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魏副局长左右为难。他需要手下的每个警探,又不想让利益冲突危害到这件案子。冲突只有在寇子让感情妨碍职责时才会发生。他认为寇子不会因私害公;他认为他绝对办得了这件案子,寇子自己也知道。虽然不会好受,但他办得到,不过最好还是派他办别的案子。
寇子知道那样做最好,但他依然很不
。不是因为副局长作出那个决定,而是因为竟然有作那个决定的必要。寇子认为自己不该这么糊涂、不该有所疏漏。如果人都是莎兰杀的,或是她指使别人杀的,那么他没有依循原始想法的错误害得又有两个人丧生。
如果莎兰是清白的…这个可能
越看越渺茫…那么事情非常不对劲。项炼那件事:是真的有人在跟踪她,还是她送给自己以便在必要时转移嫌疑?
也许这件案子不归他负责,但他的脑筋仍然在动,仍在思索各种可能的情境。
他请求副局长准许他见她。于私,他想要确定她安然无恙;于公,他想要观察她的神情举止。肢体语言和生理反应会透
出许多秘密。
莎兰坐在小屋的客厅沙发上,一个医护人员在替她包扎右膝的伤口,一个巡逻警员站在门口监看。她的
管磨破了,寇子可以看到她腿上的血迹。她的脸上毫无血
。
“怎么了?”他问,站在一段距离外观看。
“她在庭院里跌倒,膝盖受了伤。”医护人员据实说明。“明天会痛。”他告诉莎兰。
她心不在焉地点头。
“什么时候跌倒的?”寇子问她。“怎么会跌倒?”
“我没有跌倒。”莎兰的声音虚无缥缈,而且没有音调变化。她没有看他。“我摇晃了一下,一边膝盖着地。”
“什么时候?”他重复。
她比了一个模糊的手势。“在我找电话的时候。”
“为什么找电话?”据他所见,主屋里到处都有电话,包括厨房里那支破碎的。
“打电话报…”她往主屋比了一个模糊的手势。
“主屋里就有电话,为什么到这里来打?”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不…想看到她。”她停顿一下,目光首次与他接触。“但我还是看到她了。他们要我指认她,我还是看到她了。”
情绪震惊的征候非常明显,非常具有说服力。该死的!它们有可能是真的。她的肢体语言也与震惊一致:静坐如蜡像,只有被叫时才动;即使在动,动作也非常缓慢迟钝。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化妆出来的?她的瞳孔也有放大现象,但眼葯水可以制造出那个效果。
他痛恨自己在想的事,但他不能让自己被蒙蔽。这件案子也许不归他负责,但那并不表示他的分析不能被采用。
另一个念头在他脑海浮现:她和他交往是为了转移嫌疑或监视罗法官命案的侦办进度?果真如此,那么她非常成功,因为罗法官命案的侦办毫无进展。
他想要继续讯问她,但知道最好就此打住,让被指派侦办此案的警探负责讯问。何况,他还有别的事要调查。
他向巡逻警员点个头后离开小屋,深
一口温暖的新鲜空气。他找到魏副局长。“大概的死亡时间知道了吗?”
“验尸官还没有判定,但我看过尸体,僵硬得厉害。我估计死亡约有十二个小时了。”
懊死!那段时间正好是他被电话叫走,她以突然嘴馋想吃香蕉船为理由去了超市,即使她在下午已经去过一趟了。她会冷酷到回蓝家
杀两个人,然后在回他家的途中停下来买冰淇淋吗?还是她以买冰淇淋作为出去的借口?制造不在场证明,好让她能拿出超市的发票说她不可能去了蓝家。
这简直是罗法官命案的翻版。她没有目击者证明她在案发当时身在他处,但有购物地点的发票。
反之,她不可能知道他昨晚会被叫走,她不可能事先计划。难道她一直在等待机会,知道他终究会在晚上被叫走,等他离开后再采取行动?她不用急,她可以等待最恰当的时机。毕竟她在等待时还有高薪可领;如果她的目标在那枚失踪的黄钻戒指,它哪儿也去不了。
她没有保留超市的发票,他清楚地记得她把塑胶袋和发票扔进了垃圾桶。如果她真是那么冷静、狡猾的杀手,又怎么会做出扔掉发票那样马虎的事?或者该说是那样精明的事,因为那样一来,她就可以说如果她认为她会需要不在场证明,她就不会扔掉发票。
天啊!他快要发疯了。无论从哪个角度切入,一个微小的改变就使最重要或最不重要的行动,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风貌。
他回家翻厨房的垃圾桶。那两个塑胶袋就在最上层,只有早餐的果皮和空优格杯
在它们上面。他
出塑胶袋,把它们拉平,往袋子里瞧。发票果然在里面,虽然绉巴巴,但丝毫没有被弄
或弄脏。
他看看发票上的时间,八点五十七分,大约是他回到家的时间。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她到底去了哪里?
