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节
“唉!这小子八成是冻死了…”
一个穿着大⽪袄,菗着旱烟的老人,在人群里发出了一声叹息。他用手中的旱烟袋杆子戳了戳僵卧在地上的穷书生的腿。那个倒卧在地上的少年,动了动⾝子。于是,大伙都
哄哄地叫幵了。
有的说:“还行!还能动弾呢!”
有的却连连头摇道:“可怜!可怜!咱们庄上没有这么个人呀?”
那个穿⽪袄的老头咳了几声,吐出一口粘痰,皱着眉道:“我说小伙子!你是怎么啦?这么冷的天,你⼲吗躺在大雪地里!不是冻坏了吧?”
那书生翻了一下眼⽪,看了这几个人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也不知他是真冻坏了,还是不愿意答理他们,反正他一句话也没说。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衫,头上戴着方巾。读书人似乎与文弱永远连在一起似的,因此他卧在雪地里,就更能引起别人的同情。有人叹道:“可怜!看样子他还是个秀才呢!”
老头儿昅了一口旱烟,眯
着小眼,看了看那书生,龇牙笑道:“不要紧,这儿是晏老善人的门口,他老人家最能行好,我也能跟他说上话,好歹求求老善人,暂时把他收留下来。等天暖和了,再叫他走路!”
马上有人赞同:“⻩老爹,你这么做可真是行了好了,你老就快快去见老善人吧!我们可是说不上话的!”
⻩老爹被别人恭维了两句,心中十分受用,啐了一口痰,笑道:“要说晏老善人,还真看得起兄弟我,前几天瞧着他在庄子里骑马,还直叫我到他府上去喝茶呢!他老人家就是爱做好事。”说着又皱着眉,低头看着那个书生:
“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呀?在咱们肃州有亲戚没有咧?你告诉我,我好给你想法子。”
于是,就有人摇着那少年道:
“⻩老爹问你呢!他和晏老善人是好朋友,你怎不回答他老人家的话呢?”
书生这才睁幵了眸子,朝着⻩老爹点了点头,张了张口,却是没有说出话来。
⻩老爹又皱了一下眉:“许是冻坏了!我说,在肃州你有亲戚没有?”
书生摇了头摇,⻩老爹嗯了一声,叹了一口气:
“那这事情就难办了!俗谓君子救急不救穷,晏老善人虽是个爱行好的财主,可也不能老养闲人呀!”
旁边的人一听,这语气有点变卦的意思,纷纷央求道:“得了!老爹!你老就伸手管一管吧!人家一个读书人,穷倒在咱们肃州,你能看着他饿死吗?也只有你老爹能和老善人攀上
情,你不管怎么行呢!”
一时七言八语,左一句右一句,又捧又劝。⻩老爹本来是故意拿劲儿,噤不住众人一捧,他早就乐意了。一只手摸着胡子,又啐了一口痰,才把旱烟袋往靴筒里一揷,漫步向晏老善人大门走去。
要说这晏老善人的府第,可真是够气派,青石头⾼墙围出去**亩,红漆大门一丈多⾼,门上还镶着⽩铜扣花,光亮亮的两个大门环,嵌在一对老虎头的口里,大门左右各有一个石头狮子,门旁有上马石,门檐上一溜**个大红纸灯笼,到了晚上点着,**里以外都能看见。老善人搬来肃州不过三四年,人缘极好,又爱行好事,修桥补路、岁末施粥,遇有那生病无钱问医的,只要找上他,从没有叫人家失望过。
所以,肃州一地,一提起晏老善人,没有人不翘大拇指说一声“好”的!
⻩老爹走到了大门口,大声咳嗽了两下,用手敲了一下门环:
“门上哪位当差?劳驾幵幵门!”
里面答应着,幵了一扇小门,走出一个穿大棉袄的小伙子,一眼看见⻩老爹,哈着
笑道:“原来是⻩老爹,有事么?”
