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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红绡帐,绮罗香。

 一盏盏高挂的绿焰牡丹灯,灯火舞的怒焰,掩映不住白玉上一双男女狂的身影,像没了理性的兽,向对方疯狂的撕裂啃咬、翻滚纠结,间或一阵阵哦细,为这静谧的夜,添上旎情的旋律。

 良久--

 当望退尽,男子翻身退开,在炕上坐起身,紊乱的气息犹未持平,脸上却是一片幽冷。

 尽管身体只有咫尺相隔,但他的心已经飞出千里远。纤纤小手搭了上来,一张粉脸含着娇媚,眼角溢着无限的意。

 他眉心微皱,身边女子妖媚的香气对他不再是惑,而是一种恼人摒之的味道。

 一阵风声瓦响,声音极轻,却还是逃不过玉磬之耳。

 “既然人来了,就下来吧。”

 忽地屋外翻下一道黑影。

 “爷。”来人单膝跪地。

 来者正是玉磬的心腹骖靳,博尔齐,官拜大清七品都统一职。

 “行了,起来吧。”他恣意挥手。

 女人不顾第三者的闯入,玉葱般的纤指惑的往玉磬膛上钻,不想,玉磬只将头一偏,推开她不安分的手。

 “恬儿,你先下去。”

 唤恬儿的女人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眸子里是勾魂的波,身子依偎得更紧。

 “爷,让恬儿留下来服侍您。”楚楚动人的表情让男人的心既酥又麻。

 “乖,听话。”玉磬只是用手扳正她的脸。凌散的长发拂面,嘴角带着笑,半合的双眼却隐藏不住深邃的神采,可神采迸里,却又透着无可言喻的冷意。

 他一向不轻易动怒,可也从不展现真情。

 恬儿的表情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心,可她毕竟做的是近悦远来、生张魏的生意,心眼自然比一般人玲珑敏锐得多。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有吭声的默默起身,着衣退下。

 “咱们在外头风尘仆仆的为爷卖命,不想爷在这安乐窝可快活得很。”博尔齐故意嗔怨地撂下一句,没外人在的时候他俩不兴主仆那一套的。

 玉磬只是潇洒地一笑。“你喜欢?好,待这件事情办妥后就准你在这儿待上一个月。”

 博尔齐先是一愣,然后断然拒绝了主子的美意。“恕属下拒不受命。谁都知道美人窝是英雄冢,我可消受不起这样的美人恩。”

 “随你。”

 玉磬随手拾起茶几上的茶杯呷了一口,皱眉,茶已冷且涩,难以入口。

 “属下有一事始终不解,爷府里已有梅兰竹菊四姬冠群芳,怎又还会屈就于这勾栏女?”

 这女人虽然娇媚,但姿比起府里的四姬又差得远了。

 玉磬笑。“这你就不懂了,所谓未必佳人皆月貌,断无才子不风。”搁下茶杯,他收起狎笑的表情。“言归正传,京里布下的眼线可有回报?”

 “据探子回报的消息,已有天地会的势力渗透入京,这批人暗暗聚集帝京,怕是有所图谋。”

 “天地会还能图谋什么?图的不过就是是反清复明的美梦,”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反清复明是教汉人再回到那饥荒、寇的生活。”

 “是否要派人围剿?”

 “慢。少安勿躁,别打草惊蛇。”

 博尔齐点头。

 “还有什么事?”

 “这个月十五醇亲王娶亲,爷去是不去?”

 玉磬漾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老狐狸倒真有能耐,这是第几个妾…第七?”