侦讯室空间狭小、陈设简单、不具威胁
,天花板上的摄影机在做全程录影。
韩鲁提警探是个优秀的侦讯员。他身高一七五公分,有沙
的头发、满脸的雀斑和
人招供的和蔼表情。非常不具威胁
、非常有同情心。无论寇子如何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和声音显得不偏不倚,都没办法像鲁提那样不具威胁
。他太高大,就像鲁提曾经指出的:“你的目光总是像鲨鱼一样。”鲁提对女人特别在行,她们信任他那种好好先生的表情。
寇子和副局长及另外两位警探都在看监视器的录影。莎兰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发呆,好像在情绪上封闭了自己。寇子记得她在第一件命案后也是如此。也许是保护反应?使自己置身事外的方法?或是
湛的表演?
“你昨天晚上在哪里?”鲁提柔声问。
“寇子家。”
“寇警探?”
“对。”
“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和他共度周末。”
“整个周末?”
“星期六没有。星期六晚上有宴会,我必须工作。”
“你什么时候抵达寇警探家?星期六晚上的宴会之后。”
“四点吧?”她疑问地说。“我不记得确切的时间,很早,天亮之前。”
“为什么大清早去他家?”
“好让我们能在一起。”
谢天谢地,鲁提没有多问他们的关系。他继续确定时间顺序。“星期天你们整天都在一起?”
“对。”
“星期天你在寇警探家过夜?”
“对。”
“昨天呢?星期一。寇警探去上班后,你做了些什么事?”
“该死!鲁提一定自以为是律师。”郎诺南警探咕哝。“听听那些问题。”
鲁提一步一步问得异常详细。侦讯通常不会那么有条有理,好让嫌犯能畅所
言。但莎兰没有喋喋不休,她只回答问题,而且回答大多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由于她没有主动提供消息,所以鲁提等于是
她说。
“健身,买杂货。”
“就这样吗?”
“还去修指甲。”
“你在哪里健身?”
“地下室。”
“哪里的地下室?”
“寇子家。”
接下来的一问一答弄清楚她在何时何地修指甲,在何时何地买杂货。接下来做了什么?做晚餐。通心面。寇子到家时,已经做好了。然后他接到电话,不得不出门。他说他会去几个小时。
鲁提看看笔记。里面纪录有寇子接到那通电话的时间、他回到家的时间和冰淇淋发票上的结帐时间。如果她企图在时间上说谎,他会知道。
“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清理厨房,看电视。”
“就这样?”
“还去买冰淇淋。”
“那时是几点?”
“不知道。八点过后。”
“去哪里买?”
她告诉他超市的名字。
“什么时候离开超市?”
“不知道。”
“能不能估算一下你在超市待了多久?”
她耸耸肩。“十五分钟。”
“离开超市后,去了哪里?”
“回寇子家。”
“他在家吗?”
“在。他比他预料中早回家。”
“这时是几点?”
“不知道。我没有看时间。”
“从超市到寇警探家之间,有没有在别的地方停过车?”
“没有。”
“你说你下午去过超市,那时为什么不买冰淇淋?”
“那时嘴不馋。”
“你突然嘴馋想吃冰淇淋?”
“对。”
“你经常对冰淇淋嘴馋吗?”