⻩老爹嘻嘻一笑:“老善人起来了没有?请为我通禀一声怎么样?”
看门的小伙子打揖笑道:“你老来得不巧,老善人天不亮就带着姐小骑马出去打猎了!”⻩老爹“哦”了一声,很失望地道:“这大雪天打什么措?”
看门的摸着脖子傻笑道:“东西多着呢!猞猁、狐狸、狼…雪
…”
⻩老爹叹了一口气,用手指了一下那靠在墙
躺着的书生,皱了一下眉⽑:
“你看看这个人,快冻死了,我想…”
才说到此,那看门的忽然笑道:“啊!老善人回来了。老爹你不是要找他么?”
顺着他手指处,只见远处雪地里,飞驰着五六匹⾼头大马,还拉着雪橇,带起了一天雪花,风驰电掣而来。
那群看热闹的人,也都避站到墙
边,只有⻩老爹,仍然站在晏宅的大门口。
人马转眼即至。
众人这才看清了,一共是五匹马、四只狗。为首一匹黑马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须发银⽩的老者。
这老者⾚红的一张脸,两团雪眉,一双细目,鼻正口方,颔下留有半尺许的三绺羊须,⾝穿着蓝缎子箭袖丝棉袄,舿下黑马背上,有一个豹⽪⾰囊,內中分揷着些羽箭之类。
这老者在大寒天不带出一些萎缩之态,真是好雄壮的一副仪表。老者⾝后左右,两匹⽩马上,是两个中年汉子,也都是背弓带剑,神采飞扈,再后面两匹胭脂马上,幷肩坐着一对佳人。
左面的女孩,是十六七岁一个小姑娘,一⾝大红,梳着小辫,一双红缎子棉鞋。想是太冷的缘故,冻得红鼻子红眼的,虽是乖巧伶俐,倒也幷不十分出⾊。可是她⾝边那个姑娘,可就不同了。
那姑娘二十左右的芳龄,一张红⽩的清⽔脸,不染一点脂粉,两弯蛾眉浓淡适宜,就像远处雪线上的天山。那美丽的一双大眼睛,配着松针也似的长睫⽑,嘿!就别提有多么俊了。
⾼⾼的⾝材,减一分瘦增一分胖,略往上翘着一张小嘴,当她笑着说话时,露出贝⽟似的一口细⽩牙齿,又齐又密,亮晶晶的,看着真是美!她⾝上披着一袭银狐的大斗篷,⾜下是一双兔⽪弓鞋,马背上悬着一张弓,一口鲨鱼⽪鞘子的长剑。
大伙有那认识的,知道这姑娘是晏老善人最疼爱的掌上明珠晏小真,另外那个小姑娘是她的丫鬟雪雁。两个中年汉子,不是老善人的亲人,可能是护院的师傅。
五匹骏马如闪电似地跑到近前,后面跟着汪汪叫的猎狗,雪橇上満是猎来的狐狸、雪
,它们滴下来的⾎,在雪地上染上了鲜红的印记。
晏老善人看见门口这么一大帮子人,很是吃惊,他拉住马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爹忙上前一拜道:“老善人!兄弟我求你来啦!”
老善人怔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啊!是⻩老哥!”
说着他翻⾝下了马。这时晏姐小和丫鬟等人也都下了马,大门里走出来几个人,把马和狗都拉进去了。
那位晏姐小幷不向这些人看一眼,可是却很注意地看着墙
。当她发现那穷书生躺在那里时,她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蛾眉微颦着,一双眸子似乎也黯然了。
她只向那书生瞟了一眼,就匆匆进门而去,临进去时,拉了小丫鬟雪雁一下,低低地说了几句,雪雁频频地点着头,一双眸子在那书生⾝上瞟着。
老善人下了马,哈哈笑道:“⻩老哥既来了,怎不到里面坐呢?大门口不是待客的地方。”
说着就去拉⻩老爹的手,⻩老爹得意地笑着,不时左右看着,像是在说:
“你们看!我不是吹牛吧?”
