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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时序进入三月,气温开始回暖,雪也渐渐下得少了,元菟郡的百姓都说,今年的气候全照着节令转换,利于农耕畜牧、狩猎捕鱼,必定会是一个大丰年。

 而这些,大半都拜他们的新太守,也就是他们平常私下统称的“姑爷”…

 夏侯猛所赐。

 与桑桐成亲两个月以来,夏侯猛投注最大心力的,便是让大家都吃得、又吃得好的基本建设。本来元菟郡地处偏远,又有公孙氏一族所把持的辽东等郡做屏障,向来无惧于会遭受豪强者左争右夺的命运。

 可是这并不代表元菟郡便能高枕无忧,完全不需要战备的过其太平日子,相反的,在桑忠担任太守期间,因其一贯秉持“毋仗无敌、仗吾有备”的观念,所以军力向来充沛,反倒是粮食每年都仅在够用边缘而已。

 夏侯猛一接任太守职位,立即下令振兴水利、修筑河堤、引导川、建构桥梁、挖掘沟渠,力求全面恢复经济民生的安定力量。

 他同时倡导“人才为先”的理念,大量拔擢优秀的人士担任,或取代原不适任者充当元菟郡各县的县令、县尉、乡侯、亭侯、内侯或列侯,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元菟郡呈现出最新的气象。

 到后来别说是元菟郡的一般百姓了,就连原本对他并无特别好感的王明,也不得不承认他委实是个文治武功兼备的优秀人才。

 换句话说,全元菟郡没有一个人不认为他们的小姐这次真是选对了人。

 选对了人?真的吗?

 唯一不敢肯定这个答案的,反倒是亲手挑选了他的那个人,也就是桑桐。

 现在每到夜深人静时,便成为她最害怕也最期待、最狂喜也最悲伤、最开怀也最沮丧的时刻。

 无论再怎么忙、怎么累,每晚夏侯猛总会到她所住的“一池三山”园来。

 而无论再多迟、多晚,夜夜桐也总会等到夏侯猛来时,才与他一起用晚膳。

 随侍在旁的小厮或侍女,光看得见姑爷为小姐夹菜的体贴,或小姐帮姑爷挑掉鱼刺的温柔,何尝得知当晚膳撤走,姑爷偕小姐回到遥殿寝宫时,小姐那惊疑加、悲喜兼具的矛盾和复杂心情。

 夏侯猛显然并非每晚都需要她为他“开胃”但他哪里知道现在对桐而言,即便只是灯下闲聊,他那炙人的凝视也都能令她浑身发烫、不知所措。碰上他“温柔相待”的时刻,桐便一胜于一,更加难以自持了。

 最可怕的是近半个月来,桐发现有好几次当他及时打住,并且身时,她几乎都想要开口求他…。

 求他什么?

 很简单,只不过想要求他留下来。

 但是老天爷啊!她怎么能够做那种寡廉鲜的事呢?更何况暂缓同房的条件是她设定的,由着他找别的女人陪他的条件是她同意的,如今教她有何立场,又有何颜面去推翻所有的原议?

 所以即便他的拥抱是那么的温暖、他的亲吻是那么的醉人、他的爱抚是那么的甜蜜,每次想到“开胃”之后,自己将独撑什么样的冷清,而他又将在别的女人身上得到什么样的慰藉,桐就恨不得他不要起头,甚至恨不得他连晚膳都另外开在他自己现今所住的“飞阁”中。

 但是就算他真的不来,道自己也就真的能够跟着不想了吗?

 元菟郡城占地百亩,前方是宫殿式的建筑群,也就是太守平常处理公事的地方,从前谢氏及其三个儿子的居所,均分布在阁道四周,另成一格。

 而桐因是家中唯一的掌珠,所以从十二岁起,便独自居住在桑忠特地为她所增辟的“一池三山”园中。

 一池三山园位于郡城的北边,几占全城的四分之一大,池名为“太”是一座天然的水池,外通护城河;池中因原本即有三神山…蓬莱、方壶、瀛洲而著称,池西沿岸筑起护城墙,池东约有池面一半大的岸地则遍稙松、柏及枫、桐各种树木,夏时摇绿滴翠,秋冬时红似火,真可谓美景如画。

