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柳絮飞天,趁香风成阵,
扑人面。
⻩莺软、翠叶里、细琐惊喧。
泵苏城外,自然风光秀丽,灵岩、天平、天池和洞庭诸山,点缀于太湖之滨,形成了富有江南风情的湖光山⾊。
苏州既有园林之美,又有山⽔之胜,自然与人文景观
相辉映,加之文人墨客题咏昑唱,使苏州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天堂。
此外,苏州另有“丝绸之乡”的美名,云锦、彩经绒、绿丝等别处看不到的珍贵奇巧织品,在这儿却是随处可见。
路边的茶坊里坐着个男人。
一个⾐着华贵、气质不凡的男人,他神情淡然,斯文啜茶,不过他只是状似漫不经心罢了,事实上他那双锐利內敛的深瞳,却是片刻也不曾稍移过那正在对街丝绸庄里和店家杀价比货的
姝⾝上。
“这个一箱、那个半打…嗯,还有那边的紫绿皱纱给我十丈,还有哇,你可得算我便宜点,银子先给,货寄你店里,等我们要走时我再派人来拿。”
“海姑娘!”
店老板看着大买主双目发光呵呵傻笑。
“便宜是一定的啦,您是老主顾了,这当然没问题,可您别怪我好奇多嘴,您是送礼还是自用?⼲嘛一下子要买这么多布料?”
“送礼啰!”海滟边回着话,边盘算起海禹国上上下下臣子、侍卫,眼神尽往布堆里钻看“谁让我夫家那头亲戚朋友太多,这趟回去送礼可不能寒酸…”
哗啦啦布疋滑落満地,海滟一边瞋怪店家一眼,一边蹲⾝帮忙去捡。
“老板,你是不是生意做得太大,⾝子欠补?”
“没没没!没的事!”老板尴尬憨笑“只是突然听您说嫁人了,有点不太敢相信。”
“有啥不敢相信的?”她媚娇地再瞪了老板一眼“哪个姑娘家最后不是要嫁人的?”
“是是是,那倒是!”老板边点头边狐疑,怪哉!没接到街头小霸王的喜帖呀?莫非这花魁嫁的不是他?
但不可能呀,她之前每回来买纱都是笑咪咪地说要穿给我家伯虎看的,那一脸的柔情藌意半点不假,再加上那一回七个女子当街对上,轰得“街头小霸王”成了“街头破布衫”之事还历历在目,众街坊还为此设了赌局,赌这小霸王最后情归何方,是不是能得享七人之福,却没想到不过时隔三个月,这花魁竟已他嫁?
海滟轻呿了声,打断了老板的思量。
“一边点头一边怀疑?怎么,不信吗?”她嘟起
,手扠上柳
,斜⾝向外,娇声唤道:“夫君!你还不快点过来?有人在欺负我呢!”
一声“夫君”娇斥惹得整条街的人几乎都停下脚步。
那嗓音娇娜无比,缭绕不绝,既是媚妩又是魂勾,女人听了吃味,男人听了软腿,想佯装没听见都还办不到,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原是端坐于茶坊中的男人缓缓放下茶杯,没好气地起⾝往丝绸庄走了过去。
辛忍边走边皱眉,他说过让她别在人前这么喊他的,她却总是不当回事,他真担心她⽇后恢复记忆时,可能会恼得去撞墙,毕竟这里可是她的故居,不是海禹。
香风拂来,海滟笑攀着辛忍的臂弯“夫君,你瞧瞧这丝巾适不适合⺟后…”
辛忍没让她有机会把话说完,扔下⾜以让老板三个月甭做生意的金元宝,拖着她快步离开。
反正采购任务已达成,她也就无所谓地由着他了,挂在他臂间叽叽喳喳的,一刻也不肯停下。
“这苏州城好不好看?”
“好看!”
“方才茶坊里的碧螺舂好不好喝?”
“好喝!”
她娇娇一笑,偎近他怀里撒娇,大眼睛眨巴眨巴。
“你的滟儿漂不漂亮?”
辛忍叹气瞥她一眼,有些无力“很漂亮!”他必须这么回答,因为太清楚她不达目的绝不松手的脾气,当她需要被赞美的时候,他最好乖乖听话。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海滟笑得更灿烂了,她依在他怀里哼着苏州小调,他听着恍神,心里却有个角落,恐惧更深。
他怕的是,她就快要离开他,就快要变回别人的女人了,这段他不小心偷来的爱恋,是不是就快要走到终点站?
他更怕的是,在失去了她之后,他还能不能拾回之前的岁月,无论是当王还是当和尚,都还能够云淡风清,心头不存罣碍吗?
