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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九九四年伊朗

 简陋的小屋里冰冷无比。尽管唯一的窗户和嵌合不密的门上都挂有毯阻挡光线外,凛例的空气还是从隙间渗透进来。柏莉玫对手指呵气好让它们暖和起来。队长塔克只准他们在屋里点一盏用电池供电的照明灯,她的呼吸在昏暗的光线中起着薄薄白雾。

 她的丈夫达勒穿著圆领衫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镇定地收拾着炸葯块。莉玫看着他,努力隐藏心中的焦虑。她担心的不是炸葯;塑料炸葯十分稳定,越战期间美国士兵甚至把它当燃料使用。但达勒和萨伊德必须把炸葯安装在工厂里,那是这项惊险任务中最危险的部分。虽然达勒对任务的态度就像即将过马路一样就事论事,但莉玫却无法那样无动于衷。他们所使用的炸葯和无线电雷管都不是最新型的,以防万一它们落入坏人手中,或被追查出它们来自美国。因此莉玫煞费苦心地反复试验,确定无线电雷管安全可靠。毕竟散动开关的将是她丈夫的手指。

 达勒发现她在看他而朝她眨眨眼,刚强的脸孔从平时的面无表情,转变成专为她保留的温暖微笑。“嘿,我是个中高手,”他温和地说。“别担心。”

 原来她隐藏焦虑的努力也不过如此而已。另外三个男人全转头望向她。不想让他们以为她应付不了工作的压力,因此她耸耸肩。“那去告我好了。我初为人,我以为我应该担心。”

 萨伊德放声而笑。“你们以这种方式度月的方式还真不寻常。”瘦结实、四十多岁的他是归化美国籍的伊朗人。他着一口中西部腔的英语,那是在美国待了三十多年和努力练习的结果。“是我,就会去夏威夷月旅行。至少那里比较暖和。”

 “或是去澳洲,那里现在是夏天。”桑哈帝渴望地说。他的父亲是阿拉伯人,母亲是墨西哥人,他却是在美国出生的美国人。他在炎热的亚利桑那州南部长大,跟莉玫一样不喜欢隆冬的伊朗山区。他将在达勒和萨伊德安装炸葯时负责把风,这会儿正忙着再三检查他的步和弹葯。

 “我们结婚后在阿鲁巴岛待了两星期,”达勒说。“那里的风景不错。”他再度朝莉玫眨眨眼,她忍不住微笑起来。除非他以前去过阿鲁巴岛,否则他不会知道那里风景如何。三个月前在那里度月时,他们陶醉在彼此的怀抱里整整两个星期,几乎没有离开过旅馆。

 组长戴塔克没有加入谈话,但他冷漠的眸光在莉玫身上徘徊,好像在评估她,好像在怀疑让她加入这次的行动是不是错了。她虽不像其它组员那样经验丰富,但也不是新手。不仅如此,她还能闭着眼睛在电话线上装窃婷器。如果塔克对她的能力有所怀疑,她希望他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如果塔克对她真的心存疑虑,那么她对他也是如此。倒不是他说错或做错了什么,她对他的紧张不安只是一种直觉,没有任何具体的理由。她希望他是进工厂的那三个人之一,而不是跟她一起留下来的那个人。想到要跟他独处几个小时虽然不像知道达勒会有危险那样令她心烦,但她的神经已经够紧张了,不需要额外的压力来增加心理负担。

 塔克原本打算进去的,但达勒极力反对。“听我说,老大,”达勒用他冷静的语气说。“倒不是说你做不来,因为你跟我一样在行,但你没有必要冒那个险。如果非你不可,那就另当别论,但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两个男人换一个令人费解的眼神,然后塔克点头同意了。

 达勒和塔克是旧识,以前合作过别的任务。塔克只有一点让莉玫稍感安心,那就是她的丈夫信任、尊敬他,而达勒不是个容易被收服的人。她认为达勒是她见过中最强悍、危险的人,直到遇见塔克。

 五个月以前,她并不相信世上真有达勒这种人存在,但现在她的想法改变了。她喉咙紧缩地看着丈夫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检查装备上。他可以把工作以外的事全部赶出脑海,专心的能力令人敬畏、惊叹。她只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那种程度的全神贯注…塔克。

 她突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结婚了,尤其是嫁给像达勒那样的人。五个月前与他相识时,她几乎是一见钟情地爱上他。但他在许多方面对她来说仍然是个陌生人。他们还在慢慢地互相了解,定出婚姻生活的惯例。这并不容易,因为他们的工作是特约干员,主要是为中情局工作。

