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透明
刚⼊行那会儿,杜晓苏曾经听老莫说:“⼲咱们这行,起的比周扒⽪还早,睡的比姐小还晚,吃的比猪还差,⼲的比驴还累,在外时间比在家还多,眼比熊猫还黑,头发比
窝还
,态度比孙子还好,看起来比谁都好,挣得比民工还少。”
当时听得杜晓苏“哧”一声笑出声来,如今谁再说这样老生常谈的笑话,她是没力气笑了——跑了四天的电影节专题,她连给自己泡杯方便面的力气都没有了,回到家里痛快洗了个热⽔澡,拎起电吹风幵了幵关,结果半天没动静,看来是坏了,她实在没劲研究电吹风为什么罢工,也不顾头发还是
的,倒在
上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黑甜无比,铃声不知道唱了多少遍才把她吵醒,拿起机手人还是
糊的,结果是老莫,火烧火燎的冲她吼:“你在哪里?对面那家拿到了头条你知不知道?”
她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莫副,我调到乐娱版了。”
老莫口齿清晰的告诉她:“我知道你调到乐娱版了,就是乐娱出了头条,颜靖靖出了车祸。”
杜晓苏脑子里嗡得一响,爬起来一边穿⾐服一边夹着机手不依不饶的问:“是那个红得发紫的颜靖靖?”
老莫没好气:“哪还有第二个颜靖靖?”
杜晓苏素来害怕进医院,尤其是晚上,灯火通明的急诊中心兵荒马
,她硬着头⽪冲进去已经发现了十几个抢先埋伏到位的同行,包括对面那家死对头《新报》的娱记老毕,娱记老毕跟央视的主持人老毕长得一点也不像,娱记老毕长着圆滚滚胖乎乎的一张脸,一笑竟然还有酒窝,此刻他就正冲着杜晓苏嫣然一笑,笑得小酒窝忽隐忽现,笑得杜晓苏心里火苗子腾一下子全窜起来了。
“老毕,”她言不由衷笑得比老毕更虚伪:“这次你们动作真快。”
“哪里哪里,”老毕都快笑成一尊弥勒佛,语气十分谦逊:“运气好,我正巧跟在颜靖靖车后头,谁知竟然拍到车祸现场,还是我打120叫来救护车,这次真走运,没想到天上掉下个独家来,嘿嘿,嘿嘿…。”
说起车祸来都这样兴⾼采烈没有半分同情心,杜晓苏于是转过脸去问另一位同行:“人怎么样?伤势要不要紧?”
“不知道,进了手术室到现在还没出来。”
一帮娱记都等得心浮气躁,有人不停的给报社打电话,有人拿着采访机走来走去,不断有同行接到消息赶到医院,加⼊等待的队伍,杜晓苏则争分夺秒在长椅上打了个盹,刚眯了一小会儿,颜靖靖的经纪人赵石已经飞车赶到,场面顿时一片
,闪光灯此起彼伏,医院方面终于忍无可忍的幵始赶人:“请大家出去,请不要防碍到我们正常的工作。”
老毕嘻⽪笑脸:“护士姐小,我不是来采访的,我是来看病的。”说着炫耀似的扬了扬手中的挂号单。
急诊中心的护士长面无表情:“你是病人?那好,跟我来。”
“⼲什么?”这下轮到老毕发怵了。
“看病啊,”护士长冷冷的说:“我一看就知道你有病。”
众人哄堂大笑,一帮娱记终于被轰出了急诊中心,瑟瑟寒风中饥寒
迫,杜晓苏饿得胃疼,实在撑不下去,于是到医院外面寻了家小餐馆,已经晚上11点,小店里竟然还坐得満満,老板动作慢呑呑的,杜晓苏等了好久才等到自己的一碗鳝丝面。热气腾腾放在她面前,闻着倒是
香的,待挑起来一尝,鲜!鲜得她几乎连⾆头都呑了下去。
竟然有这样好吃的面,也许是饿了,她吃得连连嘘气,烫也不怕。
吃到一半时电话响了,抓起来接,果然是老莫:“怎么样,搞到有价值的东西没有?”
“还没有,”她囫囵呑面,口齿不清的说:“人还在手术室里没出来。”
“那赵石呢,他怎么说?”
“一大堆人围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医院就把我们全轰出来了。”
老莫气得七窍生烟:“他不说你就不会想点办法啊,美人计啊,还用我教你?”
杜晓苏自顾自吃面,十分⼲脆:“好,回头我就去牺牲⾊相。”
老莫拿她没办法,“嗒”的将电话就挂了。
杜晓苏随手将机手撂在桌上,继续埋头大吃,这样的角度只能瞥见对面食客的暗蓝⽑⾐,这种暗蓝深得像夜⾊一样,她最喜
,于是从筷子挑起的面条窄窄间隙中瞄过去,看到格子⽑⾐领上的脖子,再抬⾼点,看到下巴,还有微微上扬的嘴角,仿佛是在笑。
是啊,半夜三更对着机手说牺牲⾊相,旁人不误会才怪。
她才没功夫管旁人怎么想,于是垂下眼帘,十分贪娈的喝面汤,鲜香醇美,一定是用
汤吊出来的,这么好吃的面,可惜这么快就吃完了。
刚刚快步走出小店,忽然⾝后有人叫:“等一等。”
声调低沉悦耳,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一定是北方人。回头一看,暗蓝⽑⾐,在晦暗的路灯光下更像是深海的颜⾊,是刚刚坐在自己对面那人,他伸出手来,正是自己的机手。
该死!这记
!
她连忙道谢,他只说:“不用谢。”
正好⾝后马路上有车经过,车灯瞬间一亮,照得他眉眼分明,咦,真真是剑眉星目,十分好看。
杜晓苏对帅哥总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好友邹思琦问她为什么要改行当娱记,她眉飞⾊舞:“成天都可以看到帅哥,还可以名正言顺的要求访问拍照,多好!”
邹思琦嗤之以鼻:“花痴!”
其实邹思琦比她更花痴。
在医院差不多熬了大半夜,回报社打着呵欠赶稿子,全靠咖啡提神,再花痴也没劲头。老莫还跟催命一样:“下午去医院,一定要拍到颜靖靖的照片。”
杜晓苏议抗:“医院滴⽔不漏,怎么可能让我们拍到照片。”
老莫庒
不理会:“你自己想办法。”
妈的万恶的资本家。
骂归骂,还是要想办法。没有独家就没有奖金,没有奖金就没有房租⽔电一⽇三餐年假旅游温泉SPA…
邹思琦说得对,这世上最难收集的蔵品就是钱。
医院果然滴⽔不漏,保安们尽忠职守,前台也查不到颜靖靖的病房号,护士姐小非常警惕:“我们这里是医院,病人不希望受到打扰。”
可是公众的好奇心还有知情权还有她的奖金怎么办?
红得发紫紫得都快发黑的颜靖靖车祸⼊院,几乎是所有乐娱报纸的头条,老毕的独家照片功不可没,据说《新报》头条的车祸现场照片,令得不少“颜⾊”痛哭失声,销量一时飙翻。
什么时候让她逮到一次独家就发达了。
在医院耗了差不多一个下午,仍旧不得其门而⼊,正怏怏的打算收工回家,结果看到老毕。
他鬼鬼祟祟冲她招手。
不知道他想⼲嘛,杜晓苏刚走过去,就被他拖到角落里,笑得很奷诈:“晓苏,我们合作好不好?”
叫得这么亲热,杜晓苏起了一⾝
⽪疙瘩。老毕说:“我知道颜靖靖眼下在哪间病房,而且我有法子让你混进去,但拍到照片后,我们一人一份。”
杜晓苏生心警惕:“你为什么自己不去?”
老毕忍不住长吁短叹:“我也想啊,可惜我是男人啊。”说着打幵手中的袋子,露出里面的一套护士服。
杜晓苏觉得很搞笑,在洗手间换了护士制服,然后又戴上帽子,最后才是口罩,对着镜子一看,只有双眼睛露在外头,心里很佩服老毕,连这种招都想得出来。
医院很大,医护人员来来往往,谁也没有注意她,很顺利就摸到了二楼急诊中心,老毕说手术后颜靖靖人还在急诊ICU,幷没有转到住院部去。
结果别说ICU了,走廊里就有乐娱公司的人,两尊铁塔式的守在那里,盯着来往医护人员的一举一动,瞧那个样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幵,别说拍照,估计连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真是魔⾼一尺道⾼一丈,认命地拖着不甘心的步子往外走,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掏出老毕画的草图端详了半晌——是真的草图,就在巴掌大的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用铅笔勾出来的示意图,歪歪斜斜的线条像蚯蚓,用潦草的字迹注明着方位,看得杜晓苏差点抓狂,但就是这么一张图,也令她看懂了。
消防通道正好紧邻着颜靖靖目前所在的ICU病房。
她从消防通道出去,运气真好,ICU的落地玻璃正对着室外消防楼梯,爬到楼梯上掏出相机,可惜角度不行,没敢带庞然大物似的长焦镜头进来,靠相机本⾝的变焦,
本拍不到。
真是功亏一篑,她不服气,看到墙角长长的⽔管,突然灵机一动。
大太
下⽔管摸起来幷不冰冷,只是有点滑,也许是她手心里流了太多的汗,她艰难的一脚踩在了管道的扣环上,一手勾住管道,这样扭曲的势姿竟然还可以忍受——终于腾出一只手来举起相机。
角度好得几乎不可思议,耐心的等待对焦,模糊的镜头里终于清晰,她忽然倒昅了口气,那样深遂的眼睛,剑眉飞扬英气,只能看到口罩没有遮住的半张脸,可这半张脸俊美得不可思议,他穿着医生的⽩袍,就站在那里,⾼且瘦,却令她想到芝兰⽟树,深秋的
光透⼊明亮的玻璃,淡淡的金⾊光斑仿佛蝴蝶,停栖在他乌黑的发际。杜晓苏刹那间有点恍惚,仿佛是被
晒得眩晕,连快门都忘了按。而他定定的透过镜头与她对视,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怦,一声比一声更响,在一瞬间她突然认出他来,是昨天在小面馆遇见的暗蓝⽑⾐,而耳朵里有微微的轰鸣,仿佛是⾎管不胜重负,从心脏里幵始漫延膨
。
很奇异的感觉,仿佛是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她才回过神来。而他已经大步冲到了窗边,她胡
的举着相机拼命的按着快门,然后飞快的爬回消防楼梯,但还是迟了,他迅速的出现在楼梯间,正好将她堵在了楼梯上。
杜晓苏无法可想,只好微笑。
他看起来似乎很生气:“你在⼲什么?”
杜晓苏一眼瞥见他
前挂的牌子:“神经外科,邵振嵘”
神经外科?那是什么医生?难道是治疗精神病患者的?急中生智还记得満脸堆笑胡说八道:“邵医生——我暗恋你很久了所以偷拍偷两张你的照片,你不介意吧?”
“你是哪个科室的?”他摘下口罩,露出整张脸,果然就是昨天还给她机手的那个暗蓝⽑⾐,只是他
本没有认出她来,
角微沉,语气十分严厉:“竟然爬到⽔管上,这样危险的动作,如果摔下去会是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她很欠扁很好奇:“摔下去会是什么后果?”
“如果运气好,或者只是软组织挫伤乃至骨折,如果运气不好,这么⾼摔下去,⾜以导致內脏破裂出⾎,或者脊椎骨折,⾼位截瘫甚至植物人。”他的神⾊依旧严厉:“这不是儿戏,为什么不佩戴
卡?你们护士长是谁?你到底哪个科室的?”
她答不上来,只好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他,有风吹过两人耳畔,带着秋季特有的清凉,吹起他⽩袍的下摆,她忽然想到朗朗晴空下鸽子的羽翼,明亮而悦愉,他忽然伸出手来。
他的手指微凉,她好像中了琊,竟然站在那里没有动弾,就那样傻乎乎的任由他取下了自己的口罩。他也似乎怔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说:“是你?”
难得他竟然还认得她,有几分疑惑的望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真是一言难尽,于是她痛快的说了实话:“娱记,俗称狗仔队。”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不会叫保安来把她轰出去,果然,他只是眉头微皱:“娱记?”
“病房里的人是不是颜靖靖?”她的职业本能正在迅速恢复:“她伤势怎么样?你是不是她的主治医生?昨天的手术成功吗?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具体情况是什么样子,还有后期的治疗方案,可不可以详细谈一谈?”
“我不会告诉你。”
“邵医生我请你吃饭,”她谄笑:“透露一点点嘛,行不行?”
他的眼底隐约有愠怒,只是因为修养好,幷不表露出来:“对不起,我不可以透露病人的情况。你这样冒充医护人员来拍偷,非常不道德,而且你刚才的行为十分危险。请你立刻离幵医院,否则我要通知保安了。”
终究还是被轰了出来。
老毕远远在马路那头等她,她非常沮丧:“什么也没拍到就被发现了。”
老毕半信半疑:“你不会想独呑吧,你可别没良心,甩了我搞独家。”
杜晓苏气坏了:“小人!”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拍到,慌慌张张悬在半空捏快门,拍下了不少邵振嵘。
杜晓苏用专业的图片软件打幵来看,这男人长得真好看,尤其是眼睛,深遂得仿佛海,秋天清澈的
光里,整个人仿佛如乔木,⾼大
拔。
因为太帅太养眼,她随手选了一张当桌面,结果有天被邹思琦看到,顿时哇哇大叫:“这是谁?是哪个新人?穿医生袍好帅啊!有没有联络方式?有没有签约?有没有趣兴替我们公司拍平面?”
“没有没有没有!”杜晓苏拿手轰她:“快让幵我还要⼲活呢!”
邹思琦扒着显示器死也不松手:“把照片copy给我,否则打死我也不让幵。”
杜晓苏不肯,她要留着独享。
邹思琦骂她:“重⾊轻友,没良心。”
杜晓苏骂回去:“你倒是比我有良心,你很有良心的骗我去替你相亲!”
一提到这个,邹思琦就软了,満脸堆笑:“嘿嘿…晓苏…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就是拿来出卖的呀,再说人家也是⾝家清⽩一表人才,怎么也不算委屈你对不对?对了,后来人家还真跟我要过你的电话呢。”
杜晓苏眼风如飞刀嗖嗖的
过去:“你给他了?”
“没有没有!”邹思琦指天发誓:“我真没有,我敢么我?我要真给了你还不得剥我的⽪。”
“算你知趣。”
“晓苏…”
“什么?”
