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醒来时,还在慕尘的怀里。
月亮已经从云中隐遁,天边有了一线鱼肚白。
我轻轻挣脱慕尘的手,面河邡赤地爬起来,整理好衣服。
“慕尘,慕尘。”我轻轻推他,马上就天亮了,阿唐就要起
了,让她看见慕尘四仰八叉地躺在这儿,恐怕要闹出笑话来。
他却不醒,发出了几声模糊的声音,又在地毯上翻了个身。
我急了,猛力推他。
他这下才醒,等他一睁开眼,我拔脚就溜,一回到房间,就钻进了毯子。
他没有跟上来。
我相信他若发现了自己做了什么,必然会十分诧异,也许还会后悔。
但我不。
我绝不后悔。
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移不悔。
我抱紧了枕头,把脸埋在里面。
我想起了慕竹,奇怪的是,我也不觉得惭愧,他向来都鼓励我去做想做的事,更希望我会因此而快乐。
他是个圣人。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
我做了我想做的事,但我快乐吗?
很快地这个答案就由田
来答复我。
我们一同去看工地,她开车,我整理手边的文件。走到一半,她忽然开口:“枫姐,我问你一件事,你可别多心。”
“你问吧!”
“你遇到了什么事!“今天这样开心!”
“没有呀。”我怎会告诉她,那是我的秘密。
“可是…你一直在哼肖邦的大练习曲。”
我赶紧闭上嘴。
“是不是跟那个音乐家有关?”她又问。
我叫她专心开车,不要胡思
想。
她却胆大无比地偷看我:“枫姐,你在恋爱了,瞎子都看得出来。
她给我的忠告是谈恋爱令我容光焕发。对身体有益。
这回我不客气地教她闭嘴。
我已有过一次恋爱经验,用不着一个从未恋爱过的人来指导我。
包何况这次的恋爱对象和上一次的是同一家人,我有足够的了解与把握。
这是没办法的事,谁教我和沙家的人投缘。
总之。这一天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与憧憬。
我渴盼着…
但慕尘一整天都没打电话给我。
他害羞了,是吗?
或者,他害怕?
但不论他是多害羞,多害怕,难道我就不害羞,不害怕了吗?
“恕我多嘴,”快下班的田
又笑嘻嘻地看我“你又在哼大练习曲了,今天你哼了一整天。”
她恨那支曲子。她说,她从少女时期就开始练习这支有30分钟长的大练习曲,可是老练不好。
我也是。
我甚至连弹普通的爵士乐都有问题。
但有个天才横溢的音乐家会为我弹。
他是我的生命,他是我的阳光…我开心地想着,我也许有些疯狂了,但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下班时,慕尘来了,他没有闯进办公室。而是打电话告诉我在办公大楼对面街角见面。
这个傻小子,他居然羞臊得不好意思进来。
我笑着把制图用具往抽屉里扔。
“沙慕尘,对不对?”田
一猜便中,她方才恶作剧想抢我的电话,可惜不成功。我早早接到手。
“是又怎么样?”
“你忘了,今天要加班。”
“不加。”
“总工程师说…”
“你跟他说今天没空,要加班他自己加去。”我扬长而去。田
说得对,我在恋爱了,而这回我一定要好好把握,再也不让爱自我身边溜走。
“我那样说他会剥我的皮。”
“他不会的,他也需要找个对象去恋爱。”我一边笑一边甩着手袋,好多跟我擦肩而过的同事都诧异地看我,他们一定想我疯了,平时那么稳重的副主任居然像只气球般飘浮,而且还惟恐飘得不够高。
但我不在乎。
我不再做圣人了。
我要追求真实的人生。
慕尘站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我花了好几分钟才找到他。
“嗨!”我轻悄地站在他后面,含笑去拍打他的肩。
他一脸吃惊地回过头来。
“是我。”我被他的一脸苍白笑坏了,他胆子怎么这样小!