“一个月一次。”
鲁提一脸困惑。“为什么只有一个月一次?”
“月经来之前都会对冰淇淋嘴馋。”
“哇!”诺南对寇子耳语。“太多资料。”但寇子不想听月经的事。
鲁提看来也有点为难,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寇子面无表情地继续观看。侦讯涉及他的私生活已经够令人难堪了。她在想什么?那对褐色眼眸后面隐藏着什么秘密?
见鬼的!他哪里会知道?一碰到女人,他就变得又瞎又蠢。尽管是警探,他还是戴了一年多的绿帽才发现莎侬有外遇。但被红杏出墙的
子蒙在鼓里是一回事,被凶手耍得团团转则是另一回事。他和这个女人有亲密关系,和她同
共枕,和她一起欢笑。他曾以性命打赌她是他见过中最循规蹈矩的女人,种种情况却说她可能是冷血凶手,这种冲突使他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令人抓狂的是,所有的证据都是情况证据。巧合过分到令人难以置信,但他们没有半点具体证据可以证明她和两件凶杀案有关。
“我的老婆对巧克力嘴馋。”魏副局长说。“我总是知道她的月经什么时候要来,因为她会狂吃猛
巧克力。”
“天啊!我们可不可以谈点别的?”诺南呻
着说。
鲁提已经问到她何时抵达蓝家。“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我去主屋启动咖啡机。”
“有没有注意到任何异状?”
“警报器没有设定。我打开后门进入厨房时,它没有哔哔响。”
“那一点异常吗?”
“我在的时候一定会设定警报器,但蓝太太有时会忘记。”
“所以那不算异常。”
“对。”
“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我启动咖啡机,然后拿报纸去…要去起居室。蓝先生喜欢在那里一边看报一边看新闻。灯是亮着的。”她的声音渐渐消失。
“灯?”
“走廊灯,还有枱灯,它们大清早不该亮着。”
“为什么?”
“只有我那么早起
,而我刚刚才到那里。”
“你的想法是怎样?”
“我以为…我以为一定是有人病了。”
“为什么那样想?”
“那股气味,我注意到那股气味。”她紧抱
叉的双臂开始轻轻地前后摇动。轻摇是痛苦的征兆,身体不自觉地尝试寻求安慰。应该有人抱着她,寇子心想,胃里的结纠得更紧。
“什么气味?”
她木然地瞪着他,然后突然停止轻摇,用手捂住嘴。鲁提扑向垃圾桶,及时把它拖来给她。她倾身在垃圾筒上剧烈作呕,但呕吐出来的只有
体。寇子咬紧牙关。她一定是从早餐后就没有吃过东西,而早餐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前的事了。即使在胃空了之后,她还是不断干呕,发出的声音令人听了难过。
“我去拿条
纸巾给你。”鲁提说,往门口移动。
莎兰仍然伏在垃圾筒上,身体不时在痉挛中
搐。监视器里的侦讯室一片静寂。寇子压抑过去照顾她的冲动,他不能
手,他必须让鲁提做他的工作。
鲁提拿了
纸巾回来。莎兰用剧烈颤抖的双手接过
纸巾擦脸。“对不起。”她模糊不清地说,然后掩面痛哭起来。那幕景象使寇子想到她在罗法官遇害后的哭泣。
天啊!他看不下去。他站起来在房间里一边踱方步,一边按摩僵硬的颈背。
如果那些人是她杀的,那么她是世上最佳的女演员,任谁都没法比。他在监视器上看到是一个震惊悲伤的女人。事后惊骇地发现自己在盛怒中杀了人的人有时会有那种反应,但对准脑袋开
的冷酷凶手不会在事后为被害人悲伤。情况可疑至极,但细节不符合。她不符合。
她不符合。无论情况如何,她都不符合。“人不是她杀的。”他突然斩钉截铁地轻声说。好吧!他在遇到爱情时就变成瞎子,而且受到惨痛的教训;但身为警察的他看得很清楚,她是清白的。
魏副局长同情地看他一眼。“医生,你跟她有亲密关系。别让你的小头替大头思考。”
“你可以记下来。”寇子说。“我了解她,人不可能是她杀的。”
“你的关系太深。”诺南说。“让我们恪尽职责。如果人是她杀的,我们会查明;如果人不是她杀的,我们也会查明。”
他们继续观看监视器。鲁提默默地等她哭泣平息,这会儿轻声问道:“要不要喝点什么?咖啡?水?可乐?”
