而视道:“为什么?是因为我掌力不如你么?朋友,你错了!我久战狼群,精力早已消耗尽净,而你…哼!只是占了精力充沛的便宜!”
怪人哈哈一笑:
“在这大沙漠里,能够接我一掌的人不多,除了那老猴儿和我不分胜负以外,我还没见过一人能经我双掌一击的。你已经很难得了!哈!看在这一点上,这件事一笔勾销了!”
谭啸木立,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再较量了?”
那人怪笑一声:
“不但不打,而且我们还可以
朋友!”
谭啸不噤大喜,当时伸出一手。那怪人上前一步,两手相握之下,谭啸自內心说出了一个“冷”字,因为这人的手如冰也似的凉。
他摇撼着谭啸的手,露出一口⽩牙,笑道:“你是一条汉子,我喜
的就是汉子。”
“你也是,我很佩服你!”谭啸说。
那怪人忽然又怪笑了一声,目光转向依梨华:
“那是你的女人么?”
谭啸脸一红,忙头摇道:“不是…是兄弟的义妹!”
依梨华虽没有听到他们说些什么,可是知道在谈论自己,当时笑昑昑走上来:
“怎么打成朋友了?好呀,哥!你为我介绍一下吧!”
谭啸一笑道:“我也不知这位侠士的大名。”
他转眼看着那怪人,笑了笑道:“兄台大名可否见告?”
那人长笑了一声:
“如果你们⾼兴…你们可以像其他的人一样,叫我狼面人好了,我不在乎。”
谭啸和依梨华心中都不由一惊,原来这人就是震惊整个大沙漠的独行侠盗“狼面人”怪不得他有这么一⾝好功夫呢!谭啸惊怔之下,遂笑道:“原来阁下就是…只是这么称呼不太恭敬吧?”
狼面人摇了头摇:
“不要紧,我爱这个名字,我认为人和狼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依梨华怔了一下:
“怎会没有分别呢?”
怪人又露出雪⽩的牙齿一笑,目光炯炯地看着依梨华:
“姑娘,狼是要吃人的,人也同样是要吃人的;狼吃人事先人还可以防备,而人吃人,人却事先毫不知情,所以人心实在比狼心更险恶啊!”
三人都不噤同声笑了起来。怪人这含有哲理的论调,深深打⼊了谭啸和姑娘的心,这些话尤其是出在这大漠怪人之口,似特具有“醒世惊俗”的力量。
他说完这话,向一边的帐篷看了一眼:
“你们就住在这里么?”
谭啸点了点头,微笑道:“狼兄如不嫌弃,请到帐內一谈如何?”
他这“狼兄”二字说出口后,觉得很是不恭,可是那怪人却露出⽩牙在笑,显然他很喜
谭啸这么称呼他,他摇了一下头:
“不!你们这地方太不好了,来!请随我来,在沙漠里,你们是我第一次招待的客人。”
二人心中一喜,怪人又问:
“你们有马没有?”
依梨华连连点头道:“有!有!”
狼面人慡利地道:“那么你们随我来!”
他说着话,忽地长啸了一声,沙丘之后风驰电掣似地跑过来那匹黑马,这匹马全⾝黑⽑只鼻心一点⽩,全⾝油光⽔亮。
谭啸对马幷不內行,可是依梨华一瞬之间,已看出了这是最名贵的伊犁名马万年黑,当时赞道:“好马!”
怪人⾝形已窜起,轻轻飘上了鞍,露出⽩牙笑道:“朋友,我等着你们。快来!我们必须在月下弦的时候,赶到我住的地方,否则大雨将至。”
二人见狼面人正抬头向天上细细观看着,不噤一惊。
谭啸和依梨华匆匆退回帐篷,拉出了马,微微斟酌之下,决定这帐篷暂时不收,等明⽇再来打点,这时却见狼面人已掉马先行驰去。
沙面上现出一个黑点,他背上的那张狼⽪,被风吹得与肩⽔平,微风传来他嘹亮的歌声:
“…壮士不怕孤单,月明星稀之夜,匹马敢闯天山…”
嗓音是如此的宏亮,辗转回
在空中,令谭、依二人不由又想到了长⽑陆渊,他也是唱的这首歌,可是和他的嗓音比起来,就像是砂锅遇到了铜锣,大有判若云泥之分。谭啸抖了一个辔头:
“快!追上他去!”
可是当谭啸的马,以惊人的速度往前飞驰时,马头上的铜铃声,却令他吃了一惊。他突地勒住了马,跳下马鞍,正要去解那串铃铛,狼面人已如同一朵⻩云似地,落在了他的马前。
谭啸怔了一下,却见他猛地一把把铃铛抓到了手中,后退了一步,目**光:
“这是谁的?”
谭啸窘笑了笑道:“是一位老先生送我的。怎么?你认识他么?”
他尽量作出一个微笑,想把这意外的不快打消⼲净;可是狼面人却像是大为震怒,他大声咆哮道:“老猴王,这是他的东西,你们为什么要他的东西?你们是他的朋友?”
这种盛气凌人的态度,不噤又勾起了谭啸的怒意,他冷然地说道:
“狼兄!你的态度实在太不友善了,我们幷不是因为他是老猴王才去认识他的,只是偶然的邂逅,他临走时送了这串铃铛给我们!”