恐惧归恐惧,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为她也是为自己,他不要一辈子战战兢兢,不要她哪一天突然醒来,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说若非法术蛊惑,她
本一辈子都不可能会爱上他的,骂他是个骗子、恼他顺⽔推舟给了她一个原非她想要的人生。
就为了这些他改变了原有的行程,谁也没带只带着她,派人驾了艘小船载着他们来到中原。
他留给⽗王一封信,请⽗王代为主政,他得伴
返乡,至多三年一定赋归,希望⽗王给他一段自由的时光,别惊动国人,更别派人来寻他。
至于海滟,她只当他是带她出来散散心共度两人时光罢了,开心得不得了,一点也不知道他是打算着要将她还给另外一个男人。
他知道她对他好,也知道她是真心真意想做个称职的
子及王妃的,但他更清楚的是,那只是她手肘上的⽟镯子在作祟,以及她那种固执的“⾝居其职就当守其分际”的习
罢了,她并不是真的爱他的,并不是的,他不断提醒自己。
为了哄她开心,在她被他点昏在浴池畔的隔⽇,他只得骗她说,两人已行过了周公之礼。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海滟酡红着脸,有着羞怯也有更多的
惑,对于
第之事她都只是听花杏阁里的姐妹说起罢了,听说会痛但又很是魂销,实战经验则是全无,所以也不懂做过和没做过,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你太…”他想了想“太奋兴,所以昏了过去。”
“真是糟糕!”
他听到她自言自语兼自怨自艾,还一次一次地向自己咒誓向他保证,说绝对绝对不会再在“紧要关头”上晕过去了。
但她始终无法如愿,在接下来的⽇子里,她几乎是才想吻他就晕了过去,然后隔⽇晨起时再猛向他鞠躬说对不起。
在她的认知里,一个上
就睡着了的
子,真是失职的该下十八层地狱。
不过她自责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他事前就已先派人来过苏州,查清楚了海滟的花杏阁所在,也查出了街头小霸王的住处,这场闹剧,也该要进⼊终章了。
“嘿!有冰糖葫芦呢!”
百年石桥上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勾去了海滟的注意力,她松开他蹦蹦跳着上前挑选,却突然
上一紧,她还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时就被抱着飞起,跃点停下之后她才发现是被辛忍抱着,矗立于石桥栏柱之上。
海滟困惑地睨着辛忍,双手挂在他颈上,问句尚未出口,扭过首才见着了她方才站着的地方,石板上⻩渍点点,伴随着烟硝袅袅。
她瞪大眼睛终于明⽩,若非辛忍动作够快,她已被那腐蚀
极強的毒⽔给泼着了,若非受伤就是毁容,明⽩了过来后她正想开口骂人,他却已代她出声。
“为什么伤人?”他问的是那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冰糖葫芦稍移,露出了张猥琐瞇眼的瘦猴男人脸“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又是这一句!
辛忍皱眉先将海滟放下,继而出手,很快地就将男人给扣紧。
“是⽩云帮?”
他不得不这么问,因为自他们进⼊中原后已遭伏击了几回,乞丐、挑夫、卖针黹的,就连街边卖菜的老婆婆,都有可能是来伤人的。
原先他还以为是海外敌国的头子得到了报情知道他来到中原,想挟持他进犯海禹,末了才知道这些人并非出于同一个组织,只是为着⾼额赏金而来,目标则是海滟。
这些人的手里都有着海滟的画像,画像后面还写了价码,毁容一万两⻩金、断肢七千两、弄瞎六千两、刺盲五千两…就连若能让她狼狈落⽔也都能有一千两的⻩金。
悬赏单上落款是⽩云帮帮主。
好狠!辛忍看完后不得不头摇。
“不!”男人头摇,在见识过了辛忍的⾝手后,现在已是全⾝抖颤、恶笑不再了。“是骠鲨将军府,此外还有…”
辛忍皱眉,还有?怕男人说话不老实,他将男人手腕一扳,只见男人眼泪鼻⽔狂飙。
“还有荠王府也另行有赏。”
老天!
辛忍松开手,容着那手臂已脫臼的男人哭着逃之夭夭,一把将海滟抱下桥头。
“你的仇人可还真多。”
是呀!
海滟一边皱眉一边苦苦思索,却想不起自己是在何时得罪了这些人的,若说是盗宝的事,合该是直接报官,而不是这样到处悬赏找人伤她吧?
那⽩云帮帮主、骠鲨将军府,以及荠王府的紫郡主,好像…好像…都是为了某件事情才和她连在一起的吧,但到底是为了…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她会想不起来呢?
“想什么?”
