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早上七时正,老师霍授打电话叫醒她:“一品,医院束手无策,请你帮忙。”
“言重了。”
“一个纺织厂女工,头发卷入机器,扯
头皮,急救后现已
离危险阶段,可是我手下无人有把握重整她面孔,你得马上来一次。”
“现在?”
“给你二十分钟。”
一品笑“遵命。”
又是一宗严重工伤,穷人多吃苦头,是不争事实。
到了医院,进入会议室,看到授及数十名医学生。
伤者的照片打出来,一品嗯一声。
她听到学生们倒
冷气的声音,他们议论纷纷:“整块头皮连眉毛耳朵扯
,可怕!”
“这可怎么
回?”
一品马上指出几个要点,包括瘀血积聚及
发重生问题。
“意外几时发生?”
“晚上十时夜班时分。”
“伤者几岁?”
“二十二。”
年轻是优势,不论是心灵或是
体创伤,痊愈都比较迅速。一品接作出几项建议,得到同意后,她在上午十时走进手术室。伤者母亲在休息室饮泣,一品轻轻把手按在她肩膀上。
“别怕!她会无恙。”
“医生…”可怜的母亲泣不成声。
“我保证她容貌会同从前一样。”
这是十分大胆的承担。
手术冗长复杂,许多部分需用显微眼镜帮助,进行到一半,一品已经觉得胃部不适,尽量压抑,不去理会,接,她额角冒出汗珠。
看护发觉“杨医生,你不舒服?”
“我没事。”
她坚持到手术完成。
走出手术室,她取止痛剂
服,并且与当值医生商谈伤者后期治疗细节。
一抬头,发觉已是下午五时。
一品前所未有地疲倦,只想回家淋浴休息。
在车,诊所电话追来。
看护说:“杨医生,一位金太太说与你有约。”
“金太太?”
“是,在她家喝下午茶。”
啊!对,又忘得一乾二净。
一品马上把车子调头,向金宅驶去。
金太太来开门时看到一品筋疲力尽的面孔,觉得不忍“没关系,看护已同我说是临时一宗工伤把你叫去救命,下次再约好了。”
“金太太你宽宏大量。”
“反正来了,坐下喝碗
汤补一补。”
一品连忙点点头。
“你妈知道女儿这样辛劳,可不知怎样心痛呢!”
一品只笑不语。
金氏
汤中有生姜,肠胃非常受用,一品回过气来。
她轻轻问:“那人已经走了?”
“是呀。”金太太无奈“从三点坐到五点,不见你出现,十分失望地告辞。”
一品有点惆怅。
金先生安慰:“不要紧,下次再约。”
小贝洛午睡醒来,一品与她玩了一会儿。
金太太说:“一般幼儿园不愿取录她。”
这是意料中事,甚么有无类,幼儿略为迟钝,已遭淘汰。
“我又不想她进特殊学校,贝洛脑筋并无问题。”
“耐心一点,必定可以找到理想学校。”
“也只能这样。”
“太太,留前斗后,路途遥远,杨医生,我们一早已有心理准备。”
一品刚想告辞,忽然有人敲门,金先生去应,只听得他说:“你忘了甚么?快进来拿。”
然后,一个高大的身形在黄昏的门口出现。
金太太意外的欣喜:“在豪,你回来了。”“大小姐买的糕点最考究可口。”
“她孝顺母亲,不好的不拿上来。”
“大小姐,听说姚以莉由你整容,做过那些部位?”
一品坐下来,取饼织针,做了几下,错漏百出,伯母们笑“你是大国手,怎么会做这个。”
都生疏了。
杨太太苦恼:“她还有个妹妹,成
只与动物打交道,专门收养
猫狗。”
“你福气好,两个女儿都是医生,几生修到。”
一品走到
台,喃喃自语:几生修到,前世不修。
看见隔壁有个保母耐心蹲喂一小孩子,幼儿只得一点点大,坐在小子上,她是医生,眼尖,一眼便看出毛病来。
那小孩每只手只有四只手指,无拇指,将来连笔管都握不住。
杨太太走近问女儿:“看甚么?”
“妈,你认识那家人否?”