“嗨!”他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你来接我吃晚饭,对吗?”我打开手袋,取出一张请柬“喏!一个法国餐厅今天开幕,老板是我从前工作的伙伴,优待亲朋好友,给了我贵宾卡,可以打八折。”
“我…”
“不想请我?好小气。”我笑“我请你好了,用信用长付帐,不过我们讲好,税和小费由你出,这总成了吧?”
他还是不笑。
我怀疑他吃错了葯!
“喂!你怎么回事?”我摇他。
他这才大梦初醒:“上车吧!上了车再说。”
他没带我去那个富丽堂皇的法国餐厅,却把我带到一个小咖啡店。
侍者问他吃点什么,他说他吃不下,先来杯咖啡好了,然后紧张地直
手。
他不是第一次跟女孩约会,为何这样紧张。
“你的潇洒都到哪里去了?”我嘲笑他。
“我有话跟你说。”他终于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
“该不是向我求婚吧!”我仍不知死活的笑着。
“不是!我…巳经结过婚了。”他下定决心似的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僵在那儿,仿佛五雷轰顶。
“你开玩笑。”好半天,我才说出几个字。
“是真的。”
“慕尘,如果你对昨天所做的事情后悔,我能了解,也可以答应你忘记,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可是我请求你别跟我来这一招,这招不光明。”我深
一口气。
“江枫,你误会了。”他的脸色更难看,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我误会了什么?”我忽然变得很暴躁,很不想讲理。
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自己是在害怕。
但我不知自己怕些什么,我巳经无法思想。
“我对不起你。”慕尘的手捧住了面孔,沮丧至极地说“我早就该告诉你,可是我不敢,因为我贪心…啊!上帝罚我!”
“你该告诉我什么,又贪心什么?”
“我贪心想得到你的爱。”他的手自脸上移开,竟然,泪眼
离“江枫,我真的不配得到你的爱,以前你怎么跟我说我都不能明白,现在我懂了,我…我…好局促。”
“你跟谁结婚了?”我的脑中迅速掠过几个人名,包括一个他从前音乐会上的搭档…
籍的大提琴手中岛百合,一位曾和他一起被誉为金童玉女的声乐家乔爱思,再来便是他的经纪人玛莉·安,她们都是杰出的青春女
,也曾被记者们一再渲染过。
我准备好了他即将说出的名字,但他说出口,我仍然震惊。
“陈岚。”他说。
“陈岚?”我不能置信地重复着“那个特别护士?”
“是的。”他低垂着头。
“可是你认识她还不超过三个月。”我发呆。
“我知道,”他抬起脸,瞳中有泪“但不论是三个月抑或三年,我母亲都不能再等。”
“你们是在…”我说不下去了。
“在我母亲去世前举行的婚礼,很草率,草率到连婚戒都没,来不及去买,只有律师和医生在场证明。”
“为什么…这样做?”
“妈说,你的心意已决,不会要我了,但她走前,不能够不看见我有了伴侣,她…怕我寂寞,怕我孤单。江枫,不要怪她,她那时已被死亡的阴影整个覆盖了。”
“她说的…对吗?”
“我以为她最能了解你。”
“天啊!”“我也自卑。”
“自卑?为什么?”一个堂堂大音乐家,会为一个小设计师自卑?