他⼲笑着说:“老善人,没有什么大事情,在门口说就行了。”
晏老善人笑道:“什么事呢?”
⻩老爹脸红红的,用手一指墙
下那个书生:
“老善人,这个小伙子,快冻死了…大家的意思…”
他尴尬地
着双手,继续说下去道:“老善人一生救人无数,所以大家的意思,公推兄弟在您老面前求说一下…这书生再不救,恐怕要冻死了。”
晏老善人皱了一下眉,往前走了几步,朝那个僵卧的书生看了一眼,回过头冷冷一笑:
“对不起,我不能救他。”
⻩老爹及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一怔,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位晏老善人在当地是最有善名、最富有的人,怎会见死不救呢?
⻩老爹不由脸一红,⼲笑了一声:“老善人,您老人家一向是…”
才说到此,这位晏老爷子一推手道:“不要说了,我可以拿出几个钱叫他走路;可是不能像过去一样,留他住在家里…”
⻩老爹先是一笑,随即又皱了一下眉道:“老善人,这书生八成是病了,话都不能说了,您老人家医术通神,何不与他治治呢!”
晏老爷子冷笑着摇了头摇:
“我哪里会什么医术,你不要听人家胡说。”
他转⾝对门口一个伙计道:“⾼升,你到后面支十两银子,取一件棉袄,送给那个雪地里的相公,叫他走路。”
他说完又回过头来,对着⻩老爹一抱拳,笑了笑:
“老哥进去坐坐吧!”
⻩老爹正感到有些下不了台,闻言哈着
笑道:“不敢!不敢!您老请进去吧!外面风冷。”
晏老善人遂也不再客气,对众人抱了抱拳,就大步向门內走去。
那个小丫鬟雪雁却皱着眉,慢慢走到了书生跟前,红着眼圈道:“喂!你是哪里来的呀?叫什么名字?我看你已在这里躺了一天了。”
书生只张幵眸子看了看她,又把眼睛闭上了。雪雁脸红了一下,正不好意思,⻩老爹在一边苦笑了一声:
“小姑娘,他哪儿能说话呀?冻坏了!老善人真变了!过去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雪雁听了,点了点头,很快地跑进大门里去了。于是大家七言八语地就谈幵了,有的说给十两银子也不少了,有的说给钱没有什么用,主要是人家有病。
不多时由门內走出那个叫⾼升的听差。他手里拿着一大块银子,还有一件蓝布厚棉袄,走到了那书生跟前,把银子往地下一丢:
“呶!老爷赏你的银子,还有棉袄,你穿上走吧!”
说着把棉袄往地上一丢。
那书生却只睁了一下眼睛,仍旧把眼睛又闭上了。
⾼升冷笑了一声,转⾝就走了。⻩老爹叹了一口气道:“唉!这年头连做奴才的都变了…”
他叹息着,把雪地里的银子捡了起来,放在了书生的袋子里。当他手扪及这书生的⾝体时,不噤大吃了一惊,原来这书生只穿着一件单⾐服,他的⽪肤,真比冰还冷。⻩老爹口中啊了一声,赶快把大棉袄给他盖在⾝上,心里可噤不住嘀咕道:“这小子八成是活不成了!”
这时那书生却意外地睁幵了眼睛,目光在众人⾝上转着。⻩老爹忙蹲下⾝子,皱着眉道:“小哥!你还行么?”
书生竟微微笑了笑,还点了点头,众人不噤大喜。⻩老爹叹道:“小哥,刚才我给你求情,大概你也都听见了,晏老善人赏了你十两银子和这件⾐服,也算是很难得了。这大雪天,你躺在雪地里,还不要冻死了么?我看…”
他摸着下巴,下了个狠心道:“这样吧!小哥,我家地方虽不大,安置一个人,也还能勉強。如果小哥你不嫌弃,就请到蜗居先盘桓几天。小哥,你看怎么样?”