杨太太沿女儿的手往旁边看“呵,是孙家。”
“叫那孩子来看我,他该做手术了。”
“你别多管闲事,人家已经有医生。”
“不要拖延,愈早做愈好。”
杨太太说:“医学昌明,一切可以矫正,你外婆说,从前乡下人的兔
、裂颚、胎痣…得那样过一辈子。”
“与众不同是很痛苦的。”
“你明白就好。”
“伯母她们呢?”
“散会回家去了。”
“我还有事。”
“又赶往何处?”
一品笑“帮女明星
痣。”
她去看那重伤女工。
病人仍然昏睡,满头绷带,可是已无大碍。
她母亲坐在
沿低头不语。
一品想到自己的母亲,蹲下,双手去握紧那个母亲的手。
那忧虑的母亲抬起头来,看见医生,怯怯地招呼。“会痊愈吗?”
“一定会。”
“可以工作吗?”
“同平常人一样。”
那母亲似乎放心了。
一品这才回诊所替女明星
痣。
姚以莉说:“医生,那天晚上谢谢你。”
一品轻轻说:“甚么晚上,这颗痣需
上三针,会有一点痛。”
“是,医生。”
不愉快的事愈快忘记愈好。
手术二十分钟完成。
忽然之间姚以莉说:“我有你这样的姐姐就好了。”
一品一怔,微笑:“我与妹妹都不大有空见面。”
姚以莉穿上衣服离去。然后,岑美兰来了,小女孩笑容满面,终于可以
起
膛做人。
一品说:“让我看看你。”
岑太太满意到极点“杨医生妙手回
。”
美兰转了一个圈“我可以穿泳衣了,小号刚刚好。”
确实有人不愿意做大
脯女郎。
傍晚,案头私人电话响。
“那么今晚还在诊所?”
是王申坡的声音。
一品马上怪自己疏忽,竟忘记更改电话号码。
她马上说:“我有病人在这,不方便说话。”
币了线,拔出
头,实时写字条提醒看护换号码。
不为甚么,只是不想再听到那人的声音。
她锁上诊所离去。
停车场已空无一人,一品缓缓将车驶出。
事业有成绩,应该很充实才是,但是一品甚觉寂寥。
回到家中,看到桌子上有一只大礼盒,谁送来?
她拆开一看,是一件黑色薄丝像衬裙似的晚装,还附有一张字条:“杨医生,也该出去跳舞,以莉敬上”
一品忍不住笑,那个鬼灵
。
不,即使有男伴,她也不会穿这样
感的衣裳。
第二天一早,有师妹来看她。
一品热烈
“李本领,甚么风把你吹来,请坐。”
“师姐还记得我的名字。”
“你不必客气,有甚么事吗?”
“授说你有这套轻型激光手术刀。”
她出示图样,外形像一只小型机械臂。
“是,十分应用。”
“师姐,可否借我一用,我出差到云南省,需要先进工具。”
“是那个义工团吗?”
“正是。”
“本领,你拿去吧,无限期借用兼维修。”
“师姐-”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的葯品供应可有问题?”
“已一一解决。”
一品点头“几时出发?”
“下月初,还有时间准备细节。”
“真佩服你们。”
“师姐有空可以跟我们上去考察测。”
一品心动。
“我告辞了,还有些装备需办。”
“一路顺风。”
师妹走了以后,一品有感而发:“多伟大。”
看护笑笑“不一定要吃苦才能对社会有功用,在商业都会中,股票经纪与无国界医生同样有用。”
一品笑“谢谢你。”
这名老看护真是一个宝。
稍后,胡可欣来覆诊。胡可欣用了特殊化妆品,皮肤看上去正常得多。
一品替她检查“嗯,进度理想。”
她频频对医生说:“昨夜,我又到他家楼下去守候。”
一品一怔“这是为甚么呢?”
“仇恨。”
“那如判你自己死刑,永不超生。”
“我守了半夜,等到他回家,可是,驾车的人却是另外一个女子,打扮冶
,与他态度亲昵。”
一品愕然,这倒是个意外。
“医生,我忽然明白了!”胡可欣扬扬手“马上把车开走,以后都不会在附近出现。”
一品很替她高兴,这叫做顿悟。
“原来即使彼时不失去,此刻也会失去,你明白吗,医生?”