“水。”她嗄声道。“谢谢。”
鲁提倒了一杯水给她。她小心翼翼地啜了两口,好像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度呕吐。
“你注意到那股气味,然后呢?”
她再度
抱双臂开始轻轻摇动。“我…我差点拔腿就跑。我记得那股气味,法官被杀害时,就是那股气味,我没办法进去,我想要逃跑。”她终于说的比较多一点了,不再用一、两个字回答问题。
“你有没有跑?”
她摇头。“我不断告诉自己只不过是有人病了,肠胃炎。我有职责处理状况,清理…”她的声音再度变弱消失。
“你做了什么?”
“我走到起居室门口往内瞧,他…倒卧在那里,歪着脖子。”她不自觉地歪头摆出蓝桑尼当时的姿势。鲁提等她往下说,但她再度陷入沉默。
“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我回到厨房尝试打给九一一。我想要先打给寇子,我希望他在场。但九一一…救护车…也许帮得上忙,所以我尝试先打给九一一。”
“尝试?”
“我做不到…手抖得太厉害,一直按错键。电话不肯合作,我用它猛敲
理枱,它碎裂了,电话碎裂了。”
“你用电话猛敲
理枱?”
“对。”
“为什么?”
“它不合作,它不听话!”
“然后呢?”
“我把它砸了。”
莎兰是他认识中最自制的人,寇子心想。如果她失控到那个程度,那么她一定是歇斯底里了。她受到惊吓伤害,但他去小屋看她时甚至没有碰她的手。她需要人抱,但没有人抱她,她只好自己抱自己。
“我需要另一支电话。”她说,第一次主动开口。“我无法思考,想不起来哪里有电话。我在蓝家工作没有很久,屋子的设计太复杂。我不想到处搜寻电话,因为我不知道蓝太太在哪里,我不想发现她、不想看见她。”泪水再度
下她的脸颊。“所以我去我住的小屋。我知道小屋里的电话在哪里,不必到处找寻。我打给九一一,他们要我等。我想要挂电话,但他们不让我挂,让我一直等。”
“你为什么想要挂电话?”
“寇子。”莎兰说,声音颤抖,满眼泪水。“我想要打电话给寇子,我需要他。”
寇子突然走出房间。他直奔洗手间,锁上门,趴在马桶上呕吐。
过了好一阵子之后,莎兰的思绪才清楚连贯起来。但她无事可做,只能独自枯坐在侦讯室里,等那个沙
头发和满脸雀斑的警探不时进来问她许多问题。如果她要上厕所,就会有人陪她去。如果她要饮料,就会有人拿来给她。
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放她走。她不是被逮捕,没有被铐上手铐。她是自愿前来。何况,她也无处可去。她不能回蓝家的小屋。她忘了请人替她收拾简单的行李,所以也不能像上次那样住旅馆。她更不能去寇子家。等她又能够思考时,有个事实是显而易见的。
寇子认为她有罪,他认为凶杀案是她犯下的。
之前在小屋里时,他没有靠近她,而是站得远远的用冰冷的目光打量她。这次和法官遇害时的情况不同。那时她也被列为嫌疑犯,直到他查证她的说辞。但那不是针对个人,所以她能够理解。但是现在…他认识她,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昨天晚上,除了他接到电话出门的那段时间以外,她整晚都和他在一起。他们翻云覆雨好几回。但他却认为她紧跟着他出门,开车去蓝家朝蓝氏夫妇的脑袋各开一
,然后在开车回他家的途中停下来,到超市买冰淇淋。
她可以理解他恪尽职责。虽然令人心痛,但她可以理解。她无法理解的是,他竟当真认为她有罪。
他的不信任在她的心中划下一道又深又长、难以愈合的伤口。他一刀斩断他们之间的情丝,任她独自漂流。她觉得自己就像救生索断裂的太空人,只不过母船没有人尝试救回她。她
失了,越飘越远,她却不大在乎。