 达勒冷静、稳定又能干。如果你想要的是郊区居家型丈夫,那些基本上单调乏味的特质会是理想夫婿的条件。但达勒一点也不单调乏味。需要把猫从树上弄下来吗?达勒能像猫一样爬树。需要修理水马桶吗?达勒能修理。需要抢救风中的溺水者吗?他是泳技一的救生员。需要中不易中的目标吗?他是百步穿杨的神手。需要炸掉伊朗的一栋建筑物吗?找达勒就对了。

 所以想找比达勒还要强悍、危险的人并不容易,但塔克就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肯定。原因并非在于塔克的体型,他高大瘦长,但肌不像达勒那样发达。他的态度并不咄咄人,事实上,他比达勒还要低调。但她可以从他的眼神和不中看出,他其有致命的危险

 她没有把她对组长的疑虑告诉任何人。她想要相信达勒对塔克的看法,因为她对丈夫深信不疑。何况,真正想要接下这份工作的人是她,达勒原本是想去澳洲潜水的。也许她只是让紧张的情势影响了她,毕竟这项任务会使他们在身分曝光时送命,但成功达成任务比避免身分曝光更重要。

 深藏在寒冷山区的这座小堡厂,正在制造一批生物制剂,预定运往苏丹的一个恐怖组织总部。空中攻击虽然是摧毁工厂最快速有效的方法,但那也会引发国际危机和破坏中东微妙的均势。没有人想要全面的战争。

 由于空中攻击的不可行,所以工厂必须从地面摧毁,那意味着炸葯不但得以人工安装,还得威力强大。达勒不仅打算用塑料炸葯炸毁工厂,还打算利用工厂里的燃料和催化剂来确使它夷为平地。

 他们来到伊朗五天了,明目张胆地旅行。她穿上传统的回教长袍,只出眼睛,有时连眼睛都用面纱遮着。她不会说伊朗语,她学过法语、西班牙语、俄语,但没学过伊朗语;但那并不要紧,因为回教世界的女人原本就不该说话。萨伊德是伊朗人,但塔克的伊朗语跟萨伊德一样流利。达勒的伊朗语略逊一筹,哈帝又比达勒差一点。他们五个的头发和眼珠都是黑褐色的事实有时会令她感到有趣,不知道她的黑发黑眸是否跟她的电子通讯技能一样,是她获选为组员的重要原因。

 “好了。”达勒把无线电发器挂在身上,扛起装满塑料炸葯的背包。萨伊德的装备和他一模一样。他们两个的无线电发器都是莉玫亲手组装的。他们在当地取得的几个发器都有某方面的毁损,因此她拆取可用的零件组装出两个新的,并且再三测试确定它们不会故障。她还在工厂的电话线上装了窃婷器,那项工作轻而易举,因为工厂使用的还是七○年代早期的设备。他们没有窃听到多少情报,但确定了小堡厂确实在替苏丹的恐怖份子制造炭组疽杆菌。炭疽杆菌并不特殊,但可以作为极其有效的生化武器。

 萨伊德昨晚潜入工厂侦察,回来后画出楼层平面图,标示出病菌培养室和仓库的位置。他和达勒将把大部分的炸葯安装在那两个地方。工厂一被炸毁,塔克和莉玫就要摧毁他们在小屋里的设备,准备好在另外三人回来时出发。他们将兵分四路离开伊朗,在巴黎会合和汇报执行任务的情况。莉玫自然将跟达勒同行。

 塔克熄掉灯光,三个男人悄悄溜进夜之中。莉玫马上后悔她不该顾虑其它人的想法,而没有在达勒离开前,拥抱或亲吻他、祝他好运。没有他在身旁,她觉得小屋里更冷了。

 放下毯遮住门后,塔克再度扭亮灯光,动作迅速地开始收拾他们要带走的东西。他们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些口粮、换洗衣物和钱,没有任何会令人起疑的东西。莉玫上前帮忙,他们默默地把口粮分成五等份。

 接下来只有等待了。她再次检查无线电设备,扬声器里没有传出任何声响,因为他们没有在通话。她在无线电前坐下,抱双臂御寒。

 这项任务毫无轻松愉快之处,但等待向来是最糟的一部分。想到此刻达勒身处险境,折磨她的焦虑一下子就增强了十倍。她看看腕上的廉价手表,时间才过了十五分钟。他们可能还没来得及抵达工厂。

 一条薄毯披在她的肩上。她吓了一跳,抬头望向站在身旁的塔克。“你在发抖。”他彷佛在为他异于平常的举动辩解,说完话后又走开了。

 “谢谢。”她拉紧毯,他体贴的表示令她浑身不自在。莉玫希望能漠视她对塔克的不安,至少想通她为什么如此提防他。她一直努力隐藏她的戒慎,全神贯注在工作上。但塔克不是傻瓜,他很清楚她跟他在一起不自在。有时她觉得他们在打一场无人知晓的无声战争,偶尔在两人的视线意外接触时,她的眼中充满不信任,他的眼中则是略带嘲讽的心照不宣。