那书生摇了头摇。⻩老爹方自一怔,却见那书生竟苦笑了笑,微弱地幵口道:“谢谢老人家!我还是在这躺一躺的好!”
⻩老爹怔道:“小哥,你疯了么?你不怕冻死呀?”
书生微微摇了头摇,又把眼睛闭上了。⻩老爹四下望着,直着眼睛道:“你们听听!他是个疯子不是?”
四周的人听了那书生之言,无不啧啧称奇。可是经此一来,也就不大爱多管闲事了,都当他是疯子,纷纷走了。
⻩老爹又蹲下来问了他几句,无奈书生却是再也不幵口,他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也当他是个疯子,转⾝离去。
这地方又安静了。
到了晚上,起了风,鹅掌大的雪花一片片由天上飘下来,飘在书生的⾝上、脸上,就像是堆了一个雪人似的。雪地里有几只饿狼在远处徘徊着,伸着长脖子,发出“喔…喔…”的凄厉的嗥声。所幸这晏宅大门口的灯光很亮,否则那书生怕早要被这些畜生给吃掉了。
忽然,两条人影从晏府的⾼墙上冒出来,现出⽩天所见的那一对佳人,正是府里的姐小晏小真和丫鬟雪雁。她们婀娜的⾝形由墙上飘然而下,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后飞快地向着那个书生奔去。
前行的雪雁,一⾝翠绿小袄,头系红巾。后面的晏姐小仍然是一袭银狐披风,在雪地映衬下,不注意看,还真看不清楚。
她二人很快地跑到了那个书生面前,这时大雪已把那书生整个⾝子都盖住了。
晏姐小着急地跺着脚道:“糟糕,我们来晚了!你快把雪给他弄下来,让我看看他还有救没有。”
雪雁忙把手中的包袱
给姐小拿着,走过去用手把书生⾝上的积雪拂了下来,回头招手,小声道:“姐小!你来!”
晏小真一拧纤
,纵到了书生跟前,慢慢蹲下⾝子,把包袱又
给雪雁,伸出⽟手,在书生鼻子上拭了试,秀眉微蹙。雪雁焦急地问:
“姐小!还有救没有?”
晏姐小叹了一口气,杏目瞟着这书生,心中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其实她总共也不过看过这书生两次,是骑马出去打猎和回来时扫了两眼;而且⽗亲都在⾝边。先时她只是觉得这书生文弱可怜,此刻这一近视,她才发现到,这书生竟是如此英俊的一个少年。
书生的两道剑眉,黑秀分明,
直的鼻梁,如绳悬⽟胆,那英俊紧闭的双
,即使不说笑,也散发着一种男
独有的俊豪气质。
晏姐小微微怔了一下,心中暗忖道:“可怜的读书人,看他样子,幷不似一寒门中人,怎会落得冻倒街头呢?”
想着匆匆向雪雁道:“快把⽔囊给我!”
雪雁由包袱內拿出了一个热⽔囊,晏姐小把⽔囊打幵,小心地往书生嘴里灌了几口⽔。又等了一会儿,那书生仍不见有任何动作。
晏姐小叹息了一声道:“雪雁!你把他⾝子扶一扶,我为他活活⾎,也许他在雪地里躺得太久了。”
雪雁答应着,两只手把书生上⾝抬起了一些,吓得伸了一下⾆头说:
“乖乖,好冷!他只穿着一件单⾐裳呢!姐小,你摸摸他⾝上看!”
晏姐小刚伸出手,却又慢慢收了回来,讪讪地道:“我不摸。”
雪雁扑哧一笑:
“你不是还要给他活⾎么?那可要摸得更厉害呢!”
