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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満山的翠绿、満⾕的风,伴随着初早的黎明,光跳动的脚步像踩着蔷睡眠的小尾巴,她睁开了酸涩的眼睛,蒙眬中似乎有着什么在敲她的车窗。她茫然转头,霎时一张大脸从她半敞的车窗冒了出来,吓传她马上什么睡意都没有了!

 “⼲嘛吓我?”蔷火大地推开车门出去。

 “该起啦。”方宸把昨晚的那条被毯往蔷怀里一塞,却不是道谢。“在乡下不比在都市,天亮了就该起知不知道?唉,看你一副睡不的样子,这样子不行喔。”

 蔷的眼里看得见火苗在窜。

 “是谁昨天晚上打呼打得比雷还响?这么远都还听得见,谁会睡得好?”

 “打呼?我吗?”方宸疑惑地指着自己。“可是我睡得很好啊。”

 蔷没好气地把被毯丢到后座去。

 “我看你这个人,就算天塌下来,你也照样能吃能睡,维持人类生存的本能!”

 “你骂人还真有⽔准,毒辣却不带脏字,可是这样会把好男人吓跑…。”他揶揄着,让蔷一个人站在车边,自己则走到草地上去原地跑步、拉筋,做运动去了。

 蔷发觉方宸真像是小时候坐在隔壁的那种调⽪男生,让人又爱又恨,有时候可爱得让人想亲他,有时又想踢他落海!

 她赌气地把自己塞回车里去,坐在座位上等他。面前的镜子不小心被打了下来。蔷照见自己的脸,不知是因为天光太⽩,或是这两天太过劳累,脸⾊很是苍⽩。

 懊死的阿宸!蔷边骂,边在前座的小置物箱一阵翻。记得那里有条口红,脸⾊实在太难看,多点⾊彩希望能有点帮助。

 懊死的阿宸!涂好了口红,那家伙竟还不上车,蔷又恼了,重新下车去逮他,阿宸正努力在做伏地⾝,一、二,一、二…。

 “喂,几点了你还不打算回去?”蔷恨不得踢他几下。

 “说的也是,几点了?”阿宸站了起来,随口问。

 蔷几乎要翻⽩眼。

 “我哪里知道几点?我又没表!”

 “啊,对,你的表搞丢了嘛!”方宸这下才恍然大悟,紧接着却十分大方地把他手腕上的表卸下来,不由分说就替蔷戴在手上“喏,我的表送你。”

 “这…。”蔷呆了呆,忘了方宸的表带上还有他的汗臭味,只觉得他这么一个耝犷的大男人,腕上的手表竟会这么优雅,很古典的长方型,戴在蔷手上竟也不究兀,満有特⾊的。

 “没关系,你戴着吧,反正很便宜,路边摊两佰块买的。”

 蔷原本漾的心湖咚地一声被投下了一颗特大的石头,所有的情调都被打破了。

 她抬起视线,倏地眼光又呆滞住,像被快⼲胶黏了起来!那家伙,运动完流了一⾝汗,然后觉得很热、很热,于是就把T恤脫了,当⽑巾在抹汗!

 年轻的壮硕⾝躯,古铜⾊的健康肌肤,结实的膛,蔷直觉自己的脸又有火蔓烧上来,手心莫名其妙在出汗,她的眼⽪跳跳跳,骂道:“你把⾐服穿起来好不好!”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她的眼光充満了兴味,那种笑意像是深深埋在他的瞳眸里。他不知道这么一个习以为常的举动竟然可以造成她这么大的反应,他在山上自由惯了,晶晶看见他打⾚膊也看惯了。

 他似乎很想取笑蔷两句,却又忍住,要笑不笑地摊开那扭得像碱菜⼲一样的T恤,又穿了回去。

 蔷差点就要昏倒!那件T恤几乎可以扭出汗⽔来,他居然就这么又穿上⾝,恶!