 桑忠晚年为了图清静、享天伦,便在松荫铺径的林幽深处,盖了共有三层的“飞阁”闲时就搭小船到最近岸边的“瀛洲山”再从瀛洲山过桥到女儿住的“遥殿”去。

 因为遥殿与瀛洲山之间的临仙桥乃是池中唯一的一座桥,所以若想要到西南边的方壶山或南边的蓬莱山去,他们便都得搭乘小船,慢慢的划过去。

 每回见女儿屋前桥后来来回回的跑,舟船岛山上上下下的忙,桑忠就会舍不得她辛苦,提议要手下在另外两山与遥殿和东岸之间,再分别搭上几座桥;不过这个提议也每次都遭到桐的婉拒。

 “父亲,您的要求高,给女儿的东西又样样都要求好,说是说‘几座桥’而已,届时材质要要求,作工要要求,泽要要求…”她摇头笑道:“累积下来,便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不,父亲,我不要您为了我花钱,毕竟我们所用的每一分钱,都来自百姓的赋税。”

 “傻丫头,我们桑家自己也有林有田呢,哪里就全靠百姓供养了。”

 “就算有林有田,我也没有伐到、耕到,所以非必要的花费,我看还是能省则省吧,更何况只有一桥悬接,其余交通皆得靠一叶扁舟的感觉,不也美的吗?”

 现在回想起来,桐还真是庆幸自己当时曾说服了父亲,不然现今若各山与池岸间皆有桥相通,别说她至少还能藉由夜幕一降,就让仆役把所有船只都拉至船坞系牢的命令,强迫自己留在太池中好了,便连会不会穿过瀛洲山,想要一探夫婿夜来是否真有留在飞阁内,还是都到其它地方“风”去了,桐都已没了绝对的把握。

 “小姐,姑爷要贾仁过来跟你通报事…”已经照顾她十年的詹嬷嬷为呼:

 “咦,都已经酉时,天全黑了,怎么你连盏灯都还没点?淑娃和小玉她们也太会偷懒了,我这就去叫她们过来看…”

 “嬷嬷,”桐马上起身拉住她说:“她们全在绣房里忙呢,是我自己想事情想到出神,才会连过了掌灯时候都不晓得,你就别错怪她们了。”

 “原来如此,”詹嬷嬷一边俐落的点起室内的各盏灯,一边笑道:“我知道了,是在为姑爷赶制夏的袍服吧。”

 “嗯。”“那我待会儿更得过去看看了,给姑爷穿的衣服,一针一线可都马虎不得,幸好姑爷长得一表人才,用什么颜色来衬,想必都好看,你说是不是?小姐?”“呃,是,”桐眼见他如此受与爱戴,忽然有些感触:早知他会真心为我元菟郡民谋褔利,我又何必设下那些条件,现在看来,等半年后再同房的条件不像束缚住他,倒似我在作茧自缚了。“的确是,所以我才特地为他裁制了这件紫貂披风。”桐指向置于炕前的衣架说。

 “哇,好漂亮的一件紫貂!”詹嬷嬷赞道:“是啦,姑爷这两个月来马不停蹄的忙,有好几次我看他为了督导工程,连衣服已被雨雪打了,都还浑然未觉,以后有了这件紫貂,就再也不怕风雪、无畏寒霜了。”

 如果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作茧自缚,那是否也可以由自己来解缚挣脱掉它呢?

 这样一想,郁结多的心蓦然豁然开朗,桐即刻灿笑如花说:“对了,嬷嬷,你刚刚进来的时候说姑爷什么?他来了吗?”

 “瞧你们小夫恩爱的,一听到‘姑爷’两字,你便双眼发光、满面绯红,我看一颗心一定更是早已飞到他身上去了吧。”

 “嬷嬷!”桐既喜且羞的嗔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要他来试试这件紫貂披肩,看合不合身嘛。”

 “是吗?那怎么我刚才说的一整句话中,你就只听见‘姑爷’两字,而没听到其它的呢?”

 “因为姑爷两字最重要嘛,是不是?夫人。”

 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马上吸引住众人的注意力,但最快反应的人,却又并非桐,而是也跟着进来的小霜。

 “少爷!您不是要我过来跟少夫人通报一声,说您今晚有诸多公事要忙,不能过来了吗?”