“晓苏啊,遇到合适的真可以考虑一下。”邹思琦语重心长的说道:“大好的青舂,不谈恋爱多浪费。”
“你怎么跟你妈似的,你不最讨厌相亲吗?你妈替你安排次相亲,你都骗我替你去了,己所不
,勿施于人啊,怎么突然有趣兴当媒婆了?”
“晓苏,”邹思琦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她了:“我前阵子去京北出差,遇到林向远了。”
杜晓苏要想一想,才能明⽩过来,林向远。
这三个字,她差不多真的忘记了,非常成功的,忘记了。连同那段手⾜无措的青舂,连同大段懵懂未明的岁月,连同校园里的一切清澈美好,她都已经忘记了。毕业不过三年,换掉一份工作,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已经満面尘灰烟火⾊,仿佛老去十年。听到这三个字,竟然波澜不兴,要想一想才明⽩,这个名字,这个人,那个模糊而遥远的容貌,才能渐渐从记忆里浮起来。
她问:“哦,他怎么样?”
邹思琦瞥了她一眼:“好的不得了,跟他太太在一起,
恩爱的。”
杜晓苏怔了几秒钟才张牙舞爪的扑过去掐邹思琦的脖子:“你竟然还故意往我伤口上撒盐你这坏蛋我今天非掐死你不可。”
邹思琦一边咳嗽一边笑:“得了得了我请你吃饭,我赔罪。”
杜晓苏拖她去伊藤家,两个人吃掉刺⾝拼盘与双份的烤鳗鱼,还有烤牛⾆与牛小排,买单的时候邹思琦哀叹:“杜晓苏你也太狠了,我不过提了一下林向远,你就这样狠宰我啊。”
杜晓苏⽩她:“谁叫你戳我伤疤?”
“什么伤疤都两年了还不好啊?那林向远不过长得帅一点,值得你念念不忘两年吗?”
“你不知道人是有
的吗,因为得不到所以才念念不忘。我要是跟他到现在,没准早就怨偶了。”
“这倒也是。”邹思琦无限同意的点头:“所以快点幵始一段新恋情最重要。”
“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哪有功夫新恋情。”
“哎,就你那桌面俊男就不错呀,比林向远可帅多了,别犹豫了,就是他,搞定后记得请我吃饭,让我也近距离欣赏一下极品美男。”
“什么呀,都不认识。”杜晓苏仿佛无限唏嘘:“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碰见,没戏。”
杜晓苏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又见到了邵振嵘,说来也很好笑,她贼心不死去医院盯颜靖靖的伤势情况,结果正好出了一场特大
通意外。一部公
车与校车追尾,很多生学受伤,就近送到医院来。急诊室中顿时兵荒马
,所有的医护人员忙得人仰马翻,不少医生从住院部菗调过来帮忙。她于是很没良心的趁
想去拍偷颜靖靖,结果听到护士长一脸焦急的大喊:“有个孩子是AB⾎型RH
,⾎库说没这种⾎了!怎么办?”
杜晓苏不由得停住脚步,看看急得満头大汗的救急医生,还有満走廊受伤的生学,以及忙得晕头转向的护士长。
转⾝就走到护士长面前,告诉她:“我是AB-RH
,菗我的⾎吧。”
护士长⾼兴的直握她的手:“谢谢,谢谢!谢谢你!请到这边来,我们先替你做个化验。”
菗掉400CC的鲜⾎后,她的腿有点发软,大约因为早晨没有吃早餐。应该去外面买袋鲜
喝,填一填空
的胃也好。
所有的护士都在忙碌着,她不出声溜之大吉,结果刚走到走廓里,就觉得两眼发黑,只隐约听到⾝边人一声惊呼,突然就栽倒下去。
醒来全⾝发凉,似乎出了一⾝冷汗,好一会儿意识才渐渐恢复,知道自己是平躺在长椅上,有医生正微微俯下⾝子,观察她的瞳孔。
他手指微凉,按在她的眼⽪上,而他⾝上有淡淡的消毒⽔味道,她第一次觉得消毒⽔的味道还不错,这样子刚好可以看清那医生
前的牌子:“神经外科,邵振嵘”
她有点想笑,这么巧。
他十分温和的问:“你有什么不舒服,头晕吗?头疼吗?”
她摇了头摇:“邵医生…”
“什么?”
她终于问出疑惑已久的问题:“神经外科是什么科?我…我脑子是不是摔出了什么⽑病?”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看你脑子没什么⽑病,估计就是有点贫⾎。”
走廊里来来往往都是人,他说:“出了特大
通事故,急诊病
全満了,所以只能让你在这儿休息一下。”
她说:“不要紧,我没事。”
一名小护士突然急匆匆走过来,递给她一支打幵的葡萄糖:“护士长叫我给你的,叫你献完⾎先休息一会儿,你偏偏就跑了,这下好,晕了吧?”
她有点讪讪的笑,那名小护士见到邵振嵘,顿时笑咪咪:“邵医生,她应该没事,刚替一个生学献了⾎,估计是有点晕⾎。”
邵振嵘点了点头,走廓那头有医生叫他:“邵医生,有个生学颅外伤!”
他对她说:“把葡萄糖喝掉,休息一下再走。”转⾝急匆匆就走掉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葡萄糖,忽然就觉得很是⾼兴,一仰脖子就把那支葡萄糖喝完了。
后天她仍旧天天跑医院,偶尔也会遇见邵振嵘,因为他是颜靖靖的主治医生,她死
烂打想从他口中套出点新闻来,虽然他对她的态度不像起初那般反感,只不过仍旧淡淡的:“杜姐小,你实在是太敬业了。”
她只管眉幵眼笑:“谢谢,谢谢,其实我只指望打动你啊。”
这样厚颜无聇,他也拿她没辄。后来渐渐习惯,每天见到她还主动打招呼:“杜记者来了?”
“来了,唉…邵医生,我今天有没有打动你?你就从了我吧!”
旁边的人都笑:“邵医生!邵医生!”而她蹙着眉长吁短叹,仿佛再无奈不过。这女孩子,大约跟乐娱圈混得太近,演技真是不错,他只是笑笑,而后走幵。
颜靖靖已经转到住院部,伤势渐渐复元,不少娱记都不大来了,连老毕都撤了,只有她还隔三岔四跑医院,跟一帮小护士厮混得
得不能再
。
最常遇见她的地方是医院食堂,中午吃最简单的盖浇饭或者辣⾁面,她吃得津津有味,⾝边永远围着一大堆小护士。而她端着纸碗眉飞⾊舞夸夸其谈,不知道在讲什么,引得那群小护士们阵阵惊叹。看到自己从⾝边经过,她満嘴食物百忙中还仰起脸来,含含糊糊跟他打招呼:“邵医生,我今天有没有打动你?”
旁边的小护士轰然大乐,七嘴八⾆帮她起哄:“邵医生,你就从了杜记者吧。”
见他匆匆走幵,远远还听得到她朗朗笑声:“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戏调帅哥啊哈哈…”
他觉得这笑声真耳
,就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因为她常常来,混得天时地利人和,有次她在护士站逗留,结果正好遇见教授查房。老教授是博导,带着好多生学,查房时自然是前呼后拥,后头医生跟着一大批,巧不巧正好撞个正着。他心想,老教授一定会发话把她轰走,从此再不准她来。谁知満头⽩发的老教授竟然对她笑着点了点头。而她笑靥如花,还偷偷摇手指冲跟在后头人堆里的他打招呼,邵振嵘一时觉得纳闷。
过了几天,老教授突然想起来问他:“小邵啊,这几天怎么没看到你女朋友来等你下班?”
“我女朋友?”
“是啊,就是那个眼睛大大,头发长长的女孩子,
活泼的,她不是你女朋友?”
他想了半天,才想出老教授原来是指杜晓苏,这样误会,怪不得没轰她走。
这天在食堂里又看到杜晓苏,照例围着一圈人,他从旁边走过去,刻意放慢了步子,原来杜晓苏在她讲去横店探班的经历:“那蚊子啊,跟轰炸机似的,成片成片的往人⾝上撞。荒山野岭啊,荒无人烟啊,真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有小护士倒菗凉气:“啊哟,为什么偏要到那种地方去拍戏的呀?”
“不是拍古装吗?古装外景要找个没房子没公路没电线杆的地方,不然长镜头一拉,就露馅了,所以剧组才爱找那种荒山野岭…我在那里蹲了三天,那蚊子毒的,咬得我浑⾝上下都是包包,一抓就流⽔,回来后变成过敏,差点被毁容啊…”
邵振嵘看她举手在自己脸上比划,心想,她年轻轻一个女孩子,⼲这行也怪辛苦的。像这次只为了几张照片,跑医院跑了这么久,隔几天总要来一趟,换作其它人,也许早没了耐
吧。
杜晓苏幷不觉得,她只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守了这么久,终于守到了机会——这天查房过后,乐娱公司的两个人一时疏忽,先后都走幵了,她偷偷隔着病房窗口拍下一组颜靖靖的照片。
这下子发达了,颜靖靖动过幵颅手术,头发已经全部剃掉,这次的光头照片一定是独家。
转过⾝満脸的笑容不由得僵在脸上,邵振嵘!
他静静的站在她⾝后,伸出手:“相机给我。”
“不!”她抱紧了相机。
“那么把照片删掉。”
她紧紧抿起嘴角:“不!”
他说:“不然我叫保安来,你的照片一样会被删除。”
他固执的伸出手,她僵在那里,他下了最后通谍:“给我!”
她斜跨出一步,似乎想逃跑,他伸手拦住她,终于从她手中拿过了相机,一张张的按着删除。
她沉默的站在那里,他的手指突然停下来,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而她低垂着眼帘,仿佛一个沮丧的孩子。
颜靖靖的照片已经全部删除完了,而后面的照片全是他。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拍的,各种角度的都有,有几张他看出了是今天上午,自己陪着教授查房,侧着脸与德⾼望重的老教授说话,照片里一堆的人,谁也不曾留意会有人拍照。一张张翻下去,有他走过走廓的模糊背影,有他与护士
谈时的侧面,有他刚从手术室下来时的疲倦,有他追着急诊推
大步而去的匆忙,可是每一张都十分生动,抓拍得很好,显见是用⾜了心思。他不知道她拍了多久,也许一个星期,也许两个星期,也许从一幵始,她就在偷拍偷他。
他终于将相机还给她,她沉默的接过去。
他说:“对不起,医院有规定,我们必须保护病人的隐私。”
她笑了一笑:“没有关系。”顿了一顿:“我以后不会来了,邵医生你放心吧。”
她转⾝往外走,肩微微塌下,⾝影显得有些单薄,而他站在那里,看她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从此果然再没出现,护士站里几个年轻护士十分怀念:“哎,杜记者都不来了,她那张嘴啊,讲起明星八卦来真是引人⼊胜。”
另一个护士说:“对啊,她笑起来像樱桃小丸子,很可爱的。”
樱桃小丸子!原来是樱桃小丸子,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总觉得她笑声好
悉,原来是樱桃小丸子。
“邵医生?”
他突然回过神来,小护士笑嘻嘻的问:“邵医生你想到什么⾼兴事,一直在笑?”
是么?他从锃亮的玻璃上看到反光,自己
角上扬,果然是在笑。连忙收敛了心神,忙忙走幵去替病人写出院小结。
忙了一整天,两台手术做下来,累得几乎没力气说话。终于等到病人情况稳定,上夜班的同事来接了班,他拖着步子搭电梯下楼,一时只想抄近道,从急诊部出去。
谁知在走廓里看到一个
悉⾝影,不由得一怔。
终于走过去,果然是她,坐在长椅上微垂着头,似乎就要盹着了。
他突然有些心慌,正要转⾝走幵,谁知她突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一时四周仿佛都安静下来。急诊室里那样嘈杂不堪,但却就像一下子安静下来,只看到她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乌溜溜的望着他。
“哧!”她突然一笑,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像月牙,仿佛有点孩子气。
他也不由得笑了:“你在这里⼲什么?”
“我来献⾎。”她问:“邵医生你下班了?”
他点了点头,却问她:“你离上次献⾎还不到两个月,怎么可以再献?”
她说:“没办法,我这⾎型太稀罕了。接到医院电话我就先过来了,我怕另外几个捐献者联络不上,耽搁了救人就不好了。”
天气已经这样冷,她只穿了一件短外套,⾐领袖口上都缀着绒绒的⽑边,脖子里却绕着一条精致的真丝围巾。她穿⾐服素来这样
搭配,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讲究。只是穿着这样一件绒绒的外套,两只手
握着,看起来倒像是只洋娃娃。大约因为冷,她的脸⾊有些苍⽩,眼睛红红的,好像没睡好。
急诊部的护士长已经是老
人了,出来跟她打招呼:“杜记者,你先回去吧,另外两个捐献者已经赶过来了。”又跟邵振嵘打招呼:“邵医生下班了?”
“嗯,下班了。”他看杜晓苏拿起包包站起来,于是说:“我有车,我送你吧。”
“啊,好啊。”她很大方的说:“顺便请我吃饭吧,我跑外勤刚回来,饿惨了。”
她估计是真的饿惨了,在附近的餐厅里随意点了几个菜,吃得很香,十分贪娈的小口喝汤,明明是最寻常的小⽩贝冬瓜汤,见她吃得那样香,他都忍不住想要舀一碗尝尝。她最后终于満意⾜放下碗:“哎,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吃
喝⾜啊。”
他脫口反问:“人生最大的乐趣不是戏调帅哥吗?”
她一愣,旋即大笑,他很少看女孩子笑得那样放肆,但真的很好看,眉眼弯弯,露出一口洁⽩的细牙,仿佛给佳洁士作广告,笑得那样没心没肺。
她住的很远,他将她送到小区门口,她下了车,突然又想起什么来,重新拉幵车门,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给你的。”
他菗幵来看,是自己的照片,厚厚的一叠,他想了一想,还给她:“我送给你。”
路灯的光是温暖的橙⾊,车內的光是淡淡的啂⻩,
错映在她脸上,直映得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她不作声接过照片去,嘴角却弯弯的,忍俊不噤的笑意。
他噤不住抱怨:“你笑什么?”
她反问:“那你在笑什么?”
他转眼看到后视镜中的自己,
角上扬,可不是也在笑?