 “喂,你擦了口红?”莫名其妙冒出来这一句,蔷安静下来,被拆穿似的。

 “脸⾊太难看,怕吓到人。”

 “可是好像太红了。”他正经地说。

 “真的?”女人最担心的就是装扮不得宜。蔷本能地想把口红抹掉一些,⾝上又没带面纸或手帕好让她抹…。

 “我帮你。”

 方宸笑着,他突然有个很糟糕而且不像话的冲动。他陡地扶住她的肩,在她还没来得及惊讶或意会到他的行动,他的就已经贴上了她的。

 蔷整个人都晕了,糊糊、昏昏沉沉地承受这个意外的吻。他的辗转绵地覆着她的,她的柔软微颤地偎着他的,心脏‮烈猛‬地狂跳,从没经历过的经验。景康吻过她,是的,可是那感觉完全不一样,不一样…。

 她呼昅着他的气息,几乎是贪婪的,眩于其中。那光的汗⽔,混和着淡淡的菸草香,很刺,很令人沉溺的男人味道,她沉下去沉下去…。

 好半天,那温柔绵的终于移开,蔷呆若木地楞在那,方宸也怔怔地,些些尴尬。他一向这样,不会思考太多,想到了就去做,可是该死的是,蔷不是开得起玩笑的对象,他最最不想开玩笑的也是她。

 他突地后悔了,很后悔。不该是这样的,他们的吻应该更绵一点、浪漫一点,怎么变成一个像是恶作剧似的…。

 他下意识抬起手背,抹了抹,这个动作让蔷条然发现,自己边花掉的口红一定可怕得紧!她垂下头去,也忙着用手背抹,忘了骂人了。

 “这下颜⾊就刚好了。”虽然还是幽默的,但方宸的口吻有点尴尬、有点慌。他甚至领头先往车子走了过去。步子跨得大大的。

 他在紧张。

 那一刹那,蔷凭本能知道了这一点。他紧张什么?怕她不⾼兴?他为什么怕她不⾼兴?然而却是这样的感觉让她一下子温柔了起来,她真的忘了要生气了。

 苞着他的背影,蔷忽然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指,轻拂过瓣,那里留有他的吻。还有那份遭电击似的強烈感觉。

 她闭了闭眼睛。Oh,God…。

 “你们回来啦!”晶晶跑出门来接方宸和蔷,以他们的工作来说。‮夜一‬未归算不上什么大事,她也不太担心,光顾着报消息:“刚才陈婆婆说,便桥修好了呢!不过只有一辆小轿车勉強可以通过的宽度。”

 “真的?”方宸和蔷异口同声,口气也一致从开始的喜悦转成后来的失落黯然。

 桥修好了,蔷就再没有借口留在这,必须回台北了。

 晶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神情变化。转头对蔷继续报她的消息:“你的大哥大响了一早上哩!我们又不好意思帮你接,去看看语音信箱有留话吧。”

 大哥大?是了,昨天晚上出门时蔷开了机就忘了关

 她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形,⺟亲神经紧张地死命打电话!她懊恼地走进厅里,听不听语音留言其实都差不多…她叹了口气,还是把语音信箱开了。

 令她讶异的,留言的竟是⽗亲。她不明⽩⽗亲这么急急找她有什么事,回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蔷蔷,你还在山上?一切都还好吧?”⽗亲薛明远,一接通电话就关心地问蔷。

 “你怎么知道我在山上?”蔷微讶。

 “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笑,基本上蔷⽗⺟的个相当不同,薛明远是开朗明理的,格中潜在的那份活泼、慡朗,应该是遗传自⽗亲吧。

 “你妈打了十几通电话给我,担心得快疯了,我看你再不下山,她大概就要找救难直升机去接你回来了。”

 “不会吧?”蔷又惊又恼。

 “暂时不会,因为我跟她担保一定可以带你回来,不必作战似的动用到直升机…。”薛明远与何佩凤不同的是,他对女儿的关爱总⾼过责难。“怎样?可以下山了吗?我在山下的大饭店等你。”

 “爸,你不在台北?”蔷惊呼。“不亲自来找你,怎么带你回去?”薛明远又笑了。“还是要我去山上接你?”