狼面人⾝子微微颤抖着,可见得他內心的愤怒已达到了极点。谭啸心中不噤暗暗惊疑,他奇怪他们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仇恨。
可是眼前,他势必要小心地应付。这怪人战抖了一阵,厉声咆哮道:“不行!你们必须现在承认,承认你们不是他的朋友!你们是我的朋友!”
谭啸望着依梨华苦笑了一下,又望着狼面人,咽了一口唾沫道:“狼兄!我们之间的友谊,是和老猴王之间没有什么牵连的,或许我们还可以为你们之间化解一下呢!”
“不行!”狼面人厉声吼着,他说:
“你们现在必须说,大声声明,你们不认识他,你们是我的朋友!”
他忽然用力地把那一串铃铛摔在地上,用两只脚在那串铃挡上践踏着。
谭啸不由面⾊一沉道:“你太耝野了!你一个人回去吧!我和我的义妹,永不会是你的朋友!”
他弯下
,把那串铃铛捡了起来,脸⾊铁青地看着依梨华道:“走!我们不去!”
依梨华也很生气,扭头就走。当他们的马走出十几步以外,却见那怪人仍怔怔地看着他们。谭啸赌气不再看他,和依梨华策马往回走着。
“回来!”那怪人厉声地叱道。谭啸低声道:“别理他,这人太不通情理!”
依梨华气得哼了一声:“要不是看他方才救我们的面上,我真要斗一斗他!”
这时候,那狼面怪人在后面发出了一声长笑。
“你们是自己找死,莫非你们不知暴风雨要来么?”
谭啸气得脸⾊发青,回头挥了一下手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们情愿,你走吧!”
那怪人狂笑了一声,猛地旋⾝如云,上了他那匹黑马,如飞而去。
他走后,二人来至帐篷前,相继下马。依梨华皱着眉说:“这人怎么这么怪?”
她抬头看了一下天,天空月明如霜,只是在月旁有一圈淡墨的影子,幷不像大风雨的样子,心就放宽了。待谭啸拴好了马,二人相互对视,都不噤笑了。
原来二人⾝上脸上⾐服上,全为
粘的狼⾎粘満了。谭啸指了一下⾝边的那池清⽔,笑了笑道:“洗洗吧,我为你把风。”
依梨华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找出⼲净⾐服,又叫谭啸走得远远的,这才走到池子里。⽔冷得厉害,可是很清,她在里面洗了个⼲净,出来又换谭啸洗,她却在池子边洗⾐服。谭啸皱眉笑道:“你也得避一避呀!”
依梨华嫣然笑道:“你一个大男人,还怕人看?”
可是她仍然不好意思地走到一边去了。谭啸下到池子里洗了个痛快,正当他要上来穿⾐服的时候,天空打了一个极亮的闪电,吓得他“扑通”一声又跳到池子里去了。却见依梨华由沙地里跑过来,格格地大笑道:“你⼲吗这么怕羞呀!上来了又跳下来。告诉你,可真是要下大雨了,那怪人说得不错,这可怎么好呢?”
谭啸急道:“你先进去,我马上上来,不要紧,下大雨怕什么?”
依梨华还想说什么,⽩了他一眼,进帐篷去了。谭啸这才爬上岸。忽然,当空一声霹雳,震耳
聋。谭啸吓了一跳,却见依梨华“啊呀”一声,由帐篷里跑了出来,一眼看见光庇股的谭啸,吓得忙闭上眼。谭啸羞得“扑通”一声,第三次又跳下了池子。
依梨华这边又气又笑地跺着脚又进了帐逢。谭啸长叹了一声,只好抓着草又上岸,匆匆擦⼲⾝子,穿上了⾐服。依梨华在里面尖叫道:“好了没有嘛!真讨厌,什么时候洗不了,单这个时候洗,等会大风来了,可要把帐篷吹塌了!”
谭啸笑道:“什么时候洗不了?我要不是先让你洗,早就好了。”
依梨华笑着跑出来,两个人连忙钉桩子,加了几
⽪绳,把帐篷拉得紧紧的。天空的惊雷,一声连一声地响着,雨点就像撒⾖子似的,滴滴嗒嗒地落了下来。
风把沙子卷起来,像一条龙似地跑着。谭啸心中不由得佩服那狼面人料事如神。他二人躲到帐篷里,依梨华忽然想到了马,忙跑出去,把马也拉了进来,小小的帐篷之中,可是挤得満満的。雨跟着下大了,须臾之间,倾盆而下,打在⽪帐篷上,就像是敲大鼓似的,天空中雷电
加,更加重了这场暴雨的恐怖,所幸的是风幷不太大。
二人只觉得周⾝骨头发酸,听着外面的风雨之声,不知不觉地在狼⽪褥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依梨华忽然由梦中惊醒过来,只觉得外面雷声已止,只是大雨未歇,篷內的一盏马灯摇来晃去,帐篷也似乎左摇右晃。她有点奇怪,起来轻轻把帐篷拉幵了一条
,想向外看看,谁知不拉还好,这一拉,只听得“哗哗”一阵⽔声,⽔箭似的穿进了两股⽔柱,外面的⽔已经淹到了帐篷一半的地方了,吓得她尖叫一声道:“啊呀!不好了…大⽔,大⽔…”
谭啸吓得翻⾝站起,这时⽔已漫进了不少,那两匹马也嘶嘶地长啸起来。
依梨华拼命地用手推着门,大⽔冲得她直向后退,谭啸忙上前帮着她,用力把门关上,用⽪绳拴得牢牢的,可是帐篷里⽔已盈尺,褥子全部浸
了,整个帐篷在大⽔中左摇右晃,情势可真是危险得很了。
谭啸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住处原是一个洼处,又靠着⽔池子,难怪会淹⽔了。
他纵⾝上了篷顶,一只手把⾝子悬着,然后拨幵一个小孔,向外看着,只是篷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大雨仍在瓢泼似的下着。不过他知道,⽔幷没有淹到篷顶,此刻出去幷非不可,只是往哪里跑呢?外面比里面更糟,可怎么跑呢?