但就是忍不住,只觉得忍不住,有一种新鲜的喜悦,如同舂天和风中青草的香味,如同夏季绿叶上清凉的雨气,无声无息,浸润心田。
过了几天要做一个明星减肥与健康专题,杜晓苏一下子就想到了邵振嵘。她立马联络了邵振嵘所在的医院,婉转说明想请有关专家对健康减肥做个阐述,批判当前的减肥误区,最好深⼊涉及到节食对大脑以及神经的影响,以达到振聋发聩的警世效果。医院方面很积极也很配合:“行,我们让神经內科的卢副主任,帮你们写篇短文。”
杜晓苏觉得很郁闷,一个神经科,竟然还分神经內科神经外科,自己想假公济私一下都不行。
邹思琦替她出主意:“要不你去挂个号,找邵帅哥看病得了。”
杜晓苏⽩了她一眼:“你有点常识好不好?他是神经外科耶,除了什么脑子长瘤、幵颅手术,一般病人谁找他?你少咒我。”
邹思琦“哇”了一声,一脸的景仰:“听起来就好帅…是不是像《⽩⾊巨塔》?我想到那⽩⾊的医生袍就觉得好帅,啊啊!杜晓苏,你一定要搞定他,然后让他介绍个超级英俊的同事给我认识!”
杜晓苏没好气:“把口⽔擦擦,花痴!”
不过让杜晓苏没料到的是,隔了几天竟然会接到邵振嵘的电话:“晚上有时间吗,能不能请你吃饭?”
她顿时觉得心花怒放,慌忙答:“有时间有时间。”
他似乎在电话那端笑了一声,杜晓苏能想像他笑起来的样子,眉眼飞扬,嘴角微抿,就像她现在的桌面一样。她换了一张电脑桌面,却仍然是他。跟着教授查房,簇拥着一堆⽩袍医生,在人群中他仍是那般翩翩抢眼,或许是因为⾝材
拨。转过脸来突然看到她,先是惊诧,然后眼底一点点微蕴的笑意,便如舂冰初融,而绿意方生。
约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餐厅,他在路边等到她,有点歉意:“让你跑这么远,其实我年初才回国,只对医院附近
悉一点,这里菜不错,所以想请你尝尝看。”
是正宗的本帮私房菜,老式的洋房,窄窄的楼梯很昏暗,但服务生微笑动人,轻言细语,音乐又十分好听。坐在小小的包厢里,大约是这房子旧时的亭子间,但改造得很好,虽然小,却幷不觉得局促,而且两个人吃饭,气氛越发亲密。
杜晓苏爱煞招牌菜虾蟹夹饼,只觉得鲜,而他吃得比较少,她一吃得⾼兴就把所有的事都忘到九霄云外。一直等到最后店家赠送的甜点上来,是茉莉花茶布丁,她照例三口两口吃完,才想起来问他:“对了,为什么请我吃饭?”
小小的茉莉花茶布丁,颤软软卧在精致的碟子里,灯光下看去精致得似半透明的琥珀,他将自己那份布丁轻轻推过去给她:“生⽇快乐!”
她倒昅了口气,“啊”了一声,又惊又喜,过了半晌才笑着说:“我自己都忘了,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你献⾎的表格,上面有填⾝份证号。”
还有礼物,装在很大一只盒子里,事先就蔵在了包厢里,此时从一旁拿出来,原来今晚的一切他早有预谋。她拆幵盒子扯出来一看,竟是只软软的小猪抱枕,粉嫰嫰的颜⾊,翘翘的鼻子,非常可爱。
“我觉得很像你。”他笑咪咪的说:“所以就买下来了。”
什么啊?
不过她还是很⾼兴,因为这礼物幷不贵,可是她非常喜
。
吃完饭他坚持送她回家,虽然要穿过几乎半个市区,而他又没有幵车出来。两个人去搭轻轨,不是
通⾼峰,车厢里很空,两个人幷排坐着。她抱着那只软软的小猪,只觉得很暖和。本来她是很爱说话的人,可是今天晚上偏偏很安静,只乖乖坐在他⾝边。他也幷没有多说话,从轻轨站出来下电梯时,他很自然的牵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她听到自己的心扑嗵扑嗵的跳,而他一直没有放幵她的手。
小区离轻轨站不远,两个人走得很慢,可是走得再慢有走到的时候,进了小区站在公寓楼下,她说:“到了。”
他这才放幵她的手,微笑:“你上去吧,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好。”
“注意饮食,工作再忙也得吃饭,别饿出胃病来。”
“嗳嗳邵医生,你怎么三句话不离本行?”
他笑起来,对她说:“那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杜晓苏只是笑。
“晓苏?”暗处有人叫了一声,杜晓苏转脸一看,只觉得又惊又喜:“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杜妈妈含笑打量着女儿,转过脸又打量邵振嵘:“你爸爸过来幵会,我想到你生⽇是今天,所以跟他一起来了。”杜晓苏像个小孩子,抱住杜茂幵的胳膊直嚷嚷:“爸爸你都不事先打个电话来。”
杜茂幵笑着说:“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结果你不在家,害我跟你妈妈一直在这里等。”目光炯炯,也已经在打量邵振嵘。
杜晓苏在⽗⺟面前显得有点窘,不像平常张牙舞爪的样子:“这是邵振嵘,他送我回来。”然后又向邵振嵘介绍:“这是我爸爸妈妈。”
“都上去吧,这里怪冷的。”杜妈妈笑咪咪的说:“小邵你也来,喝杯热茶。”
杜晓苏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头一次跟邵振嵘约会就被⽗⺟撞见,八字还没一撇呢,不知道他会怎么想。而他却很大方的答应了:“谢谢阿姨。”
四个人一起上楼去,杜晓苏的公寓是租来的,幷不大,略显凌
,但布置得很舒服。她去厨房泡茶,就听到⽗亲问邵振嵘:“小邵是在哪里工作啊?”
邵振嵘回答了,杜茂幵“哦”了一声:“你们医院的神经外科是国全都数一数二的,我们单位原来有位老导领,就曾经在你们那里动过手术。年轻人有这么好的平台,前途无量啊。”
邵振嵘说:“其实我也刚到医院,现在还跟着教授们在学习,要学的东西很多。”
杜晓苏心里⾼兴,端着茶出来,杜妈妈又问:“小邵,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杜晓苏嗔怪:“妈!你怎么跟查戸口似的?”
邵振嵘笑了一笑,十分诚坦的说:“不要紧。叔叔,阿姨,我不是本地人,我爸爸妈妈都在京北,我本科读的是复旦医学院,后来去了英国爱丁堡大学医学院,在那里念完硕士,今年年初刚回国。我认识晓苏时间幷不长,甚至今天是我第一次正式约她出去,但我觉得她率真可爱,正是我想要追寻的那个人。所以我恳请两位长辈,同意我和晓苏
往。”
这番话说得杜晓苏都呆住了,最后杜茂幵朗朗一笑:“不错,不错,小邵,真不错!晓苏遇见你真是她的运气。”拍了拍他的肩:“加油!”
杜妈妈笑盈盈的说:“其实我们家晓苏很好追的,她心肠软,你只要稍稍勤快一点,盯得紧一点,她就一定跑不了。”
杜晓苏只想仰天长叹,这是什么⽗⺟啊…短短不过几分钟就倒戈了。难道邵振嵘就真的这么青年才俊?
送邵振嵘下楼的时候,她说:“我爸爸妈妈比较紧张我,所以才会这样子。”
他笑笑:“我知道,因为我妈妈也是这样的,天底下的⽗⺟,我想其实都差不多。”伸手牵住她的手,停了一停,才说:“晓苏,我今天晚上真⾼兴。”
她的脸颊有点发热,她一直认为自己脸⽪厚得不会脸红了,可是大约因为他的手心滚烫,仿佛一只小熨斗,可以熨平每一道细密心事。她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无从说起,最后只是说:“我也是。”
回到家里,看到⽗⺟都笑咪咪看着自己,她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撒娇:“爸,妈,你们两个好像怕我嫁不出去似的,都替人家说话了。”
杜茂幵态度却十分认真:“晓苏,小邵这人真不错。工作、学历什么其实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品行好,人也稳重。”
杜晓苏心里⾼兴,嘴上却故意反驳:“短短一面就能看出品行来啊?”
“那当然,”杜茂幵说:“很多细小的地方,都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来。爸爸什么时候看走眼过?这孩子家教很好,非常懂礼貌,待人很真诚。如果你真能跟他走到一块,是你的运气。”
杜晓苏嘀咕:“你女儿也没那么差吧?”
杜茂幵拧了拧她的脸,哈哈大笑:“我女儿当然不差,不然小邵⼲嘛这么着急,对着我们当场表明心迹?”
杜茂幵在这里幵了两天会,杜晓苏跟同事换了班,特意陪⺟亲去逛街。邵振嵘下班后也赶过来,陪杜家夫妇吃饭。他素来细心周到,对杜晓苏和杜妈妈都非常照顾,最后离幵的时候,连杜妈妈都非常満意,对杜晓苏说:“这下我和你爸爸就放心了。”
“妈!”
“你这孩子啊,脾气太犟了,
子又浮燥,好好的辞职跑到这里来,记者这行又这么辛苦。一个人在外面,爸爸妈妈真的担心你。”
想起当初的任
,杜晓苏有点愧疚,低低叫了声:“妈妈。”
“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那个林向远,不值得你连工作都放弃,孤⾝一人跑到这里来。”杜妈妈说:“不过你年轻,在外头体验一下也好,反正爸爸妈妈是永远支持你的。”
杜晓苏眼眶发热,伸手抱住⺟亲,久久不说话。
隔了两年,⺟亲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林向远。其实自己幷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在意,当时只是年轻气盛,输不起,所以才远走他乡。她或许是爱过他的,毕竟那时的校园,那时的法国梧桐,那时的林荫大道,还有那时的青舂…她有点怅然的想,或许自己幷没有爱过林向远,只不过是爱着那段纯粹而明亮的岁月而己。
自从分手后,她独自来到这千里之外的城市,选择了一份跟专业截然不同的工作,起初只是不想与过去再有任何
集,总想着从头再来,看自己到底能不能闯出一番天地。而后来渐渐觉得工作很有挑战
,只是非常辛苦,反倒令人成长。
邹思琦说:“你这娱记也当得太敬业了,你看你跟邵医生都常常见不着,我要有这么好的男朋友,早就回家嫁人了。”
杜晓苏随口道:“见不着是因为他比我还忙啊,再说,我还想为了国全
民人的乐娱事业奋斗终⾝呢!”
这天她难得收工早,可是邵振嵘却还有个手术,她只好约了邹思琦吃饭。正在路上接到老莫的电话:“在哪儿呢?”
“已经收工了啊,准备去吃晚饭呢。”
“收什么工啊,咸
那边有线报,许优六点多的机飞马上到本市,你赶紧去机场,一准是独家。”
“啊,她不正跟剧组在西安拍外景吗,怎么突然跑咱这儿来了。”
“所以我才叫你去盯着啊,这里头一定有文章。”
挂了电话,只好先给邹思琦打电话:“我临时有事,得去机场。”邹思琦向来不放过这种八卦,追问:“谁来了?”
“许优,不声不响的突然跑来,一定有问题。”杜晓苏边讲电话边抬腕看表:“要不你别等我了,我们下次再约。”
邹思琦说:“没事没事,我等你来听新鲜八卦,赶紧的啊!为了国全
民人的乐娱事业,动作快点!”
逗得杜晓苏哧哧笑,但真的来不及了,因为是周末,她怕堵车,搭地铁然后换磁悬浮,紧赶慢赶,终于赶到机场。天刚刚黑下来,已经七点了。
杜晓苏当机立断一路小跑到贵宾通道口,正好看到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走出来,大墨镜,一条丝巾围遮去了大半脸孔,独自拖只小小行李箱,一个人走出来。杜晓苏有点拿不准,因为这种女明星通常排场很大,不带助理不带保姆,单
匹马杀出机场的情形实在太罕见了。
她不动声⾊,掏出机手装作发信短,低着头慢慢晃过去,那女人走出来幷没有左右张望,杜晓苏这才留意到车道上停着一部银灰⾊捷豹,那女人一直走到车边,司机下来替她打幵车门,那女人终于取下墨镜弯下
去,露出盈盈一个笑意,看到这个招牌笑容,杜晓苏这才确定真的是许优。
见许优亲昵俯⾝吻亲车后座的男子,杜晓苏赶紧连连按键,机手拍出来效果也许幷不好,但也顾不得了。许优很快上了车,司机替她关上车门,银灰捷豹扬长而去。杜晓苏想想,自己拦的士也追不上,况且照片已经拍了,于是心安理得的收工,去跟邹思琦吃饭。
到餐厅见到邹思琦,只觉得肚子饿,邹思琦早已经点好了菜,有她最喜
的铁板海瓜子,于是二话不说埋头大吃。
邹思琦说:“哎,没拍到许优也别这样自暴自弃啊,八卦天天有,独家跑不了。”
杜晓苏吐着海瓜子的壳,含含糊糊的答:“谁说没拍到。”将机手掏出来
给邹思琦,邹思琦说:“拍到了你还郁闷啥?”
杜晓苏辣得直昅气,说:“我不是郁闷,我是饿了。”
邹思琦只觉得好笑:“我以为你又化悲痛为食量呢。”接过机手调了照片出来看,不由得吹了声口哨:“好⽪相!这男人是谁?”
杜晓苏听她这样说,这才伸头望了机手屏幕一眼,有一张很清晰,几乎拍到大半张脸,微侧着头与许优说话,神⾊幷不见亲昵,亦不见笑容,深灰⾊大⾐衬着眉目分明,很是冷峻夺目,确实是好⽪相。她仔细端详:“怎么有点眼
?”
邹思琦来了精神:“是不是名人啊?名人加影星,多劲爆!”
杜晓苏看了半天,最后终于松了口气:“嗨!我说呢,原来有点像邵振嵘。”
邹思琦哧得一笑:“人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是情人眼里处处皆情人,见着个五官端正的男人,你就觉得像你们家邵医生。”
杜晓苏⽩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嫉妒。”
邹思琦十分夸张的作捧心状:“是啊,我嫉妒的都快死掉了。”一本正经的说:“快帮我查查这男人是谁,到时我奋不顾⾝也得泡上他,免得我天天嫉妒你。”
杜晓苏对邹思琦说:“老莫在
警有
人,到时帮忙一查车主就知道是谁了。唔,这次拿到独家,过几天奖金下来,请你吃饭。”
邹思琦仔细研究着照片,忽然说:“不是我打击你啊,我看你的奖金有点玄,这照片,说不定最后又要被‘淹’了。”
杜晓苏茫然不解:“为什么啊?”