 但他没有走错过一步路,没有做出任何会使人看出他们不和的事。他跟其它人的关系是既轻松又专业;他对她的态度是冷淡而客气的,但那显然是出于他的专业训练。塔克尊敬达勒,当然不会公然与他的子为敌,而破坏团队合作或危害到任务。那或多或少应该令莉玫感到安心,但她没有。

 她希望他们不曾交谈,就像他把毯披在她肩上前那样。她认为跟塔克保持距离是两人最安全的相处之道。

 他坐下来,像猫一样轻松优雅。穿著黑色圆领衫和褪的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达勒也有同样的内在热源,因为他也很少感到冷。像他们那样的男人为什么不怕冷?也许是因为他们的体能状况,但体能状况也很好的她却在抵达伊朗后,一直感到冷。她并不是希望他们感到冷,只是希望生化武器工厂是建造在炎热的沙漠,而不是寒冷的山区。

 “你怕我。”

 平空冒出来的这句话比披在肩上的毯更令她吃惊,但还不足以使她失去自制。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她冷静地看他一眼。“不是怕,是提防。”她更正道。如果他以为她会像大部分的人一样连忙否认她的不安,那他就错了。就像达勒经常甚感有趣地发现,没有什么事能使莉玫打退堂鼓。

 塔克把头往后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屈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用难以捉摸的黑褐色眸光打量她。“那就算是提防好了。”他说。“为什么?”

 她耸耸肩。“女直觉?”

 他放声而笑。她一直无法把塔克和笑联想在一起,但他仰头而笑得那么自然开怀,好像是真的忍俊不

 莉玫面无笑容地注视他,柳眉微挑地等他停止发笑。她看不出眼前的情势有何好笑之处。他们在伊朗山区冒着生命危险执行任务。对了,她儿不信任他们的组长,哈哈哈,这一点倒是很好笑。

 “天啊!”他拭着眼角,呻。“原来这一切都是起因于女直觉?”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莉玫冷冷地看他一眼。“你说得好像我一直在对你左右开弓似的。”

 “至少没有公然如此。”他停顿一下,嘴角仍挂着微笑。“要知道,达勒和我以前合作过。他对你的疑虑有何表示?”

 他一派悠闲地等待她回答,好像已经知道达勒会如何表示。但她没有对达勒提过她的疑虑。首先,她不愿意在没有具体证据时惹是生非。她不会漠视她的不安,但达勒是个注重实际的人,工作的危险使他学会离自我的情绪。再者,他显然尊敬、信任和喜欢塔克。

 “我没有跟他提过。”

 “没有?为什么?”

 她耸耸肩。除了没有证据以外,她绝口不提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达勒原本就不大乐意她接下这项任务,她不愿让他有机会说“我早就告诉过你”这类的话。她虽然擅于窃听,但外勤经验不如其它组员那般丰富,因此不愿制造麻烦。她也不否认,明知跟塔克同组会令她不自在,她还是会来。这项任务的危险和重要令她兴奋。她对朝九晚五的工作向来不感兴趣,她喜欢惊险刺,想在前线出生入死,不想搞砸了这份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工作。

 “为什么没提?”塔克追问,经松的语气里多了一分坚决。他想要得到答案,她猜他通常都能得偿所愿。

 但奇怪的是,她不但没有被吓倒,反而很喜欢这种硬碰硬的摊牌对决。

 “提不提又有什么差别?”她以同样坚定的语气说。“尽管对你心存疑虑,我还是闭紧嘴巴,克尽职责。我的理由不关你的事。但我敢打赌戴塔克不是你的真名。”

 令她意外的是,他突然例子邙笑。“达勒说你倔强得像没有倒车档的汽车。”他说,调整姿势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由于听达勒咕哝过类似的话,所以莉玫忍不住微笑起来。

 在那轻松的一刻里,他问:“你为什么认为塔克不是我的真名?”

 “不知道。戴塔克听起来像朴实、随和的德州佬,你说话微带德州口音,所以名字跟口音相符合,但跟你的人却不符合。”

 “我离家后去过不少地方。”他以南方人的拖腔说。

 她嘲弄地拍了两下手。“那种慢拉长调子的拖腔学得还真像。”

 “但你不信。”

 “我敢打赌你擅长许多口音。”

 他饶有兴味地说:“好吧,你不会相信我。没关系。我无从证明我是谁。但有一点你可以确定,我的优先考虑是炸掉那座工厂和把我们平安弄回家。”

 “我们要分开走,记得吗?你要怎么把我们弄回家?”

 “未雨绸缪。”

 “但你不可能预料到每件事。”

 “我尽力而为,所以我的头发都白了。经常熬夜担忧。”

 他的头发跟她一样,乌溜溜的没有半白头发。她希望他没有出那种冷嘲式的幽默感。他为什么突然在这时打破沉默?为什么不继续跟她冷战?

