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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蹒跚地回家。

 妹妹在窗口张望,一见我,马上奔出来,给我带来一丝光亮。

 “妈妈,”她吃惊“你怎么一身泥斑,怎么了?”

 “我摔了一跤。”我低声说。

 “哎呀,让我帮你。”她扶着我。

 踢乙一动,捧起她的脸,她双眼明亮如玻璃珠子,似要透视我的脑海,阅读我的思想。她是我的女儿,我还来得及爱她关注她,奠错过这个机会,要抓紧妹妹,趁还来得及。

 我淋浴,她在浴帘外陪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我问:“你们的父亲呢?”

 “在书房里,好些时候没出来。”

 “弟弟呢?”

 “做他助手。”

 热水撞在脸上,我顺过气来,啊,我的生命还有一大截呢。

 “你手上有多处擦破。”妹妹提醒我。

 “是吗?”

 “妈妈。”

 “什么?”

 “你与爸爸要分开?”

 我一怔,心想也到向孩子们摊牌的时候了“是。”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她没说什么。

 我试探地问:“失望?”

 女儿成的答:“我们也猜到,你与爸爸吵了许多年。”

 我说:“现在不吵了,分手的时间也到了。”

 心死了,完全不必要再说多一个字。

 从方中信那里,太清楚知道爱是怎么一回事,对于次一等二等三等的感情,根本不屑一顾。

 我闭上眼睛。

 “妈妈。”

 “什么?”

 “你仍然爱我们?”

 我拉开浴室帘子,把她抱在怀中“我爱你至天老地荒,十二个永不。”

 妹妹和衣淋得漉漉,吃吃笑起来。

 我再不肯放松她,母女俩痛痛快快一起洗了个澡。

 我所有的,不过是她,她所有的,也不过是我。

 拖了很久的棘手事一下子办妥。

 母亲获知我们离婚的消息大大不以为然,又无可奈何,烦言啧啧,换了平时,我早已发作,叫她不用多管闲事。

 但如今,我已知道她是小爱梅,说什么就什么吧,教训我吧责怪我吧,抱怨我噜苏我,都不要紧。

 妹妹偷偷在我身边说:“外婆的话真多,可以一直不停的说下去,不觉得累。”

 我微笑。

 “妈妈你耐心真好。”

 我握着妹妹的手,同她说:“将来妈妈老了,你对妈妈,也要这般好耐心。”

 妹妹意外的说:“你不会那么快老。”

 “很快就老了。”

 “不会的,还要过好多年。”她说着有点害怕起来。

 我拉一拉母亲“来,憩一会儿再骂我。”

 “骂?我哪有空骂你!”她十分气恼“你别以为我喜欢说你,实在怕你不象话。”

 小爱梅小爱梅,你知否一无用处的女儿就是你的方阿姨?

 我神秘而凄凉的笑了。

 母亲被我笑得不好意思,只得作罢。

 妹妹说:“外婆你看公园的景这样好,快别生气。”

 母亲转慎为喜“还是妹妹乖,唉,想我们小时候,什么部不懂,象一团饭,如今的小孩乖得多,来,咱们到鱼塘那边去。”

 我一个人坐在荫里,只觉这里的鸟不语花不香,母亲抱怨得对,不过她小时候也是个精灵儿,并不比妹妹差。

 我陷入沉思中,一半凄酸,一半甜蜜。多谢纳尔逊,不然我无事可思,我无事可想。

 “小姐。”

 我抬起头。

 是一个穿汽车司机制服的年轻人,笑容很好。

 “小姐,我们夫人请你过去一会儿。”

 “你们夫人是谁?”我愕然问。

 “她说,你们是老朋友了。”

 我心一动。

 “她说你会乐意见到她。”

 这些日子来,我的思想一直似在离境界,如今被他这洋一说,更加恍惚起来,如着魔一般,不由自主的站起来。

 “带我去。”我说。

 “在这里。”他礼貌的带引我。

 他带我走到树荫深处,一位老太太坐在长凳上,正在看鸟儿啄食。

 她的满头白发似银丝一般,板再直,也略见佝偻。说母亲老,她看上去又老一大截,大约人老到最老。不能再老,就该是这个样子了。

 不过她还健康呢。

 见到我,她满脸笑容的转过头来,面孔上除了皱纹,仿佛没有其他,但却是张可爱的脸。

 “陆宜。”她亲切的唤我。

 我张大着嘴,她轮廓十分熟悉,我认识她!是,我知道她,她是我仰慕的那位夫人,我奔过去。

 “陆宜,你回来了。”

 “夫人!”