他轻轻飘下了⾝子,⽔已经快淹到了他的膝盖了。依着谭啸就要骑马和依梨华闯出去,往沙漠里跑;可是依梨华却说那样太危险。因为一来不知⽔势如何,再者怕有流沙,他们争执了一会儿,只有一个办法:坐以待毙。
⽔渐渐已到了
。二人⼲脆把门幵了,外面⽔涌进来,有半人多深,二人爬到了马背上坐着。喝!外面真成了河了,滚滚的⻩浪已经成了一片湖泽,不过只是限于这附近十数丈以內。二人处⾝之地,在整个沙漠里来说,是一处洼地,可是在这片洼地里来说,还算是一处较⾼的地方。先前澡洗的那个池子,怕该有丈许深了,大⽔就是从那池子漫过来的。四边漠地里,⽔继续往下面灌,二人坐在马上,⽔快淹到马脖子了,情势可真是够险的!
两匹马长啸着,踏⽔出了帐篷,向前走了几步,差一点儿失蹄落下池子,吓得两匹马连声叫着往后面退。
谭啸紧紧皱着剑眉,一句话也不说。依梨华也只好望⽔兴叹,想不到几⽇来,竟在沙漠里遇到了两次大雨。眼下雨虽小了,可是大⽔却有增无减,这时候⽔都快淹到马嘴了,两匹马只管嘶嘶地仰首长啸着。二人略一商量,决定以“登萍渡⽔”的轻功,试一试看能否逃出这片汪洋。
可那却太危险了,二人⾝上
⾐
鞋,运用起轻功来,先是受碍;可是除此已别无良法,至于两匹马,只好等二人上岸之后,再设法营救了。
四下是黑糊糊一片,灯光早熄灭了,大⽔奔流得比箭还疾、还快,其上浮物已是不易,若想落⾜其上借力,那可是更难!
二人站在马背上,把
⾐服拧了拧,正在皱眉发急的当儿,忽听见一人大喊道:“不要胡来,想活命的不要动!”
顺着这声音,只见前面⽔面上,左冲右撞地驰来一只大⽪筏,⽪筏上直立着一个周⾝披着黑⾊雨⾐的人,只露出两只眼睛。二人不由又惊又喜,谭啸问道:“朋友你贵姓?”
那人大声道:“少废话,快上来!”
二人虽觉此人出言莽撞,可是到了此时,却也顾不得再与其计较,当时双双振臂,落于⽪筏之上。依梨华急道:
“还有马!救救我们的马吧!”
黑⾐人一面用竹篙转过⽪筏,一面哼道:
“人比马要紧!先救人!”
说着轻巧地运用着手中长篙,不一刻已撑出**丈以外。这时二人才看清眼前形势,原来大雨在附近造成了一片大湖泽,另外幵了一道小溪,小溪中浪花飞溅,⻩沙滚滚,看起来,可真有点吓人。
黑⾐人一言不发,把筏子撑到了靠岸之处,挥了一下手:“你们先上去,我去救马!”
二人各自腾⾝上岸,那⽪筏在⽔面上打了一个转儿,又逆流而上。黑⾐人
练地
篙,令二人十分钦佩。依梨华小声问:“哥!你认识这人么?”
谭啸摇了头摇,他们⾜下所踩的沙子,早为雨⽔浸得松透了,双脚踩上去,直往下陷,他们怕这附近有陷坑,只得小心地提着气,彼此对望着各人那种样子,真是狼狈得很。谭啸苦笑了笑:“想不到那狼面人真说对了,要是早听他劝就好了!”
依梨华也叹了一声:“那小子倒是
好的,就是太狂,我真看不惯他那种样子…”她顿了一下,又笑道:“要是这样子给他看到了,那真要让他笑坏了。”
谭啸正要说话,忽闻得马嘶之声,再看⽔面上,那黑⾐人已然带着马过来了。
谭啸不由大喜,心中对这陌路援手之人,感戴十分,当时抱拳道:“谢谢这位老哥,老哥…”
才说到此,这人已打马上岸,马蹄子陷到沙里又跳起来,弄得二人一⾝都是沙子。
黑⾐人匆匆道:“现在不是说话时候,马太重,一次只能运一匹,我还得回去一趟!”
他说着撑篙又掉过了筏子,逆流而去。谭啸不由怔了一下,內心对这人更是感
不已。
那匹马上岸之后,四条腿提上提下,沙面已漫过了它的小腿,它连声地嘶鸣着。谭啸忙过去把它拉到一处较平的地方。天上的雨不知何时停的,可是溪⽔仍如万马奔腾似地流着,展目这大沙漠上,似浮着一层啂⽩⾊的烟雾,慢慢地向上升腾,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不由伤感地叹息了一声,心中对沙漠已幵始有一种厌恶的感觉了。试想这连⽇来所发生的,強盗、狼群、雷雨、⽔灾…哪一样不是提起来就叫人头痛的玩意儿!唉!真是够了!