 “夫君。”桐的这一声呼唤迥异于以往,绵的情意,叫得夏侯猛顿感回肠气起来。

 于是他马上抢上前来,握住了桐在不自觉中朝他伸出的纤纤玉手,俯视她的娇靥丽容,唯有口中不忘回答小霜说:“事情可以待会儿再忙,我却不能老是让你们少夫人饿着肚子等我,我更怕若自己今晚不来,她便会不吃,那嬷嬷岂不是要怪死我了?”

 “姑爷真爱说笑,”詹嬷嬷意外亲眼得见他们夫恩爱的景况,正为自己果然没有料错,想到待会儿即可舌战那些说什么他们夫好似貌合神离,甚至没有同房的三姑六婆,脸上的皱纹可就被笑容刻画得更深了。“我谢您这么爱护我们小姐都来不及了,哪里还会怪您?”

 一旁的贾仁还待说什么,却已被詹嬷嬷拉开。“走、走、走,我说贾仁,这詹嬷嬷呀,早就想帮你补一补了,瞧瞧你瘦的,难怪这遥殿里的俏姐儿们,个个都为你感到心疼,不过没关系,只是…”

 小霜虽敌不过人高马大的詹嬷嬷,硬是被她给拖走,却仍不死心的回过头来,想向夏侯猛求助,不料这回夏侯猛的注意力已经全在子的身上。

 反倒是桐目送丈夫的贴身侍童被自己的嬷嬷硬生生拖走的模样好玩,不笑了出来,还仰首问丈夫说:“沉潭,我们留贾仁下来用餐可好?”

 他们根本已经走远了,但夏侯猛仍然马上一口回绝:“不好,今晚我连侍女都不想留,只想与你单独用餐。”

 “为什么?”桐有些诧异,又难掩娇羞的问道。

 为什么?

 夏侯猛揽紧了她,在心底说:为什么?我能够告诉你是因为我越来越受你吸引吗?

 当然不行。

 然而实情确是如此,在相处的两个多月当中,桐的确已如滴水穿石般的“渗”进他的心中,要不想她、不念她、不来看她,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是每次听王明提起“森议郎”又对桐做了关于军防方面的什么提议,夏侯猛便发现自己妒火中烧,简直…恐怖!

 不,事情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他必须尽快“得到”桑桐,尽快为母亲平冤反正,尽快结束掉这一切,尽快回到他原来的生活轨道上去。只要自己略施小计,想赢得桑桐的芳心,应非难事:当年母亲所付出的真情、所掏出的诚心,今都要桑桐一一代她父亲还回来!

 “因为我饿坏了,怕吃相不好看,传出去让人笑话。”他嘴里说的是一回事,炽热的凝视说的可又是另外一回事。

 “又胡闹了,”出身道:“还是先过来看看你喜不喜欢这件紫貂吧。”

 夏侯猛微笑着跟上,接过她递来的披肩,甫一触及便赞道:“绒手细软轻灵,峰柔润光泽,针长短适宜,而且皮板结实,穿来一定温暖。”

 “不只如此,往后你披上它,就算下雪落雨,也都不会打,我也不必再…”桐并没有尽吐心意,反而转个话题说:“啊,刚好。”

 夏侯猛却显然并不关心长短宽窄是否合宜,反而急着再将她拥回怀中。“你也不必再怎么样?”

 桐顺势倚上他宽阔的膛,温驯的应道:“我也不必再挂心了。”

 “只有挂心?”他温热的双悄悄落至她的发际。

 “还会心疼呢。”既然有心经营这段婚姻,桐便不再畏怯,更不觉得让他得意有什么不对,他们是夫嘛,不是吗?况且夏侯猛这些日子来的表现,已够让她明白他其实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了。

 虽然对于身世,对于背景,他愿意谈的皆不多,然而身处世之中,谁没有一些不愿重提的恸心往事呢?或许连他之前所表现的俗模样,也都是为了保护自身,才架构出来的心防。

 有了这番体认以后,桐发现自己现在最想做、也最需要做的,便是提供他一个最温暖安全的所在,一个最细腻温存的怀抱,他已帮了自己这么多,她又何必吝惜于回报等量的关怀?毕竟到头来他努力半天所能拥有的,或许也仅是自己这个小子而已。

 “沉潭?”她刚想开口再对他多说些体己的话,忽然觉得他的身子有些沉重。“噢,抱歉,”夏侯猛完全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温柔相待,人一怔仲,身子竟然就往她倚了过去。“今在灌溉渠道的源头站太久了,双脚竟有些不听使唤。”

 “哎呀,那你还不快坐下,”桐说着已扶他到自己温软的炕上坐下,再挨到他腿边,捏起拳头,轻轻为他搥打起来。“会不会太轻?还是太重?要不要我让他们打盆热水进来?还是先喝杯参茶?”