她在法官遇害时的悲伤不能和这次相比。这次不仅是因为善良、实际的蓝氏夫妇死于非命,也因为失去寇子,失去她以为他们共有的真爱。她爱他,但他不爱她,不可能爱她,因为你必须了解一个人才会真正爱那个人。寇子显然完全不了解她。如果了解,他就会到她身边对她说:“我知道情况看来对你不利,但我相信你。我
你。”
但他视她如粪土,狠心弃她而去。
那不是爱。他只是想跟她发生
关系而已。悲哀的是,她竟然让他一再得逞。
现在她明白他为什么在发现
子背叛他后,变得那么怨毒多疑。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信赖任何人。她的家人,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她都可以信赖他们。但是其他人呢?她很怀疑。最惨痛的经验也是最深刻的教训。
在这期间,她做了与她本性格格不入的事:忍。她向来是那种与逆境抗争到底的人,但这次她实在无能为力;她无法改变过去。寇子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弃她而去,无论她如何抗争也改变不了那个事实。
多么可笑的爱情,昨
还论及婚嫁,今
就抛弃悖离。但她为什么笑不出来?
她只是坐在没有扶手的椅子上,待在没有窗户的小侦讯室里,任凭时间从身旁缓缓流逝。她不赶时间。她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
魏副局长摸摸快秃的头顶。“好。”他疲倦地说。“现在该怎么办?拘留她,还是放她走?”
每个人都筋疲力竭。媒体哗然、镇长震怒、议会喧腾、山溪镇人心惶惶。一个月内有三个镇民在自宅惨遭杀害,这在任何社区都会是大新闻,但在山溪镇却是骇人听闻。被害人以为保全系统、铁刺围墙、电动门和探照灯能确保他们的安全。事实却证明他们却没有比必须在浴白里躲避街头
弹的贫民区妇孺更安全。
山溪镇民为天价的房地产、卓越的教育系统和安全的错觉付出惊人的钜款。高额的财产税使他们的小镇没有贫民窟,使他们期望警局把犯罪率降到最低和把破案率提到最高。当那些住在千万豪宅里的镇民失去安全的错觉时,他们强硬地表达他们的不
。镇民不
令镇长不
;镇长不
令警察局长不
,因此刑事组承受莫大的破案压力。
韩鲁提翻阅着面前的文件。“好,我的想法是这样:我们有三颗弹壳,初步比对与杀害罗法官的子弹相符合。两件案子都没有可用的指纹。除了那三颗弹壳外,我们没有任何具体证据。两件案子也都没有强行侵入的迹象,由此可见被害人认识凶手和开门让凶手进入。这件案子里有一扇室内门的门锁被子弹打坏。打进蓝家的最后一通电话来自拱廊购物中心,用的就是那支打给罗法官的公用电话。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我认为两件命案都不是席小姐做的。”
“怎么说?”诺南问。“我不懂。”
“她没有理由事先打电话来确定被害人在家、大门是开的或诸如此类的事。”寇子说。“她随时都可以自由进出罗家和蓝家。”
“没错。还有动机何在?”鲁提问。“那一点令我抓狂。罗法官命案里没有任何财物被拿走。席小姐可以分到他的一大笔遗产,但遗嘱还在验证中,短时间内不可能拿到钱。还有,就像你指出的,医生,她不缺钱。”
“那并不代表什么。”诺南说。“有些人就是贪得无厌,别忘了那枚失踪的大钻戒,价值二十五万美元的大钻石会引起不少人注意。何况,有些人根本是疯子。”
寇子按捺住脾气。“但她不是。她跟我认识的任何人一样神智正常、
情平和。还有,诺南,如果你再说一次她使我
昏了头,小心我打得你满地找牙。”他们今天已经正面冲突两次了。他们都很疲倦、暴躁,而诺南经常玩笑开过火。
“冷静一点,各位。”魏副局长说。“医生,你从罗法官命案里得到的那张相片怎么样?有没有拿给蓝家的邻居看过?”