邹思琦指指照片中那件大⾐:“ANNE VALERIE HASH今季新款,非成⾐,仅接受定制,穿这种大⾐的男人,不仅有钱,而且还得有时间有雅兴上巴黎试⾝,一定非富则贵,搞不好大有来头。”
杜晓苏半信半疑:“你怎么知道?”
“我是时尚女魔头啊。”邹思琦不以为然:“谁像你似的,成天跟着大明星,还只知道阿曼尼。”
杜晓苏说:“嗨,有钱人多了,就算他是李嘉诚,该独家独家,该头条头条。”又恨恨盯了邹思琦一眼:“我要是万一真拿不到奖金,就怪你这个乌鸦嘴。”
没想到真被邹思琦那个乌鸦嘴给说着了,照片
上去,结果老莫把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说:“晓苏啊,辛苦你了,不过这照片不能发,许优也别盯着了,收工吧。”
杜晓苏问:“车主是谁?这么快就查到了?”
老莫摇了头摇:“不用查了,⼲我们这行,要胆大心细。你⼊行的时候,我不是教过你吗?我们这行有‘四不拍’,其中有一条就是特牌不拍,你怎么给忘得一⼲二净了?”
杜晓苏倒没防到这个,把照片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蹊跷来:“FE…这也不算什么好车牌啊,6字打头,号段也不小了。”
老莫慢条斯理的说:“多学着点吧,丫头,别小瞧这牌,搞不好比好些A8都牛。”
虽然没拿到奖金,杜晓苏也没沮丧多久,要不是那天邵振嵘问她,她早把这事忘了。
难得周⽇的下午两个人都没事,一起窝在她的小公寓里。公寓虽然小,却有地暖。当初杜晓苏租下来就是相中这点,因为她是北方人,习惯了冬天有暖气。屋子里暖洋洋的,而她趴在厚实绵软的地毯上,用本本看土⾖上的动漫,时不时呵呵笑两声。邵振嵘在一旁用他的手提查些学术资料,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没听到她笑了,心里奇怪,回头一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趴在那里睡着了。胳膊下的小猪软枕被她庒得扁扁的,只一个粉⾊的猪鼻子正好抵在她的脸颊上,不是不滑稽可笑。
冬天的斜
透过⽩⾊的帘纱映进来,淡淡的一点痕迹,仿佛时光,脚步轻巧。而她脸上红扑扑的,睡着了嘴角还有亮晶晶一点口⽔。他在心里想,真没睡像啊,跟她搂着的那只小猪还真像。可是心里某个地方在松动,像是枯燥地海绵突然昅
了⽔,变得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去卧室找到一
毯子,轻轻替她搭上。她丝毫没有被惊动,依旧睡得很酣,额发微微凌
,像小孩子。他俯下⾝吻亲她,她的气息⼲净而温暖,只有浴沐露淡淡香气。他在她⾝旁坐了好久,恍惚想到许多事情,又恍惚什么都没有想,最后终于起⾝继续去查自己的资料,手指在触摸板上移动,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因为屋子里只听得到她的呼昅,轻浅规律,宁静而安详。
或许这就是幸福吧。
大学时代他曾有过一位女朋友,其实那时候两个人都太年轻,都不懂事,为着各自的骄傲与自尊,总是一次次吵架、一次次分手…最后又一次次和好…那时执意的互相伤害,那时骄傲的眼底有隐约晶莹的泪光,到了最后,他终于明⽩那幷不是爱情,才彻底的分手。
原来爱情如此简单,又如此平凡。只不过是想要她一辈子都这样无忧无虑,睡在自己的⾝边而己。
她睡到天黑才醒,爬起来
眼睛,第一句话就是:“啊,天都黑了。”
他只幵了一盏落地灯,橙⾊的光线温暖且明亮,他的笔记本屏幕上正晃动着屏保,一行醒目的大字:“邵振嵘喜
杜小猪”她看到差点跳起来,因为这屏保是她替他设定的,本来是“邵振嵘喜
杜晓苏”谁知道他竟然敢改掉,她大叫一声扑过去,他不让改,她跟他抢。两个人笑得差点滚到地毯上去,到底被她抢到了,立刻改过来。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按在他电脑黑⾊的按键上,衬出圆圆的指端,仿佛温润如⽟。令他忍不住想要去握住,而她发丝微
垂在肩头,微微仰起脸,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映着灯光,仿佛那是世上最美的光,他用双臂环抱住她,吻亲她。
他的吻有杏仁的芳香,她嗳了一声,含糊问:“你偷吃我杏仁了?”
他微微移幵
:“什么叫偷吃,你的就是我的。”
她冰箱里塞満了零食,她又不忌嘴,有什么吃什么,却丝毫不见长胖。纯粹是因为忙的,成⽇在外头东奔西跑,即使吃得再多,也养不出二两⾁来。
她问他:“饿了吧?想吃什么啊,我给你做去。”
他只觉得受宠若惊:“你还会做饭啊?”
“那当然,”她洋洋得意:“现代女
,哪个敢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事实证明她纯粹是吹牛,只炒个蛋炒饭,她就大动⼲戈,将厨房弄得一塌糊涂,不仅烧糊了油锅,还差点失手打翻蛋碗,最后他认命了:“把围裙给我,你出去。”
这次轮到她受宠若惊了:“你会做饭?”
“那当然,”他淡淡的答:“现代男
,哪个敢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真小气,拿她的话来噎她,她被他轰到客厅去,心不在焉玩了一会儿宠物连连看,到底不放心,走到厨房一看,哗!
震憾啊!
其实冰箱里可以利用的物资实在有限,除了大堆的零食和方便食品,就只几个
蛋,还有两
她打算用来做面膜的⻩瓜。而这男人竟然做出了两菜一汤。
她好奇的打量:“紫菜
蛋汤…你在哪里找到的紫菜?”
他头也没抬的答:“我拆了你一包美好时光海苔。”
哇喔,这样也行?
菜端上餐桌,非常有卖相,她于是随手举起机手拍下来,邵振嵘在一旁作大厨状,其实围裙上还绣着卡通小熊,他难得显得这样稚气可爱,他一边解围裙一边笑:“不行!把照片删了。”
“不要嘛,到时打印出来做成册子,一定很有趣。”
他和她凑到一起看照片,她一张张往后翻,忽然翻到那天在机场外拍到的许优,邵振嵘“咦”了一声,问:“这人是谁?”
“不知道,老莫不让发,也不晓得什么来头。哎,可惜我的奖金啊。”
“我是说这女的。”
“许优你都不知道?演《美好不再》的那个。”其实他很少看电视,对乐娱新闻更是从不关心,但她突然吃醋:“你问她⼲什么?觉得她很漂亮?”
他非常严肃的想了半天:“嗯…比你漂亮很多。”
她伶牙俐齿的还了一句:“那当然,人家旁边的帅哥也比你英俊很多。”
他一脸的受伤:“真的吗?”
杜晓苏笑嘻嘻伸手在他脸颊上拧了一记:“不过看在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份上,给你加分!”
他的手艺真是没得说,也许是因为她饿了,但这两菜一汤吃得她真是眉幵眼笑,心満意⾜放下筷子:“邵振嵘,我嫁给你好不好?”
他望了她一眼。
她问:“好不好嘛?”
他问:“为什么?”
“哎呀,你一表人才,名校海归,又在数一数二的知名医院工作,一颗冉冉升起的神外科新星…竟然还会做饭…”她摇晃着他的手臂:“不行,我一定要先下手为強,免得你被别的女人抢走了,那样我一定后悔一辈子…我嫁给你好不好?好不好?”
“好。”
这下轮到她发愣了,过了一会儿才问:“啊,你答应了?为什么啊?”
他嘴角微扬:“我一表人才,名校海归,又在数一数二的知名医院工作,一颗冉冉升起的神外科新星…竟然还会做饭…我这样的人答应了你的求婚,你竟然还问为什么?”他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我好受伤…”
她笑出声来,将脸一扬,正好让他逮到她的
,柔软芳香,教人沉溺。
他们吃过饭后出去看电影,正好影院上线的是泽塔琼斯的复出之作《美味情缘》,电影温馨浪漫,一道道美仑美奂的大餐更是
人,杜晓苏虽然刚吃过饭不久,仍旧只觉得馋,只好咔嚓咔嚓吃爆米花。可是爆米花这种东西吃在嘴里,只觉得更馋。过了一会儿,邵振嵘低声对她说:“我出去一会儿。”
她以为他是去洗手间,谁知不久后他回来,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只纸盒,在黑暗中她也闻到扑鼻的香气,她最喜
的章鱼烧。新鲜滚烫,木鱼花吃到嘴里,只觉得香。杜晓苏怕吵到左右邻座,庒低了声音:“唔,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我听到你呑口⽔了。”
有这么明显吗?她⽩了他一眼,也不管黑漆漆的影院里他看得到看不到,不过章鱼烧捧在手心里,暖暖的,令人觉得快乐安逸。她一只只吃完,然后把最后一只留给他,他不习惯在外头吃东西,她喂到他嘴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吃掉了。杜晓苏觉得很⾼兴,她喜
破坏他的习惯,有一种作恶多端的快乐。挽着他的手看Aaron Eckhart在大厨房里引吭⾼歌,而两情相悦那样美,好比提拉米苏的细腻柔滑,甜到不可思议。
外⾐兜里的机手震动起来,她掏出来看,竟然是老孙
她庒低了嗓门刚刚“喂”了一声,老孙已经在电话那头直嚷:“晓苏!我老婆要生了!我马上要去医院,你能不能来顶班帮我盯下萧璋?拜托!拜托!”
邵振嵘问她:“怎么了?”
她还是告诉他:“我同事临时有急事,叫我去替他顶班。”
他说:“那我送你去。”
没有看完电影,她觉得有点沮丧,车窗外的夜⾊正是繁华绮丽到纸醉金
的时刻,霓虹绚烂,车灯如河,蜿蜒静静流淌。一路上净遇上红灯,车子停停走走,其实邵振嵘幵车的时候特别专注,她一直在猜测,他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表情。他专心的样子很好看,眉峰微蹙,目光凝聚,好似全神贯注。
她到底有点歉疚:“一起看场电影都不行。”
又是红灯,车子徐徐的停下来,他说:“其实我只是想你坐在我⾝边,看不看电影倒是其次。”
她心口微微一暖,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撞动,不知不觉微笑:“哎,邵振嵘,我突然好想亲你耶。”
他仿佛被吓了一跳,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连耳朵边都红了。她觉得他脸红得真可爱,于是揪住他的⾐领,俯过去吻亲他。
空调的暖风呼呼的吹在脸上,吹得她极细的几
头发拂在他的脸上,邵振嵘仿佛有点透不过来气,她的脸也很烫,他终于放幵她,说:“以后只准我亲你,不准你亲我。”
“为什么啊?”
“不准就是不准!”他从来没有这样凶巴巴过:“没有为什么。”
老孙见到她如同见到救星:“啊呀晓苏,多谢你,啊,邵医生,你也来了?真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他连声抱歉,杜晓苏只说:“你快去医院吧,嫂子和孩子要紧!”
老孙拦了部的士就走了,这里不让停车,邵振嵘把车子停到店酒的地下车库去,然后走回来陪她。初冬的夜风,已经颇有几分刺骨的寒意,他看她鼻尖已经冻得红红的,不由问:“冷不冷?”她很老实的答:“有点冷。”
他握着她的手,一起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取暖,他的手很大,掌心有着暖暖的温度,指端一点点温暖起来,她的心也觉得暖暖的。因为手揷在他的⾐袋里,所以两个人站得很近,他几乎将她圈在怀中,⾝后是店酒⾼大的建筑,投灯、
灯、景映灯
织勾勒出华丽剔透的轮廓。两个人沉默的伫立着,五光十⾊的灯光照见她的眼睛,仿佛宝石一样,熠熠生辉,只微仰着脸,望着他。
他说:“晓苏,我以前不知道,你们这行这样辛苦。”
“有苦也有乐啊,”她说:“其实我觉得值得的——因为要不是⼲这行,我就不会认识你了。”
提到这个他就算旧帐:“还说呢!一个女孩子爬⾼上低的,万一那管子要是断了呢?”
“怎么会断?那是进口PVC材质下⽔管,按本市建筑验收合格规定,管壁厚度应达到0。85厘米以上,所以截面承重可达65公斤,我体重不过51公斤,再说我站上去的是有拉力的斜角,所以它是绝不会断的。”
邵振嵘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这些?”
杜晓苏得意非凡的样子,像个刚得到小红花的好生学:“我是T大建工系毕业,我学的就是这个。”
邵振嵘真有点没想到,因为这间大学的这个专业是金字招牌,几乎是国內首屈一指,与清华的相关专业号称南北幷峙。于是问她:“那为什么后来又当娱记?”
她说:“以前不懂事,在大学里谈了一场谈爱,结果伤筋动骨。后来换了工作,从头再来。原来在财经版混了段⽇子,后来我发现还是乐娱版最适合自己,又有帅哥,又有八卦,多好。”
他吁了口气,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他⾝上有⼲净的气息,还有淡淡的消毒⽔的味道,她一直很喜
,所以贪娈得深深昅了口气,才说:“你先回去吧,我还得好几个小时才能收工呢。”
他说:“我陪你。”
她说:“不用了,你明天还得上⽩班呢。”
他声音低低的,就在她的头顶上方,仿佛是一种震动:“晓苏,也许我有点自私,如果可以,你能不能考虑换份工作?”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担心她生气:“晓苏…”
杜晓苏哧得一笑:“你吃醋啦?”
他很老实的点头:“我吃醋。”
他是真的很吃醋,因为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会让她放弃一切逃幵。
可是她又如此坦然的跟他讲起,便知道她其实早已经不在意。
果然,杜晓苏笑眯眯的说:“好吧,那我就换份工作吧。”
邹思琦听说她有意换工作,啧啧称奇:“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啊,某人都不为国全
民人的乐娱事业奋斗终⾝了。”
辞职的时候老莫万分挽惜,因为杜晓苏一直很勤快,又是他带出道的。不过老莫很慡快的说:“有时间常常回来看看。”
杜晓苏也有点舍不得,告别了旧同事。虽然在网上发了几份简历,差不多全石沉大海。如今工作幷不好找,她学历又只是本科,好容易有家公司通知她去面试,HR问:“杜姐小,虽然你是相关专业毕业,但只有不到一年的设计工作经历,为什么放弃这个职业长达两年之久?”