“因为你对我不屑一顾,在你眼中我一无是处,再真诚也没有用。”
我惶惑地望着四周,为什么是在这里,这样陌生的咖啡店中,听我所爱的人倾吐心事,而且如此悲惨?我掩住了耳朵。
“听我说…”他伸手摇我。
“我不再听。”我平心静气地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他害怕地看着我。
“不关你的事。”我推开他。
“我送你回去。”
“回星辰居?”我憎恶地说。不!我再也不回那儿去,我不要任何人同情我,或是和任何人泪眼相对。
“不管你到何处,我都会跟着你。”他打定了主意,这时我才发现,他其实跟他哥哥十分相似,在某些方面,他们宁断不弯。
“别跟着我,求求你。”我走出咖啡店,夜风一阵阵吹来,吹得我好孤单。我想到秦阿姨,她怕慕尘孤单,怜他寂寞,但她毕竟不曾了解过我。
这世上又有谁会彻底了解谁呢,我连对自己都戴了假面具,到昨夜才被揭开。
只是…一切都已太迟。
我在夜风中踽踽独行,那寂寞的风吹着。
我也对那冷冷的夜心痛地微笑。
“江枫。”慕尘的车跟了上来,在我身边保持平行。
我没有看他,只顾走自己的路,他不再唤我。仅默默地跟。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才想到不必把自己将死在这儿,仍有地方可以投奔。
我站定脚步。
他从半窗中疑惑地望着我。
“送我回公司,我还要加班。”我拉开车门,自顾自地坐进去。
慕尘把我送回公司。
下班离开时,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此时,我的伤心落魄无可比拟,只有靠工作来救赎。
昨夜我还幻想,要把工作辞掉,随着慕尘去环球演奏,邀游四海。才不过一天的工夫,工作却又成了救赎我的万能上帝。真是个大讽刺。
“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下了车,和和气气的对慕尘说。
他走了。
进入电梯时,他哀伤的表情还在我眼前回旋。
“江枫?”一个声音吓得我差点跳了起来。
“张…总工程师?”我定睛一看,电梯中还有另—个人,是张飞龙。
“我看见你进公司,你不舒服吗?怎么像梦游一样,瞪大了眼睛,对一切视若未见?”
“我…不舒服。”我勉强挤出几个字,只希望他不再罗嗦下去。
“原来你是真的病了,方才田
告诉我,我还以为她胡说。要不要我叫医生来?”
“不用了,我刚去看过医生。”
“什么毛病?”他关心地问。
“一点老毛病,不要紧。”电梯在七楼停住,我要出去。
“如果太累了,就别加班。”
“我知道。”
“我…可以帮忙。”他的脸红了。
我站定,好好看了他一眼。
“我也可以送咖啡来。”
“谢谢你。”我僵硬地笑了笑“我对咖啡有些过敏。医生要我别喝得太刺
。”
“茶好吗?我有真正大吉岭来的红茶。”
田
听到我们说话,打开了门,吃惊的程度像看到鬼:“枫姐,你怎么又回来了,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坏,你遇到了什么?”
我遇到了什么?
我遇到了天底下最难堪的事。
人人都说江枫人品高雅,却没想到爱上的竟是个有妇之夫。
我应该痛哭。
但我巳无痛哭的权利。
若是我哭能使老天爷心软可怜我,我会哭。
然而,不管我哭不哭,慕尘都已经不可能再是我的了。
田
陪着我,一直工作到深夜。
张飞龙没有来打搅我们,但我们工作完毕时,他出现了。
“我送你们回去。”
回去?我这才想到,我已经没有家了。
我要回到哪里去呢?我的心阵阵刺痛。
上天捉弄我吧?
我无处可去,只有回到星辰居。
慕尘没有睡,车一上山,就看见琴房窗户的灯亮着。
张飞龙车开走,我站在深浓的夜
里,琴音在薄雾中悠悠地飘浮。
他弹的是肖邦的《别离》。
别离!我的眼泪终于滑了下来。
琴声响了一夜。
我也听了一夜。
如痴如幻的听着,趴在
台冰凉的栏杆上,什么也不能做。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
但是我震惊过度的心却不能苏醒,我仿佛陷进了更深更可怕的麻痹中,而且不断地坠落。
“江枫!”慕尘出现在我身后,脸色苍白,他不该熬夜的…
我疲倦地看着他,既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你的脸色好坏。”他担心地说。
他又何尝不是。
我笑了笑。
“对不起。”他低下头。
“不要这样,慕尘。”我轻轻地说。
“为什么不骂我?不恨我?”
如果责骂、怨恨有用,我一定会用。但,陈岚是无辜的,他们的婚姻已经够草率,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是莫大的牺牲,我又怎么忍心再去诅咒?