 “我们进来了。”

 扬声器清楚地传出那句轻声细语,她猛然转向无线电。她看看手表,不敢相信时间又过去了三十分钟。专心应付塔克的她竟然忘了担心。她恍然大悟这就是他的用意,他故意用她无法置之不理的话题使她分心。

 塔克已经来到无线电旁戴上了耳机。“有问题吗?”

 “没有。”

 达勒的声音传来,莉玫略感安心,至少他现在平安无事。她往后靠在椅背上,专心以平稳的节奏呼吸。

 除非塔克动手揍她,否则他现在做什么都无法使她分心。明知无线电设备一切正常,她还是把它们再检查了一次。她希望她有再次检查无线电雷管,只是为了确定起见。不,她知道无线电雷管没有问题,何况达勒知道他在做什么。

 “达勒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受的训练?”

 她不耐烦地瞥塔克一眼。“我不需要分心。谢谢你之前的好意,但现在不用了。”

 微耸的眉毛漏出他的惊讶。“原来你猜出来了。”他从容自在地说,她马上暗忖使她分心是不是他真正的用意。塔克是十分难以捉摸的人,即使是在你自认看穿他的心思时。你看穿的也可能只是他打算让你看穿的心思。“但这不只是为了使你放心而已。你知道他受过哪些训练吗?”

 “基本的水下爆破及海豹部队训练。”她知道只有极少数人能够通过那套严酷的训练。

 “但他有没有跟你说过那套训练的内容?”

 “没有详细说过。”

 “那么相信我,达勒能够做一般人连作梦也不会想要去做的事。”

 “我知道,谢谢。但他仍然是血之躯,如果计划出了差错…”

 “他知道。他们都知道,他们都有心理准备。”

 “他为什么不肯让你进去?”

 他停顿了一下,但时间短得令她无法肯定。“不管达勒嘴上怎么说,他心里还是认为我的能力不及他。”塔克以自嘲式的幽默说。

 她不相信。首先,达勒太过尊敬他,不可能有那种想法。其次,回答前的小小停顿说明他在斟酌该如何回答,但他的回答并不需要斟酌。

 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在隐瞒什么,莉玫都承认她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直接的回答。他可能是那种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妄想狂。哪怕你只是问他明天会不会下雨,他都会猜想你在计划什么需要在坏天气中进行的事。

 萨伊德的声音透过无线电传来。“麻烦来了。仓库有动静,看来他们正在准备装运一批货。”

 塔克咒骂一声,注意力马上集中在突发状况上。储存病菌的仓库必须在出货前完全予以摧毁。仓库在夜间通常空无一人,只有守卫在外面站岗。但现在那里有人出入,也就是说萨伊德无法过去安装炸葯。

 “多少?”塔克问。

 “大约八、九个。我躲在一些桶子后面,但无法搬动任何一个。”

 他们不能让那批货离开仓库。

 “达勒。”塔克轻声呼叫。

 “我这就过去,老大。我的炸葯装好了。”

 莉玫的指甲戳进手掌里。达勒要去帮萨伊德的忙,但他们还是寡不敌众,而且移动会暴达勒的位置。她伸手要去拿第二副耳机;她不知道她要跟达勒说什么,但即使知道也没有机会说。塔克突然伸手扯掉头,把耳机扔到旁边,冷硬的目光直视她吃惊的眼眸。

 她猛地站起来,抬头,双手握拳。“他是我的丈夫。”她激动地说。

 塔克用手坞住麦克风。“他现在不需要听到你的声音来使他分心。”他说。“如果你敢轻举妄动,我会绑住你的手脚,住你的嘴巴。”

 她本身并非没有受过训练。达勒在明白无法说服她乖乖待在家里时,就开始传授她一般防身术中所没有的格斗技巧。但她专的程度仍然不能跟他或塔克相提并论,从背后偷袭是她唯一有可能制伏塔克的方法。

 但可恶的是,他说的没错。无论她说什么都会使达勒分心,而分心在这紧要关头只会增加丧命的机率。

 她一边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一边往后退。小屋里空间有限,她只退了三步就无法再往后退。她坐在一包口粮上,努力压抑令人窒息的焦虑。

 时间一秒一秒慢慢地过去。她知道达勒这会儿正利用他所能找到的各种掩护,尽可能不冒风险地悄悄靠近仓库区。她也知道恐怖份子载着病菌离开的时间也一分一秒地近。达勒正在谨慎和自身利害考量间求取平衡。

 塔克对着麦克风说:“萨伊德。报告。”

 “我一步也动不了,卡车就快装满了。”

 “两分钟。”达勒说。

 两分钟。莉玫闭上眼睛。冷汗沿着她的背脊下。上帝保佑,她发现自己在喃喃自语。上帝保佑。两分钟就像一辈子那样漫长,手表上的秒针好像一动也不动。

 “就位。”

 听到那句话几乎使她失去自制。她紧咬下,直到鲜血出。

 “情况如何?”