一品点点头“我全懂。”
“这样说来,我何必再受皮
之苦,医生,手术到此为止。”
一品笑
“不!”她按住病人的手“这才是做手术的好时候,为了自己将来,漂漂亮亮做人。”
“杨医生,你真好。”
“修复皮肤之后,一样需努力工作,一样得付清所有帐单,生活并无两样,别说我不警告你。”
胡可欣笑了。
“接的一次,做眼眶部分,那是我强项。”
病人与医生紧紧握手。
她走了之后,一品问看护:“你会不会跑到旧男友家附近去守候?”
看护反问:“等甚么?”
一品笑:“一听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咄,他在我家附近出现我都要报警哩。”
“好,自爱。”
“你呢?医生。”
“我哪有空。”
“对了,医生,你房内电话已经改妥。”
“谢谢你。”
看护看一品“你在吃甚么葯?”
“胃气。”
“找专科看看。”
“都市哪个人不胃痛。”
“反正你天天去医院,顺道看一看,我替你约叶医生。”
“也好。”
“稍后会有人来把激光手术刀装箱,去年订下新的那副可要下星期才送来。”
“没问题。”
“下午没有病人,你可自由活动。”
一品跑去看二晶。
那只玳瑁老猫已被主人接走。
重伤的
狗却仍然留医。
二晶感慨“一条狗也有好命歹命。”
一品过去把牠抱在怀中“叫甚么名字?”
“幸运,我已收养牠。”
“妈知道了一定有意见。”二晶咭咭笑。
“妈妈心事最多。”
“下个月我要到美国开会,顺便学习新技术。”
“迟早可以整个身躯换过,那项将他人断肢重续手术,简直是换头先兆。”
一品也笑了。
“姐,我想主动约会一个人。”
“呵,是老猫的主人?”
“正是。”
“事不宜迟,无谓踌躇,迟者向隅。”
“多谢指,可是,怎么开口呢?”
“你好吗?我刚路过书店,看见有关老猫饮食的小册子,买了一本,你几时方便过来取。”
“对,我怎么没想到。”
“老猫的肠胃不好,需定期注
维他命,还有,我们收容了一只同牠一模一样的小玳瑁,你不妨来瞧瞧。”
“会不会太明显?”
一品摊摊手。
“追求根本不是一件含蓄的事。”
二晶笑。
“喜欢他甚么?”
“我与你不同,你是属灵的人,第一讲精神交流,我喜欢他的宽肩膀。”
一品不语。
即使是姐妹,有些问题非常私人,也不方便谈到。
她放下幸运狗,刚想对妹妹倾诉心事。
忽然有一个紧急电话找二晶。
“一只受伤黑熊?有,我们有足够设施,马上送来?没问题。”
“真刺
,”同事们争相来告:“怎么会有黑熊出没,生态大变,把野生动物赶至绝路。”
这个急症室,比人类医院还忙。
没多久,奄奄一息的大黑熊被抬进来,二晶马上替牠戴上口罩兼注
麻醉剂。
“怎么样受的伤?”
“被村民追赶到树顶,不幸摔至地上。”
一品不忍再看下去,回家休息。
金太太电话追来“一品,过来吃饭。”
“我…”
“我叫在豪来接你。”
“怎好意思叫他来来去去。”
“是他建议约你,我特地做了鸭汁云
。”
“金太太将来回美可以开餐馆。”
“先治愈了贝洛再说。”
“我…”
“三十分钟后在豪会上来按铃。”
家长式专制有时真可爱。
一品淋浴梳洗。
这种时分最难穿衣,对秋冬天衣服已经厌透,可是
装还薄,怕冷,只得加一条羊
披肩。
才换好衣服已经有人来按铃,她胡乱抹些口红就去开门。熊在豪站在门口,穿白衬衫卡其
的他十分俊朗,叫一品精神一振。
“告诉我。”一品说:“本市有甚么史前动物供你参考。”
“我不久将往甘肃省,当地科学家发现了最完整的翼龙化石。”
“呵!原来不会久留在本市。”
“是,故此对约会你有所保留。”
算是个负责任的人。
“来,先吃了这顿再说。”
上车时他礼貌地扶一扶一品肩膀,大手接触到她的皮肤,她忽然依恋,希望那只手再留片刻,毫不讳言她的皮肤有点饥渴。
多久没有被紧紧拥在怀中,记忆中彷佛全没异
轻轻摩抚过她的面孔。
一品叹口气,这都是人类原始的渴望。
熊在豪说:“看那晚霞。”
整个天空被分割成三种颜色,开始是鱼肚白、浅蓝与橙黄,太阳渐渐下山,又转成蛋青浅紫与暗红。”
美景当前,但一品只希望他温暖的大手会再次搭到她的肩膀上。
身体发出强烈的要求信号,不是理智可以控制。
一路上她很沉默。
“为甚么不说话?”
