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蝇之间
人有的时候真的会变成虫。卡夫卡的格里⾼尔·萨姆沙变成了甲虫,蒲松龄笔下的幼童也变成了蟋蟀。真的,人是会变成虫的。
我变成苍蝇那天是个炎热的夏天。那天好热,我和老精到我们这个城市里最豪华的老地方餐馆吃晚饭。其实老地方不叫老地方,叫银座,只因为我和老精经常来,所以我们叫它老地方,几乎忘了它叫银座。银座并不在市中心区,但它的消费条件绝对是一流的。精美得过份的吃食,不在于美味可口,而在于出⼊于银座,便是⾝份、权力和金钱的标志。银座聚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那里的姐小美如天仙,让人想不透这不算大的城市里,怎么就汇集了那么多美貌的女子,一个个⽔灵灵,如带⽔的葱儿一样鲜嫰、娇美。
那天到银座完全是老精的心⾎来嘲,说他的生意越做越顺手,就想和老同学兼老朋友的我喝两杯,我是他今生今世最要好的哥们。我知道老精善于说这类不花钱的漂亮话,也懒得与他论什么亲啊疏的。有一个说法是: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下班回家,四等男人下班回家老婆不在家。我基本上是二点五等男人,家外没花,下班不回家。那数不清的应酬让我回不了家,但至少也让我这样的男人很体面。
坐在银座一个临窗的桌位前,窗外不是车⽔马龙的都市喧嚣,而是一派宁静而清雅的世外桃源的感觉。难怪这里的生意如此兴隆,那老板定是商场中的⾼手,也许还有几分儒雅。我和老精点了几样特⾊菜,特别是那份三鞭汤,较之普通的餐馆,烹饪⽔平要⾼出许多。那一餐倒底花了多少钱,我也不知道,反正不会只是三位数。老精就是这样,有点钱就显摆得不得了。他显摆就给他显摆的舞台呗,他是大款嘛,有钱。有爱嚼⾆头的人说我是老精的清客,傍着他可以省几个饭钱。开玩笑,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大小也是一个府政
员官,怎么会去傍老精啊。老精每次请我总是大小有事要求我的,他是谁?他是老精啊,精着呢。老精是我中学同学,在学校学习极差,我大学毕业时,他还在一家运输公司当司机。这几年七捣鼓八腾折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发财了。以前我还真小看了他,原来这小子也蛮有本事。
那天我俩都喝了不少的酒。半醒半醉之间,正是理生感受的最佳时刻,老精的情人“狐媚眼”打来电话,一个接一个,催得老精丢了魂一般。老精这个情人我见过,人长得极漂亮,打扮得也极俗气。那双摄人魂魄的狐媚眼似乎随时在向男人放电,特别和老精在一起时,那狐媚眼⾜以把老精融化了。所以老精常把她的狐媚眼作为向圈內朋友炫耀的资本,好像是他长了狐媚眼,而不是那女人。别看老精长得不怎么样,但他的情人个个一百分。老精的老婆在农村,拖着三个儿女,对老精也是鞭长莫及。老精每月给乡下寄两千元钱,无论怎么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老精在饭桌上毫不避我地和情人打情骂俏,那言来语去听得我浑⾝热燥。终于,老精熬不住了,坏笑着说:“死婆娘莫非也喝了三鞭汤?”老精拍着我的肩,一边说着荤话,一边穿上了他的名牌西装,带着醉意先走一步。
老精称和我吃饭是享受。在商场厮混久了,和老同学叙叙旧,觉得新鲜而有趣,也轻松,好像回到了生学时代。其实老精不外是想从我这里听听某位员官与某女人有瓜葛;某位企业界女強人的丈夫不慎戴上了绿帽子;某法官在某案件的理办过程中得到了许多好处;中学时的某同学和某同学又离婚了;最近发现某著名记者是不近女⾊的“同志”诸如此类的绯闻,老精最喜
听,这至少说明他老精也是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而战斗在官场第一线的我自然不缺这方面的新闻来源。即使在新闻源枯竭之时,我也能从许多传闻中捕捉到含金量最大的绯闻信息。老精在生意场上也时常需要我打通关节,不客气地说,府政
员官和生意人在社会地位上就是不一样。
老精走了,我面对一大桌美味佳肴也完全没有了胃口,我不愿老精把我当成不知趣的人,所以想等他走一会我再走。待漂亮的姐小
着她那⾼⾼的
脯来送最后一道菜时,我的醉眼只见她的凤眼在朝我媚笑。都是老
人了,我噤不住模仿了阿Q在看社戏时的小动作,朝她圆浑的庇股上捏了一把。姐小转过⾝,用手轻轻拍一下我的手,半恼半娇半推半就地骂我一声“讨厌”然后转过⾝子,扭着柔若无骨的小蛮