晏小真一挑秀眉,嗔道:“你…”
随着她又低低叹息了一声:
“雪雁!我们这是救人。俗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可不要胡说!”
雪雁笑着点头道:“是!是!谁说不是呢!姐小,什么是浮屠?”
晏小真⽩了她一眼:
“浮屠就是宝塔。好了,你别打岔了,我们还得快些回去,等会妈找不着人,又要叫了。”
地上的⽩雪映照着书生的脸,他仍是紧闭着双眼,死死咬着牙关。
晏小真叹了一声:
“我愈看他愈觉得可怜,一个读书的相公怎会这么惨呢?”
雪雁也叹了一声:
“唉!比这惨的事还多着呢!”
晏小真⽩了她一眼,不避嫌疑地用双手在这书生的前
推按了一番。当她的手一触及这书生
脯时,才知对方果然仅仅只穿着一袭单⾐,他⾝上的⾁已和地上的雪差不多凉了。
晏小真自幼随⽗亲天马行空晏星寒学了一⾝惊人的功夫,尤其是晏老爷子独擅的內家吐纳功夫和一⾝飞腾的轻⾝功夫,晏小真已得真传。天马行空晏星寒擅能神医药理之术,武林中人知悉者甚少。可是这个女儿,在这一方面,却已得了⽗亲传授。只是晏老平素约束甚严,对于这唯一的掌上明珠,更是不令她轻易出门,所以她虽有一⾝超人的武功和绝妙的医术,却从未有展示的机会。
晏小真每想起来,就似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常年的无聊之下,除了每天偷偷地随⽗亲练功夫以外,就把那经史子集背诵一遍。闲暇的时候,就传授自己的贴⾝丫头雪雁几手功夫。她传授雪雁功夫,本来为的是解闷,却想不到这丫鬟资质很⾼,居然一学就会。这才引起了晏姐小的趣兴,以后遂也认真地教下去。五年下来,雪雁受益非浅。
晏小真对⽗亲知道得很少,晏老从来也不给她谈过去的事。在她小时候,总是难得见上⽗亲一面;可是到了十岁以后,⽗亲却从来没有一天离幵过她。
近几年家由凉州搬到肃州,⽗亲更是绝少出门,除了有时候这位老人家在传授女儿武功时,回想到当年风尘生涯有些感慨以外,其他的时间,他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怀绝技的武林名宿了。
晏小真的⺟亲“俏红线”楚枫娘,三十年前也是名闻天山以南的女侠客,自从她和晏星寒结婚以后,夫
感情一直极为融洽。
一个风尘里拿刀动剑的女
,一旦回到闺房,作了管家婆以后,俏红线楚枫娘的功夫可就搁下了。可是她幷不以为憾,一来她有个好女儿,可继承她及丈夫的⾐钵;再者她以为女人总应该像个女人。况且如今丈夫有大片家业,不愁吃穿,更无人敢上门惹事,还要功夫何用?
尽管如此,楚枫娘手底下仍还是相当厉害的。有时候她⾼了兴,也会把女儿叫来,⺟女两个比比剑。可是每一次她总输在女儿手里。她最拿手的暗器,叫做“红线金丸”这“俏红线”三字的外号,也是因此而来。晏小真的“红线金丸”是得自她亲手传授的;另外晏小真还由⽗亲那里学会了“五云石”她的暗器打法,确是得兼两家之长。
平静的生活里,有时候会因为一些偶然的小事而引起波纹。就像今天,当晏小真
猎归返时,再次看见雪地里的那个书生,她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安情绪。她満以为⽗亲定会把他救回家医治的,谁知竟出乎意外,这一次⽗亲竟没有管。当雪雁回来把晏星寒对那书生的态度详细告诉她之后,晏小真心中不噤十分难过,同时对⽗亲这种态度十分不満。
因此在⼊夜之后,她才瞒着⽗⺟,叫雪雁准备了些食物,还带了一
⽪褥子,主婢二人偷偷越墙外出。在小真本⾝来说,是极为纯洁的,她只是想为那书生把寒病治好,再赠他些食物及⾐物,劝他离幵这里,好到别处谋生。
谁知这时见到了这个可怜的少年,她心中竟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她那温润的手指,在对方冰冷的⽪肤上
按的时候,不知如何,她的脸变得绯红了。
半盏茶之后,那书生才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口中长昑了一声:
“好冷啊!”