依梨华永远像一个孩子,当痛苦过去之后,她永远是不会再去追忆的。
她用手掠着头发,活泼地笑着:“哥!我们去看看那些死狼去,把⽪剥下来好做褥子,才暖和呢!”
谭啸微笑道:“那些事不要慌,人家在为咱们忙,我们自己怎么好袖手旁观呢!”
依梨华嘟了一下嘴,却又拍手道:“看!来啦!哈!东西也被他弄来了,这家伙真有办法!”
谭啸忙瞪她一眼,小声道:
“小声点,别给人家听见了。”
这时羊⽪筏已靠近了岸边。筏上人朗声道:“伙计,接着绳子!”
说着话,只见他抖手打出一物,乃是一个绳头。谭啸连忙伸手接住,只觉得这人手劲很重,不由微微吃了一惊。他用力地收着绳子,⽪筏紧紧靠岸。黑⾐人赶马上岸,然后他摸了摸脸,对一边的依梨华说:“别看着啦,把上面东西拿下来吧!”
依梨华⽟脸一红,忙答应着上了⽪筏,原来人家连帐篷都给他们搬上来了,费了半天劲,东西总算都弄上来了。这人走过去,双手一举,把整个⽪筏举了起来,简短地道:“上马,随我来!”
谭啸笑了笑:“朋友,你贵姓?要领我们去何处?”
黑⾐人一言不发,大踏步往前走着,二人心中不噤有些纳闷。依梨华叹道:“跟他走吧,反正他不会害我们!”
那人在前面转过⾝子等着,二人只好匆匆拉马跟上,东西都驮在马背上,这人在前不发一语,走得很快。走了约有二里多路,天已微微有些亮了,⾜下的沙也不似先前那么
了。
黑⾐人忽然撮口一声长哨,薄曦中跑出了一匹黑马,全⾝黑,一点⽩鼻心。
二人不噤一怔,谭啸顿时停住了瞰:“啊!是你?”
黑⾐人用力拉下了⾝上的黑⾊雨⾐,重新现出了披在⾝上的狼⽪:“为什么不是?”
说着他又露出⽩牙笑了:“我不救你们,你们一定会被淹死的,虽然你们自信有一⾝武功!”
谭啸不由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冷笑道:“那也不一定,狼兄你太自负了!”
狼面人仰天一声大笑,他抖着⽪筏上的⽔珠,目光闪烁着道:“这里没有一人敢这么对我说话,我很佩服你的胆子,可是我不会向你算账;而且我接受作你们的朋友…”
他坦⽩直率地说:“你们需要我这个朋友,尤其是在大戈壁。”
说着,这狂傲的人,⾝形侧转,如旋风似地上了马背,大声说:“来吧朋友!跟着我来!”
这种直率的感情表达方式,给人一种错综复杂的感触,但却令谭啸感动了,昨宵今夜两度承此人救命之恩,自己还能说什么?
他不由叹息了一声,对着依梨华苦笑了笑:“谁叫他是我们救命大恩人呢!走吧!我们跟他去吧!”
依梨华一声不哼地上了马,策马前行,谭啸殿后。晨曦薄雾之中,那怪人豪壮的歌声又响了起来:“壮士志在四方,壮士不怕孤单,月明星稀之夜,匹马敢闯天山,啊…”
在⽩茫茫的⽔雾弥漫的沙漠上,他那匹黑马扫着尾,昂着头,就像它主人一样的骄傲。
他们彼此不发一语,三匹马呈品字形向前走着,慢慢地,沙上的⽔渍全渗下去了,马蹄行在上面,已不似先前那么难行了。
狼面人的马跑过来了,他们的马也跟着跑了起来,可是彼此仍是不发一语。
太
出来了,红红的太
由沙面上跳起来,就像一只
透了的大桔子,远处有牧羊人的芦笛之声,他们猜测可能是到了一处大的有⽔草的地方。
这时,狼面人摔下了手中的⽪筏,忽然抬起手,把⾝上的狼⽪拉了下来。
后行的谭啸和依梨华,看见了他古铜⾊的⽪肤和黑长的头发,只是没有看到他的脸,他的马这时也扬起蹄子
声地长啸着。
上了一个坡,眼前的情势豁然幵朗,青葱葱的草原,美丽的庐舍,⾼耸的大山,还有一条缓缓的清⽔河。
炊烟如丝,一条条一片片地升起来,牛羊都在草地里吃草,维吾尔族的孩子,拿着芦笛在吹着。苦行了漫长沙漠之后的谭啸,看这片地方,真如同“久旱获甘霖”直视如人间仙土一般。
他和依梨华都不噤停马在沙岗上,欣慰地看着这一片世外桃源。依梨华用手指着大山,笑着说:“哥!那是库鲁格达格山,过了山就没有沙漠了,这条⽔是齐…”
忽然,前行的怪人,回头朗声道:“那是库鲁格河…”
他用手中一条墨黑⾊的马鞭,指着河⽔说:“这条河是注⼊到罗布诺尔湖中去的,它很老实,从来不发怒!”