 “不用了!”蔷很快地说。歉然于自己这两天的离家,搞得家人飞狗跳。“便桥今天早上听说修好了,我自己开车下山。”

 “好,那你老爸在饭店的Lobby等你了。”

 薛明远代了饭店地址,挂掉了电话。

 心情凝重地结束谈话,蔷幽幽转过头来,不晓得为什么大家都刚好在厅里。正巧都等着跟她说再见似的,

 “要回去了?”晶晶悄声问。

 “…欸。”蔷勉強挤出了一个笑容。虽然有点苦苦的。

 “什么时候走?”阿晖也问。

 蔷回答着阿晖的问题,眼神却飘向靠在冰箱旁喝⽔的方宸。

 “现在。”

 方宸靠着冰箱的⾝子似乎晃了晃,蔷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她回过神来,很诚恳真心地对大家说:

 “这几天真的很谢谢你们的照顾,我很⾼兴能有机会认识绿屋,认识你们,真的。”

 晶晶回报以微笑。

 “别这么说,下回再来啊,你知道路了。”

 阿晖也说:“对对,再不然下次你再帮我们拖车。”

 真是又可笑又乌鸭嘴的说法,然而平⽇最该无厘头的方宸,却难得地一句话也不吭,闷闷地喝他的⽔。

 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迳自去收拾她的东西。原本她就没带什么,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好收;她站在绿屋的门前,似乎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人的际遇也直是奇怪,”蔷站在门槛上,环视屋子,不由得感慨:“我来这里原本是要找人。结果我要找的人没找到,倒认识了你们。”

 “你要找什么人?住在哪里?”这其实是蔷第一天来的时候,晶晶就问过的问题。只是那时状况太混,没得到答案。

 “算了。”蔷释然地笑了笑。“我问过阿晖住址,他说那条路已经是荒废了的,没有人住,我要找的人不晓得已经搬到哪里去了。”

 “什么路?”晶晶好奇地问。

 “就是霞云路嘛!”阿晖代答。“我们以前住的那里。”

 “你们以前住那里?”换成蔷好奇了。

 “对,所以你要找的人,说不定我们还认识。那人住在几号?”

 也许因为现在的状况比起蔷刚来时的混实在正常得太多,也许因为蔷要走了,不该还有遗憾,现在来谈这个话题,很恰当似的。

 “36号。”

 蔷马上背了出来,古怪的是,众人一听到这个号码,竟然面面相觑,然后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怎么?是栋鬼屋?”蔷呐呐地。

 “不是鬼屋,而且你昨天晚上还去过。”方宸很疑惑,所以话说得异常慢。“就是山坡下那栋废弃的砖屋,我们以前住在那里。”

 她楞住!脑子却自动地在转、在连线、在把所有的事组合成一个面,她突然诧讶地指着方宸喊:“阿宸?你叫储方宸?”

 天!阿宸是个太普遍的称呼,她也一直以为晶晶她们喊阿宸阿宸,是城墙的城之类,从来没有把阿宸跟储方宸连在一块过,也没想到要去追问他的全名。

 方宸也傻了。

 “你找我?你找我做什么?”

 她绕了这么大的圈,其实早就已经找到他!

 霎时间,诧异、惊喜、荒谬的情绪全部聚合起来占据了她。蔷脸上的表情得无法形容!她盯着方宸,难以平静心绪。不知是该哭还该笑,可是蓦然之间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又冲上她的心,她再也笑不出来,反而有泪⽔在眼眶中打转。

 “半年多以前,”她強自控制着不争气的泪珠,不让它滚落。“你捐过骨髓,救活了一个得了后天⽩⾎球再生不良症的女孩…。”

 蔷说不下去、也不用再说了,方宸张口结⾆地看着她,半天回答不出半句话,怪不得!敝不得他一听见她的名字就觉得好像曾经认识,见到了她又觉得好像似曾相识,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竟还有这样的一层奇异的连系。

 他凝视着她,视线在空中定住了,听不见其它的声音,看不见其他的人,蔷怔怔地望着他,心中的反应愈強烈而鲜活。上天的安排如此巧妙,他们似乎不只要相遇,还注定了要相识而相知,她在不留预设任何心态的状况下喜上他,而她的⾎里,流着原本属于他的⾎。

 她想哭,好感动。她好⾼兴捐给她骨髓的是个好人,而不是什么烂人,好⾼兴救了她的是方宸而不是别人,她的心里流过一丝温暖,对方宸除了欣赏倾心,还多了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阿晖的糊脑子,忘事忘得快,本还听不懂。

 “半年前啊,快搬来这里之前,你忘了?”晶晶提醒他:“那时候我们不是缺钱缺得要死?蔷她⺟亲还给了阿宸五十万…。”

 五十万?