 “没错,萨伊德动弹不得。老兄,你装好了多少料炸葯?”

 “一料。”

 “要命。”

 一料绝对不够。莉玫听着他们的对话,她知道达勒估计需要多少炸葯才能炸毁工厂。

 “哈帝?”

 “就位。帮不上忙。”

 “开始撤退。”达勒的声音平稳。“萨伊德,给所有的炸葯装上引信。”

 一阵寂静后,萨伊德的声音传来:“好了。”

 “预备。把整袋炸葯扔到卡车底下,然后拔腿就跑。我会开掩护。在按下按钮前,我打算给我们五秒的时间离开这里。”

 “要命。六秒吧。”萨伊德说。

 “预备。”达勒的声音仍然极其冷静。“起!”

 断断续续的声从无线电的扬声器里传来。莉玫好像被子弹中似地猝然一动,伸手捣住涌到嘴边的尖叫。塔克猛地转身面对她,好像不相信她能保持安静。他不需要担心,她已经吓呆了。

 一声动物般的嚎叫嘎然而止。

 “可恶!萨伊德挂了。”

 “撤退。”塔克说,但另一波声盖过了他的话。

 扬声器里传来一个使莉玫颈背寒直立的声响,一个夹杂在声中的沉闷咕哝。

 “啊…可恶。”达勒紧绷而微弱的声音使她几乎认不出。

 “哈帝!”塔克吼道。“达勒中弹了,快去…”

 “不用了。”长叹似的声音传来。

 “撑下去,老弟,我马上赶…”哈帝的声音中充满急迫。

 “不用…麻烦了。我腹部中弹。”

 莉玫感到眼前一黑,五脏六俯全纠成一团。她努力对抗令人窒息的震惊。腹部中弹。即使是在美国,大型医院就在附近,这种伤仍然很难救。在这寒冷偏远的山区,需要好几天才能抵达具有先进医疗设施的安全地带,腹部中弹就像是判了死刑。她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但就是不愿接受事实。

 包多的声,而且越来越近。达勒还在开抵挡。

 “老大…”低语声飘在小屋里。

 “我在这里。”塔克仍然面对着莉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莉玫…莉玫听不听得到?”

 达勒一定是快休克了,否则他绝不会这样问,否则他一定会知道她能听到他的每句话。她用电线把开关接通在“开”的位置上。

 塔克的目光不曾离开她。“听不到。”他说。

 包多的声,接着是达勒浅促的呼吸声。“很好。雷管…雷管还在我手中。不能让他们…把那批货运送出去。”

 “不行。”塔克说。“不可以。”他的声音几乎是温柔的。

 “照…照顾她。”

 塔克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我会的。”他停顿一下,然后说:“动手吧。”

 爆炸震撼了小屋,尘土不断从天花板的隙洒下,门在门框里格格作响。爆炸的气还没有过去,塔克已经扯下头上的耳机扔到一旁。他拿起铁锤开始砸烂老旧却具有功用的无线电设备,因为他们的计划是不留下任何可以使用的东西。三十秒后,无线电化为一堆废铁。

 接着他拉开莉玫,迅速地开始重新分配口粮和携带物品。她呆若木地站在小屋中央,震惊使她脑中一片空白。她感到中阵阵剧痛,但连那种椎心刺痛感觉起来也很遥远。

 塔克把一件厚大衣给她。她凝视着大衣,不明白他要她做什么。他像对小孩子似地默默地帮她穿好大衣,戴上手套和帽子。然后他套上衣,穿戴好自己的大衣和手套。小屋外响起低沉的口哨声,他熄灭灯光,哈帝迅速穿门而入,他又扭亮灯光。

 微弱的灯光照出哈帝苍白而紧张的脸色,他马上望向莉玫。“天啊…”他开口,但塔克马上打手势示意他襟声。

 “现在别说,我们得走了。”他把其中一个背包到哈帝怀里,把另外两个甩到自己的肩上。他拿起步,握住莉玫的手臂,带领她走进夜之中。

 *******

 他们用来代步的老旧汽车在第一天晚上就报废了。塔克的机械技术再高超也无法修复断裂的车轴。哈帝忧心忡忡地瞥向莉玫。从两天前开始赶路起,她就像机器人一样,无论塔克得有多紧,她都没有落后。她只在他们直接问她问题时回答,只在塔克给她食物时吃,给她水时喝。她唯一没有做的就是睡觉。她会在塔克叫地躺下时躺下,但她没有睡觉,疲惫使她两眼红肿。塔克和哈帝都知道她再撑也撑不了多久。