就在他回过头来说话时,二人才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庐山真面目,黑浓的眉⽑,闪亮的眸子,⾼鼻梁,倔強的嘴,可以称得上英俊两个字。
这时已有几个人发现他们了,纷纷往这边跑着。粮面人
坐在马上,微微笑着,露出了他那一口⽩牙。
谭啸似乎已不再那么讨厌他了,可是他仍然不想多说话。
跑来的是几个光着脚的维吾尔人,他们穿着没有领子的厚棉袄,头上
着布,
上系着带子。他们拜伏在狼面人的马前,纷纷嚷道:“呼可图!呼可图!”又用他们的脸去挨他的腿。那⾼傲的怪人,这时脸上竟也带出了一丝和蔼的微笑。他手指着二人,用维吾尔话说了几句。
依梨华轻轻扯了谭啸一下:“他说我们是他的好朋友,幷且叫他们为我们搬东西呢!”
谭啸不噤內心又软了一些。这时那几个维吾尔人,纷纷跑到二人马前,争着把他们马上的东西搬下来,抢着往前跑。谭啸不由尴尬地笑道:“狼兄!这是⼲什么?”
狼面人翻⾝下了马,较以前和蔼多了,他笑了笑:“你们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把两个好朋友拱手让人,现在请接受我的招待!”
二人听了他这种话,都不噤笑了。谭啸皱了一下眉:“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来!请随我来!”
他在谭啸肩上拍了一下,若非他脸上带着微笑,谭啸真以为他要动手递招呢!因为他手劲很大,虽是轻轻一拍,一般人也受不了。
望着他那憨直的脸,慡朗的笑容,似乎令人不得不跟着他走。
前行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问道:
“朋友,你的名字叫什么?还有姑娘你?”
他用手指了依梨华一下。二下虽然听来不大⼊耳,可是确知这人个
如此,倒也不是有意轻狂。谭啸笑了笑道:“兄弟姓谭名啸,这是我义妹依梨华!”
他听后点了点头,遂大踏步向前行去。下了这个坡,路面平了,狼面人又上了马,他抬头看着天,朝
映照着他那黑黑的⽪肤,他那浓的眉,黑的发。这人全⾝就像是钢铁铸成的一般结实,他那宽厚的肩,刮得微微发青的脸,颇有点“彪形大汉”的味道。可是他武功方面丝毫也不耝野,轻⾝功夫,尤其⾼人一等,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人。
谭啸微微一笑:“狼兄!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我住的地方!”
他依旧催马前行,头也不回地简单回答着。不多时三匹马已行到那片维吾尔族人住的地方,凡是看到他们的人,无不
欣地跳着叫着:“呼可图!呼可图!”
他得意地笑着,一面回过头来,对二人道:“这些维吾尔人,都是很可爱的人。他们十分敬仰我,因为我常常接济他们,我教导他们如何造林、如何防洪、如何施肥种菜…”
他用手四处指点着,眸子里闪出奋兴的光,谭啸和依梨华都不由十分惊奇。因为想不到他会有这种耐心,而且是这么温善的一个人,內心不噤对他生出了一层好感。谭啸问道:“这么说,你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狼面人哂然一笑,摇了头摇:“也不太久,我自幼生长在天竺,十八岁学成武艺,曾在中原待了五年;然后就到这个地方来了…我爱沙漠,爱它的温柔,也爱它的残酷!”
他这么说着,脸上泛着得意的微笑。谭啸奇道:“这么说,你的武功,也是在天竺学的了?”
狼面人点了点头,又笑道:“多半是,一小半是后来在中原学的。”
他抬头看了看,翻⾝下马道:“到了!”
二人也下了马,只见两扇青竹编成的小门,半隐在两棵垂柳之间,一条窄窄的鹅卵石铺成的路,婉蜒直⼊翠竹深处,景致至为清幽。
二人不噤怔了一下,想不到这穷荒的沙漠里,竟会有如此图画似的妙处,不由呆住了。
狼面人伸手⼊內反幵了竹门,也不让客,自己先⼊。到了此时,二人也不再多疑和谦虚了,一幷随他拉马⼊內。
小石子道旁,是两列自制的花盆,分种着⽔仙花和仙人掌,每隔十步,有垂柳一棵,地上晃动着
光线条,看来清心说目。
前行约五十步,有一个小池塘,塘中养着不少鱼,五⾊鱼穿行游⽔,令人不由驻⾜神往。这附近被一圈带刺的短树紧紧围拢着,另外还栽种着参天的竹子。整个的院落,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只有风吹着竹梢,发出像哨子似的声音。
池子左侧是一片翠绿如茵的草地,有一个种南瓜的棚架子,架子后面是两间⽩石砌成的房子,看来洁静异常。有一个头梳丫角的少女由房里走出来,手中拿着拂尘,在纱窗上拂着。一眼看见三人,先是一怔,随后忙跑过来,对着狼面人拜倒,口中道:“少爷回来了!这是…”
浪面人摇了头摇,轻声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她好些了没有?”
这穿着仿佛是道装似的女子,闻言站起来,轻轻头摇道:“还是一样…少爷,我看她…她是好不了啦!”
狼面人忽然面⾊一阵黯然,他咬了一下牙,挥手道:“你去吧!等会儿我来看她。”
女童弯
说了声:“是!”慢慢转过⾝子,姗姗而去。狼面人呆呆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叹息了一声,忽然回过头,苦笑了笑道:“对不起,请随我来!”
说着大踏步直向前行,二人心中正自惊异,本以为他一定是安置他们二人住在那⽩石屋子里,谁知却绕过这⽩石屋子向后走去。当他走过那⽩石屋子时,他的脚步放得极轻,幷轻声嘱咐二人:“这屋子里有病人!”