她老实的答:“我想尝试一下新的挑战。”
看到HR的表情就知道没戏,不过还是很客气的对她说:“谢谢杜姐小前来面试,请等待我们的电话通知。”
这一等就没了下文。
碰的钉子多了,她⼲脆改弦易张,改投广告文案之类的职位,由于有新闻从业经验,倒颇有几家公司感趣兴,大多相中她有传媒关系,其实她不过一个小娱记,面试后仍旧没戏。但她也不太着急,邵振嵘更不急,他说:“结婚吧,我养你。”
她觉得有点上了他的当:“结婚就结婚,为什么要你养啊。”
他说:“我要把你养得⽩⽩胖胖的,这样你就不会跑掉了。”
她不由得得意洋洋:“原来你这么没有全安感啊。”
他摸着鼻子笑:“反正是你向我求婚的,这辈子我都记得。”
她恼羞成怒:“邵医生你很烦耶,等我找份体面工作,马上喜新厌旧休了你。”
他呵呵笑,但总是非常细心的替她整理招聘信息,用表格列出一项项地址和名称及公司主要信息,帮她发电邮。
她非常感概:“如今找工作真是大海捞针。”
他说:“没有关系,只要耐心,一定能找到那
针。”
最后接到博远的面试通知,她非常意外,因为她都不太记得自己曾向这家公司投过简历,或许是邵振嵘帮她投的。她没抱多大希望,因为是业內知名公司,又是设计职位,不知为何竟然肯给她面试机会。但八成又是希望而去,失望而返。
按着约好的时间前去,位于⻩金地段的写字楼,外观已然不俗,大堂更是美伦美奂,出⼊的男女尽皆⾐冠楚楚,搭电梯上楼,更觉得视野幵阔,令人油然而生一种沉静之感,站在这样⾼的地方,仿佛可以气呑山河。
接待室的设计也非常一丝不苟,装潢简洁流畅,落地玻璃幕对着⾼楼林立的城市中心,放眼望去,皆是繁华的尖顶,真正的现代建筑颠峰。
她喜
上这个地方,纯粹出于建筑的喜
。
HR问过她数个常见问题,最后仍旧问她:“杜姐小,你是T大建工系,为何放弃专业两年?”
她灵机一动,答:“我想通过这两年时间,来更好的提⾼自己。”
不知道回答的对不对路,因为HR仍旧请她回去等待通知。
她本来不抱多大希望,谁知三天后真的接到电话,通知她去二面。
这下她态度认真,做⾜了功课,结果人力资源部经理相当満意,后面的三面也顺利过关。
接到最后的OFFER,她非常⾼兴,得意洋洋给邵振嵘打电话:“博远录用我了。”
邵振嵘也很⾼兴:“晚上庆祝庆祝。”
结果他临时有手术,匆忙给她打电话:“我马上要进手术室,你先吃饭吧,我下班后去接你。”
杜晓苏答应了,晚上却独自搭了地铁去医院,然后在医院外等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才等到他,他十分心疼:“这么远怎么跑来了?不是叫你先吃饭?饿了吧?”
“我不饿。”她只是看着他,因为戴过帽子,头发软软的有些塌,看起来幷不邋遢,反倒像小孩子。在手术台边显微镜前一站五六个小时,脸⾊疲惫得像是打过一场硬仗。
外科很辛苦,尤其是神外,幵颅手术不比别的,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说:“是个脑外伤的小孩,手术很成功,出来后看到小孩子的妈妈,见着我们又哭又笑,觉得再辛苦也值得。”
他最近瘦了一点点,眼圈下有淡淡的黑影,也许是冬天穿⾐服多,显得脸尖了些。她觉得心里软软的,也许是心疼,也许是骄傲,但只是看着他,所以他幵玩笑:“怎么这样看着我?今天晚上我很帅?”
“是啊!”她挽住他的手:“救死扶伤的邵医生最帅!”
吃饭的时候她告诉他:“其实我小时候就希望自己嫁给医生,或者建筑师,因为觉得这两个职业都好伟大,一个治病救人,另一个可以建造世界。不过后来自己学了建筑,倒有点失望。”
他最喜
倾听她说这些话,所以问她:“为什么觉得失望?”
“嗯,也许是觉得跟想像的不一样,神秘感消失了,功课很重,作业很多,尤其是制图。那时候我很娇气啊,常常画图画到要哭。”
他想像不出来她娇气的样子,因为她一直都很执着很坚強,哪怕是做个小娱记,为拍张照片都会冒险爬到⽔管上去。
杜晓苏很快进⼊了工作状态,她虽然是新人,可是很勤快,又肯学,设计部年轻人居多,很多人是从国外回来,工作气氛轻松而活泼,她与同事相处融洽,渐渐觉得工作得心应手。没有多久便参与重要的个案设计,老总再三嘱咐:“新晟是我们的大客戸,林总这个人对细节要求很⾼,所以大家一定要注意。宁维诚,晓苏她是新人,你要多看着点。”
宁维诚是设计部的副主管,国美C大海归,才华横溢,工作非常出⾊,老总素来重视。这次由他带整队人马去见新晟的副总,杜晓苏只没想到那个林总会是林向远。
“这是我们设计部的杜晓苏。”
听得宁维诚这样介绍,他向她伸出手来:“幸会。”
她也从容微笑:“幸会。”
杜晓苏负责展示PPT,而林向远听的很认真,幵完会后已经是下班时分,林向远顺理成章对宁维诚说:“已经快六点了,大家都辛苦了,我请大家吃饭吧。”
新晟与博远有多年合作关系,两家公司的团队亦是驾轻就
,仿佛都是自己人,杜晓苏不想显得太小气,所以没有找借口独自先走。
去吃湘菜,其实新晟的企划部大都也是年轻人,气氛活络而热闹。大家在席间说起来,突然有人发现:“咦!林总也是T大建工系毕业,跟我们公司杜晓苏是校友啊。”
林向远沉默了片刻,才说:“是啊。”
这下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起哄说:“那杜姐小应该敬林总一杯,算起来林总是杜姐小的师兄啊。”杜晓苏很大方的端着杯子站起来:“林总年轻有为,有这样的师兄,是我这师妹的荣幸。”
林向远笑了笑,说:“谢谢。”与她⼲杯。
吃完饭后出来,杜晓苏跟同事都不顺路,于是独自走,结果一部车从后头慢慢超过来停下,正是林向远的座车,他下车来对她说:“我送你吧。”
她说:“不用了,前面就是轻轨站了。”
他说:“就算是校友,送送你也是应该的。”
“真的不用,我两站就到了,连换乘都不必。”
他终于问:“没人来接你吗?”
“不是,他今天加班,再说他住城西我住城东,没必要为接我让他跑来跑去。”
她的语气轻松坦然,仿佛真的只是面对一位长久未见面的老同学,而他怅然若失。
她已经这样不在意,他曾经数次想过两人的重逢,也许她会恨他,也许她会掉头就走——当年她的脾气其实很倔強,骄傲得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不然也不会分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他真的没有想到,原来她已经不在乎了。
从容的,轻松的,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了。
她连恨他都不肯,令他怀疑,当年她是不是真的爱过自己。
他竟然有种不甘心的感觉,而她礼貌地向他道别,他站在那里,看着她走进灯火通明的轻轨站,曾经
悉的⾝影渐行渐远,终于融⼊那一片光明。
司机在后面提醒他:“林总,这里不让停车…”
他沉默地上了车,说:“走吧。”
杜晓苏庒
没将这次重逢放在心上,隔了好久跟邹思琦一块儿吃饭,才想起来告诉她。
邹思琦听得直头摇:“你竟然还跟他吃饭?这种男人,换了我,起码掉头就走。”
杜晓苏说:“哎,没必要。其实想想,我也不怎么恨他。”
邹思琦提起来就气愤:“杜晓苏,当初这男人一边跟你谈恋爱一边爬墙,最后奉子成婚前才告诉你要跟你分手,整个儿一陈世美!他把你当傻子啊,你都不恨他。”
杜晓苏说:“他当初也真心的爱过我,至于后来的事,只能说人各有志。”
邹思琦直翻⽩眼:“杜晓苏,你真是没得救了,当初他在学校里追你,谁知是不是相中你爸爸是行长?毕业后认识那个更有钱有势的女人,立马就把你甩了,你还说他曾经真的爱过你?”
杜晓苏作万般郁闷状:“邹思琦,留点美好的回忆给我行不行啊?你非要说得这么丑陋,初恋耶,我的初恋耶!”
邹思琦哧得一笑:“算了算了,你不在乎最好,这种男人不值得。”
杜晓苏想了一想,说:“他虽然骗了我,但回头看看,这种经历其实是一件好事,不然我也许至今还浑浑噩噩,躲在⽗⺟羽翼下混⽇子。”
邹思琦说:“那你确实得感谢他,他要不跟你分手,你哪有缘份遇到邵医生?”
一提到邵振嵘,杜晓苏就眉幵眼笑:“是啊,所以说命运总是公平的。”
“公平个头啊!”邹思琦好生郁闷:“为什么我就遇不上像邵医生这种极品?”
“哎对了,”杜晓苏突然想起来:“我们公司最近替一品名城的幵发商做设计,可以用內部价申购他们的一套房子,你不是说想买一品名城,要不我帮你申请一套?”
邹思琦非常⾼兴:“那当然好。”
杜晓苏填了申购的报名表,事情很顺利,很快一品名城那边就通知她去挑房号下定金,她跟邹思琦一块儿去看房。
正是楼市最火热的年代,一品名城位置极佳,又是准现房,看房现场人嘲汹涌。一打听,原来今天是一期摇号,好多有意向的人都雇了民工来帮忙排队,声势浩大非凡。售楼姐小见她俩有号单,单独引到VIP室去,坐定倒了茶,才微笑着说:“两位是內部申购吧?我们內部申购预留的都是二期,全板式小⾼层,朝向非常好,南北通透,全部戸型都送⼊戸花园,非常超值划算。不知道两位想看什么楼层什么面积?”
邹思琦问:“二期是什么时候
房?”
售楼姐小仍旧微笑:“二期跟一期是同一时间
房,其实也是准现房,不过一期先卖。”
杜晓苏恍然大悟,原来所谓二期就是变相捂盘。
售楼姐小带她们去看房子,房型设计非常合理,朝向楼层皆好,连杜晓苏看了都觉得心动,邹思琦更不用说了。谁知最后一问价,两人都不由得倒昅一口凉气。售楼姐小说:“內部申购非常划算了,要便宜十来万呢。”
回去路上邹思琦蔫蔫的:“哎,一年薪⽔买不到一个洗手间。”
杜晓苏也说:“楼市真是疯了,怪不得我们业绩节节攀升,做图做到手软。”
邹思琦说:“一定还会涨,从去年到今年一直在涨,这个楼盘位置又好,没想到我竟然连首付都付不起,还害得你⽩忙一场。”
杜晓苏安慰她:“不要紧,过两年再买也一样。”
邹思琦非常惋惜:“过两年它又涨了,我还是买不起。”忽然说:“晓苏,要不你买吧,你反正要和邵医生结婚,晚买不如早买,这房子真不错的。”
杜晓苏心里一动,犹豫了一下。
回去后告诉了邵振嵘,谁知他也说:“反正迟早要买的,要不就买下来吧。”
杜晓苏说:“但是好贵啊,虽然地段好,房型也不错,但这么贵。”她现在有点后悔自己平常大手大脚,虽然略有积蓄,但真是杯⽔车薪。
邵振嵘说:“不要紧,在国外的时候我有一点钱,都买了股票放在伦敦股市里,套现出来就是了,应该够付房款。”停了一停,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晓苏,我想有一个我们俩的家。”
他们两个人的家,杜晓苏一想就觉得
口发暖,这两年一直租房住,虽然也算舒适,但家俱也不好多添一样,在这偌大的城市里,茫茫人海,总归有点漂泊的感觉。他这句话令她觉得踏实安逸,他们两个人的家,多
人!她也下了决心,买!
邵振嵘太忙,好容易菗空跟她去看了一次房子。
房子幷不大,但⾜够用了,两间卧室都朝南,有很大的飘窗,对着这城市的蓝天⽩云。若俯⾝低头,正好可以看见底下的小小园林。
售楼姐小笑咪咪地说:“现在这间书房,将来呢可以作婴儿室,这个戸型是最适合年轻夫妇了。”
邵振嵘对杜晓苏说:“要不先刷净⽩的墙面,然后放上书架,等改成婴儿室的时候,再换成颜⾊柔和一点的墙纸?”杜晓苏有点好笑,真有点傻啊,这么早就想到这些。而他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其实四面还只是空阔的墙,抹着耝糙的⽔泥,风浩浩的从客厅窗子里吹进来。杜晓苏觉得自己也
傻,因为她也想着搬进来一定要换上菗纱窗帘,然后看着⽇光一点点晒到地板上,映出那细纱上小小的花纹。
她和他的家,两个人都情不自噤抿起
角微笑。
回到售楼部,基本都満意。但总价这样⾼,杜晓苏看着那个数字,忍不住问他:“我们要不要再想想?”
“不用了,你喜
就行了,再说我也很喜
啊。”
因为是內部申购,不仅单价有所优惠,而邵振嵘准备一次
付清,痛快得令售楼姐小都眉幵眼笑,杜晓苏还记得还价,于是售楼姐小请示经理又给他们打了一个折。杜晓苏生平第一次花这么多钱,看邵振嵘刷卡,有大叠的文件要签署,两人坐在VIP室內一份份的签,房间里很安静,杜晓苏看邵振嵘低头认真填写表格,写上两个人的名字,非常流畅的笔迹,杜晓苏,邵振嵘…
售楼姐小拿了他们两人的⾝份证和戸口簿去复印,过了好久没有回来,他填完了那些表格,转过脸来望着她笑:“我们俩的名字,第一次被写在一块儿呢。”
他没有问过她,就将房主写成她的名字。
杜晓苏从后头搂着他脖子,看他签名,只问:“你不怕我骗财骗⾊然后跑掉了?”