只怕分心一开口,就压抑不住了。
“工作仍然繁重?”
“已经习惯。”
他朝她笑笑,车子来个急转弯。
一品身子一侧,几乎碰到他的肩膀。
有一剎那她很想趁势靠上去,占点便宜,但终于没有,她靠在座垫上,闭上眼睛。
内心有一丝凄惶,这种感觉,以前只出现过一次,大学毕业那年,校方举行舞会,就她一个人没有舞伴,那晚,她也同样彷徨。
她到附近酒馆去喝啤酒,碰到一班反对庸俗旧习包括舞会的师弟妹,一起喝到天亮。
早已忘记这件事,不知为甚么,忽然又想了起来,还有,远嫁的同学逸菱,她早晚已在北国落脚了吧,冰天雪地,炉火融融,对牢相爱的男子,世界其实不过只得那一点大。
“到了。”
一品睁开眼睛。
“来,”他拉起她的手“贝洛在等我们。”
那夜,金先生向他们透
,公司有意将他调回美国。
“人生聚散无常。”他因此感慨。
金太太说:“可是在每个城市我们都有好朋友。”
金先生承认:“我们很幸运,结识到许多高尚善良的朋友。”
他俩照例逗留到颇晚才告辞,像怕一旦离开,以后不知几时才能见面似的。
终于连贝洛都睡了,他俩才走。夜凉似水,她拉一拉披肩,鼓起勇气问:“为甚么不直接拨电话给我?”
“怕你拒绝。”
一品说:“我很乐意应邀。”
他想握住她的手,伸出手,可是又缩回去。
他尴尬地说:“我已忘记第一次约会该怎么做。”
一品笑了“专家认为不可接吻。”
“的确是忠告。”他也笑。
“可以握手吗?”
“应该没问题。”
他终于握住她的手。
他诧异地说:“你的手那么小,怎么握手术刀。”
一品想说:手指纤细,
起针来,十分灵活,比大手方便得多。
她没说出来,如此良辰美景,讲手术室事情,未免大煞风景。
“明早可需诊症?”
一品点点头。
“送你回家休息吧。”
一品讪笑自己贪
,不愿与他分手。
她终于由他送回家。
饼两
,姚以莉来覆诊,一品向她求。
“怎样向异
表示好感?”
姚以莉何等伶俐,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忍笑,一本正经地答:“用身体语言。”
一品说:“愿闻其详。”
“穿得漂亮一点,刻意打扮,对方马上明白你有好感,放松四肢,时时微笑,用欣赏的眼光凝视他,略为靠近他身体。”
一品不住点头。
姚以莉觉得好笑,真没想到才华出众、容貌秀丽的杨医生在这方面如小学生。
她一定对那人有特别好感,否则,不会如此谨慎。
果然,她说:“我想有一个好的开始,不想关系演变成兄弟姐妹那样。”
“那就要突出
别啊。”
“是否不可再穿衬衫长
?”
“不不,看你怎么穿,杨医生,请站起来。”
姚以莉把一品的白衬衫领子翻起,解开两颗纽扣,卷起短袖到腋下,衫脚
返
头,拉紧皮带,然后,取出一管深紫口红,替一品抹上,再用不知甚么,在她眼角点一点。
然后,把她推到镜前“看。”
连一品自己都吓一跳。
“美人。”
原来眼角是一点金粉,每次眨眼,都似闪一闪。
“杨医生,内衣愈多透明纱愈好,挑粉红色,要不,杏
,即使外头穿牛仔
、矿工衫,内衣也要绮丽。
一品犹疑“这,不是卖弄
相?”
