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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问心
 按:杀了孙二娘,引来了一些讨论,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好象没有人提到这一点:其实她并不是吃人,而是拿人⾁来卖钱,同类的尸体在她的眼中并不是用来果腹,而是作为一种生产资料出现。这才是最令我无法忍受的地方,这是彻底的反人类、反文明的行为。

 是夜,宿于御河怀州段边的客栈。

 ⾼強躺在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书中的正面人物死在自己眼前,令他的心里很有些异样的感觉,毕竟梁山108将的形象是自幼便耳能详的,居然因为自己的缘故少了一个,这让他蓦然地明悟到,原来自己在这个时空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还有那个许贯忠,照许多学者的考证该是“虚贯中”该是作者之一的罗贯中在⽔浒中的友情客串才对,不过现在却亲手杀了书中的角⾊,这笔帐又不知如何算法?

 他忽然间笑出声来:记得以前学英语时,老师讲过中英文的区别,以⽔浒为例,国外竟有人以《105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的故事》为题,当时有同学笑言:别比例竟达35:1!不过现在少了一个⺟夜叉,岂不是又极大提⾼了这个比例?且慢,我这边也收了几位⽔浒人物了,那么要减去五个人,现在的比例是…

 正自胡思想,门上忽然有剥啄之声,一人和声道:“在下许贯忠,敢问衙內已安歇否?”

 ⾼強翻⾝而起,披了件⾐服便去开门,月光下正见⽇间那手刃了孙二娘的书生站在门外,便笑道:“小生尚未⼊寝,许兄夤夜到此,不知可有何见教?”

 那许贯忠自从⽇间杀了仇人后,脸上就无半点表情,此刻也是古井不波:“在下⽇间只思报仇,却忘了拜谢衙內救命之恩,思之惭愧,还望衙內海涵。”说着作了个揖。

 虽说是拜谢救命之恩,可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无机质似的,⾼強听的不由打了个寒战,忙笑道:“许兄何须多礼,似这般奷恶悖伦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小弟适逢其会而已。”

 那许贯忠直起⾝来,脸上依旧是没半点表情:“今夜月凉如⽔,御河景⾊想必怡人,不知许某可有幸邀衙內前往一叙?”

 ⾼強一楞,忽然想起一个有趣的场景来,不由点头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还以为只有小弟如此,没想到许兄你也是啊,待小弟换件外袍,这便与许兄同往。”

 许贯忠点了点头,待⾼強穿上袍子,便一前一后地向客栈外走去。才走了两步,隔壁房门一开,陆谦探出⾝来,只叫得一声“衙內”⾼強一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径自跟在许贯中⾝后走去。

 那客栈离御河不过百步之遥,片刻即到,两人隔了几步远,在御河大堤上立定。

 耳中听着河⽔拍打在堤岸上的阵阵轻响,一阵夏夜微风吹拂,带来丝丝凉意。⾼強背着双手,看着⾝前笔的⾝姿,心中忽地有些恻隐:按照书上所说,这许贯忠事⺟至孝,于功名却视如粪土,故此隐居山中而不出仕,如今却老⺟被人害死,连尸体都无处可寻,却不知这位孝子如何想法?

 许贯忠并不回头,忽道:“在下向那位陆兄探问了衙內出⾝,才知是将门虎子,此行乃是千里送友,义气之深重,在下钦服。”

 ⾼強不咸不淡地客气了几句,知道这只是开场⽩,正戏还没上呢。

 那许贯忠又道:“今⽇衙內亲见了这等恶徒之行,不知有何感于心?”

 ⾼強暗叹一声,走上几步,与许贯忠并肩而立,负手俯视着脚下的流⽔,冷声道:“这等恶徒杀人越货,谋财害命,其罪大滔天,死不⾜惜!”

 本以为这许贯忠⾝受荼毒,必定有些共鸣,哪知他却冷笑一声道:“衙內出⾝将门,又是智勇双全,该知一将功成万骨枯,边庭之上,何⽇不见厮杀,几处没有埋骨,却见了这点盗匪行径便大惊小怪,岂非妇人之见么?”

 ⾼強闻言不噤恚怒,大声道:“大丈夫杀敌报国,马⾰裹尸又何⾜道哉,岂能与这般琊徒相提并论?许兄枉读圣贤书!”

 回应的仍然是一声冷笑:“圣贤?笑话,当⽇孔圣为鲁国大司寇,数齐之舞者而杀之,其舞者何罪?不过是上有命,不得不从,而孔圣杀之立威,不诛齐王,此亦圣贤乎?”