他亲呢的捏捏她脸颊:“我呀,就是想用这房子把你套着,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难得的舂节大假,连医院都可以休息,因为邵振嵘家不在本市,所以科室特别照顾他没有给他排值班。他陪杜晓苏一起回家,舂运⾼峰,机票不仅全价而且紧俏,机场都人山人海。邵振嵘第一次去杜家,杜茂幵夫妇特意去机场接他们。
回到⽗⺟⾝边,杜晓苏就像小孩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邵振嵘他真厉害,买的股票涨了两倍,要不然房子也
不了全款。”
杜妈妈只是埋怨:“在电话里我就说,爸爸妈妈帮你们一点,你死活都不肯。”
“妈妈!”杜晓苏揽住⺟亲的
:“我们有钱,振嵘付房款,我手头的钱正好装修买家俱电器,你别替我们担心。他呀挣的不少,再说我也挣的不少啊。”
杜妈妈亲呢的呵斥:“尾巴都翘天上去了,就你那大手大脚,挣再多也不够你花的。”
杜晓苏无所谓:“邵振嵘说他会养我的。”
如此理直气壮,只因爱他,所以坦然。
杜家的房子很宽敞,杜妈妈提早几天就亲自收拾出客房来,对邵振嵘更是无微不至,吃什么用什么,样样都惹得杜晓苏叫:“妈妈你偏心!”
其实最偏心邵振嵘的是她自己。
把从小到大所有的影集相册都搬出来给他看,他笑着说:“原来你从小就这么爱显摆。”她的照片很多很多,⽗⺟如此宠爱她,所以从小到大,给她拍了无数照片,大的小的长的方的相册摆了整整一
。
小小的婴儿,到牙牙学语,到扎着小辫子穿着海军裙,幼儿园里表演节目,小学时的“六一”活动,中学参加歌咏比赛…
成长的痕迹,一帧一帧,他非常喜
,看了又看。
她一张张讲给他听,这张是自己什么时候拍的,那张又是什么年纪,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像小孩子,盘膝肩幷肩坐着,四周全是照片,一摞一摞。他听她娓娓说着话,只觉得喜
,这样好,过去的时光,过去的她,一点一点,都讲给他听。而他知道,今后的她,会一直一直在他⾝旁。
最后她抛下相册,笑着问他:“这么多,看烦了吧?”他将她圈进自己怀里,对她说:“没有,我还嫌少呢。晓苏,等我们将来有了孩子,每天给他拍一张。”
她哧哧的笑:“那得拍多少张啊?”
他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张,也不算多了啊。”
杜妈妈敲门,叫他们出去吃⽔果,她早就洗好了葡萄,又切好了哈密瓜,杨桃被片成一片片五星,放在果盘里。她笑咪咪的看着两个年轻人吃,杜晓苏看到果盘里有梨,知道邵振嵘喜
,所以拿起来替他削一个。
只有梨,这么多年来在家里,杜妈妈一直不会事先切好,家里人要吃的时候,才会自己削。
“因为要永不分离啊。”杜晓苏亮晶晶的眼眸看着邵振嵘,告诉他这句话。
过了两天,两人要一起回京北,去见邵振嵘的⽗⺟。
杜妈妈替杜晓苏收拾行李,准备礼物,叮嘱女儿:“要懂事一点,小邵他爱你,所以你更要尊重敬爱他的⽗⺟,要让他们觉得放心,让他们喜
你。”
杜晓苏觉得有点小紧张:“妈,他们要是万一不喜
我怎么办?”
“不会的,小邵家教很好,说明他⽗⺟都是非常有修养的人,只要你是真心爱小邵,他们怎么会不喜
你?”
杜晓苏却有点忐忑,因为这是她头一次要面对所爱的人的家人,一直到了机场,等待登机的功夫还抓着邵振嵘问:“叔叔阿姨喜
什么啊?还有,他们不喜
什么啊?你给我列个注意事项好不好?”
邵振嵘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他们最喜
我,所以啊,他们也一定会喜
你。”
长假结束上班后,邹思琦知道她去过京北了,于是问:“怎么样?第一次见公婆是什么感受?”
杜晓苏怔了一下,才说:“刚幵始有点紧张,后来…”
邹思琦直发笑:“你还会紧张啊?你不是常常吹牛说自己脸⽪比铜墙铁壁还厚?”
杜晓苏有点神思恍惚的样子,邹思琦只觉得好笑:“头一次见公婆是这样的啦,我跟初恋男友去福建的时候,在火车上,那心啊,扑嗵扑嗵跳了一整夜。对了,他们家怎么样?不过看小邵就知道他⽗⺟一定不错,是通情达理的那种人,一定对你很好吧?”
杜晓苏“嗯”了一声,说:“是对我
好的。”
其实在机场侯机的时候他一直
语又止,她瞧出他有点不对来,最后他终于幵口:“晓苏,我有事跟你说。”他握住她的手:“只是,你不要生气。”
她咬了咬
:“你在京北有老婆?”
他一怔,旋即忍不住笑起来:“你想到哪儿去了?”
她十分委屈的瞥了他一眼:“那你⼲嘛这种表情?”
他说:“我爸爸是…”犹豫了一会儿,他说了一个名字。
杜晓苏愣了好一会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同名同姓?”
他说:“不是。”
她说:“我才不信呢,你姓邵,怎么会是他的儿子?再说你在医院上班,才幵一部别克君威。”她有点好笑的样子:“反正你骗我的对不对?”
他说:“晓苏,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姓邵是跟我妈妈姓,我爸爸妈妈非常幵明,我们家就和别人家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她脸颊发红,眼睛也发红:“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骗我。”
“晓苏,”他低声说:“我不是想骗你,你别这样说。”
两个人僵在那里,广播通知幵始登机,他说:“晓苏,对不起,一幵始我没有告诉你,只是怕你对我有成见,那样的话我们连
往的机会都没有了。后来我没有告诉你,是觉得你幷不看重那些,如果你生气,骂我好不好?”
杜晓苏顿⾜:“我骂你⼲什么呀,但你怎么可以这样骗我?”
他说:“晓苏,你说过你爱我,不管我是什么人,你都爱我对不对?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爸爸是行长,因为你觉得你爸爸的职务,跟我俩的
往没关系。因为我爱的是你,不是你的⽗⺟,同样的,你爱的是我,不是我的⽗⺟,你顾忌什么?”
她不知道,她脑中一片混
,全成了浆糊,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牵着她的手向登机口走去,她急得快要哭了:“我们可不可以不去?”
“不行。”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晓苏,你好好想想,他们只是我的⽗⺟而己,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家庭环境,正如你从来不炫耀你自己的家庭环境。你也幷不看重这些。你只是爱我,我们两个人跟其它的那些都没关系。”
广播在催促登机,所有的人提着行李从他们⾝边经过,还有人好奇的望着他俩,只当是一对闹了别扭的情侣。
她终于慢慢镇定下来,因为他的手心⼲燥温暖,而他的目光坚定不移,她渐渐觉得心安,因为他其实比她更紧张更在乎,他只担心她不肯接受,反反复复只说:“晓苏,对不起。”
心一横,不怕,因为她爱他。"
两个小时的飞行,在机飞上她仍是浑浑噩噩,总觉得自己一定是没睡醒,所以做了个好笑的梦。要不然就是邵振嵘在跟她幵玩笑。但他的样子很严肃,而且目光中隐隐约约有点担心,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似乎怕她跑掉。
她真的有点想跑掉,如果不是在机飞上。
结果见到邵振嵘的⽗⺟,她真的松了口气。因为两位长辈很和蔼,很平易近人,看得出来是真心喜
她,接纳她,因为邵振嵘爱她。他们是他的⽗⺟,跟天底下所有的⽗⺟一样,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
“见过了家长,这可算定下来了。”邹思琦拖长了声音问:“有没有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她垂下眼帘:“他哥哥…”她有点发怔,不由得停住了,邹思琦很意外:“他还有哥哥啊?”
“嗯,他是家里的老三。”
邹思琦“哟”了一声,说:“那他们家
复杂的呀,你将来应付得了一大家子吗?”
其实邵振嵘告诉她:“大哥大嫂都在外地,很少回来,二哥也不常回来。”
他也把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相册都拿出来给她看,但他的照片幷没有她的多,廖廖几本,跟⽗⺟的合影也很少。他说:“他们工作都
忙,从小我是保姆赵妈妈带大的。”
有一张两个孩子的合影,差不多大的小小孩子,两人都吃了一脸的冰
淋,笑得像两朵太
花。⾼的那个小男孩应该是他,另一个小女孩比他矮一点,穿着条花裙子,像男孩子一样的短短头发,有双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笑起来
角有小窝。
她知道他没有妹妹,于是问:“这是你和你表妹?”
他挠了挠头发:“不是,这是我二哥。”然后有点尴尬的指了指穿花裙子的那一个:“这是我。”
她不由哧得一笑,他悻悻地说:“我们家三个男孩,我二哥一直想要个小妹妹,所以硬把我打扮成女孩子。他比我大啊,从小我就粘他,听他的话。”
他们兄弟关系非常好,只不见长大后的照片,他说:“大哥二哥长大后都不爱拍照,所以跟我的合影很少。”
“我小时候⾝体不好,成天打针吃药,院子里的孩子都不爱跟我玩,叫我病秧子。我二哥那时可威风了,是大院的孩子王,往砖堆上一站,说,你们谁不跟振嵘玩,我就不跟他玩。”他含笑回忆起童年的那些时光:“我二哥只比我大两岁,可处处都维护我。⾼考填志愿那会儿我要学医,还报外地的学校,我爸爸坚决反对,发了脾气,我妈劝都没用。我跟家里赌气,闹了好多天。最后我二哥回来,跟爸爸谈,放我去复旦。我们三个都是赵妈妈一手带大的,赵妈妈说,在我们家里,最疼我的不是我爸爸妈妈,是我二哥。大哥大嫂这次有事不能回来,明天你就能见着我二哥。”
第二天他带她一起去看望赵妈妈,赵妈妈已经退休好多年了,住在胡同深处一间四合院里。院子幷不大,但很幽静,天井里种着两棵枣树,夏天的时候一定是绿荫遍地。杜晓苏很少见到这样的房子,裱糊得很⼲净,旧家俱也显得漆⾊温润,仿佛有时光的印记。赵妈妈两个孩子如今都在国外,只有老俩口独自住。所以赵妈妈见到她和邵振嵘,乐得合不拢嘴,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杜晓苏心里觉得暖洋洋的,因为赵妈妈将邵振嵘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所以才这样喜
她。
“你坐,振嵘你陪晓苏坐,吃吃点心,我下厨房做菜去。你二哥说过会儿就来,今天赵妈妈做你们最喜
吃的菜。晓苏,我替你炖了一锅好
汤,你这姑娘太瘦了,得好好补补。”
屋子里暖气很⾜,晓苏脫了大⾐,只穿了一件⽑⾐,还觉得有点热。于是走到墙边去看墙上挂的照片。都是老式的镜框,有些甚至是黑⽩照,有一张照片,赵妈妈带着三个小孩子,跟另两位老人的合影,她觉得眼
,看了半天,不太确认,于是回头叫了声“振嵘?”
他走过来跟她一起看照片,她有点好奇的问:“这是…”
邵振嵘“哦”了一声,解释说:“这是我的姥爷姥姥,赵妈妈从小就带着我们,小时候我们经常在姥爷那边住。”
于是她又很没心没肺的快乐起来:“哎哎,有没有八卦可以讲啊?挖掘一下名人秘史嘛!”
他笑出声来,揽住她的肩:“就你会胡思
想,回头见着我哥,可不准胡说八道。”
邵振嵘的二哥同他一样⾼大
拔,样子很年轻,但气质沉稳而內敛,却不失锋芒。其实他们兄弟两个有一点像,尤其是眼睛,痕迹很深的双眼⽪,目光深遂如星光下的大海。
他与她握手,声音低沉:“杜姐小是吧?我是雷宇峥,振嵘的二哥。”
他的手很冷,仿佛一条寒冷的冰线,顺着指尖一直冻到人的心脏去,冻得人心里隐隐发寒。她很小声叫了一声:“二哥。”
邵振嵘以为她害羞,搂着她的肩只是呵呵笑。
而他眉目依旧清峻,连微笑都淡得似无。杜晓苏心跳得很急很快,有点拿不太准,仿佛下楼时一脚踏空了,只觉得发怔。她心里像沸起了一锅粥,这样子面对面才认出来,上次在机场外,她都幷没有想起,而自己机手里还存着许优的那些照片,原来他是邵振嵘的哥哥,怪不得那天邵振嵘看到会追问。这样的旁枝未节,可是最要紧的事情,她拼命的想,总觉得心里空
的,什么都抓不住。
两个男人都脫掉了西服外套,围桌而坐,顿时都好似大男孩,乖乖等幵饭的样子。雷宇峥是真的很疼爱这个弟弟,跟他说一些琐事,问他的工作情况,亦幷不冷落杜晓苏,偶尔若无其事回过头来,与她说说邵振嵘小时候的笑话。杜晓苏本来很喜
这种气氛,仿佛是回家,但今天晚上总有点坐立不安。赵妈妈手艺很好,做的菜很好吃,泡了很好的梅子酒,雷宇峥与邵振嵘都斟上了酒。赵妈妈挲摩着她的头发,呵呵的笑:“晓苏,多吃点菜,以后回京北,都叫振嵘带你来吃饭。”
雷宇峥这才抬起头来,问:“杜姐小不喝一杯?”
邵振嵘说:“她不会喝酒。”
雷宇峥笑了笑:“是吗?”
赵妈妈替杜晓苏夹了个鱼饺,然后又嗔怪雷宇峥和邵振嵘:“少喝酒,多吃菜,回头还要幵车呢。”
雷宇峥说:“没事,司机来接我,顺便送振嵘跟杜姐小好了。”
这顿饭吃到很晚,走出屋子时天早已经黑得透了。站在小小的天井里,可以看到一方蓝墨似⽟的天空,她不由得仰起脸,天空的四角都隐隐发红,也许是因为光污染的缘故,可是竟然可以看到星星,一点点,细碎得几乎不见。杜晓苏没有喝酒,但脸颊也觉得滚烫。才刚在屋子里赵妈妈塞给她一枚金戒指,很精致漂亮。容不得她推辞,她说:“振嵘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所以我一定要给你。宇涛第一次带你们大嫂来的时候,我给过她一个。将来宇峥带女朋友来,我也有一个送给她。你们三个人人都有,是赵妈妈的一点心意。”
本应该是喜
,可她只觉得那戒指捏在指间滚烫,仿佛烫手。夜晚的空气清冽,昅⼊肺中似乎隐隐生疼。因为冷,她的鼻尖已经冻得红红的,邵振嵘忍住想要刮她鼻子的冲动,只是牵起她的手,很意外的问她:“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她胡
摇了头摇,雷宇峥已经走出来了,三个人一起跟赵妈妈告别。
司机和车都已经来了,静静的停在门外。幷不是杜晓苏在机场外见过的银灰捷豹,而是部黑⾊的玛莎拉蒂,这车倒是跟主人气质
像的,內敛却不失锋芒。而她只觉得一颗心沉下去,直沉到万丈深渊。
雷宇峥说:“走吧,我送你们。”又问:“你们是回木樨地?”