 “不,”夏侯猛彷佛怕惊扰这首度弥漫的一室旎般,连声音都变得异常低沉。“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沉潭…”桐澴来不及说些什么,人已被他拉上炕去,再迅速将她罩在身下,双更是已迫不及待的吻上她娇甜蜜的红

 在他们忙着以舌诉说着言语无法表达,或不愿讲明的眷恋心情时,那件珍贵的紫貂披肩已然轻轻滑落,不过正沉浸在浓情密意当中的桐与夏侯猛,此刻大概也不晓得“冷”为何物了吧?

 “少夫人!”拉开门,看清叩门的人是谁以后,小霜大吃一惊,第一个反应便是想反手再将门关上。

 “贾仁,怎么你没有自昨起便随少爷外出巡视林场?”桐已经缓缓走进打从丈夫进驻之后,她就没有再来过的“飞阁”

 “他…呃…他说他去的地方,不方便我跟。”小霜实话实说,为免出马脚,赶紧转问:“对了,少夫人,你今来,有什么事?”

 “还不是因为沈潭胡涂,昨儿个清晨临出门前,竟还是忘了把紫貂披肩带走,所以特地为他送过来。”

 同一件事在两个女人心中,立即起不同的反应。

 前天夜里虽是成亲以后,夏侯猛首度留宿于遥殿的一晚,但因为心情放松的关系,所以连来因监督水利工程、疲惫不堪的夏侯猛,最后便在子一双既能劝菜、又能按摩的巧手照拂下,提早进入了梦乡。尽管他们至今犹是挂名夫,但是那一夜的温馨情怀,已给了桐无比的信心和希望。

 举办比武招亲的人是她,选择了夏侯猛的人也是她,而且在后来为他可能出外寻花问柳而懊恼痛苦的日子里,桐也发现到其实从头到尾,她始终真心憧憬的人,不过都只是一贯冷静的夏侯猛而已。

 他果然人如其字,有如一泓沉潭,就怕自己会越来越沉溺于其中,直至无法自拔。

 不过就算无力自拔又如何呢?他们已经是夫了呀!就算开头并不如她以前预期的美好,但渐入佳境岂非更好?

 相对于桐的心满意足,小霜心底的苦涩痛楚可就正好相反了。

 夏侯猛前天夜里首度未归一事,已经够令她寝食难安,昨天一早回到飞阁,竟连衣服都不再让她为他更换的举动,更加教她狐疑与气苦。

 难道说,他们真的已…不!

 夏侯猛是她自小憧憬的男子,义母临终前的托,他不是也都答应了?此次的“元菟事件”不过是一时的权宜,她怎能将长久以来所企盼的位置拱手让与桑桐?

 不!说什么她也无法允许、无法容忍这种事!

 但桑桐温婉可人、善良体贴又活泼开朗,却是连她也无法反驳的事实,虽然夏侯猛声称他只是累极而眠,因此没有回飞阁来的说法,她仍愿意相信,但这份承诺还能维持多久?

 毕竟桑桐的美好,是甚至连她这个“头号情敌”都会想要接近、更加明确的威胁!

 不行,如果这件事沉潭下不了手,那干脆就由她来帮他完成,不仅是为了对她恩同再造的义母,为了背负母亲遗命的夏侯猛,更为了一心要成为镇潭将军夫人的自己!“大概是因为这种皮裘少爷家中已有太多,所以他才会视若无睹吧。”小霜的语气开始变得不怀好意。

 “对了,贾仁,”但桐却不以为忤,反倒趁机打听起丈夫的事情来。“我听说你跟在少爷身边有好一段时了,那你对他应该是非常了解的,是不是?”

 “是呀。”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些他家中的事呢?比如说他家住哪里?来自何方?