“当然是,”以莉笑“这是原始的彼此吸引。”
一品低下头。“对一个医生来说,不容易妥协吧,
体躺在手术室,逐部分解剖,
相何存。”
“以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是不屑卖弄
相,所以,把肤浅的男人全赶到我们这种女人身边来,呵,学问害事。”姚以莉讪笑。
一品说:“师傅,有无比较高级的男人,重内心不看外表?”
以莉笑哈哈,反问:“他是不是男人呢。”
一品颓然。
以莉诧异“杨医生,你长得那么好看,为甚么没有自信?”
一品不语。
“是否曾经失恋?”
“还没有这种资格。”
“可怜的杨医生。”
一品感喟:“
体的需要,真叫我们尴尬。”
以莉不以为然“上帝赐我们
身,就是要叫我们好好享受,否则,人类只存一束计算机波,又有甚么意思。”
“以莉,你真有趣。”
“男人也那么说。”她笑
。
“这同透明内衣有甚么关系呢?”
“他们首先注意的,是若隐若现的
惑。”
“我当然尊重你的意见。”
姚以莉说:“不过,我们是两路人,杨医生,你不屑走这种路线。”
“不不…”
一品已经辞穷。
姚以莉走了,一品吩咐看护彭姑办事。
彭姑一看眼皮上有金粉的医生,吓得连忙说:“杨医生,维持真我。”
一品坐下来叹口气。
“别听姚以莉胡说。”
“不,她予我很好的忠告。”
一品抹掉眼上化妆,扣回钮扣。
“她是靠卖相吃饭的女人,你靠才学,如同云泥。”
“不可以那样说。”
“是,我的思想古老,社会上不学无术的少女,都视姚以莉为偶像。”
“说对了。”
“但我可不愿女儿像她,不过是个玩物。”
一品若有所悟“也许,是她玩世呢。”
看护没好气“叶医生在等你呢。”
叶医生看到一品时笑说:“终于捱出胃病来。”
“可不是。”
“我则做到皮松
松,我们互相帮忙,几时你替我拉一拉脸皮。”
一品看仔细行家的脸“暂时修理一下眼角即可。”
“贵诊所
出来的脂肪一桶桶,是否当工业废料那样扔掉?”
一品已听出叶医生不太尊重她的行业。
“你的收入是行内之冠,有不少行家都打算转行做矫形医生,
痣除斑,非常好赚。”语气酸溜溜。一品本来已
下外套,她又穿上它,取起手袋“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个重要约会,对不起,浪费阁下宝贵时间,费用我一定照付,再见。”
天下又不只是这个专科,话不投机半句多。
一品头也不回地离去。
回到自己诊所,她叫看护另外替她找医生。
看护问:“你不看男医生?”
“为免尴尬,还是女医生好。”
看护摇头“偏见。”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进来“我是高芝琳小姐介绍来。”
“请坐。”
“我求杨医生两件事,一:治秃顶,二:除眼袋,我并非爱美,公司裁员,我被解雇,因看上去比真实年龄四十八岁苍老,我找不到工作,面试时都嫌我老。”
一品点头。
男人也是人,亦怕未老先衰,事关生计,比女士们纯爱美更值得同情。
一品向他解释:“秃发重生尚未有
治之方,可是你头顶秃斑并不大,我可以尝试将头皮拉拢
合,两边头发汇合,等于消除秃顶。”
她让他看图解。
中年人不住道谢。
“每一项手术,都得郑重看待,均有存在危险,请勿掉以轻心。”
“是是,杨医生。”
一品微笑“希望可以帮到你。”
他约好时间做这两项手术。
看护说:“找不到工作,也许只是经济大气候影响。”
“他想添增点信心。”
“那么,应一并把肚腩上救生圈也拿掉。”
“你劝他呀。”
“有朋友问我,
出来的脂肪是否像猪油,我说不,似
油般黄澄澄。”
“愈说愈不雅。”
“这是真的。”
“许多真事都说不得。”
稍后,一个妙龄女子来求诊。
她有点忸怩“我姓骆。”
一品鼓励她:“有甚么事,慢慢说。”
“不是我,是家母。”
“啊,她想改造甚么部位?”