“还没有。我们一直全神贯注在莎兰身上。”
“那么把它拿出来让邻居传阅一下。由于打进蓝家的最后一通电话,来自同一支公用电话,所以那个家伙一定是我们要找的人。”
“但那样还是说不通。”诺南说。“如果不是为了遗嘱里的那笔钱,为什么杀害罗法官而没有拿走任何东西?虽然遗嘱还在验证中,但她迟早会拿到钱。她替罗法官工作,他遭到
杀。她去替蓝氏夫妇工作,他们也遭到
杀。有没有其他人看出这里的模式?”
“那你如何解释相片中的那个家伙?”魏副局长问。
“很简单,他们是一伙的。一定是。她进去搜集情报,弄到保全密码和钥匙等等。我不知道他们如何决定下手的时机…我的意思是说,她替罗法官工作了将近三年,为什么等这么久才除掉他?然后她去替蓝氏夫妇工作才一个多星期就下手了。也许决定因素在他们什么时候需要钱。谁知道呢?但她一定使自己有不在场证明,他再溜进去下手。在他走近开
前,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在屋子里。他和被害人没有关联,所以这两件命案基本上都是很难侦破的陌生人凶杀案。”
“你家有没有保全系统?”寇子问。
“有,我的保全系统叫狗。”
“被害人一定会听到凶手进来。在这两栋屋子里,每当通往室外的门窗开启时,警报器就会哔哔作响。如果你不是在等人,你一定会去查看,对不对?你不会坐在躺椅上等。”
“除非他们以为进来的人是席小姐。”
“蓝氏夫妇知道她要到星期二早晨才会回家。”
魏副局长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说,这两件命案的被害人都认识凶手。”
“在我看来是如此。”
“而且这两件命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他们面面相觑。
“我们还是少了一样东西,”鲁提说。“动机。”
“我说了好几遍,财杀。”诺南说。
“我也说了好几遍,只有在凶手是莎兰时,财杀才说得通。”
“或者凶手是她指使的。”
“但被害人认识凶手,而且凶手很可能是打公用电话的那个人。你自己也说她所谓的同伙和被害人不会有关联,所以不可能同时是这两种情况。被害人要嘛认识凶手,要嘛不认识。如果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开门让他进入?罗法官为什么坐下来和他谈话?凶手是罗法官和蓝氏夫妇都认识的人。”
“见鬼!”诺南瞪着桌面苦思。
“所以凶手是他们在事业上认识的人,或是在相同社
圈活动的人。”寇子说。“罗法官八十几岁,很少参加宴会,他只有一帮打牌的死
。但他仍然有持股占优势的事业,而蓝桑尼同时有好多事业。”
“如此看来,动机可能终究还是金钱。”鲁提说。“我们必须查明他们有哪些共通的事业或投资,或是他们全身而退却有人输得
光的亏损生易。”
“那么席莎兰替两件命案的被害人工作纯粹是巧合。”魏副局长说。“胡扯!天底下没有那样的巧合。”
“也许不像你想的那样牵强。”鲁提说,一边苦思,一边在纸上涂鸦。“多少人请得起总管,尤其是席莎兰那样高薪的总管?即使在山溪镇也不会多。这些真正的富豪可能彼此都认识,不是经由事业就是经由社
。他们必须有致富之道,对不对?我认为生意是关联。”
“这一年来有许多公司出了问题,可能是有人吃了闷亏而心存怨恨。”魏副局长考虑着那个可能
。目前为止,就属这个推测最合情合理。“好,我会拿这个推测去见局长。我们会发表一些含糊其词的声明以免打草惊蛇。他已经杀了三个人,说不定会开始上瘾。我们可不希望镇上再发生命案。”
他望向鲁提。“你可以释放席小姐了,找人去替她收拾一些衣服,开车送她去汽车旅馆。不行,她不可以住在你家。”他对寇子说。“我要你暂时和她保持距离。媒体会为了她获释而纠
我们,如果给某个记者跟踪发现她和一个山溪镇警探住在一起,我们大家都要倒楣了。明白吗?”