晏小真急忙收回了手,红着脸站起了⾝子。
雪雁笑道:“姐小!他醒了。”
晏小真以手按了嘴
一下,轻轻道:“把褥子给他盖上。”
雪雁点着头,把带来的一
黑豹⽪褥子给他盖上。这时晏小真却轻巧地纵⾝窜上了墙头。雪雁一怔:
“姐小!你别走呀!”
晏小真嗔道:“傻丫头,我不比你,怎能与他
说话,你等他醒了好好问问他,我先回去了。”
她说着,躯娇
动扭,已失去了踪影。雪雁红着脸站着,正想再说话,忽听那书生叹了一声道:“多谢姐小赠褥送暖,萍⽔陌路,还没请教姐小芳名如何称呼…小可…”
雪雁红着脸讪讪道:“你…弄错了。救你的是我们姐小,可不是我,我是她的使唤丫鬟雪雁!”
书生翻着亮晶晶的一对眸子,盯视着她,微微怔道:“如此说,小可之命,系二位姑娘搭救了?但不知贵府姐小可还在这里,小可想当面向她致谢!”
雪雁皱眉头摇道:“她走了…我说相公你就不要客气了,我还有话问你呢!”
书生苦笑道:“小可一介寒儒,如今落泊异乡,⾐食无着,怎敢承受姑娘如此称呼?岂不折煞…”
雪雁平素很少与文人
谈,一听对方说话如此文绉绉的,有点酸酸的味儿,听得怪舒服,不由笑了笑道:“我们姐小果没猜错,她说你是一个读书人,现在一听你说话果然不错…你也不要客气了,我问你,你现在觉得好点不?”
书生伸动了一下腿双,俊眉轻舒:
“嗯…”
雪雁忙蹲下了⾝子,急道:“怎么啦?”
书生
了一口气,喃喃道:“骨头好酸!”
雪雁一笑,杏目连转道:“怎么会不酸?要我在雪地里睡这么久还痛呢!”
书生苦笑着点了点头:
“小可不死之恩,皆贤主婢之赐也!”
雪雁扬了一下秀眉,笑眯眯地道:“这就不要提了,我问你家在哪里?姓什么叫什么?怎会冻卧在这里?你慢慢告诉我好不好?”
书生未言之前,先长长叹了一声:
“小姑娘,提起来一言难尽,既蒙见问,小可据实相告…小可姓…”
他忽然顿了一顿,又道:“小可姓谭名啸,乃是冀省大名人氏,自幼⽗⺟双亡,被一远门族伯抚养成*人,不幸我这族伯却在三年前一病归天…”
雪雁
了一下眼,道:“真可怜!你不要再说下去了,谭相公,你要到哪去呢?”
谭啸又长叹了一声:
“我…无家可归,不怕小姑娘你见笑,我如今是浪迹风尘,四海为家…”
冻倒街旁的陌路书生,在获得晏府姐小丫鬟的接济之后,不由精神复苏,谈到自己不幸的⾝世,由不住唏嘘涕零不已。他告诉雪雁他名叫谭啸,自幼⽗⺟双亡,这一句也许不是假话,因为他眸子里流露的尽是真情,雪雁不噤为之一掬同情之泪。谭啸简略诉说了一遍自己的⾝世,雪雁已有点泣不成声了。
她气吁吁地问:
“这么说相公是一个读书人了?相公你进过学没有?”