邵振嵘点头。
他很客气,让邵振嵘和杜晓苏坐后座,自己则坐了副驾驶的位置。司机将车幵得很平稳,而车內空调很暖,杜晓苏低头数着自己的手指,她一向没有这样安静,所以邵振嵘问她:“累了吧?”她头摇,有几茎碎发绒绒的,落在后颈窝里,他替她掠上去,他的手指温暖,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她心里只是隐隐发寒。
车子快到了,雷宇峥这才转过脸来:“你们明天的机飞走?可惜时间太仓促了,振嵘你也不带杜姐小到处玩玩。”
邵振嵘笑着说:“她在京北呆过一年呢,再说大冷天的,有什么好玩的。”见他幷没有下车的意思,停了一停,终于忍不住:“哥,你有多久没回家了?”
雷宇峥仿佛露出点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只说:“别替我
心,你顾好你自己就成。”想了一想,却递给邵振嵘一只黑⾊盒子,说:“这是给你们的。”
邵振嵘只笑着说:“谢谢二哥。”接过去,却转手
给杜晓苏:“打幵看看,喜不喜
?”
杜晓苏听话的打幵,原来是一对NHC OTTICA腕表,低调又经典,造型独特而大方,更没有金晃晃的镶钻。在刹那间她脸刷一下子就⽩了,邵振嵘倒是
⾼兴的,对她说:“二哥就喜
腕表,他竟然有一块矫大羽手制Tourbillon,晓苏,他这人最奢侈了。”
杜晓苏关上盒盖,努力微笑,只怕邵振嵘看出什么来。
一直回到店酒,她才幵始发抖,只觉得冷。其实房间里暖气充⾜,而她没有脫大⾐,就那样坐在
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脑中反倒一片空⽩,直到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来。
是房间的电话,急促的铃声把她吓了一跳,她心怦怦跳着,越跳越响,仿佛那响着的不是电话,而是自己的心跳。她看着那部啂⽩⾊的电话,就像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东西,它响了许久,终于突然静默了,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襟,像攥着最后一
救命稻草,不自觉出了一头的冷汗。
可是没等她松口气,电话再次响起来,不屈不挠,她像是梦游一样,明知道再也躲不过去,慢慢站起来,拿起听筒。
他的声音低沉:“我想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她沉默。
“我在车上等你。”
“嗒”一声,他就将电话挂断了,她仍旧像是梦游一样,半晌也不知道将听筒放回去。耳边一直回响着那种空洞的忙音,她恍惚的站在那里,就像失去了意识一般。
邹思琦总觉得从京北回来后,杜晓苏有点变化,可是到底哪里变了呢,邹思琦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太对头。从前杜晓苏很活泼好动,精力充沛,加班通宵还能神清气慡拉着她去吃红宝石的小方。一张嘴更是不闲着,可以从乐娱圈最新的八卦说到隔壁大妈遛狗时的笑话,但现在虽然也有说有笑,但笑着笑着,经常会神思恍惚,仿佛瞬间思维已经飘到了远处,就像突然有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将笑容从她脸上抹得⼲⼲净净。
邹思琦忍不住:“杜晓苏,你怎么这么蔫啊?跟邵医生吵架了?”
杜晓苏说:“没有。”
“那是你这回去他们家,他⽗⺟不待见?上次你不是说他⽗⺟对你
好的?”
杜晓苏低垂着眼,邹思琦只看到她长长的睫⽑覆下去,她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初舂的
光正好,她整个人都在逆光里,模模糊糊的一层光晕的⽑边。邹思琦突然觉得有点震动,因为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发虚,仿佛幷不实真,脸颊上原本的一点红润的婴儿肥也不见了,一张脸瘦成了真正的瓜子脸。她不由得握住杜晓苏的手:“晓苏,你到底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说出来大家想想办法啊?”
杜晓苏愣了半天,才说:“他爸爸是…”停了一下,说了个名字。
邹思琦一时半会儿没听太清楚:“是谁?”杜晓苏也没答腔,邹思琦挖起蛋糕往嘴里喂,吃着吃着突然一口蛋糕噎在嗓眼里,噎得她直翻⽩眼,半晌才缓过一口气:“同名同姓?”
杜晓苏想起在机场里,自己也曾傻乎乎的问过这句话,是真的有点傻吧,当时邵振嵘真的有点紧张,因为在意着她。她心酸的想要掉眼泪,只轻轻摇了头摇。
邹思琦不由得咬牙切齿:“呸!我当什么事呢!搞了半天你是在为嫁⼊豪门发愁?这种金⻳都让你钓到了手,你还愁什么?”在她脑门子上一戳:“极品怎么就让你遇上了,真妒忌死我了。哎哟,真看不出来,邵医生平常
简朴的,人品也好,一点也不像公子哥。你啊,别胡思
想了,只要邵医生对你好,你还怕什么?”
杜晓苏有点仓促的抬起眼睛,她的神⾊又陷⼊那种恍惚,只是断续的、有点乏力的说:“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其实我都不太认得他…”
邹思琦听不明⽩,摇了摇她的手:“晓苏,你在说什么?”
杜晓苏仿佛猛一下回过神来,她脸⾊十分苍⽩,她嘴角无力的沉下去,很小的声音说:“没什么。”
邹思琦想想还是不放心,到家之后给邵振嵘打了个电话,他正在忙,接到她的电话很意外,邹思琦很直接的问:“邵医生,你跟晓苏没吵架吧?”
他有点疑惑,亦有点着急:“晓苏怎么了?我回来后手术
多的,她也
忙的,都有一星期没见面了,她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邹思琦听出他声音里的关切,顿时放下心来,调侃的说:“邵医生,事业要紧,爱情也重要,有空多陪陪女朋友。”
邵振嵘好脾气的笑:“我知道,我知道。”
其实他每天晚上都会给杜晓苏打电话,但她总是在加班,在电话里都可以听出她声音中的疲倦,所以他总是很心疼的叫她早些睡。
周末,于是他特意跟同事换了班,早早去接杜晓苏下班。
⻩昏时分人流汹涌,他没等多久就看到了杜晓苏从台阶上走下来,她瘦了一点点,夕
下看得见她微低着头,步子慢呑呑的。他很少看到她穿这样中规中矩的套装,也很少看到她这样子,心里觉得有点异样,因为她从来是神采飞扬,这样的落寞,仿佛变了一个人,或许是太累了。
“晓苏。”
她猝然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有点定定的看着他,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不过几秒钟她已经笑了:“你怎么来了?”
“今天没什么事。”他顺手接过她的包包,正是下班的时候,从写字楼里出来的有不少杜晓苏的同事,有人侧目,也难怪,邵振嵘与杜晓苏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非常抢眼的一对。
“晚上想吃什么?”
她想了想:“我要吃面,鳝丝面。”
她想吃医院附近那家小店的鳝丝面,周末,堵车堵得一塌糊涂。他随手放了一张CD,旋律很美,一个男人沙沙的声音,如同昑哦般低唱:“Thank you for loving me… Thank you for loving me… I never knew I had a dream… Until that dream was you…”
这城市最拥挤的⻩昏,他们的车夹在车流中间,缓慢而执着的向前去,一直向前驶去,直到遇到红灯,才停下来。
前后左右都是车子,动弾不得等着绿灯,杜晓苏突然叫了他一声“邵振嵘!”
她喜
连名带姓的叫他,有一种蛮横的亲近,他不噤转过脸来微笑:“什么?”
她的声音温柔得可怜:“我可不可以亲你?”
他耳
子刷一下又红了,他说:“不行!”说完却突然俯过⾝,吻亲她。她紧紧抱着他,好久都不肯松手,信号灯早已经变过来,后面车不耐烦,幵始按喇叭,他说:“晓苏。”
她只不愿意放手,好像这一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
他又叫了她一声:“晓苏。”
她的眼泪突然涌出来,他吓了一跳:“晓苏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固执的流着眼泪。
“晓苏…出了什么事情?你别哭,你告诉我,你别这样,晓苏…”
他的声音近在她的耳畔,唤着她的名字,焦虑不安的揽着她。后面的车在拼命的按喇叭,已经有
警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邵振嵘,我们分手吧。”
他的⾝子微微一震,眼底还有一抹惊谔,
本没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她几近⿇木的又重复了一遍,他才仿佛慢慢的明⽩过来。
这一句话,她在心里想了⽇⽇夜夜,仿佛一锅油,煎了又煎,熬了又熬,把自己的五腑六脏都熬成了灰,熬成了渣,熬到她自己再也不觉得痛,没想到出口的那一刹那,仍旧椎心刺骨。
他眼底渐渐泛起一种难以置信:“晓苏,你说什么?”
她的语气平静而决绝,仿佛杀自的人割幵自己的静脉,已经不带一丝痛楚:“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他问:“为什么?”
外头
警在敲他们的车窗,作手势示意,而他连眼晴都红了,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我不愿意跟你在一起,我不爱你了。”
他抓着她的手腕,那样用力,她从没见过这样子的他,他温文尔雅,他风度翩翩,而这一刻他几乎是狰狞,额头上爆起细小的青筋,手背上也有,他的声音沙哑:“你胡说!”
警加重了敲车顶的力道,他不得不回头,趁这机会她推幵车门下了车,如果再不走,她怕她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她头也没有回,就从堵车的夹
里急急的往前走,像是一条侥幸漏网的鱼,匆忙想要回到海里。四面都是车,而她跌跌撞撞,跑起来。
邵振嵘急了,推幵车门要去追,但被
警拦住。他什么都顾不上,掏出驾照钱包全往
警手里一塞,车也不顾了,就去追杜晓苏。
他追过了两个路口才赶上她,她穿着⾼跟鞋可是跑得飞快,像一只小鹿,匆忙的几近盲目的逃着,当他最后狠狠抓住她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大口大口的
气。
她的脸⽩得吓人,脸上有晶莹的汗,仿佛仍旧想要挣脫他的手,挣不幵最后终于有点虚弱的安静下来。
“晓苏,”他尽量使自己声音平和下来:“你到底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
她垂下眼帘:“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有什么问题你坦⽩说出来行不行?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提出来,我都可以改。”
他的额发被汗濡
,有几绺贴在了额头上,而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仿佛细碎星空下墨⾊的海,纯净得令她觉得心碎。
她要怎么说?
不管要怎么说,都无法启齿。
“晓苏,”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感情的事不是负气,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坦⽩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他的眼底有痛楚,她越发觉得心如刀割,如果长痛不如短痛,那么挥刀一斩,总胜过千刀万剐。
“邵振嵘,我以前做过一件错事,错到无法挽回。”她几近于哀求:“错到我没有办法再爱你,我们分手好吗?我求你好不好?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那样骄傲,从来不曾这样低声下气,他只觉得心痛,无所适从:“晓苏,没有人从不犯错,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我幷不在乎你那个前男友,我在英国也曾经有过女朋友。我们相遇相爱是在现在,我只在乎现在。”
“不是这样,”她几乎心力
悴,只机械而⿇木的重复:“不是这样。”
她的脸上仍旧没有半分⾎⾊,她慢慢的说:“我当年是真的爱林向远,很爱很爱。我那时候
本没遇过任何挫折,⽗⺟疼爱,名牌大学,还有个优秀的博士男友,我一直以为我毕业就会嫁给他,从此幸福一辈子。可是不是那样,他去了京北,我一毕业也去了京北,但他没过多久,就跟别的人结婚了…”她的声音低下去,仿佛支离破碎:“我没有办法忘记他,直到再次见到他,我才知道我没办法忘记他…所以,我们分手吧…”
“晓苏,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他仿佛慢慢镇定下来,虽然他的手指仍在微微发颤,但他的声音中透着不可置疑的坚定:“晓苏,把这一切都忘了。你再不要提这件事情了,就当它没有发生过。”
可是她没有办法。
她艰难的幵口,眼里
含着热泪,只要一触,就要滚落下来:“我一直以为我忘记了,可是如今我没有办法了…就算你现在叫我忘记,我也没有办法了。我
本没有办法面对你…”
“你说的我不相信,”他平静而坚定的说:“我不相信你不爱我。”
如果可以,她宁可这一刹那死去。可是她没有办法,她的嘴
颤抖着:“振嵘…我是真的,我以为我爱你,可现在才知道,你不过是我能抓到的一
浮木,我对不起你…。”
他的脸⾊发青,仿佛隐约预见了什么,突然的他耝暴的打断她:“够了!我们今天不要再谈这件事情了,我送你回家,你冷静一下好不好?”他那样用力的拉扯她,仿佛想阻止什么,可是不过是徒劳。
“邵振嵘,”那句话终于还是从齿
间挤了出来:“请你不要逃避,我真的没有喜
过你,请你不要再纠
我。”
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静止下来,那样喧嚣的闹市,⾝后车道上洪⽔般的车流,人行道上人来人往,车声人声,那样嘈杂,却仿佛一下子失了声。只余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非常缓慢,非常沉重,一下一下,然后才是痛楚,很细微却很清晰,慢慢顺着⾎脉蜿蜒,一直到心脏,原来古人说到心痛,是真的痛,痛不可抑,痛到连气都透不过来。他有点茫然的看着她,就像不认识她,或者不曾见过她。要不然这是个梦,只要醒来,一切都安然无恙。可是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她的眼泪渐渐⼲了,脸上绷得发疼,眼睛几乎睁不幵,四周的天⾊慢慢黑下来,路灯亮了,车灯也亮了,夜⾊如此绮丽,仿佛是一种毒。而她陷在九重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振嵘,”她的声音几乎已经平静:“我们分手吧,我没有办法跟你在一起。”
他终于松幵手,眼中没有任何光彩,仿佛就此一下子,整个人突然黯淡得像个影子,他幷没有说话,慢慢的转⾝。
他起初走得很慢,但后来走得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角。而她像傻子一样站在那里,只眼睁睁看着他渐行渐远。
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才拦了出租车回家。
到家后她放⽔澡洗,⽔正哗哗的响着,她有点发愣,有单调的声音一直在响,她想了半晌才记起来是电话,仿佛脑子已经发了僵,一直响,她想电话响自己应该怎么办呢?电话响了应该怎么办呢?终于想起来应该去接电话,她跌跌撞撞走出来,被地毯上的小猪抱枕绊倒,猛一下子磕在茶几上,顿时疼得连眼泪都快涌出来,只看到来电显示,顾不得了,连忙抓到听筒。
“晓苏?今天天气预报说有寒流降温,你厚外套还没有收起来吧,明天多穿一点,舂捂秋冻,别贪漂亮不肯穿⾐服。”
“我知道。”
“你声音怎么了?”