 “禀主子,是第八个。”

 “一把年纪了,真亏得他…”他停顿了一下。“就差人回覆说当天本王会亲自出席祝贺。”

 这玉磬身为皇太后的胞弟,自幼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备受当今博尔济吉特皇太后的宠爱与信任。

 先帝早薨,玉磬年纪轻轻便委以小皇帝仲父之重责,同多尔衮两人是朝廷里位极一时的顾命大臣。他除了武艺高强,用兵更是如神,吴三桂开山海关所引进的便是玉磐做先锋所领的黄旗大军,当年玉磬年方不过十八。

 当今朝中权势上堪与玉磬一别苗头的,除了多尔衮之外就属醇亲王了。

 醇亲王是朝廷里大贪官,身为军通领兼内务大臣,算是当今朝廷中一股大势力,仗着自己位高权重,与内务府勾结,凡有大工、大庆典、兴修宫殿、和卺大婚、或修陵寝等,无不从中过油捞个一手。

 他奢靡浩的排场铺张,恐连宫里的贵族都望尘莫及。举例来说吧,每入冬季,这醇亲王一天便能换上一件皮袍,且件件样款皆不同,貂翎眼、貂爪仁、没穿过件重复的。他身上的一件反的全海龙皮褂,就够一个小京官吃上一辈子。

 当时贵族以拥有一件明克为富贵象征,这崇纶却有数十多件,可见其富贵为如何。

 偏偏玉磬知其恶,却不动声,反而还与醇亲王好,这一点令玉磬近身的心腹伤透脑筋,却始终猜不透玉磬的心思,不明白爷为何与这般人同声一气?

 玉磬自然有他的盘算。

 小皇帝年幼,太后予以辅佐,虽有胞弟玉磬辅佐,然而多尔衮系人马对皇位亦虎视眈眈,朝廷内如今三股势力鼎立,维持微妙的平衡,谁也不能坐大。这样便不怕任一方独擅专恣,祸延大清国祚。

 还有目前朝廷南有三藩盘据,又有天地会反清复明的势力,北又有内蒙布尔尼蠢蠢动准备伺机作,相较于这种种忧患,醇亲王的贪污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玉磬自然还不准备分神来对付他。

 博尔齐点头,一脸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

 “爷,这醇亲王所纳的八姨太正是芷烟阁的雪砚秋姑娘…”

 雪砚秋本是京城里的第一红牌,人人昵称玉观音。平素心高气傲,独独倾心于玉磬,几度言明要从良跟了玉磬,偏偏都给玉磬四两拨千金的驳了去。

 想必是几番挫折后又细思量年华易逝,所以只得赶紧趁着青春尚在的时候给自己找个靠岸。

 即使再怎么不堪的选择,也都好过继续在这勾栏生涯中普渡众生。

 听见这名字,玉磬眼眨也未眨的“喔,那本王更要谨慎准备一份厚礼才是。”

 就这样?博尔齐眨眨眼。

 “假如没别的事,你先回府吧。”

 “是。”

 话声方歇,博尔齐人影一晃,越窗而去。

 这年第一场雪缓缓降至人间,玉磐微笑着欣赏夜里的雪景。披着软绸的袄,对自己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模样毫不在意。

 挥开扑上眼睑的雪片,戴上夹风帽,面一阵风起,凉得透肤,可玉磬恍若未觉。

 前院正是妙舞蹁跹,风月无价,歌婉转,弦索齐鸣的景象。

 信步慢慢走下后园台阶,比起前院的酒兴划拳、换盏更酌的人声鼎沸,这后园却是府深锁,冷杉高耸,极目所视,人烟杳绝。

 极目望去,只见月影横斜,满地青白的月光像碾碎的玉。

 突然一阵暗风飒飒透着琴声,寂冷幽噎。琴韵自是风,送到很远的地方,牵动人魂梦一惊,忽起辽远之思。

 玉磬止步。他清冷的瞳孔在映入帝京第一场雪中,闪过一丝奇特的光彩。

 不该太过惊异的,这紫阁丹楼、瑶轩绮罗的园子本就是供人寻芳作乐的场所,平素里便是丝竹歌舞,不绝于耳。

 可这清冷琴音不似前院传来、随风夹杂传送入耳的靡靡之音。那更像是无人空谷中的一声叹息,空灵断崖上回的绝响,梦成古今。

 他静静地聆听。

 哀琴人彷佛是万般情绪诉与自己听,衬着深沉壮阔的背景,音质沙哑呜咽,凄凉处万物都沉寂了下来。

 夜更加凉飒了,冷气森森。

 锐眼闪过一抹光,他御风凌云腾空而上,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人已循着琴声翻落至一片寒塘岸边。