 “来来来,坐在我旁边,有话慢慢说。”

 她待人更热情诚恳,我如他乡遇故知,拉起她的手,贴在面颊上,再也不放。

 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很瘦很小,身子缩小,但精神却好。

 她声音比从前沙哑得多“别害怕,别害怕,唉,人一老到某个程度,会吓人的。”

 “不不,夫人,你在我心目中,永远美丽如白芙蓉。”

 “呵呵呵,陆宜,你在方中信处学来这一套油腔滑调?”

 提到方中信,我黯然垂头。

 “别难过,你令他快乐过,那才是最重要的,”她拍着我的手。

 我略为振作“夫人,那位先生好吗?”

 “好,怎么会不好。”夫人笑。

 我也微笑,我们都知道那位先生的性格。

 夫人比从前更开朗更具童心。

 “他的心与脾都换过,前天才随大队出发到月球宁静海开会。”

 “他真是没法停下来。”

 夫人摇摇头,双目中充满怜爱。

 她爱他,这许多许多日子来。她都爱他。

 真幸福,两人可以白头借老,活到现在。

 我大胆地、轻轻替夫人拨动耳畔之银丝。

 呵朝如青丝暮如雪。

 我问:“夫人,你怎么找到我的?”

 “纳尔逊三世与我们一直有来往。”

 “是的,他帮了我一个大忙。”

 “他为你担了很大的于系。”

 “是,我知道。”

 “他令你一部分的脑细胞暂时麻痹,瞒过仪器,放你记忆归原。”

 “我很感激他。”我由衷说。

 “他说他读了你的记忆,被你感动…他认为这是你私人的记忆,与国家大事完全无关。况且你又是他父亲的朋友。”

 我点点头。

 “你要好好保持这个秘密,”

 “是。”

 夫人叹口气,抬头眯着眼睛“陆宜,你觉不觉得,天气越来越坏了?花草树木部受影响。”

 “一定的,以前我们那里,空气不知多好,山明水秀。”

 湖如明镜,在星光下,可以感觉到一头一脸醉人的花香,与相爱的人在一起,一寸光一寸金。

 夫人随即说:“老了,老了就会怀旧。”

 “不,夫人,确是比现在好。”

 她又呵呵的笑“令堂无恙?”

 “她很好,谢谢。”

 这个时候,有一位老先生急急朝我们走来,挥舞着手杖,我从没见过走得如此快的老翁。

 我不用猜也知道,这是那位先生到了。

 我连忙站起来,想去搀扶他。

 他瞪我一眼,闪开,好一个顽皮的老人家。

 夫人说:“你瞧礁这是谁?”

 他定晴留神看我“你!”

 “是我,是陆宜。”

 他怪叫起来“你倒是驻颜有术!”

 我啼笑皆非,又不敢出声,毕恭毕敬地站着。

 “啼,”他说:“老原念念不忘于你,到处找你,这家伙对你一见钟情,可惜他今年已是个七十岁的老头子,来不及了。,他惋惜地摊开手“老原一生所有的都是得不到的爱。”

 夫人笑着责怪说:“你看你为老不尊的样子。”

 他哈哈笑起来,象是把世上一切部勘破,了无牵挂。五十年前,他正在尴尬阶段,如今大彻大悟,无无相。

 “来,”他对他夫人说:“我们走吧,别理这些娃娃。”

 “夫人,”我追上去“我…”司机已礼貌地把我挡住。

 我住了嘴。

 不应太贪心了,已经见过面,够了。

 夫人转过头来,对我出嘉许的目光。

 我回到原来的长凳上去,心如明镜台。

 “妈妈…”妹妹跳着回来,拖长声音叫我。

 我搂着她。

 “妈妈,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不要生气。”

 “不,我决不生气。”

 “妈妈,昨我闻到你抽屉中有香气,打开一看,见有一只盒子,又打开盒子,发觉一块块胶泥似的东西,我觉得它们是可以吃的,于是吃了一点点,妈妈,那是什么?我从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东西。”

 “有没有告诉人?”

 “没有。”

 “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

 “因为你偷吃了提奥庞玛,诸神的美食。”

 “妈妈,这是一个故事吗?告诉我。”

 “我会的,有时间我会告诉你,现在外婆在叫我们了,我们过去吧。”

 “外婆真唠叨。”

 “嘘,外婆小时候,同你一样可爱。”

 “会吗,你又没见过。”

 “你老的时候,会比她更噜苏。”

 “不不不不不。”

 啊爱梅,是是是是是是。

 妹妹,是是是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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