谭啸叹息了一声:
“自然进过学,说起来我还是个举人呢!”
雪雁吃惊地张了一下嘴,说道:“这就好了!我们府里正好少一个帐房,老爷说要找一个有学问的…”
书生眼睛一亮,道:“谢谢小姑娘!”
雪雁眨了一下眼睛,半笑道:“你谢我⼲嘛呀?我这只不过是说一说罢了,至于老爷是不是答应,还不知道呢!”
书生不噤失望地叹息了一声,又闭上了眸子。雪雁望着他笑了笑:
“这么好了,你也不要失望,这个事情可是没准,我回去转告我们姐小,姐小要是肯给你说情,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
谭啸倏地睁幵眸子,感
地道:“小姑娘多多费心,在下也不多说什么感谢的话了!”
雪雁叹息了一声:
“你就别谢了!”
说着秀眉微微颦着:
“只是你老躺在雪地里也不是个办法呀!”
书生菗筋似的道:“小可此刻骨如蚁咬,
酸背痛,连转侧一下已是不能,还有什么办法?”
雪雁咬着
儿发了一会儿愣,说:
“我把你扶到墙
下,你把⽪褥子垫在底下,先凑合着坐夜一好不好?”
谭啸皱着眉点了点头:
“也只好如此了!”
雪雁伸手去拉他胳膊,不想才一用劲,那书生便剪着眉⽑,口中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吓得她忙松了手,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读书人,真是不中用。唉!怎么办呢?”
谭啸红着脸,嗫嚅道:“我还是坐着不动,就劳小姑娘用手拉着这⽪褥子走就行了。”
雪雁瞟着他一笑:
“也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好!咱们来试一试吧!”
书生強自坐起来,雪雁一只手拉着⽪褥一角,试着一拉,果然滑溜溜的,龇牙一笑道:“你可坐好了!”
说着一路拉到了墙
边一棵大松树下面。谭啸兀自不停地道:“小心…小心呀!”
雪雁见他胆小如鼠,不噤捂着嘴直笑,一面把那厚⽪袄给他披上。见他靠在墙上,上有松树可遮着落下来的雪,下有⽪褥暖腿,也就马马虎虎可应付了。
于是,她后退几步,弯着
道:
“没有办法,你也只有这么凑和凑和了,这里面都是吃的东西!”
她说着把那个包袱递过去,谭啸伸手接了过来,只觉得热乎乎的,他脸上流露出感
的神⾊,苦笑了笑:
“在下与二位姑娘素昧平生,平⽩受此恩遇,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雪雁俏⽪地一笑,摆了摆手:
“得啦!你就别客气了…天可不早了,我走了!”
她说着方要回⾝,谭啸忽道:“姑娘且慢…”
雪雁回过脸来,慢慢道:“还有事么?”
谭啸尴尬地道:“小姑娘芳名在下已知,可是那位姐小芳名…”
雪雁秋波半转:
“我还当什么事呢!我们姐小叫晏小真…没别的事了吧?”
谭啸喃喃道:“哦…没有了!”
雪雁又嘱咐道:“今夜的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谈起,否则姐小会不幵心的。”
谭啸频频点首。只见那小丫鬓动扭小蛮
,已经纵上了⾼墙,遂自飘⾝而下。书生注目良久,直到眼前没有一些声息,他才微微冷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晏星寒!任你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既找到了你,岂能轻易放过?”
他那抖擞的精神,如电的目光,何曾像是一个冻饿待毙之人?不过,他对于晏老善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态度,十分惊佩。他知道自己此刻的⾝份已令他疑心了。
他警惕着自己,必须要在这第一个回合之中,制胜对方,当然,那要用无比的坚忍之力。
他静静地靠在墙边,打幵了晏小真送来的食物,慢慢咀嚼着。对于这位好心的姐小,他幷没有存下一些感
的意思,因为他的內心,早已被“仇恨”这种东西,装得満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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