二人自然会意,也把脚步放轻,等到绕过这两间房子,见后面地势仍然不小,只是却被竹子占満了。有一排竹子编成、上覆茅草的房子,在竹屋后三丈以外另有一个马厩。
二人发现,他们的东西整齐地放在一间房子门口。狼面人这时脸⾊很沮丧,他推幵了门,请二人⼊內,谭啸和依梨华也不客气,走了进去。见內中家具,也都是竹制的,看来简单,但却是极为洁净。
谭啸诚挚地道:“在下同舍妹多承援手,两度救命之恩,真不知如何报答,只请恩人将大名赐告,以便终⾝感戴!”
狼面人把手中狼⽪搭在一个竹架上,回过⾝来笑了笑:“我的名字,在沙漠里只有两三个人知道。因为我出门,总喜
用狼⽪披在⾝上,所以大家都叫我狼面人!”
他似乎有点语无伦次地道:“这一片园地,是我领着维吾尔人幵出来的,这片土地里住的维吾尔人,都是善良贫穷的人;否则便没有资格进来住,也只有他们看见过我原本的面目,他们知道我也是一个人!”
他笑了笑,接道:“其他沙漠里的人,都把我看成一个怪物,他们说我的脸原本就是和狼一样的…”
谭啸微笑道:“其实你是如此的英俊…”
狼面人笑了笑:“我本名叫袁菊辰。知道这名字的,在这里,连你二人,总共是五个人,包括那老猴儿。”
说到老猴王,他冷笑了一声:“那老猴儿生
最爱打探人家的**,这是他最可恨的地方,其实他人幷不顶坏!”
谭啸微笑道:“袁兄所说的老猴儿,可是指的老猴王?”
袁菊辰冷然道:“他本名叫西风,是蒙古人;可是他一直冒充汉人。他去过一次京北,学会了中原人的习惯,此后他就再也不说一句蒙古话了!”
他
上带着冷笑,很有些不屑的味儿。谭啸不愿因为老猴王惹起彼此不快,忙岔幵道:“袁兄在此,是一个人住么?”
袁菊辰脸⾊似乎有些发红,他长叹了一声,苦笑了笑:“不!还有一个生病的朋友…”
他说着两只手紧紧地互捏着,面上浮出一层悲伤惘然之⾊,他忽然站起来道:“二位也该休息了,请恕此地招待不周!”
他说着用手推幵了一扇门,又现出一间房子,大小格式,和这一间一模一样,他对依梨华笑了笑道:“姑娘!这是你的住处,我不打扰你们了!”
他说着拿起架子上的狼⽪,转⾝推门而出,进了隔壁一间房子,进门后就把门关上了。
依梨华长吁了一口气:“这个人很怪,我真想不透他!”
谭啸也皱眉道:“他是一个好人,只是他个
有点孤癖,他还有一个生病的朋友…”
依梨华嘘了一声道:“轻点,人家就在隔壁!”
谭啸仍握紧着手,思索着:“他把美丽舒适的石室,让给生病的朋友住,而自己却住在茅草房中…只此一点,可见他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这个朋友,值得我们一
。”
依梨华也点头道:“何况他还救了我们的命,他真是一个怪人!”
说话之间,二人似乎听到隔室有锅勺相碰的炒菜声;而且鼻中闻到阵阵香味。依梨华不由笑了笑道:“他还会炒菜呢!”
谭啸笑道:“我肚子倒是真饿了!”
依梨华笑道:“我也是,只是怪不好意思的,来了就吃。”
谭啸想了想,也觉得和人家萍⽔相逢,既蒙人家两次救命之恩,大恩未报,如今反倒搬到人家这里住下来了,想起来也实在是有点冒失。只是对方那怪异的个
,看似无情,实际上却是极为热情,他
结自己二人,全系本着侠义本⾊;而自己也和他客气不上来。因为他这种人生来直慡,不属于虚假之流。
他微微低头思想着,觉得这个袁菊辰內心幷不似外表那么淡漠。忽然,门被轻轻叩了两声:“幵门,饭来了。”
谭啸答应着,把门打幵,只见袁菊辰一手提着一只细竹编就的提篮,另一手托着一个大托盘,盘中盛着几个热气腾腾的菜,还有⽩面蒸的馒头。
谭啸汗颜道:“真是太不敢当了。”说着忙把托盘接了过来,置于桌上。袁菊辰露出⽩牙一笑:“我马上就来!”
说着指了一下手中的篮子:“还有我那位生病的朋友…”
在他说这话时,眼睛似乎有些红了,说着转⾝而出,直向前面⽩石房子疾行而去。
谭啸来不及再说什么,呆了一呆,望着依梨华苦笑了笑,叹道:“他那位朋友,也不知是什么病?唉!我们太打扰了。”
托盘內很简单的四个菜,一碟香椿炒
蛋、一碟竹笋烧
、一碟⾖⽪拌⽩菜,还有一碟藕片糟小鱼。瓷罐里是満満一罐子
汤,还有一盘子青棵饼,虽是简单的四个菜,却弄得十分精致。
依梨华把饭菜一样样放在桌子上,见有三份碗筷,知道那狼面人袁菊辰要与他们同食,等了一小会儿工夫,袁菊辰果然回来了。他进来后,笑了笑:“你们怎么还没吃?这都是我自己弄的。”
说着他拉出位子坐了下来。谭啸怔了一下道:“袁兄,你还会做菜?”
袁菊辰笑了笑,摇了头摇,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说:“做的不好,你们不要客气,我肚子可是饿了!”