寇子当然明白个中道理,但要他和莎兰保持距离却是不可能的。他有重大的弥补工作要做,不打算等到破案后再来做。莎兰哭着说需要他的影像像一把火在他心中烧了一整天。今天早晨她撞见恐怖的死亡情景,雪上加霜的是,那幕景象如同罗法官命案现场的重现。她整天都像行尸走
,他却没有去安慰她或拥抱她。她一整天都孤单无助,抱着自己缓缓摇动。更糟的是,她知道他认为她是凶手。
这不仅是在尽他的职责,同时也是极度缺乏信任的表现。他不知道他能否弥补如此大的过失,但他会拚命尝试。如果必须爬到她面前去苦苦哀求她的原谅,那么就算必须磨破每条
子的膝盖,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她目前非常脆弱。他记得法官遇害时,她就食不下咽;今天她从早餐后就粒米未进,而早餐在他感觉起来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他们提供食物给她,但都被她默默摇头拒绝了。她向来是危机中让人倚靠的坚强者,但现在她需要人照顾。
当务之急是去蓝家小屋收拾她的东西,以假名安排她住进旅馆,让她能好好休息。那些事鲁提会负责。
但寇子一定要道过歉才让她走,无论道歉有没有用。
他穿过短短的走廊,打开侦讯室的房门。她抬起头,认出他时马上转开视线。她仍然脸色苍白,神情憔悴,两眼凹陷。在法官遇害后一个多月就发生这种事使她彻底被击垮。
他走进侦讯室,关上房门。天花板上的摄影机此刻并没有在录影,所以他们拥有隐私。如果她要打他耳光,他会承受。如果她要踢他
下要害,他猜他也会咬牙忍下。他愿意承受她的一切惩罚,只要她肯在事后原谅他。但她毫无动静,即使他在椅子旁蹲下时。
“韩鲁提会送你去旅馆让你休息,”他轻声说。“我们会收拾你的衣物送过去给你。让他用假名替你办入住手续,以免记者找到你。”
“我不会被逮捕?”她有气无力地问。
“莎兰…我们知道人不是你杀的。”
“为什么?有新的证据出现吗?今天早晨你认为我有罪。”那不是指责,语气里没有激动,只有在陈述事实。他觉得她在心理上离他和任何人都好远、好远。似乎唯有如此,她才不会崩溃。
“我错了。”他简单明了地说。“对不起。天啊!我无法告诉你我有多么抱歉。事情实在是太巧了,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在我接到电话离开后外出。”
“我了解。”
她毫无变化的语气使他瑟缩了一下。“你也原谅吗?”
“没有。”
“莎兰…”他伸出手,她马上一脸惊
地往后退缩。
“不要碰我。”
他垂下手。“好吧!我现在不碰你。我知道我搞砸了,但我不会放你走的。我们对这件案子已经有了头绪…”
“由不得你。”她打断他的话。
“什么?什么事由不得我?”
“放我走。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觉得脚底好像裂开一个大
,他整个人正向无底深渊坠落。如果失去她…不!不会有那种事,他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等最初的震惊过去,她至少会听他说。莎兰是他认识中最通情达理的人。如果她不肯听,那么他不介意无所不用其极;他要不择手段地留下她。
“我们等一下再谈。”他说,退后给她此刻所需的空间。
“没什么好谈的。”
“当然有。现在我会给你一些空间和时间,但绝对不要以为我会放弃。绝对不要。”
“你应该放弃。”她说,继续凝视着墙壁。
十五分钟后,鲁提带着她从后门离开,快步穿过停车场走向他的车。守在前门的报社和电视台记者看到他们,摄影记者拍到一些画面,但仅此而已。一个比较积极进取的记者跳进他的汽车里开始跟踪,但一辆白色积架切到他前面挡住他的去路,等记者将车驶入漂流中时,那辆未标示的警车和白色积架都已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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