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上县里开会去了。
小厨房已经基本盖好了，就差一车白灰不能竣工，可把妈妈急坏了。
“哎，他们区委不是在盖大楼吗？”妈妈忽然想起来了，极其兴奋地说：“去拉一车。”
几位瓦工师傅一听，都列开了嘴：“对，对，怎么就没想起来哩。”
“妈！”我没有动身，反而…我说：“爸爸不是说了，区里有规定，不准任何人动用工地上的建筑材料，谁动，谁负责！现在去拉…”
妈妈似乎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很不以为然地说：“他不在家，不晓得。我去找李区长，反正我老脸皮厚。走，快去。”
到了区委，妈妈找到了李副区长。李副区长双手挠着胖乎乎的脑袋，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吐吐的：“这个，这个…”“就一车，你看怎么办呢，我已经来了。”妈妈并不等他说话，就向他凑过去，满脸是轻松的微笑，说道：“不粉白灰，实在难看，厨房又不是别的。我家老林可是最讲究的。”
“那，那你就拉一车吧。”李副区长说。
于是，我们装了一车。临走时，妈又那样微笑着而且还很神秘的对李副区长说：“老林回来，可别告诉他呀。他要是知道了，可就不得了啰。”
第二天，爸爸回来了。我们正在清扫地坪，他一见那雪白的墙壁，黑晶晶的水泥地，兴致
地说：“哎哟，外面看不怎样，里面还真漂亮哩。干脆，就当我的书房吧…嘿嘿…”可突然：“从哪弄的白灰？”“离了屠夫我就连
吃猪了？”妈妈很悄皮的说：“我买的！”声调拉得很长，很长。“不是，不是。”七岁的小妹
动着嘴
像请功似的说：“是妈妈从你们区里工地上拉的，一车，好满，堆得这样高。”她还用手比划着。“真的？”爸爸急促地问道。
妈妈顿了小妹一眼，那眼珠简直像一颗要出膛的子弹，令人胆寒。吓得小妹敢紧躲到爸爸的身后去了。一转眼，妈妈又极其坦然地说：“跟李区长说了，就这么一车白灰都去买，我家开银行呀！”
“唉，真是瞎胡闹！”爸爸的脸色变红了。
“胡闹？不就一车白灰吗，什么大不了的！”妈妈反
相讥道。“制度是我们自己订的，我们自己去违反。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老周、老黄两家盖厨房不就用黄泥抹的墙吗！现在你去拉了一车白灰，可就是我这当书记的比他们大呀！”爸爸有些气愤的说。
“书记不大些，就小些？”妈妈一点也不示弱，据理力争道：“你去看看县政府大院，哪一家不弄得整整齐齐的。有的人家地上都贴上了什么砖，墙上还漆了油漆。前廊后院，还有花园，他们不就是个局长、主任吗？我就搞个白灰抹抹墙，就比别人大些了？”
“你，你…”气得爸爸话都说不成句了：“你没当过干部，你不晓得…我这书记要是你，你怎么办？”
“去你妈的蛋哩！”妈妈平生最怕人家说她不识字，不知道大道理，没当过干部。顿时，气得她双眉倒竖，两只圆眼
出火一样刺人的光，说：“我没当过干部怎的！我没当过干部就比别人小些了，吃白饭啦？这一家里里外外，
的细的，什么不是我？你拿几个钱，你…你就吃那几张票子！”妈妈说着说着，委曲的泪水
了下来，
泣着。突然，她发疯似的抄起铁锹，一边铲那还未干的墙，一边骂道：“我不对，我累来累去图个什么呀，你当干部，你是书记，你懂理，你去搞吧！”吓得我们一家老小谁也不敢作声，更不敢接近她。要知道，我妈的脾气是炮仗的，一点就着，何况现在明显是冲着我爸去的。妈的铁锹终于停下来了。墙角一处已是满目疮痍，
出了一块块，一道道的红砖印，地上是沾着砖渣的白灰。她的头上，满是汗珠，身上也是片片白灰。她甩下铁锹就跑进房里，和衣躺在
上，委曲、哀伤的嚎哭着。爸爸没有说话，也没有理妈妈，仿佛做错了什么似的。但他的双眉紧锁着，两只眼睛里满是愤懑与不解的光。“唉！”好半天才听见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嘴里只嘟哝出一句话：“这个老太婆哟！”
然后，出去了。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初稿
二O一二年六月整理 Ｍ.ＸzｉＸs.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