二人也就不再客气,随着吃起来,吃了几口之后,袁菊辰忽然落下两行泪来,二人都不由一惊,却见他转过⾝子,偷偷用手擦去,仍装作没事似的吃着。谭啸心中明⽩,他是在为那生病的朋友担心。因不知究竟,自己也不便提起,偏是依梨华心中不忍,问道:“你朋友的病很重么?”
袁菊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谭啸放下筷子皱眉道:“既如此,袁兄还是去那边看看吧!”
袁菊辰笑了笑道:“我素⽇都是和她一块吃饭的,今⽇二位到此,我那位病友,却非叫我来陪二位不可。”
他轻轻叹了一声,低沉地道:“她这病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她喜
吃我做的菜,所以我每天都亲自做给她吃。”
说着他又微微笑了,露出整齐雪⽩的牙。谭啸叹道:“袁兄真义人也,小弟能幸会识荆,真三生有幸。只是令友贵恙…”
袁菊辰眨了一下眸子,勉強地笑道:“是肺病…”
二人都不由一惊,因为在那时候,肺病是一种很严重的病,患者初期
本无从体会,等到发觉后,已可说是药石无救,所以彼时一提起肺病来,人人胆战心惊。袁菊辰喃喃道:“她出⾝富贵之家,如不来找我,在內地这种病未尝不治,可是她偏偏…”
他声音有些抖,拳头握得紧紧的,频频苦笑道:“她偏偏忘不了昔⽇旧谊,找到了我这穷小子,才会有今⽇…是我把她的病耽误了,可是她死也不离幵我,不离幵这沙漠!”
谭啸和依梨华听后,都不噤甚为感动,暗中对那位病人寄以无限同情。谭啸问:“令友擅武功么?”
袁菊辰叹了一声,痴痴地道:“她过去有很好的武功,只是如今…”
依梨华张大了眸子:“那他为什么这么爱沙漠呢?”
袁菊辰伤感地摇了头摇:“我不知道!”
这时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袁菊辰望着谭啸,正⾊道:“你们来得真不巧,这半个月之內,沙漠之中可能随时都有暴风雨,所以你们暂时就住在我这里,等这不正常的雨季过去之后,你们再上路如何?”
谭啸先是一怔,随即叹道:“好自然是好,只是你我萍⽔相逢,岂不是太打扰了?”
袁菊辰淡然一笑:“不要客气,自从昨夜见你之后,我就想跟你作一个朋友…”他苦笑了一下,又接道:“我很孤独,孤独得像一只沙漠里的骆驼。”
说着把碟碗收拾在托盘之中,对着二人淡淡一笑,点了点头,转⾝出去了。依梨华忙追出道:“我来洗碗吧!”
袁菊辰回头一笑道:“不用!洗碗有人,你们好好休息吧!”
待他走后,二人都不噤深深为他的诚挚感动了。谭啸对依梨华道:“他原本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只是很不容易表现而已,你看怎么办呢?”
依梨华叹了一声:“人家既然这么说,我们也只有住下了。我想晏星寒他们,绝不会找到沙漠里来;就是来了,沙漠这么大,他们也没有地方找去。”
谭啸冷笑一声,依梨华这句话,重新唤回了他的怒火,又不噤有些悲哀。想到当初进晏家大门时,自己曾发有重誓,如不把那大家庭粉碎了,自己绝不走出他家大门,可是…
他的脸不噤变得红了,两道剑眉紧紧蹙在了一起,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他脑子里又在重新思考着新的复仇计划了。
一个陌生的人,贸然接受了人家的招待,他的內心是错综复杂的。首先对于居所的主人,应该认识得很清楚;尤其是像“狼面人”这么一个神秘的人物,更是应该加以分析。因为外面传说他是一个強盗,对于一个強盗的友谊,尽管他是一番热心,也应该多加考虑,或是设法劝导他归⼊正途。
这些都是潜在谭啸內心的意识,可是他幷没有与依梨华讨论,只想自己暗中去注意观察他。那么,那个生病的朋友,该是第一步下手的对象了!
夜午,无风无云,夜幕深垂,院落里一片静寂,天上虽有月亮,可是月如钩,光不亮。在竹
上翻侧难眠的谭啸,终于翻⾝下
,轻轻走到窗前,用手轻轻推幵了窗戸,却见⾝着⽩⾐的袁菊辰,正负手在院中踱着。
他的脚步很轻,像是有満怀的心事,不时地仰首长叹,最后转过⾝子,直向那⽩石房子行去。谭啸心中一动,当时微提长⾐,轻如狸猫似地翻出窗外,用“燕子钻云”的轻功绝技,拔⾝上了一株极⾼的竹梢。袁菊辰忽然站住脚,回⾝看了看。
谭啸在树上暗惊:“这家伙耳朵真灵!”
袁菊辰看了一会儿,才又回过⾝来,继续前行,径直走进那⽩石房中。谭啸略为犹豫之下,决定探测一个究竟,当时提着丹田之气,展出上乘轻功“凌虚踩云步”月光之下,只见他⾝形如啂燕出巢,几个起落,已飞纵到了那⽩石房屋瓦面之上。
他轻轻俯下了⾝子,却见室內灯光亮着,微闻得有人说话的声音。
谭啸呆了一会儿,自然,自己背后探听人家的谈话,那不是光明的行为;可是为了要对这位新朋友进一步的了解,他还是决心看一个究竟。
窗內垂有紫⾊的窗帘。谭啸用指甲轻轻挑幵一条
,凑目其上,当他看到屋中情形之后,不噤脸红了,忙把头收了回来。
他没想到,袁菊辰所谓的病友,竟会是一个女人。他很后悔跟来,可是自己好容易来了,再马上回去,却又有些不大甘心。正在两难之间,忽听到室內那女人娇
细微的声音。
“菊辰…你不要这么侍候我!我已经不行了…你…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为我耽误…”
袁菊辰打断她的话:“你不要说这些…⽩姗!我离不你!”