 这三个字突如其来像三把大槌子打在蔷的头上!她眼神一转,既无法置信又冰冷地冻在晶晶脸上,晶晶这才发现自己的话有引发误会的嫌疑。赶紧又说:

 “不是,阿宸其实没有拿牛⽑,都是给绿屋的…。”

 一阵热冲上蔷的脑门,霎时烧得她纷纷!阿宸拿了钱!阿宸拿了钱给绿屋!蔷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分别,在她来说,她看不出有什么差别,因为这件事并不是出自单纯的善心,而是有报酬、有代价的。

 她的心凉了下来,所有的美好一下子被破坏殆尽。她所以为的善心,所以为的好人,甚至为他们相识相知所点缀的浪漫,全残酷地破碎,他救她的命,不过只是一件易。

 泪⽔一下子冲破堤防,从眼角纷纷滚落,但那已经不再是感动的泪⽔,而是生气的泪。

 她冷冷看了方宸一眼,那眼光中有着失望、伤心和一种被侮蔑了的怨忿!她什么话也不想再说,扭头便冲向她的车,踩下油门,车子一个惊险的大转弯冲了出去。

 “她为什么气成这样?”这是晶晶极度惊讶之后,极度不解的话。“她妈没跟她说过?她到底知不知道整件事是怎样的?”

 没错,蔷就是不明⽩整件事的开始是怎样的。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参与,如果她再多想想⺟亲处理事件的方式,或者再多认识一些方宸的个,她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可是…偏偏就有那么多可恨的可是。

 蔷脚下死踩着油门,在山路上转,山路如此崎岖狭窄,她的车速却⾼得惊人,许多时候险象环生,像在开云霄飞车!而蔷却像是浑然不觉,她的每神经都处于不理智的状况,可恨、可恨、可恨!

 “叭”地一声车声喇叭在她⾝后暴响,蔷被惊醒似的,本能反应地也按下喇叭,还骂回去,她已经够不⾼兴的了,还来惹她?

 然而后面那辆车的喇叭始终不停,刺人神经地钻⼊耳朵。蔷一看照后镜,是辆吉普车,破吉普车。能跟她的百万名车比?她狠命一踩油门,车又呼啸而去,可恨的是眼前一个接近九十度的大转弯,蔷不得已放慢了速度,可是哪知后面那辆车竟利用这机会超越她,‮速加‬冲向弯道,在车轮快滚落山崖之前紧急煞车,惊险万分地卡在蔷面前!

 蔷吓了一跳,本能地踩下煞车。神经病!不要命了?她气冲冲地跨下车来,方宸也从不要命的吉普车上跳下来,只有他一个人。

 “你把车开走。”蔷刻意冷漠地。“卡在这边叫人家怎么过?”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才让你走。”

 方宸一反平⽇嘻⽪笑脸的样子,那双深邃的睁子既认真又強硬。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个,决定要做什么,非达到目的不可。

 蔷紧闭着,不发一语,也不看他。

 “我不知道你⺟亲是怎么跟你说的,”方宸忍耐地,不让自己对蔷加诸在他⾝上那莫须有的罪名生气。“可是你不会不认识你⺟亲,你不会不清楚你⺟亲的处事习惯,你该知道,那五十万的报酬完全是你⺟亲自己提出来的。”

 蔷怔了怔,终于想到这可能。是,以她⺟亲的个

 “可是她提出来,你可以不要收!”她还是強硬地。

 “我是可以不要收。事实上我也没有收,”他顶回去,眼光直直看着蔷。“那些钱给了绿屋。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绿屋那时快垮了,我本连这些捐款也不会要。”

 “可是你还是要了。”蔷不讲理地:“反正都是一笔易!”

 方宸火了,他重重地呼昅,腔在剧烈起伏。

 “你讲不讲理?你⺟亲是捐了钱给保育机构,学校还开了捐款的收据给她,你看不出这其中的差别?”

 他长吐一口气,努力在庒抑自己,维持自己的情绪,但是他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扬⾼了。

 “好,我知道现在多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来找你,也只是因为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解释清楚。我的为人、我对金钱的态度,你认识我,你应该明了。如果你仍然执意要把我想成卑鄙贪财的小人,那我也只能由你!”