“不!我祝福你们。”
“你这样…比骂我还使我伤心。”
“好好待陈岚,她是个好女孩,也会是个好太太。”我看着远方起伏不断的山峦,叹了口气。
“我只想要你。”他颓丧地用手支住额。
“我们可以做永远的朋友。”那是最好的结局。
“我不要做你的朋友。”他拒绝我向他伸去的手。
“那也没什么关系。”我摇摇头低声地说“我就快要离开了。”
“离开?”
“是的!离开,离开台湾,离开台北。”我为什么不走呢?这是个伤心城。我的梦,我的希望一再碎在这儿。
“去哪里?”
“我还没决定。”
“你不愿意告诉我是吗?”
“真的还没有决定。”我已不是17岁。一个30岁的女人,做人行事不会再冒失莽撞,任
随意,即使是如此伤心的出离,我也会估量自己的能力。
“不管你去哪里,我跟你去。”
“慕尘,你这样做,对吗?”
“我巳经管不了对不对。”他生气地说,我这才发现他眼中全是红血丝。
“我却还是要管,毕竟,这不是世界末日,况且,陈岚…够可怜的了。”
“你可怜她,谁来可怜你?”
“我跟她不一样。”
“你有必要这样骄傲吗?”他质问我。
“不是骄傲,慕尘,这是做人的原则。与其三个人都痛苦,不如让我一个人承受。”
“你以为一个人就能承担全部?”
“至少我可以试试看。”我咬住
,咬出血来,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痛。
“听我说,我们可以…”他捉住我的手。
“我不要听,慕尘,你忍心伤一个无辜的女孩子,我不忍心。”
“我可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他急切地说。
“什么是事实的真相?”我瞪着他。
“我不爱她!爱的是你!”他大叫着,那凄切的叫声四散在清晨冰冷的空气中。
“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别看不起我,江枫!你也不过只是个人,不是圣贤。”他咬牙切齿。
“我若是圣贤,怎会勾引你?”我笑着,但不由地哽咽了。
“不是勾引,江枫,我要说几次你才会明白?为什么一再污蔑我们的爱?”
“爱?”
爱是什么?它像轻烟般易散,像彩云般不切实,也许,宇宙间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东酉。一切,不过是诗人们幻想出来欺哄人的。
我如果真有爱,为什么会爱了慕竹又爱慕尘?
“爱!江枫!我爱你,你也爱我!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要假装?”他抱住了我,那么用力,仿佛要把我整个身躯挤进了他的心里去。
“你走吧!”我狠狠推他“快走!别让我失态。”
“我不在于你失态,江枫,你做什么都没关系,我只要你接受我。”
我不能在他怀里哭,永远不能。
他是有妇之夫。
我站起身,踉跄地走了。
向管理处递出辞呈时,张飞龙第一个得到消息,他在管理处有密探。
“公司哪点亏待你,为什么要辞职?”他冲进来跟我咆哮。
“我累了!”
“你不愿意加班,可以不加,不愿意负担这么多工作量,我可以帮你分担。”他急急地叫“江枫,让我来做主。”
做主?他以为他是谁?这年头谁又做得了谁的主?
我连想替自己做主有的时候都不可能!
“你笑什么?”他已经快被
怒了。
“谢谢你的好意,但真的不用了,我工作得太久,想休息一阵子。”
“那也用不着辞职!”他松了一口气“你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玩三两个月,一切有我!”
他还真想当我的上帝!
“我不止要去三两个月。”
“要去多久?”他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比三两个月要久许多。”
“到底多久?”
“也许好几年!”
“你是什么意思?!”他的火爆脾气再不改,怎能讨得到老婆。
“我说过,我累了!”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我给你办留职停薪。”
也好!他留我的职,我一生不再回来他又能拿我奈何?
“我下个月要到美国去开会,我们也许可以搭个伴。”他又试探地说。
“我不去美国。”我身心俱疲,只想找个
躲起来好好休息,何必再去敷衍任何人。
“把你的计划告诉我。”
“我没有计划。”
我的辞职没有成功,但这对我的行动无碍。
我开始整理东西,预备办移
,田
知道我心意已决,每天都红着眼睛。
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又像什么都知道。
站在女
的立场上,她可怜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但我非走不可,我到现在才明白深爱着慕尘,但一切都晚了,我也逐渐地感觉到幻听。
我不断听到慕竹的声音。
我常常不自觉地回头去寻找他。
也许,他也在可怜着我吧!