,脸上挂着笑容款款而去。那斜绣着一枝⽩⾊荷花的软缎宝蓝⾊旗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体,带着柔柔的清香,仙一般地飘去,开叉极⾼的旗袍将她腿大⽩皙的⾁⾊露出来,让我想⼊非非。就这一刻钟,注定我要变成苍蝇。
我忘了出门时老婆的谆谆教诲,整个人就走了神。我草草地吃了几口饭,竟没有了往⽇的美味,走火⼊魔般地随那姐小走去。老精曾说,这种事,急不得
不得,要稳。从外表看,我怎么地也算得上有魅力的男人。虽已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却⾝材
拔毫不臃肿,⽩皙的脸上配着无边近视眼镜,再加上谈吐不俗,大小有个职位,常被单位的女士们评为“最佳着装先生”和“爱
牌丈夫”是真正的新好男人。真是酒壮⾊胆啊,在我跟在那女人⾝后慢慢挪步的时候,她竟转过⾝来,凤眼朝我又是个媚笑,那笑柔柔的甜甜的,尽管分明是暧昧的味道,我仍抵挡不住来自她浑⾝上下的
惑。我好像长了一双苍蝇的翅膀,不顾一切地朝她飞去。她轻轻地凑近我的耳朵,朱
微启,告诉我到外面等她。这圆润的话语如珠玑相撞般令我心动。我站在门外朝里看,才发现我是餐厅最后一名食客。
我一步跨进车门,靠在椅背上想象着她姣好的面容、⾼
的
脯和⽩皙的腿大,仿佛呼昅也短促起来。当她的倩影出现在餐厅大门时,我急迫地从车上走下去,迫不及待地将她拥过来。她将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上,一股廉价的香⽔味扑鼻而来。我们就像一对老情人,亲热地依偎着,朝我的车走去。我用手轻抚着她
感的腿大,觉得她要把我融化了。我⾝轻如蝇,只听见我脑中有一种苍蝇的声音在嗡嗡作响,我想挥去这讨厌的声音,却怎么也挥不去。她珠玑般的莺语在我听来就有几分模糊了。我一时间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就在嗡嗡作响的大脑中搜寻,才想起这可以用上“轻柔”二字。
大概我已变成了半个苍蝇,嗡嗡声一直占据我的脑海,是怎么走进那间香气弥漫的小屋的,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或许苍蝇的记忆总是不健全的。屋里摆设极简单,一张
,一张桌子,
的对面放了一张椅子和一个梳妆台,上面堆満了化妆品,梳妆台上嵌的大镜子正对着
。她打开桌子上的台灯,暧昧的灯光倾怈一隅,可依稀看见她透明的啂⽩⾊吊带睡⾐下轻掩的⾝体。我盯着她,全⾝热燥,有一种強烈的望渴。于是,像苍蝇见了⾎腥一样,我狂疯地向她扑过去,我们倒在
上,滚作一团…
当我气
嘘嘘地从
上坐起来时,
对面的镜子全部反照了我和她。我感觉镜子中有一道⽩光一闪而过,我的脑中嗡的一声又响起来了。她面⾊漠然,全然没有在银座时的凤眼生媚。我平躺着,她把头靠近我,莺莺燕燕地在我耳边说着什么。我脑中只有嗡嗡声在回响,很久我才从嗡嗡声中过滤出她的话。她说今晚不放我走,她知道我是一个单位的小头目,她爱我爱到了骨头里。因为脑中掺着嗡嗡声,她珠玑般的⽟语便十分刺耳、碜人。我急忙穿好⾐服,抖抖索索地从钱夹子里掏出三百元钞票,放在她⾼耸着的两啂之间,逃一般地飞出那间小屋。
其实,从飞进那间小屋的那一分钟,我就已经完全变成了苍蝇。现在想起来,那间小屋没有理由发出香味,相反是一种
冷的霉腐臭味,只因为苍蝇追腥逐臭的本
,我才以为那是香味。从那以后,那股小屋里发出的霉腐臭味一直追随着我,任我怎么洗濯都无法洗去。我知道,这个味道已经浸⼊了我的骨头里。
从那女人的小屋里出来,我不敢回家了,怕
鹰隼般的眼光探破我內心的龌龊和恐慌。我想找老精,听他说几个⻩⾊段子,得到一些间接的安慰,冲淡我內心的污垢,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家。到了老精家,我劲使地敲门,却没人开门。瞅着门
,不知怎么我就进了老精的屋。原来我已完全变成了苍蝇,是从老精的门
里飞进老精家的。我喊老精,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我的脑子里全被嗡嗡的声音占据,我这才发现我是一只最令人讨厌的最肮脏的由蛆虫变成的那种大绿头苍蝇。我害怕了,大喊着“老精老精!”直往老精的卧室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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