 蔷紧抿着不语。方宸的解释她是听见了,可她也固执地不肯听进心里去。方宸忽然体会,蔷一时半刻是不可能谅解他了,他再多说什么,也是徒然。

 “好,我想说的说完了,听不听在你。”

 方宸⼲脆地不再多说一句,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就毅然转过头去,大步跨向他的车,吉普车潇洒地倒车开走了。

 走了!太耍帅了吧?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车子引擎的声响在蔷眼前渐去渐远,蔷呆立在那。

 拚了出人命的危险追上她,不是来求她原谅,也不是来找她吵架,只是为了解释?而那⼲净俐落、不亢不卑的理智态度,反而在方宸离去之时将蔷震慑住了!

 蔷怔忡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像是醒了似的,茫茫然走回车上,茫茫然发动了车子。

 她的车速变得很慢很慢了,因为她刚才打结的神经,似乎终于又恢复了作用,开始理智地思索了。也许她之所以会如此愤怒,都只因为没人告诉过她事情的真相。她一直想像救她命的肯定是个好人,而方宸也符合这完美的形象,哪里晓得牵扯了最丑恶的金钱,她心目中的完美破灭了。

 也许因为她家境富裕,从来不知道缺钱的苦。她明⽩绿屋的经费不多,但她不明⽩方宸视负担绿屋的经费为他的本分,甚至曾经为了‮钱赚‬而想去当牛郞。

 一路上,蔷就这么反覆矛盾、互撕扯纠,还找不出答案,却已经先找到了⽗亲所在的饭店。

 停了车,走进大厅旁的咖啡屋,蔷一眼看见坐在窗边的薛明远。年近五十岁的他,成、稳重,所谓中年男人的魅力,就是如此吧?更何况她⽗亲还有着开朗慡快的个,她一直对⽗亲是爱恨加,喜他、崇拜他,却想他外遇抛弃她们⺟女。她虽然很愿意接近他,见面的机会却不太多。

 “爸。”她喊了一声,盈盈落座。

 “你看起来还不错嘛,你妈在瞎心什么呢!”薛明远慡朗她笑道,眯起眼睛凑近女儿一些。“只是眼睛怎么红红的?哭过了!”

 “没有啊。”蔷掩饰她笑了笑。

 “比你多活了这么多年,又是你爸,难道还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燃起一菸,笑了,不过他并不像何佩凤一样喜问女儿。“打个电话给你妈报平安吧,她大概等你等得快疯了。”

 蔷点点头,理所当然地拿起行动电话,可是才刚按了一个数字,似乎就已经能听见⺟亲又抱怨又紧张的声音,絮絮叨念…蔷叹了口气,放下了电话。

 “怎么?”薛明远指指电话。“怕挨骂?”

 蔷幽幽地:“反正回去肯定是要被骂的…。”

 “所以这一场吧脆省了?”薛明远幽默地替她接了下去。

 蔷笑了,如果她还有那么一点幽默感,肯定是遗传自⽗亲。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什么事可以让你这个听话的乖女儿留字条出走,莫名其妙跑到山上去?”薛明远卡了卡菸灰,十分兴致地等待答案。

 “应该是,让妈和景康得快崩溃,所以随便给自己找个借口就逃了。”蔷无意识地拨弄着桌上的纸垫,服务生来招呼,蔷点了咖啡。

 “什么样的借口?”

 “当初移植骨髓给我、救活我的那个人,你记得吗?”蔷并不想瞒⽗亲,她跟⽗亲一直可以像朋友那样地谈。“妈从来都不提,也不让我跟那人见面,可是我很好奇。其实妈始终不知道,我老早就晓得那人的住址。”

 “原来你也有你妈不知道的秘密。”薛明远呵呵笑。“你找到那人了?”

 “找到了。”蔷垂下了眼帘。

 “符不符合你的想像?”

 “应该算吧。”说起方宸,蔷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蒙起来,充満了复杂的感情。“他是个看起来満吊儿啷当的人,可是思想又很成。他幽默、有趣,是个好人,而且他的工作很难得,怕在山上的一个保育动物中心工作。”

 “听起来很不错啊。”薛明远含笑看女儿。

 “不见得。”蔷的声音变得低哑:“我后来才知道,妈那时候付了他五十万。虽然他没拿一分,钱全给了保育动物中心,可是他毕竟拿了。”

 “你妈给了人家钱?我还不知道有这种事。”薛明远思索起来,随即释然又笑。“不过,哎,你妈就是这种个,你又不是不清楚。怎么?这困扰你了?”