 ⾼強摇了‮头摇‬道:“许兄,小弟不学,自少只是游,不知圣人何以杀人,何以活人。小弟亦知,大灾之年⾚地千里,百姓无奈求存,往往易子而食,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兆姓苍生,不过是在这铜炉中煎熬罢了。然,”

 他忽地膛,仰头望着灿烂的星空,这満天的星辰,比九百年后的夜空不知闪亮了多少,他的声音也一时寥廓起来:“我辈生于天地间,受⽗精⺟⾎,五⾕滋养,纵然资质驽钝,不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亦当竭心尽力,求一时之心安。今⽇之恶徒,非但杀人越货,更以生人之⾎⾁为货,谋蝇头小利,此辈之心,不可以为人,抑且连禽兽都不如。夫禽兽食人,食己,不过求存而已,此辈为了几枚孔方兄、阿堵物,竟弃人心于不顾,实已自绝于天地,不杀何待?”

 那许贯忠沉默半晌,竟又是冷笑一声:“卖人而售者,又岂止这区区贼人?今⽇庙堂衮衮诸公,朝观花而川之花农败家,夕玩石而江南百姓流离失所,死尸枕籍于道途,此非售人者乎?衙內可有以教我?”

 ⾼強回以更长时间的沉默,这已经触及了他內心的最深处了,是答,还是不答?

 最终,他艰难地开口道:“孔圣有言,苛政猛于虎,人之食人,胜过禽兽十倍。然,小弟愚鲁,却也知晓一个道理,天道循环,报应不慡,今⽇施于他人者,焉知异⽇不回报于己⾝?人皆有心,人皆有力,在于多寡,在于形势而已。”直接说来,就是鼠⼊穷巷亦啮人,何况同样是人?

 许贯忠也是长时间的沉默,沉默到⾼強竟要忽略他的存在,只有天边明月,河上清风,充塞着他的心灵。

 蓦然,许贯忠转⾝面向⾼強,露出了二人见面以来的第一次笑容,俊美的面容在这夜⾊下看来却是几分凄凉:“衙內可知,在下何以要与衙內在这河边夜谈么?”

 不待⾼強回答,他又转过头去,凝望着流⽔:“许某生长于大名府,也曾读圣贤书,也曾立志为生民请命,然而前年的那一场争,却教许某齿冷,朝廷待士人尚且如此,又何谈贤路?许某曾闻,永兴军有石匠名安民,涕泣不肯镌碑,言道‘如司马相公者,天下知其忠,奈何⼊于奷?’,官吏強令刻石,安民无法,只求不列己名,免受后世唾骂。安民,一石匠耳,尚且知道忠奷之份,廉聇之心,如蔡相公者才⾼绝世,奈何竟不知,而行此悖理之事?”

 “许某心灰意冷,只愿奉仕老⺟,归隐林泉,以了此残生。不意十字坡前陡起杀机,竟然…”微笑的脸如同嘲笑着自己,眼中终于流下了热泪两行:

 “许某进不能为‮家国‬尽忠,退不能为老⺟尽孝,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的立锥之地?之所以请衙內到此,不过是要谢过救命之恩,便要举⾝赴清流了。”

 ⾼強一惊,连忙紧拉住他手,生怕他二话不说踊⾝便跳了。

 许贯忠却毫不避让,任由他拉着,续道:“不过适才与衙內一席谈,许某却有了些生趣,衙內的一腔热⾎,仿佛就是昨天的许某。倘若能跟在衙內的⾝边,看看衙內会不会是另一个自己,岂非一件趣事?”

 他转过头来,缓缓跪倒在地道:“许某既蒙衙內搭救命,此生复无可恋,愿将这残躯给衙內,还望衙內收纳。”

 ⾼強眼见一个大好青年说出“生无可恋”这样的话来,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悲,忙搀起他来道:“许兄何须如此,⾼強愚鲁,实在当不起许兄大才。如蒙许兄不弃,此后当以兄长之礼事兄,不知兄意下如何?”

 许贯忠微笑‮头摇‬道:“衙內,许某忠孝皆背,已无颜立于天地间,又如何能腆颜为衙內兄长?这条命,衙內倘若不要,便随这流⽔去了也罢。”说着就要挣扎起来。

 ⾼強大惊,连忙双手抱住道:“许兄且莫如此轻生,⾼強答应了便是。”

 许贯忠在地下磕了几个头,站起⾝来,一把将⾝上的儒生长袍扯下,几下撕的粉碎,向御河中一丢,回过⾝来向⾼強道:“衙內,昨⽇的许贯忠已死,此后许某当竭力以事衙內。”

 ⾼強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死”了一次,心中五味杂陈,忽地想起一句话来:“许兄,他⽇⾼強若有所成,当以国士待兄,只望兄以国士报我便了。”

 在听到了这句话后,许贯忠那本已有些无神的双眼忽地闪过一道精光,整个人也象是重新注⼊了一股活力一般:“谨遵台命。”

 (第二部第六章完)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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