 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有那么一剎那,小霜真想将所有的事情一古脑儿的全对她说个够,可是一想到夏侯猛的脾气,又顾及事态严重,只好把已到嘴边的话,再全数给咽了回去。

 “少夫人不知道吗?我原本以为夫相亲,少爷对你应该会什么都不隐瞒才对。”

 突然被反将一军,桐不困窘难当,一张粉脸马上涨得通红,小霜看了心下得意,随即再生一计。

 “大概是因为他刚接下元菟郡太守的重任,心思全摆在郡内的建设和褔扯上,所以才会暂时疏忽了这些小节吧,不过没关系,等过一段时,待少爷不再那么忙时,一定会把‘什么事情’都说给你听。”

 桐不明就里,还当成贾仁是在为她解围,立时感动得谢了一声。“我想也是如此,那这件紫貂披肩就交给你了,我听他们说沉潭大约还要再三才会回来。”

 “是啊,这次的事情是比较庥烦,”看来连何时回来,潭哥都没有亲口对她说,小霜心情越好,想要作弄她一下的念头也就越强。“不过少夫人既然都亲自来了,我看披肩还是由你亲自送到他房里去比较好。”

 “你说的是,毕竟是服侍他惯了的人,贾仁,看来我往后还有许多事要靠你指点呢。”

 “义不容辞。”小霜咪咪笑道,心里却说:只怕你已没有那个机会。“对了,我正好有事在忙,待会儿还要赶去马厩看一匹待产的母马,少夫人你…”不待她说完,桐便接了下去。“这里我得很,自己上去没问题,你忙你的去吧。”

 “是,那我就不招呼你了。”

 等她一上楼,小霜便往窗边的矮榻上一卧,好整以暇的等起来,她相信花不了多少时间,就会看到一个气急败坏的桑桐冲下楼来。

 结果时间被她料对,但走下来的,却并非一个六神无主的桑桐,若说她有任何迥异于方才上楼时的模样,也只是脸色略微苍白而已。

 “贾仁。”她甚至还能力持平静的喊道。

 “小的在,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你们家少爷现在林场何处,你可知道?”

 “你是要我去找他回来吗?”

 “不,我亲自去找。”

 “你!”

 “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出难得一见的严厉表情问道:“是不是根本没有到林场去?”

 “他…他确实是到林场去了,只不过…”小霜的嗫嚅不全是因为桐异常的神态,还因为她现在的模样触动了自己心中深藏已久的一个遥远记忆,只是…。

 “贾仁!”桐已提高了音量,给结实实的表达出她的不满。

 “他到林场温泉找菇娘去了。”

 “你说什么?”桐再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会得到一个这样的答案。“我说他到林场的‘汤岗子’找菇娘去了。”这个女人不是她和潭哥的索债对象吗?对她何必心软?可是见她面对真实答案的摇摇坠,自己又分明心生不忍,桑桐便是凭这股天生的魅力,令潭哥在应该出手时,几度里足不前的吗?

 桐的身子是曾剧烈摇晃了一下,但她很快的便恢复镇静,再怎么说,自己也不该在一个下人面前失态。

 “贾仁,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件事?”

 “少夫人请吩咐。”

 “明天午时以前,我若没有要人过来阻止,你就放一把火,帮我把这已遭污秽的飞阁给烧了!”

 那果决的姿态、俐落的口气实在像透了记忆中的那个人,小霜这一发愣,再回过神来时,已不见了桐的身影。

 虽然从来没有去过,但“汤岗子”的名气远播,桐却是听过的,以前三位兄长也曾多次邀父亲同往,说唯有到那里去,才能彻底放松,热并乐个够。

 桐一边策马前进,一边在心底骂道:夏侯猛,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说好的条件,她不是都乖乖照做了吗?甚至还想推翻自己的原议,提早与他做一对恩爱夫

 而他的表现也曾一度让她以为与他做对神仙眷侣绝非奢想,也绝对不只是她自己单方面的期盼而已,想不到!

 正处于盛怒中的桐已经来不及分析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气愤、这么不甘又这么冲动了,只觉得口有一团火在熊熊炽烧着,就快将她的心烧成一个灰黑的空

 “汤岗子”其实是座温泉,本地人习惯称温泉为“汤”加上泉水是从地下花岗岩石中涌出,所以素来便有“汤岗子”之称。桐特地选在温泉的好几丈前下马,步行过去,并要前头看管的人都不准出声,直达夏侯猛所在内室的外头。

 “太守,肩膀要再放松一点,是了,来,再放松一点。”

 好个怪气的声音,夏侯猛喜欢的是这种调调?