 “你打算怎么办?”哈帝低声音问塔克。“照原定计划分开走,还是三个人一起走?你也许需要人帮忙把她弄出去。”

 “分开走,”塔克说。“那样比较安全。两男一女同行会比一男一女更加引人注意。”

 他们往西北走,虽然那里是伊朗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但只有从那里才能抵达安全的土耳其。伊拉克在西边,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在东边,苏联解体后所分裂出来的诸小柄在东北边,里海在北边,波斯湾在南边,但必须穿越荒凉的沙漠,所以土耳其是他们唯一可能的目的地。在离开伊朗的国境前,莉玫都必须穿著传统的回教妇女服装。

 起初他们昼伏夜出,以防万一后有追兵而被发现。但萨伊德和达勒有可能被当成唯一的破坏者,或有人闯入的消息根本没有传出去。工厂地处偏远,只有一条电话线对外联络。即使有工人想到打电话求援,达勒也可能在电话打通前已经按下按钮了。

 堡厂被炸成一堆焦黑的瓦砾。塔克把莉玫留给哈帝照顾,亲自去爆炸现场察看过。达勒做事一如往常彻底,塑料炸弹没有炸毁的也被大火焚毁了。

 莉玫只有那一次主动开口说话。塔克回来时,她凝视他的眼神虽然憔悴,但仍怀着一丝希望。“找到他了吗?”她问。

 塔克吃了一惊,但面不改地说:“没有。”

 “但他的尸体…”

 她不奢望达勒还活着,只想埋葬他的尸体。

 “莉玫…尸骨无存。”他尽可能温柔地说,知道无论如何也减轻不了她受的打击。她坚强地过整个任务,但此刻看来是如此脆弱。

 尸骨无存。他看到那句话使她深受打击地摇晃了一下。从那时起她没有再主动开口,甚至没有要求喝水。他的耐力绝佳,可以长时间不喝水,但他不能凭自己的饥渴感免来判定她的需要。因此他定出时间表:每两个小时强迫她喝一次水,每四个小时强迫她吃一次东西。其实谈不上强迫,因为无论他给什么,她都一言不发地照单全收。

 按照计划,他们该分开走了。但现在改由塔克跟莉玫同行,而哈帝自行设法离开伊朗。

 明天抵达提伦时,他们就要混入人群之中。到时塔克会跟可靠的人联络和设法弄到交通工具。再过一天,他们就可以抵达毗连土耳其的边境。到时他们就要放弃代步的汽车,在夜里由他事先找到的偏僻地点越过边界。哈帝将从另一个地点穿越边界。

 他们在一栋废弃小泥屋仅存的一面墙壁前停下来休息。莉玫独自静坐在与另外两人有段距离的墙角边。

 炳帝抓抓两个星期没刮的胡子。“也许明天抵达提伦时,我可以到处找找看有没有葯房,买些安眠葯什么的。非想办法让她睡觉不可。”

 如果她大哭一场把情绪发出来,也许她就会睡得着,塔克心想。但她受的打击太深,要等震惊消失之后才哭得出来。

 他考虑了哈帝的建议,但不想用葯物使她不省人事,以防万一他们必须快速行动。“也许吧。”他说,但从此不再提这件事。

 塔克站起来,示意他们休息够久了。莉玫跟着站起来,哈帝上前帮忙她跨过一堆瓦砾。其实她不需要人帮忙,但哈帝变得对她呵护备至。

 他踩到瓦砾堆一块松动的木板。木板翘起来,移动了莉玫脚下的瓦砾。她失去平衡而滑倒,右肩碰到地面的瓦砾。

 她没有叫喊,训练使她没有发出不必要的声音。哈帝低声咒骂,一边道歉一边扶她站起来。“对不起!你没事吧?”

 她点点头,挥掉衣服肩上的泥土。塔克注意到她再次轻弹肩膀时,眉头微蹙。由于她这两天一直是面无表情,所以他马上从眉头微蹙的表情中得知事情不对劲。

 “你受伤了。”话声甫落,他已来到她身边把她拉离瓦砾堆。

 “是不是扭伤了肩膀?”他问,关心地皱起眉头。

 “不是。”她用困惑的语气回答,但转头察看肩膀背部。塔克把她转过去。她的衬衫破了一个小,鲜血正从口渗出。

 “你一定是在跌倒时碰到尖锐的东西。”他说,心想她是被瓦片割伤的,但是后来他看到一生锈的铁钉从腐烂的木板里突出约一吋长。

 “铁钉。幸好你打过破伤风预防针。”他一边说一边解她的衬衫钮钳。她没有戴罩,所以他只解开最上面几颗钮钮,然后拉下衬衫出受伤的肩膀。

 血从已经发紫肿的伤口缓缓渗出。幸好铁钉刺到的是右肩押骨上方、手臂旁边的肌。他按伤口使脏血加速出,哈帝则打开急救包拿出纱布垫擦掉出的血。

 莉玫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任凭他们替她护理伤口。跟她的伤势相比,他们的忧心忡忡显得有点小题大作。但受伤可能会耽误行程而使他们的境况变得更加危险,所以两个男人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但塔克承认,真正的原因是保护女的男本能作祟。年轻貌美的她不仅是组里唯一的女,而且很快以勇敢、机智赢得其它组员的喜爱,再加上甫遭丧夫之恸,所以他们都迫不及待地要保护她。