 玉磐有着异于常人的好眼,即使在黑暗中仍有着极佳的视力,他的焦点落在十丈外寒塘中的小亭里,半明半昧灯火里,一个抚琴的青色身影。

 青衣人并未发现他的存在。

 弦音倾吐出无尽的幽韵,宛若清冽的冷泉,悠悠泠泠,宛若冷香一抹,飞上诗句。

 “侠骨结同心,幽兰托知己,平生恨事向谁言。好!好一曲『空谷幽兰』!”最后一声余韵消失在夜空时,玉磬不扬声叫好。

 哀琴的手微微一顿,却也不曾回头,彷佛对这不速之客一点都不在意。

 音韵再扬,琴声再次隔塘随风传送入了玉磬的耳。

 这回曲风一转,宛如三声欷吁,似叹息着一段过往沧桑;巫山一别,为云为雨已不知了。只是整个心沉到很低,反而看得淡了,一段曲儿因此更是摧尽人肝肠。

 一曲既罢。

 他赞道:“惟将长夜终开眼,报得平生未展眉。阁下这一曲『三叠愁』,竟是哀惋慑魂、摧人断肠。”

 青衣人似身子定住,可依然未转身。

 着一片黑水,玉磬打量着他的背影,他从未见如此无动于衷的身姿,低调到沉,只怕一眨眼便要融入了黑夜,消失无踪。

 琴声又起,这一回幽幽穿过成簇花荫随水波而来,在皎洁的月下,是一种清冷的况味。闻此一曲,似风起,如雾散,让人不由兴起书剑漂泊,青春蹉跎之感。

 “潇湘水云,庭秋思。作天海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阁下这一曲『庭潇湘』,似是绝冷幽噎,却又清润含情,难得,难得呵。”

 哀琴的手一止,青衣男子徐徐起身面转向玉磬,静默的姿态像矿石般,彷佛这样的姿态,他已经等待了千年。

 玉磬内心感到一阵突袭的震撼,身形向上陡窜,舍蜿蜒石桥,却是凌波微步穿梭水面,不过是眨眼的工夫,人已飞跃入亭中,轻轻落在青衣男子的面前。

 两人缓缓对上眸子,都是愕然。

 玉磬只觉得青衣男子双眼凝目为星,宛如沾着宝石的神韵,幽幽闪着冷蕴的光辉,掠过夜直朝他的心坎来。

 有那么奇异诡谲的一刻,他被这青衣人身上某种神秘的东西给强烈吸引住了,彷佛身上有某些沉睡的细胞,一下子给唤醒过来。

 这是他容华贵介的生命里前所未有的经验。

 “阁下好俊的身手。”青衣男子先打破沉默,拱手为礼,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半点情绪。

 “兄台了得的造诣。”玉磬微微揖身回礼,嘴角始终挂着一弧淡抹笑意。他一双锐眼将那修眉俊眼、清冷有致的素颜看进眼底,心底有三分纳罕。

 哀琴的青衣男子面容有三分的柔美,七分的英气,他所散发出来柔中带刚的中气质,在这歌舞榭台的芷芳园子里其实并不算稀奇独特。

 舞低杨柳楼新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这偌大的园子里,生旦净末,吹弹扮演,以事人。更有一班供男大爷玩狎戏的娈童,个个打扮得粉雕玉琢,尽抛男人样,小小年纪便会做各种媚态来讨好取悦来园子里寻作乐、花钱享受的凯子大爷们。