在我预备离去的这一段日子,陈岚都没有上山来,或许慕尘警告过她。他真不应该,他怕伤我的心,难道他不怕伤陈岚的心?
对待
子蛮横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也许这一切都是我的罪恶,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呢?
阿唐帮我整理行李,每当我要她把我不再需要的东西分配好送人或是要她自行处理时,她就伤心。
“其实你用不着这样做。”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房子是你的,少爷也不会赶你走。”
“你不懂。”
“我不懂的事可多呢!”她冷笑“你错了一次,却情愿一生都错过。”
错过!
她说得多对!错一次,所以一生都错过。
但我该怎么做?留下来,做慕尘的妇情?
我不用去想当如夫人的滋味,光是这三个字就令我觉得无限羞
。
“江小姐,你就不能再考虑?”她恳求着“你们是最好的一对,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
我不是瞎子,但我却曾瞎得看不出自己的感情。
我巳不再有话说。
“好吧!没人劝得了你,你爱去哪里就去,反正你的心够狠…”阿唐边说边哭,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出去。
有脚步声在门口停住,我知道是谁,但没有回头。那人进来了,站在我身后,一语不发。
我把箱子搬下
。
“江枫。”慕尘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我咬紧
不回答他。
“你就非要这样折磨我?”他问。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难道他还想我留下来?他当然可以享齐人之福,我一点也不反对,多的是疯狂的女人拜倒在这个钢琴王子之下,我只但愿我不是其中之一。
苞另一个女人争夺男人,是最残酷的刑罚。
没有人会是胜利者。
痛苦和灰心使我意兴阑珊。
“别不理睬我,跟我说话好吗?”他抓住我的肩,硬把我的脸转向他。
我对他笑了笑。
我曾经痛哭过长夜,但是老天爷并不因此心软,我开始明白如果还想要有尊严地活下去,就不应再哭,而是对命运微笑。
他
了气,颓然地倒在沙发上。
“振作起来,”我轻声说“你这样消沉永远不会得到快乐。”
“我当然永远不会快乐!”他抱住头,沉痛地喊着“你如果离开我,我即使还活着,也是行尸走
。”
“不!你不会白活。”我情不自
,弯下
去安慰他。
他缓缓抬起头来,眼中全是不信任。
他已不再相信我,命运奇怪的安排,使我们有了隔阂,但这隔阂又算得了什么呢,最后…啊!最后我们将注定成为陌路人。
“想想看秦阿姨曾对你抱着多大的期望!”我说“你伤害自己就是作践她对你的爱。”
他笑了起来,笑得像哭。
“你们…一个一个的都离开了,我母亲、我哥哥…”他望着窗外,眼泪潸然而下“最后是你…为什么我一个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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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星辰居的最后一夜了。
从明晨起,我将永远地离开。
离开这伤心城。
但我应往何处去?我并不知道!总有地方可去的吧!纽约、旧金山、墨尔本、巴黎…世界之大,怎会没有我容身之地。
我不曾轻看我自己,不管到了何处,我都会有办法活得下去。
而且活得尊严。
至于快乐与否,已不再是生活的重点了。
阿唐为我饯行,烧了满桌的菜。
我不能不接受她的盛情。
她告诉我,这是最后一次为我做事,我离开后,她也要回宜兰乡下去,她受不了星辰居老换女主人。
我跟她说这样会伤陈岚的心。
她回答:“我顾不得了,为何人人都要伤我的心!”
阿唐做完莱,我要她一起上桌来吃。慕尘开了一瓶秦阿姨的珍酿,琥珀
的
体在圆肚子酒杯中香气四溢。
我却没有品酒的心情,我渴望一醉。
一醉…解千愁。
爱情跟战场也没什么不同,往往是有去无回!既然梦不能圆,醉了又有何妨?