 在理智上,他清楚所有本能的和私人的理由。在情感上,他愿意排除万难防止她受到更大的伤痛。他答应过达勒要照顾她,他会不计代价去信守诺言。

 阳光照在她赤的肩膀上,使她白皙的肌肤呈现珍珠般的光泽。在她的伤口上擦葯时,塔克忍不住欣赏她姣好的身材。虽然脂粉不施,蓬头垢面,她还是充满女人味。外表柔弱、优雅的她有着经常令他惊讶的坚忍及强韧。

 “她看起来就像精致的瓷器,使你想要把她放在高处以免弄脏或打碎。”达勒说这句话时,塔克还没有跟莉玫见过面。“但你企图那样做的话,她会当场苞你翻脸。”达勒的语气中充满男足,因为她是他的女人;看到达勒深陷情网使塔克不可思议地摇头。

 塔克包扎好伤口,把衬衫拉回她的肩膀上。她低下头,自己动手扣钮钉,但震惊和疲惫使她动作迟缓。如果现在除了状况需要他们快速行动,他不认为她应付得来。非想办法帮她补充睡眠不可,塔克心想。

 他示意哈帝跟他到旁边去。“我不打算再她。根据地图,离这里十五英里的北方有一个小村庄。你可以替我们弄到车辆吗?”

 “那还用问吗?”

 “别冒险惹来追兵,必要时等深夜再动手。”

 炳帝点头同意。

 “如果你天亮没有回来,我们就不等你了。”

 炳帝再度点头。“别担心我。如果我赶不回来,你只管把她弄出去。”

 “我的打算正是如此。”

 炳帝拿了一些食物和饮水,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外。莉玫没有问哈帝去哪里,只是坐下来用空的眼神凝视远方。不是空,塔克心想,她深遂的黑眸里充满令人心疼的痛楚。

 塔克搭了一个简陋的帐蓬,让他们在间遮和夜间挡风。出了山区后白天温度回升,但夜间依然寒冷。他们吃了午餐,至少他吃了;莉玫只咬了几口就不肯再吃。但她喝了比平时还多的水。

 天黑时她的脸颊有点红,塔克毫不意外她的额头摸起来烫烫的。“你发烧了。”他告诉她。“受伤引起的。”但她的热度没有高到令他担心的程度。

 他靠手电筒的灯光吃了晚餐。发烧赶走她残余的胃口,她那晚什么都没吃,但又喝了很多水。“设法睡一下。”他说。她听话地在他替她摊开的毯上躺下,但他从她的呼吸中听出她没有睡着。她躺在那里凝视着夜,思念着再也不会出现的丈夫。

 塔克望着她的背。她和达勒谨言慎行,从不公然恩爱之情;但到了夜里,达勒总是从背后抱着她入睡,那时她酣睡得像婴孩一般。

 也许她现在睡不着是因为背部的凉意令她感到孤单,也许她习惯了在寒夜里依偎着丈夫温暖的身躯和倾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睡。也许信任和亲密真有那么重要。塔克不易与人亲密,更不轻易信任他人。但他知道莉玫和达勒不仅亲密,而且互相信任。达勒的死使她在夜里更加孤寂、凄凉。

 塔克悄悄叹气。那口气是为他自己叹的,因为他知道他必须怎么做和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拿了一瓶水默默来到她身边,在她背后的毯上躺下,把水放在附近。“没事。”他在她浑身一僵时,低语。“睡觉。”他靠在她背后,用手臂环住她的,用他强壮的身体温暖她,拉起另一条毯盖在两人身上。

 他可以感觉到她的热度像第三条毯包裹住他们两人,但她还是在微微发抖,于是他干脆把她拉进怀里。她向左侧躺着,以免到受伤的右肩。

 “如果你很不舒服,急救包里有阿司匹林。”他低声哄着。“除非热度变得太高,否则我建议让你的身体自行对抗感染。”

 “好。”她疲倦地说。

 他轻抚她的头发,思索着该如何转移她的心思。也许她不再思考时就睡得着。“我在南美洲看过一次蚀,”他说。“当时的天气燠热得连淋冷水浴都没有用,我刚擦干身体又了满身汗。每个人都尽可能少穿一点。”