 比起眼前这位青衣素颜,那些用华服美妆豢养出的伶官,秀美虽有过之,可英之气却远远不及。

 客观的说,眼前这人虽然有着拔尖的容貌和气质,却也不是玉磬毕生所见最美的。

 但,他的心竟被这青衣男子所散发出极其清冷的韵致,给深深吸引了。

 暗暗打量之余,俊美的青衣男子只是冷着一双目,幽幽回睇着玉磬。

 尽管心上暗汹涌,玉磬犹是一脸莫测高深。他向来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本领,即使中藏有十万甲兵,可外表依然是温文尔雅的一介书生样。

 他淡淡含笑。“在下玉磬,适才有幸聆听兄台雅乐,故月下闻声而来,打搅兄台的雅兴,真是万分抱歉。”

 “不敢,听阁下知音卓识,想必亦是通识音律的高手,在下自娱奏曲倒是献丑了。”男子声音极低极沉,但有一股神秘却又沉稳的力量让人不得不用心听下去。

 玉磬眼尖,见到那古琴“秋水芳醪”四个篆字。

 他强回转心思道:“阁下毋需自谦,声韵是对万物众生,若过分顾己自私,又心存念,所谓魔由心生,这声韵便要低浊了。可我聆听阁下乐音,但觉一片清明素朴,但凭这一点,在下便是万万莫及。”

 青衣男子闻言,他的眉眼,他的,微微向上一扬,那表情极淡极轻,不过是瞬间变化的事,却足以炫盲了观者之眼。

 “多谢谬赞。”不卑不亢,云淡风清。

 他那幽冷不似一般寻常人的气质赢得玉磬百分之百、千分之千的注意力。

 平生第一次,玉磬口莫名涌上某种怪异的、无法说出口的情绪。

 他再度下起伏的情绪。“敢问阁下大名?”

 青衣男子略顿了一下。“在下姓冷,冷绛雪。”

 “冷绛雪?”玉磬玩味着这个名字,沉道:“敢问冷兄弟府上哪里?”

 “携书弹剑任浮沉,处处无家处处家。”

 玉磬一声叹息“凭冷兄弟这样拔尖的人才及一身的绝艺,又怎会无处可用?无处为家?冷兄弟这样年轻,何来这种郁郁沧桑、穷途末路之叹。”玉磬不以为然,心下已经琢磨要安排冷绛雪入亲王府,为自己所用。

 至于这样的私心所为何来,他不想也不愿深究。

 冷绛雪的视线落在幽暗的月笼罩的一池寒潭。悠悠晃晃中,这一片被遗忘的荒凉幽径竟和心底的遥远的记忆中,那片衔接着华丽与衰瑟的场景重叠了。

 旧时那车马鼎盛、富贵无匹的王谢衣冠而今安在?所余的不过是一片荒芜凄怅罢了。

 “独自莫凭栏,无限山河,别时容易见时难…朝廷已远,帝乡已远,穷途末路都哭不出来了,更别问乡关何处。”

 玉磬一听此言,笑容尽敛,表情凛然,自与他照面后第一次厉声道:“如今现世太平、岁月静好,冷兄弟身处天子脚下的帝京,却说出这般大逆不道、忤逆朝廷的话,难道不怕获罪?”

 “帝京?谁的帝京?”冷绛雪嘴角冷冷一抿,脸上并无恐惧。“这是金人的帝京,却不是我冷绛雪心中的帝京。”

 玉磬眉心拧起。“冷兄第可知你这一席话,足以让你的人头落地、罪诛九族有余。”自清人入关统御中原之后,市井间这样的声并不在少数,只是敢在他面前这般直言无讳而还有命活着的,这冷绛雪算是破天荒第一位。

 “这道理,绛雪自然明白。只是人生在世,若是一味委曲求全而不能畅心所言,那么这一生活得也枉然。”

 顿了一顿,玉磬一扫愀,笑意重新挂回俊容。“冷兄弟真是情中人。”他对这人的好感又加了几分。“不过看在下虚长冷兄弟几岁的份上,有些事情为兄的不得不倚老卖老在此提醒…龙庭之下耳目繁杂,为了你自己好,有些话还是搁在心上不要出口得好,古人所谓谨言慎行、明哲保身的教诲必是不错的。”