那声音像是哭泣,谭啸不由心中又是一惊,忍不住又轻轻凑目其上。却见穿着⽩⾐的袁菊辰,正趴在一张红木
上,两条腿半跪在绛⾊的地毡上。
室內摆设十分阔绰,长案上展着一张画绢,绢上是一幅未画完的山⽔画;银质的⾼脚烛盏,揷着三支红烛,分置在长案和
头小几上;墙上挂着铜萧和一把月琴;阵阵檀木香气,由案上的一个三⾜小鼎中溢出,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红木大
上,覆着绣有鸳鸯戏⽔的蓝缎子被褥,一个⽩皙清瘦的少女,正拥被坐在
上。她上⾝披着一袭鹅⻩⾊的宽松⾐服,后背垫靠在厚厚的枕头上。这少女一双眸子似乎特别大,但是充満着忧郁、深沉、多情和虚弱。
她轻轻举手掠着长发,那只扬起的⽟腕,瘦得只见骨头和一层⽪,十指尖尖如舂葱似的。从那莹莹如⽟的肤⾊里,似可想见当初丰腴华润的肌肤。她有一双黑细的蛾眉,薄薄的嘴
,这些都配衬在一张消瘦苍⽩的面颊上。
她一直不停地
息着,看来确是⾝染重症,弱不噤风。
此刻,她正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袁菊辰,她那大而美的眼睛里,已经让泪⽔占満了。
袁菊辰紧紧埋首在她盖着被子的腿上:
“⽩姗,这一生我爱的只有你一人,我永远不离幵你!”
少女伸出⽩瘦的手,轻轻摸抚着他浓黑的头发,就像女孩子摸着她们最心爱的小猫一样。
“傻哥哥,你莫非不知道,我快死了?说不定今天还是明天。”
袁菊辰忽然抬起了脸,苦笑道:“你不会,万一你真的…”
他长叹了一声,睁大了眼睛,又摇了头摇道:“你不会的!来!我抱你起来,我们出去走走,你不是爱看月亮么?”
他说着站起来,就要伸手去抱那少女。那姑娘头摇道:“不要抱我,今天我累得很,你那两个朋友睡了么?”
袁菊辰点了点头:“他们早就睡了。”
病女又问:“他们都是汉人?”
“不!那女的好像是哈萨克人。”
“他们很亲爱么?”
上的病女有些伤感地问。袁菊辰点了点头:“和我们一样亲爱,他们是一对幸福的情侣!”
窗外的谭啸不由脸⾊微微一红,心中却颇有感慨地道:“你们何曾知道,我们也是用⾎换来的爱情啊…”他看到那病女听了袁菊辰的话后,竟自哭了。她呜咽道:“菊辰…为什么我们这么可怜?我为什么要得这可怕的病?”
她说着竟一连气地咳嗽起来,她咳得很厉害,整个
都在颤抖;尤其是
前的那盏灯,灯
晃来晃去。那摇晃的灯光,照着病女苍⽩的脸,看来很可怜。
谭啸看到此,不噤一阵心酸,连眼泪都淌出来了,他暗暗地想道:“原来人世上,多的是可怜的人啊!”
这时,袁菊辰正以手抹着脸上的泪,他站在病女⾝后,一只手轻轻在那少女背上推着
着。
病女这一阵咳嗽,竟咳起没完,咳到最后,气都接不上,连眼泪也咳出来了。
袁菊辰的泪大颗大颗地滴在她的背上,室內灯光凄凄,把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看着真是好不凄惨悲人。忽然,袁菊辰扑倒在那病女⾝上,紧紧地抱着她,用断肠似的声音道:“⽩姗…明天我带着你回去,我们离幵沙漠吧…你的病不能耽误了!”
病女仍然慢慢摸着他的头发:“菊辰!那是不行的,你看我这个样子,哪还能再…”
她咬了一下樱
,苦笑了笑:“我挂念的只有你。菊辰!你要听我的话…你会听么?”
袁菊辰流泪点头,
动地道:“我会!我会!我一定听你的话!”
他就像一个孩子似的乖顺。病女听了他的话,脸上不噤带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她点了点头,大眼睛里闪烁着极为奋兴的神⾊:“好!那你坐好了,我有话告诉你。”
袁菊辰仰起带泪的脸,怔怔地看着她,慢慢站起来,病女笑了笑:“坐好了!这么大个子也不害臊?”
袁菊辰望着她费解地笑了笑,坐在她
上。病女伸出一只⽩瘦的手,让他轻轻地摸抚着,轻轻叹息了一声,语音带悲地道:“我说的几件事,你一定得答应,要不然我马上就死!”
袁菊辰吓得紧紧皱着眉头道:“什么事?我一定答应你!”
病女叹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有问你平⽇做些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是个马贼。我也知道你是劫富济贫,但是,抢人家东西总是不对的,菊辰…”
病女用手揩了一下泪⽔继续道:“我不能看着我最心爱的人当贼,也不能让你自毁前程,你答应我,永远也不要再⼲这一行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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