我们三个人碰过杯之后,阿唐首先喝光了杯中酒。
“你不能那样喝!”慕尘阻止她“喝得太急会醉的。”
“我才不在乎。”她又重新倒满酒。
“你不能再喝了。”
“别这样小气。”她不高兴地说“我喝两杯酒算得了什么?”
慕尘只好由她。
她在这之前,从未喝过酒,逞英雄的结果是以最快的速度倒下去。
她起初还又哭又笑,但我好不容易把她拉回房后,她咕咚一声躺上
便马上睡着。
桌上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敬你。”慕尘说。
我举杯时,心中感慨万千。还记得第一次到星辰居时,这儿花香鸟语,到处是笑声。
“下雨了。”他忽然说。
我侧耳听,窗外果然有了沙沙的雨声。
漆黑的夜中,那雨让人觉得好凄凉。
不久之后,天空亮起了闪电,又响起了震耳
聋的雷声,山谷中的电击教人心惊,更糟的是在击中的地方还夹杂着火光。
正在诧异间,忽然电灯全熄。
“停电了!”
“是不是保险丝断了?”他急忙起身要去找手电筒检查开关。
“不用去了,你看,外面的灯光全都没有了,可能电路刚才已被闪电击中。”
“我去找蜡烛!”他说。
我在黑暗中坐着,很快就适应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它…适合我的心情。
我应该坐在黑暗中,再也不要见到阳光…
忽地,黑暗中又亮起了闪电,仍如匹练而下;雨也变得好急,草木箣箣摇动着,天地间像在悲悼什么似的,发出世纪末般的声音。
“江枫?”慕尘端着烛台进来,烛光中,我见到他的脸。
他的脸被阴影笼罩着,宛若陌生人。
我笑了起来。陌生人!我们是相爱的陌生人!
他把烛台放在桌子当中,跟花摆在一起。
烛光晚餐、黑夜、冷雨…
悲切中,却有另一分奇异的情调。
我举杯,这次一饮而尽的是我。
“别喝得这么急。”他伸手接过我的杯子。
“小气。”我学阿唐骂他。
“我不在乎你骂我什么,在你眼中我还有什么尊严?”他黯然地道。
“不跟你吵架。”我笑着说“免得你
后想到我,永远是吵架时龇牙咧嘴的怪模样。”
“我不想你,一辈子不想你!”他重捶桌子。
“不想就不想,还要赌咒发誓?”
“我发誓,不再想你。”他哽咽着忽然痛哭出声。
我又倒了一杯酒。
西出
关无故人,为何不饮尽杯中酒?
他很快地便自失态中恢复。
“你喝吧!不过总得吃点菜。”他夹了一筷子黄鱼给我。
阿唐枉烧了这么一桌子莱,在我被酒烧得发痛的嘴里,任何好菜都失去了味道。
窗外风雨依然,玻璃中也同时映出桌上的烛影,渐渐地,烛影变成了两个、三个、四个…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
我发出了笑声。
“你喝醉了。”慕尘担忧地说。
我敢打赌,他害怕,比我还害怕。
但辛巴达中的薛哈娜莎德不是说过,恐惧与忿怒各走不同的道路吗?
我恐惧也忿怒,但眼前没有任何一条可以宣
的道路。
上天并不厚待我。
它让我的一生都在别离中度过。
别离。
我的笑声中掺杂着奇怪的哭声,我不想哭,一点也不想,却无可奈何。
我们终是没有喝完瓶中的酒,也没吃光桌上的菜。
我像阿唐一般的醉了。
蒙胧中,有人用冰冷的
巾轻轻替我擦脸,我难受地侧过脸。
“别动,乖。”是慕尘的声音,他托住了我的头,我心中清楚,却无法拒绝他。
他把水杯凑近了我的嘴
,我贪婪地喝着。
“慢慢喝,别呛着了。”
他温柔的口气又像从前了,但我在模糊中想到他的婚姻,却更加酸楚。
“不要哭!不要哭。”他柔软的
在我颊上摩擦着…
强大的
袭了上来,我醉了,醉了,飘在那
之上,一波又一波,一波又—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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