 蔷侧了侧头,很为难。

 “这让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完美,一点都不像我所想的…。”

 “你的标准未免太⾼了吧?”薛明远看了女儿一眼。“如果是他开口要钱,那可是他人格上的污点。可是是你妈要给人家钱,况且他也没拿,等于是捐出去了,我就看不出来他有哪里不对。”

 蔷惊愕地抬头看⽗亲,似乎从没想到:是方宸开口要,或是⺟亲硬要给,这中间有着天大的差别。

 “再说你妈乎常也没捐过什么钱。这样不是还算帮她做了善事?”薛明远又笑,蔷却更糊了。一件事可以从这么多角度来看,她应该看哪一个?⽗亲说的话,听起来也満有道理,还有方宸刚刚追出来,对她的解释…

 “我看…你満喜这个男人,是吧?”薛明远突如其来的问话,把蔷吓得回过了神来,被猜中了心思,本能反驳:

 “哪里是!”“如果不喜他,你何必这么在乎他的所作所为?”薛明远打量着女儿,笑了。“唔,我还真想见见这家伙。”

 “为什么?”蔷心虚,视线在飘。

 薛明远含意深远地看着蔷。

 “因为他是你自己挑的,不是你妈帮你挑的。”

 “谁挑的都一样,”蔷的咖啡送来了,她用小匙在咖啡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反正我是要嫁景康的。”

 “那小子有什么好?我就搞不懂你妈!”薛明远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爸不喜景康,可是景康人还不错,”蔷简直是用萱芙的话在说服自己与⽗亲:“他很上进,对我也很好,我嫁给他会很‮定安‬,他是个负责的人。”

 “‮定安‬?”薛明远哼。“能给你‮定安‬,又负责,你就要嫁他了?”

 “至少你连负责都没办法给我跟妈!”蔷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薛明远惊异地望着女儿,笑容不见了,顿时哑口无言。

 蔷马上就后悔了,⼲什么呢?她自己心情不好,何苦攻击⽗亲?虽然说,这是她和⺟亲生命中始终存在的某种缺憾…一个失去丈夫,一个少了爸爸。

 “我想,我给你做了一个很坏的示范。”薛明远长叹一声,口气却坚定而清楚:“可是你应该知道,我跟你妈也是政治婚姻,长辈安排的。我结婚前并不认识你妈,也不爱她,我以为这种婚姻多得是,别人都这么过,我也可以,然而当我遇见秀琼…。”

 秀琼,蔷永远记得这个名字,她是⽗亲现任的子,当年⽗亲也因为她,排除众议,执意与⺟亲离婚。

 薛明远再叹。

 “蔷蔷,婚姻是人生中极重要的事,不乖萍量什么因素,当然第一得选择自己的最爱。那些所谓的财产、地位、家世学历,都不过是附带的条件,这是我历经一次失败而痛苦的婚姻所得到的经验。我知道你不爱景康,你为了某些目的或是你妈的使命而嫁给他,我并不是为我自己辩护,可是你敢保证你这一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不可能重蹈我的覆辙?”

 蔷为⽗亲的最后几句话震慑住了!她无法再说话,心里只是既慌又地没有了主见,顿时陷⼊彷徨之中。

 那无助而柔弱的样子,一下子让薛明远心疼起女儿来。她的⽇子已经够难过了,他何苦这么说教似的往她⾝上再加庒力?

 他换了个说法,口气变得轻松:

 “哎,或者,如果你真的要嫁景康,至少在踩进结婚坟墓前先玩够本吧,找个自己爱的男人轰轰烈烈谈场恋爱,也许以后会甘愿一点。”

 蔷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苦笑。

 “爸,你在说些什么…。”

 “好,好!”薛明远笑了,他的本意也只是想把气氛弄得和缓一点。服务生来倒⽔,他趁机转了话题:“饿不饿?要不要点些吃的?中午了。”

 中午了?蔷早上就下山来,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她下意识抬起了手腕想看时间,忽地,看见了方宸的那只两百块的手表。他没要回去,她也忘了还他。

 蔷痴痴地凝望那只手表,霎时间,一股又甜又涩的复杂感觉冲上来攻占她的心头…。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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