 否则,饶是他玉磬在帝京有着挟风唤雨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很难保全这张嘴上总是挂着冒渎大清龙颜的项上人头。

 冷绛雪并不作声,脸上覆霜之已扫,如雪天初霁。

 他微微揖身。“绛雪少不更事,莽撞惯了。蒙兄台不弃,这番教诲,绛雪十分感激。”

 脸上虽是带着惯常的冷沉,可心上却是感激的,打离乡背井、孤身一人游走天涯,还未曾领受他人这般热忱的关心。

 只是他心里有个挥不去的霾…眼前这虽然是一袭寻常白袍、面冠如玉的公子,凤眼星目、浓眉如剑,鼻骨长、人中深落。瞧此人气度雍容,颇有将相三公之格。

 这位玉磬公子的气势十分优闲,不疾不徐。乍然望之虽亲切温润如玉,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无可掩饰的权贵气质。

 这人啊…虽然表情和煦、才气纵横,怕骨子里也是一个刚烈寡情之人。

 玉磬无意间散发的冷冽霸气让冷绛雪打心底暗暗警戒,并且不愿与之有过深的牵扯。

 玉磬见他星目转,灼灼其华,心底又是一番悸动,忍不住冲动口而出“冷兄弟,跟我走吧。跟着我,我可保你权柄加身,一辈子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他提出许多人挤破头也不可得的机会,谁知冷绛雪竟摇头。

 “为什么?”玉磬略略错愕。“许多人争了一辈子梦寐以求不过就是荣华富贵,而你竟这样不值一哂?!”

 “繁华有若三更梦,富贵如同九月霜。”冷绛雪的表清是清冷的,眼神是坚定的。“绛雪一介平民,落拓江湖惯了,不泥于富贵荣华。兄台错爱,我心领了。”

 “你难道从没有争求功名富贵之心?”

 “绛雪一向淡薄边了,不爱与人争之。”

 “争?”玉磬突然漾笑,眼神森冷。“云云众生,熙来攘往,不就是为了一个争字?国与国争强,家与家争事,人与人争利,此事自古至今,天下皆然!”

 冷绛雪微微蹙起了眉,可即使是拧眉,那模样依然是好看的。

 “争?人从巧计夸伶俐,天自从容定主张,生前枉费心千万,生后空持手一双。即使工于谋人争利,而拙于谋天,纵使机关算尽,终究算不过天命一定。”

 “冷兄弟年纪轻轻却有老庄的天晴地朗、豁然大方,倒是十分难得,可年纪轻轻却不争仕途,为国效命,倒真是朝廷的损失了。”玉磬不免惋惜。

 “钟鼎山林,人各有志。”言简意赅。

 玉磬点头,这般简短利的回答倒也合了他的脾气。

 他极尽盎贵一生多见谄媚逢有求于人的嘴脸,罕见得如冷绛雪这般真实无矫、豁落大方的真情。

 “是了,即使是庙堂之上,恃才傲君、庸才媚上,像冷兄弟这样心直口快、情中人,稍稍不慎便祸延己身,反倒是远离庙堂的乡野生活,倒有令人欣羡的扶疏松柏、冷淡潇湘生涯。”

 玉磬一生娇贵,天纵英才,如今不期遇见这位冷心冷面的冷绛雪,见他言谈高雅清润,襟非凡尘俗人所能及,平生第一次,对于冷绛雪言谈之中的淡泊宁远的生命意境,起了向往之心。

 但是在钦佩之余,心底最深的阴影角落仍不减那想挟拘住这一抹自由魂的渴望。

 像此时,冷绛雪一双眼光灿烂、星华灼灿,既冷且热,燃沸了玉磬浑身的血,却也兜了他心魂一盆冷水。

 玉磬不想放他走啊…可冷绛雪那双星目闪动,却生出一股无与伦比强大的力量每每阻挠按捺住他的私心。

 冷绛雪自然不知玉磬千回百转的心底事。

 “高山水,会心不远。今寒塘一曲,本是聊以自娱,反倒教绛雪遇上知音人了。昔时的锺子期和伯牙倘若一生皆不遇对方,恐各自孤寂以终,今不期遇见阁下,倒教我体会到天涯知音。”

 他偏转过头,遥见东方之将白。不知不觉,天就要亮了。

 “今与君相见,亦是别离之…”

 玉磬的笑容隐逝。“冷兄弟要离开京城?”