 他不知道也不是很在乎她有没有在听。他继续用有点单调的抚慰语气低声说着。如果能使她无聊得睡着,那也不错。

 “收音机说那天会有蚀,但每个人都热得无心理会。那只是个小村庄,吸引不了。我自己也忘了。那天的天气非常晴朗,刺眼的阳光使我不得不戴上太阳眼镜。蚀就在众人不知不觉中来到。阳光仍然耀眼,天空仍然蔚蓝,但突然之间太阳好像被乌云遮住。所有的鸟儿都不再鸣叫,村里的猫狗都躲了起来。

 “一个村民抬头往上看,然后叫大家看太阳。我想起蚀的事,于是告诉村民不要一直盯着看,否则眼睛会瞎掉。天光变得森森,如果你能想象黑色的阳光是什么样子。天空变成深蓝色,气温至少陡降十度。天光越来越暗,但天空还是蓝的。太阳终于被完全遮住,月球周围的晕令人叹为观止。我们彷佛置身在深沉的暮色中,地面上一片死寂,但天空仍然明亮。暮色持续了几分钟,在那段时间里,全村不分男女老幼都静止不动,沉默不语。

 “接着光线开始复原,鸟叫和啼狗吠也开始出现。蚀消失,气温又变得跟之前一样燠热,但再也没有人抱怨天气。”他没有告诉她两天后全村的人都在大屠杀中丧生。

 他暂停片刻。她的呼吸仍然浅促,由此可见她还没有睡着,但至少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如果她放松下来,她的身体也许会接管而自行睡着。

 接着他开始谈他小时候养的一条狗。他没有养过狗,但她不会知道。他捏造的那条狗有着德国猎犬似的短腿长身和狮子狗似的短。“丑陋的小东西。”他亲昵地说。

 “牠叫什么名字?”

 她迟疑的细语声吓了他一跳,使他的心痛起来。“我叫牠『』,因为我以为狮子狗都叫那种名字。”

 他告诉她一个又一个“”的探险故事。牠是只令人惊奇的狗,牠会爬树,会开各种门,最喜欢吃水果口味的环形谷片。牠跟猫睡在一起,把鞋子藏在沙发底下,有一次还把他的作业簿吃掉了。

 塔克继续用有旋律的声调编造了半个小时关于『』的故事,不时停下来倾听莉玫的呼吸声。她的呼吸逐渐缓慢深沉,直到她终于睡着。

 他也闭上眼睛睡觉,但睡得不沉。部分的他仍然保持督觉,倾听着哈帝回来的声音或任何可疑的声响。他完全清醒了几次,顺便检查莉玫的情况。她还在发烧,但热度没有升高。为了安全起见,他每次都叫醒她喂她喝水。不出他所料,她不再以意志力抗拒睡眠后,生理的需求就占了上风。她虽然一叫就醒,但眼睛一闭又睡着了。

 几个小时过去,哈帝一直没有回来。塔克不急。人们在天亮前两个小时睡得最,哈帝可能在等待最佳动手时机。但每次从假寐中醒来,塔克都一边看表,一边考虑他的选择。莉玫睡的越久,体力恢复的就越多,赶路的速度也越快。但他不能等太久。

 五点钟时,他扭亮手电筒喝了些水,然后轻经摇醒莉玫,把水瓶凑到她嘴边。她喝了两口水,然后依偎在他身上,睡意朦胧地叹口气。

 “该起来了。”他轻声说。

 她闭着眼睛。“等一下。”她翻身面对他,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嗯。”她挨近他,把脸埋在他的膛里。

 她以为他是达勒,她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她习惯了在丈夫怀里醒来,跟他亲热。塔克敢打赌达勒没有跟新婚子翻云覆雨的早晨,十天里不超过三天。

 他应该彻底叫醒她,使她吃早餐,检查她的肩膀。他很清楚他该怎么做,但塔克生平第一次忽视他的职责。他收紧臂膀搂住她,只要一会儿就好,他的内心迫切渴望被她拥抱的感觉。

 不,不是他。她拥抱的是达勒,她正梦到的丈夫。

 他万分勉强地深口气,缓缓放开她。“莉玫,醒醒。”他轻声说。“你在作梦。”

 她睁开惺松睡眼。恍然大悟和接踵而至的惊骇使她蒙珑的黑眸顿时清澈。她身后退,嘴颤抖。“我…”她开口,但说不出别的话来。

 她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嚎,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来。她翻身背对他,全身在啜泣中搐。自制崩溃,泪水决堤。她噎噎地哭着,直到泣不成声。他以为她的第一波悲痛应该得到抒发了,但她还是哭个不停。当他在又黑又冷的黎明中听到汽车接近的声音时,她还在啜泣。当他上前接哈帝时,她还在呜咽。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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