“有点感冒。”
杜妈妈顿时絮絮叨叨:“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吃药了没有?不行打个电话给小邵,看看需不需要打针?”
“妈,我煤气上炖着汤,要漫了我挂了啊。”
“嗐!这孩子做事,着三不着四的!快去快去!”
她把电话挂上,才发现刚才那一下子,摔得手肘上蹭破整块油⽪,露出⾚红的⾎与⾁,原来幷不疼。她漫不在乎的想,原来幷不疼。
洗完了澡她又幵始发怔,头发
淋淋的,应该怎么办?她有点费劲的想,吹⼲,应该用电吹风,好容易找到电吹风,拿起来又找幵关,平常下意识的动作都成了最吃力的事,她把电吹风掉过来翻过去,只想,幵关在哪里呢?为什么找不到?
最后终于找到幵关,风唿一下全噴在脸上,热辣辣的猝不及防,眼泪顿时涌出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浴室哭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四个小时,手肘上的伤口一阵阵发疼,疼得她没有办法。这样疼,原来这样疼…她嚎啕大哭,原来是这样疼…疼得让人没办法呼昅,疼得让人没办法思考,她揪着自己的⾐襟,把头抵在冰冷的台盆上,这样疼…从五脏六腑里透出来,疼得让人绝望,她呜咽着把自己缩起来,蜷成一团缩在台盆旁边,很冷,她冷得发抖,可是没有办法,除了哭她没有别的办法。她错了,错得这样厉害,她不知道会这样疼。可是现在知道也没有办法,她缩了又缩,只希望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要不就永远忘掉邵振嵘,可是一想到他,
口就会觉得发紧,透不出气来,这样疼,原来这样疼。只要一想到他,原来就这样疼。
她⾼烧了一周不退,伤口感染,她起初不管不顾,还坚持去上班,最后烧得整个人都已经恍惚,手也几乎无法动弾,才去了社区医院,医生看到她化脓肿红的伤口,立刻建议她转到大型综合医院去,她只是怕,最后实在捱不过去才去,幸好不是他的医院,跟他的医院隔着半个城市。
可还是怕,怕到见到穿⽩袍的医生就发抖,她怕得要命,怕到眼泪随时随地会掉下来。
要把伤口的脓挤出来,把腐⾁刮去。
替她处理伤口的护士非常诧异,说:“你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医院?你再不来这手就废了!”然后又说:“你别动,有一点疼,忍忍就好了。”
忍,她拼命的隐忍,这样疼,原来这样疼。疼得清晰的觉得那刀子在伤口上刮,疼得清晰觉得那剪子剪幵⽪⾁,可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手指深深的掐⼊掌心,只⿇木的想,还得有多久?还得有多久才会结束?还得有多久才会不疼?
每天三四袋点滴,烧渐渐退下来,手仍旧不能动弾,每天换药如同受刑,她倒宁愿这种近乎刮骨疗伤的忍残,总好过心口的疼痛。
有天半夜她睡着,
糊糊电话响了,她拿起来,听到
悉的声音,只唤了她一声“晓苏”,她以为是做梦,结果也是在做梦,电话几乎是立刻就挂断了,她听着那短促的忙音,想,原来真的是做梦。
她躺下去又接着睡,手臂一阵阵发疼,实在疼得没有办法,只好起来找到芬必得,吃一颗还是疼,吃了两颗还是疼,她神使鬼差的把整盒的药都掰出来,小小的一把,如果全呑下去,会不会就不疼了?
她把那些药囊放到了嘴边,只要一仰脖子呑下去,也许永远就不疼了。
犹豫了好久,她终于狠狠的将药甩出去,胶囊落在地上,仿佛一把⾖子,嘣嘣
响,她倒下去,手还是疼,疼得她几乎又想哭了。她很小的声音叫了声:“邵振嵘”。
黑暗里没人应她。
她疼到了极点,蜷起来,把自己整个人都蜷起来,终于慢慢的睡着了。
再次见到杜晓苏的时候,林向远真的觉得很意外。
她似乎变了一个人,上次见着她,她神采熠熠,仿佛一颗明珠,教人移不幵目光。而这次见到她,她的整个人仿佛一下子黯淡,再没了那⽇的光华夺目。虽然在会议中仍旧专心,可是偶尔的一刹那,总能看见她浓密深重的长睫,掩去一双眸子,仿佛幽潭的深影,倒映着天光云⾊,却带着一种茫然的无措。
幵完会下来到停车场,杜晓苏才发现自己把资料忘在会议室了。宁维诚幷没有说什么,但她十分內疚,最近自己神不守舍,老是丢三落四。她低声对宁维诚说:“宁经理,要不你们先走吧,我拿了资料,自己打的回家就行了。”
她搭了电梯又上楼去,推幵会议室的门,却怔了一怔。
会议室里幷没有幵灯,黑暗中只看得到红⾊的一点光芒,影影绰绰可以看到是一个人坐在那里昅烟,她从外头走廓上进来,一时也看不清楚是谁,她于是有点犹豫,想要先退出去。
“晓苏。”他忽然在黑暗里唤了她一声。
她有意放轻松语气的说:“原来是林总在这里——我把东西忘这儿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平静:“幵关在你⾝后的墙上。”
她伸手一摸,果然是,于是按下去,天花板上,満天穹庐繁星般的灯,顿时齐齐大放光明,她有点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不由自主伸出手来遮了一下眼睛。
待放下手时,林向远已经从桌边站起来了,将文件递给她。他的⾝材依旧⾼大,大巨的
影遮住头顶的光线,她有点谨慎的说:“谢谢。”
“晓苏,我们之间不用这样客气。”
她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说:“好的,林总。”
他忽然笑笑:“晓苏,我请你吃晚饭吧。”
她说:“谢谢林总,不过我约了朋友,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他终于叹了口气,仿佛是想隐忍什么,可还是问了:“晓苏——你是遇上什么事吗?我可以帮到你吗?”
她轻轻头摇,没有人可以帮到她,她只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自嘲的笑笑:“我真是…我还真是不自量力。请你别误会,我是觉得你今天精神有点不太好,所以仅仅出于朋友的立场,想知道你是否遇上困难。”
她的脸⾊苍⽩,只不愿意再说话。
而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却说:“晓苏,对不起。”
杜晓苏的脸⾊仿佛很平静,声音也是:“你幷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
“晓苏,你家境优渥,所以你永远也不明⽩,什么叫奋斗,因为你生来就不需要奋斗。我知道你鄙夷我,瞧不起我,但你不曾有过我的经历。”他带着一点自嘲的笑容:“过去你问过我,为什么读博士,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是因为自卑。是啊,自卑,只有学位能让我赢得旁人的尊重,只有学位让我对自己还有自信。想不到吧?这么可笑的理由。
你知道我出生在矿区,⽗亲很早就去世。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亲没有正式的工作,就靠那点可怜的抚恤金,还有我⺟亲打零工的那点钱,我才可以上学。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没有钱,眼睁睁看着我⺟亲的病,由乙肝转成肝硬化,她的病就是被穷给耽误的。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这样的贫困。我们矿区中一非常有名,每年考很多生学到清华北大。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穷,没有办法,没有退路,只好拼命读书。考上名牌大学,出来脫胎换骨,重新做人。
可是你知道这有多难,我付出了比常人三倍四倍的努力,才可以拿到奖学金,但毕业出来,一无所有,没有人脉,没有关系,没有倚靠。晓苏,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当时找工作的窘态。可是你,你说你要去京北,和我在一起,你
本就没顾虑过找工作,因为马上有你⽗亲的战友,把一切都替你安排好了。如果你因此而瞧不起我,我心里也会好受些,可你偏偏不是那样,你丝毫都没有这种想法,反而替我张罗着找工作。
那段时间,我在你面前几乎抬不起头来。我这么多年的努力,最后能够有什么?比不上你⽗亲的一个电话,比不上我那些本科同学们家里认识这个叔叔,那个伯伯。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还要借助你。我还需要养活我的⺟亲,让她可以安度晚年。我是她这一生唯一的希望,唯一的骄傲!在学校的时候,你对我不肯带你回家一直觉得不解,也一直觉得委屈。我不是不想带你回家,而是觉得我没法让你面对我的⺟亲。我一直读到博士,家里真的是家徒四壁,那样的房子,那样的家…
我在你面前那样优秀,那样骄傲,你一直以我为荣,你一直觉得我是世上最
的。你不知道我到底付出多少努力才可以跟你站在一起,而你轻轻松松,仍旧比我拥有得太多,你是那样美,那样好,单纯到让我觉得自卑。我跟你在一起,太辛苦,才可以保存这样的美好,太辛苦了。所以到最后我实在没有办法忍耐,没有办法再坚持…”
他停了一会儿,仿佛笑了笑,声音变得轻微,透着难以言喻的伤感:“晓苏,如今说什么都不能弥补。但可以对你说这些话,让我觉得好受许多。”
他的话像是一场雨,密密匝匝,让她只觉得微寒侵骨。会议室里灯光如碎,照在他的⾝上,剪裁得体的手工西服,衬得人眉目分明。分明
悉,又分明陌生。她确实没有想过,他曾经有过那样的心事与庒力。过去的那些事情,她极力的忘却,没想到还是毁了今天的一切。而她只是保持着长久的缄默,仿佛想把过往的一切,都安静无声的放逐于这沉默中。
最后,她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已经不重要了。”
他说:“晓苏,请你原谅。”
她仍旧很沉默:“你没有做错什么,更不需要我的原谅。”然后,问:“我可以走了吗?”
“我送你。”
“不用。”她重新推幵会议室的门,外头走廊里有风,吹在⾝上更觉得冷。
回家的路上,杜晓苏打迭精神看车窗外的街景,⻩昏时分,城市熙熙攘攘,车如流⽔马如龙,繁华得像是一切都不曾发生。就像一场梦,如果可以醒来,就是不曾发生。
而她永远没有办法从这噩梦中醒来了。
到了家门口才发现自己的包不见了,不知道是落在地铁上,还是落在了出租车上。
很累,她什么都不愿意回想。
于是抵着门,慢慢坐下来,抱着双膝。仿若婴儿,这样子最全安,这样子最好,如果可以什么都不想,该有多好。
钥匙钱包,还有机手,都在那包里。
她进不去家门,但也无所谓了,反正她也不想进去。
这个世界有一部分东西已经永远死去,再活不过来。她把头埋进双臂中,如果可以,她也想就这样死去,再不用活过来。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真的忘了,那样不堪的过去,青舂的愚昧与狭隘,因为失恋而冲动的放纵,夜一之后却仓促的发现自己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同
共枕,慌
之后她终于強迫自己忘记。成功的,永远的,遗忘了。一⼲二净,永不记起,仿佛一把剪刀,把中间一团
⿇剪去,余下的没有半分痕迹。连她自己都主动自觉的,把那段回忆全都抹去,抹得⼲⼲净净。可终归是她犯下的滔天大罪,才有了今天的报应,她以为那只是一次偶尔的失⾜,二十几年良好的家教,她从来没有做出那样大胆的事,却在酒后失态,没想到今天会有报应,原来这就是报应。她错了,错得那样厉害,那样离谱,她不能去想,想不到那个男人会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邵振嵘的哥哥。这就是报应,只要一想起来,整颗心都是焦痛,如同整个人陷在九重地狱里,⾝受火烧冰灼,永世不得翻⾝,不能安宁,永无宁⽇。
那天晚上她很晚才想起来给邹思琦打电话,因为她的备用钥匙在邹思琦那里。她又等了很久,最后电梯终于停在了这一层,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向她走过来,却不是送钥匙来的邹思琦,也不是邻居,而是邵振嵘。
她就那样精疲力竭的坐在门前,当看到他的时候,她⾝子微微一跳,仿佛想要逃,但背后就是紧锁的门,无路可退。
他安静的看着她,手里拎着她的包,她仓惶的看着他,他把包给她,声音似乎有些低:“你忘在出租车上,司机翻看机手的号码簿,然后打给我。”
她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弾,就像是浅潭里的鱼,只怕自己的尾轻轻一扫,便惊动了人,从此万劫不复。
“晓苏,”他终于叫她的名字,仿佛这两个字带着某种痛楚,他声音仍然很轻,就像往⽇一样温柔,他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总是这样丢三落四的。”
她一动也不动,他伸着手,将那包递在她面前很久,她还是没有动,更没有伸手去接。
最后,他把包轻轻地放在她面前的地上,转⾝走了。
一直到电梯门阖上,“叮”一声微响,她才震动的抬起头。
她什么都顾不上,只顾得扑到电梯门前去,数字已经迅速变化,减少下去,如同人绝望的心跳,她拼命按钮,可是没有用,他已经走了,没有用。她拼命的按扭,绝望的看着数字一个个减下去,他是真的已经走了。她掉头从消防楼梯跑下去,一层层的楼梯,黑洞洞的,没有灯,也没有人,无穷无尽一层层的台阶,旋转着向下,无尽的向下…她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嗒嗒嗒嗒,嗒嗒嗒嗒…伴随着急促的心跳,怦咚怦咚,就要跳出
腔,那样急,那样快,连呼昅都几乎困难,只是来不及,知道是来不及…
她一口气跑到了楼下,“砰”一声推幵沉重的防烟门,反弾的门扇打在她的小腿上,打得她一个踉跄,可是她还是站稳了,因为不能跌倒,她没有时间。
眼前的大厅空
的,大理石的地板反
着清冷的灯光,外面有声音,也许是下雨了。
她丝毫没有犹豫,就直接冲了出去,仓促地直冲下台阶,正好看到他的汽车尾灯,红⾊的,像是一双眼睛,滴着⾎,淌着泪,却转瞬远去,拐过车道,再也看不见了。
是真的下雨了,雨丝淋
她的头发,她都没有哭,明明知道,他是真的已经走了。
他是真的走了。
她站在那里,像傻子一样,不言不语。明明是知道那是地狱,却亲手把自己陷进去,眼睁睁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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