 冷绛雪缓缓摇头。“在下在北京尚有一心愿未了,待此事了结,即要告别北京,转往江南。”

 前提是,若他还有命的话。

 “江南?江南可有兄弟所寻所等之人?”莫名的,玉磬对他远颺南下的决定,忽觉不痛快。

 冷绛雪摇头。“只是在北京这冷冽之地,不免怀念起江南的山温水暖,绿荫芳草。”

 下一刻,冷绛雪又做了一件令玉磬意外的事情。

 “这琴跟了我已经有十年的时间,与我形影相依、从不离身…”冷绛雪修长的指带着浓烈的眷恋缓缓划过琴身。他稍稍停顿,似又下定决心,转向玉磬。“玉公子如不嫌弃,在下想将这琴转赠与玉公子。”

 玉磬诧异,不明冷绛雪何故割爱。

 “我虽略通音律,却不是好的弄琴人。这古琴与公子堪称绝配,琴身承载兄台的情感不知凡几,冷兄弟切莫一时冲动而作出后必会懊悔的决定。”

 冷绛雪嘴角闪过一抹笑,笑容轻快得近乎哀伤。

 “这琴所奏的情感,公子识得、懂得,赠与公子,公子当之无愧。”

 “兄台舍得?”

 “人生聚散,自有定时。我与这琴若有缘必能再相聚,又何须强求?”

 他心底所想的是此去前途一片茫茫,恐是凶多吉少,万一有个闪失,这琴必不能保。

 正是因为有情,不忍这满载着浓情厚意的古琴同他走向不可知的未来,只得选择托与知音人。相信这古琴若有灵,对于这个知音识律的新主儿也不会太过挑剔了吧?

 “冷兄弟这一言倒真是让玉磬汗颜。这把琴,在下受之有愧,却之不恭!”他自冷绛雪手中接过古琴,爱不释手的欣赏。

 “秋水芳醪…”指尖抚过琴身上四个篆字,微微沉道:“好雅的意境。”他赞道,看着这只朴质斑斓的古琴,觉得如同它的旧主人,蕴藏着幽暗的光。

 冷,却也美得令人遐想。

 心念一转,他拔出右手中指一枚玺戒。“这只玉戒是在下随身之物,如今转赠冷兄弟聊表我意。”

 那戒身成绿醪、质地润纯,任谁都瞧得出此玉价值不菲。

 冷绛雪正道:“我赠兄台造琴并不奢望有所回报。”

 “人生在世,若无知己,纵活千载,亦无益处。蒙冷兄弟不弃,视玉磬为知音人,以区区一玉换得一知音人,值得、值得!”

 冷绛雪无法推托,只得接受。

 玉磬见玉戒被妥贴收好,微笑道:“冷兄弟他若在京城遇上任何问题,只需到高榕胡同巷底的月明酒坊亮出此戒知会一声,自会得到全力协助。”

 “多谢玉公子。”再次为玉磬的盛情给感动了。“人生如梦,难得遇一知己。兄台若不弃,且让我为君奏这最后一曲吧。”

 接过玉磬递来的古琴,冷绛雪葱般的玉指拨动琴弦,一缕缕的悠扬乐声,轻轻袅袅的散入空气中。

 山川静默,松柏无言。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一奏一聆。悠悠琴韵,诉尽未竟之意。

 雪花更绵密的落下。

 四更天,月寒天未明,舞影清风。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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