他温柔问着她,却见她头摇一粲,伸臂娇搀着他“什么也没想,我饿了,夫君,咱们先去吃东西吧。”
辛忍伸手将海滟侧拥⼊怀,目光流露不舍,轻吻了吻她的头顶,他嗓音微哑的开口。
“吃东西不急,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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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忍带着海滟来到城外一幢茅庐,屋后有一条小溪,屋前有一方小院,茅屋竹篱配上了浅溪,虽是简陋朴拙,却又处处流露着风雅。
竹篱前有一幅字,字迹龙飞凤舞,看得出写字的人
格拓达不羁。
儒生作计太痴呆
业在⽑锥与砚台
问字昔人皆载酒
写诗亦望买鱼来
两人来到茅庐外后,辛忍拉住了海滟,并看出她的眼神在乍然见着茅庐时闪过的错愕恍神。
这里是哪儿?
她好像之前曾经来过这里,也曾在里头笑过、闹过、玩耍过,还曾痴笑支颐立在窗旁,央求个人替她写诗、为她作画,曾有一首诗…
海之滟女,梦寐以求
渴盼眷慕,心心念念…
诗很长,她只能记得前几句,因为她竟连那个为她写诗的人都给忘记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蹙紧了⽟眉。
“进去吧。”
辛忍看着她的心神恍惚,忍住了叹息,搀起她的手推开竹篱木门来到院子里,却在门板外听到了里头传出的争执声音。
“我反悔了成不成?四处扮月老亲手将自己的心上人推到别人怀里是什么滋味你来试试,什么叫做天命难违?什么叫做宿命无由抗拒?若真有天命,那又何必用上法术?爱一个人合当真心实意,而不是被术法所牵引…”
门扉敞启,里头那正恼火扯⾼嗓的⾼大年轻人一脚跨出门槛,正好和门外那对僵立着的男女朝相个正着。
“滟滟!”
男人一声惊喜大叫,正想凑上前去,却突然海滟侧边一柄银剑挥来,站在海滟另一旁的辛忍正待出手,海滟却已下意识伸手去格挡,立时喀啦脆响传⼊众人耳中,那剑恰恰砍中了海滟腕上的同心⽟凤镯,⽟镯应声断裂,坠地纷纷。
⽟镯离了手,一阵晕眩袭上,海滟⾝子晃了晃,面容刷⽩、腿双发软,辛忍凑近将她稳稳接牢,试图佯装平静的深瞳却是燃着焦灼的,他仔细检视着她,就怕⽗亲那句“镯毁人亡”会应验。
僵立于一旁的洛伯虎看着海滟躺在别人怀里,心头一阵泛酸,但并没忘了拉住那还捉着长剑想再逞凶的少女。
“朱紫紫!你够了吧?”
“不够!不够!”少女恶狠狠的表情像煞了头⺟老虎“你骗我说早已将她送人了,那她这会儿怎么会又出现了?”
“送不送人是我的事情!”洛伯虎咬牙箝紧少女手腕“你再胡闹我要生气了!”
“生气呀!生气呀!”
少女狠狠一跺脚,见砍人不成索
抛掉长剑,坐在地上腿两一伸掩面哭泣。
“我就知道你说喜
我都是在骗我的,莫怪那些女人的头号目标都是她不是我,莫怪你方才叫她的那声『滟滟』跟喊我们的嗓音不一样!”
要命!
洛伯虎拧眉,这就叫做女子难
,他就从不觉得当他在喊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时,有什么不一样。
“别哭了,难看。”
天不怕地不怕的洛伯虎最怕的就是看见女人掉眼泪了,他降低音量先瞥了眼还呆愣在辛忍怀里的海滟,才在那耍赖哭泣的少女⾝旁蹲下。
“你管我!你管我!你尽管去管你那滟滟吧!你就由着我哭到死、哭到没气、哭到地老天荒!”
洛伯虎哼嗤一声。
“就不信你真能哭到地老天荒,你总还得要拨个空去上个茅房吧?”
少女噗哧一笑,娇容瞬间转怒为喜,她皱皱鼻子抬起螓首,一双小手捉紧洛伯虎,让他只能用目光遥睇着一旁的海滟,就是不能够过去。
“紫紫,你先放开手,让我去看看滟…嗯,看她有没有事?”
“她能有什么事?”
朱紫紫満怀敌意地觑着那美得不象话的苏州花魁女,更加蛮横地环紧洛伯虎不许他过去。
“你没瞧见她已经找到了个可以好好照顾她的男人了?你瞧人家待她多好、多温柔,可不像你,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人家已经有了个好归宿了啦,你就趁早死了心别再多事了吧。”
屋中踱出一名老人,⽩发⽩髯,瘦骨嶙峋,没看向两对正用眼神对峙着的男女,径自头摇走向那碎了一地的⽟镯子。
“哎呀呀!这就是我当时没
代完的嘱咐嘛,此⽟质脆,千万不得落地,一落必碎,一碎法力必消…”
那一头老人还在头摇惋惜,这一头海滟已推开了辛忍,倏地站直了起来。
她走向洛伯虎,看也没看向那坐在一旁朝着她用眼睛噴火的朱紫紫,海滟抬⾼手,啪地一声,给了洛伯虎狠狠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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