 “太守,我看过的男人多不胜数,可数你的体格最,这全身上下壮结实,连一吋赘也没有,肩宽阔、背窄,‮腿双‬又百又长,推拿起来光滑顺畅,痛快极了。”

 “菇娘,被你这么一称赞,我还真有点飘飘然起来,觉得轻松不少。”

 没错,桐心中的怒火更炽三分,果然是夏侯猛的声音。

 “要不要起来了?太守。”

 “你累啦?”

 “怎么会,”那个姑娘马上娇嚷道:“能陪太守你消磨时光,别说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是十天、半个月的,我也绝对不会累。”

 听到这里,桐终于觉得已超过自己所能忍耐的限度,马上抬起脚,用她的小蛮靴踢开雕花木门,冷冷的说:“你不会累,我听得可累得很,请你马上给我滚出…”

 “桐!”是夏侯猛既惊且喜的叫声。

 “哎哟哟,这是谁家姑娘,如此泼辣,难道不晓得太守疲累,正在里头坐汤吗?”

 让桐的咒骂戛然而止的,却并非丈夫的叫声,而是连连大呼小叫的“她”或“他”?!

 “菇娘,见过夫人,”夏侯猛似乎已从她愕然的脸色猜出些许端倪来,因此原本直起的身子,便再缓缓落回圆形的浴池中。“太守夫人。”“原来是夫人呀!”蹲跪在池边的那个人马上起身揖道:“菇娘见过夫人。”

 “你…你就是…姑娘?”

 “他单名一个‘菇’字,香茹的菇,今年刚好满五十,所以坚持要我们称他为菇娘,菇娘以前是宫里的内侍。”夏侯猛继续介绍道。

 原来是个太监!难怪模样会似男似女,声音会如;近三十年来,朝中天子迭换,外戚、宦官之间的争权夺利不断,能够像眼前这位“前内侍”告老退隐者,还真不多见,自己应该要为他感到庆幸才对。

 念头这么一转,桐便立即意识到自己之前行为的唐突与孟,双颊且跟着火辣辣的滚烫起来。

 “夫人,”菇娘见她面如火炙,赶紧关怀有加的问道:“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是不是我们这里的温度太高了?万一你待会儿热昏了,那可不成,不如我出去叫他们帮你准备…”

 “菇娘,我想桐没事,她只是不习惯在我与她袒裎相对时,旁边还多个人在。”

 “哎哟,瞧你这张小嘴坏的,”菇娘特有的笑声,让人直要生起满身的皮疙瘩。

 “不过小俩口本来就该如此甜甜蜜才好;”他一边收拾自身的来西,一边往外走说:“那么夫人,接下来的推拿和按摩我就全交给你了,晚膳我会差人晚一些再送进来。”

 “唉,菇娘,你别听沉潭他瞎说,你别走哇,我…”

 真是百口莫辩,菇娘早带上门走远了,桐转身正要改对夏侯猛娇嗔两句,冷不防却上他带笑的凝视,顿时无语。

 “桐,我瞎说了什么?”他的笑容是那么的人,又那么的气人。

 “你都知道,还来问我?”“天地良心,”夏侯猛举起手来说:“你究竟为了何事,气到踢门,甚至不惜将自己太守夫人该有的优雅端庄全都给拋到脑后,我便完全不知道。”

 桐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怒火,如今因见他来个“明知故问”再加上心底也有些“老羞成怒”不再度漫烧开来,遂冲口而出跺脚嗔道:“还不都是为了你!”

 “桐,小心地滑!”夏侯猛慌忙警示,但已经来不及阻止,只得起身往前扑去,希望还来得及接住溜倒后、马上往池边滑来的娇

 “沉潭!”桐眼睁睁看着自己就快要撞上突出的花岗岩石了,不惊呼道:

 “沉潭!”

 “别怕,我接住你了。”夏侯猛一个“蛟龙跃身”向上起将她揽一抱,刚好稳稳的接住她,再一起落回温热的泉水池中。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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