“她已经五十三岁了。”
一品笑笑,年轻人老觉得五十已是人生极限,如不入定,罪不可恕。
“家父于一年前要求离婚,她一直郁郁不乐,祸不单行,最近又验出
癌,需要尽快切除,她不肯接受手术。”
“嗯,是怕失去身材吧。”
“都五十岁了,又没有丈夫,怕甚么?可是,她像固执的小孩,说情愿死。”
一品说:“你应替她设想,她不愿失去一样又一样。”“医生,我何尝不想做一个全世界最体贴的女儿,除了为母亲想,不必再做其它事,可惜我本身是一名寡妇,需全职工作支撑家庭,又有一对七岁大孪生儿,忙得焦头烂额。我也需要有人替我想哩。”
一品点头“我明白,可否让我与她谈话。”
“最好不过,医生,唉,都五十多岁了,外婆阶级,全无智能。”
“她在家?”
“不,在车不肯上来。”
“我去见她。”
五十三岁的骆太太比她女儿漂亮,但形容憔悴,她在停车场等。
一品伸出手“我是杨医生,手术后我可负责替你重整
位,不必担心,请到我诊所喝杯咖啡,让我慢慢解释。”
那骆太太怔怔落下泪来。
五十岁的女人行将就木,不好算人,不但异
那样想,同
也一样。
一品温言劝慰。
傍晚,她回娘家拿些文件,进门不见母亲。
佣人说:“太太在天台同朋友聊天。”
一品找上天台去,只见母亲与好友吴女士说话。
一品不去打搅,本想轻轻走回屋内,可是正吹南风,她两人的密语送入她耳中。
母亲:“…也曾经约会。”
吴女士说:“这是对的,解解闷。”
一品听见,却实吓一跳,没想到母亲还有约会。
“真难,我不想约会五六十岁老头,暮气沉沉,皮松
松。”
“男人不懂保养。”
“可是约会四十余岁的男人,又觉自卑。”
“唔。”
一品双眼睁得如铜铃大,不相信双耳。
母亲议论男人?可怕,五十多岁了,还未心如止水,太丢人现眼喇。
“男人愈老,愈是想找个小的。”
“我们何尝不是。”
“老真可怕。”
“老人彷佛不是人,七情六
都不许拥有。”
一品恻然。
她一张嘴会说骆小姐,却不会说自己,她同情骆太太,却不同情自己母亲。
“当心有人看中你的钱。”
“这也是找不到男朋友的原因,我俩手腕的确不够疏
。”
“你我有甚么资格送一百万跑车、六十万金表。”
“寡母婆棺材本,省些花。”
她们两人苦笑起来。
一品低头,轻轻走下楼去。
倘若是父亲,一品会鼓励他续弦,但这个是母亲,一品只怕她会吃亏。
半晌,杨太太下来,神情并无异样。
一品忍不住轻轻说:“妈妈,你有心事,不妨对我说。”
杨太太微笑“真的?”“是,我会比谁都了解。”
“那么,听母亲的话,早点结婚组织家庭。”
一品一怔,不由得笑出来,姜是老的辣,一下手势把话题重拨到女儿肩上。
“母亲尚未到做外婆年纪。”
“你呢,你不想做妈妈?”
“责任太大。”
“说得也是,不过,总不能因此退缩。”
“妈,记得我小时候有多笨?背了一年乘数表都不会,得花三百元一小时请补习老师回来。”
杨太太微笑“我忘记了。”
“二晶一直比我聪明,她从不叫你烦恼。”
“怎么不烦,叫我硬头皮讲解
知识的就是十二岁的她。”
一品笑出来。
“现代母亲甚么不要做?身兼数职,男人、女人、佣人、医生、看护、老师,都是我一人,身兼七职不止。”
“谢谢你母亲。”
“这是我责任,有甚么好谢。”
“所以,谁还敢做母亲。”
“一品,说来说去,无法打动你。”
又谈了一会儿,她才取了文件离开娘家。
知道永远可以回娘家真是一种安慰,她与二晶的室布置同她们少女时期一模一样,甚至连喜爱的明星照片都还贴在门后。
这当然是母亲体贴,但父亲生前是个成功的小生意人,功不可没,家境一直不差。
在车里,一品接到教授电话。
“一品,你对这个病例一定有兴趣。”
一品笑“我且来看看。”
授说下去:“这肯定是项超过十二小时的大手术,需要你意见。”
“不用我
刀?”
“不好时时剥夺你宝贵时间。”
到了医院,一品没见到病人,只看到一连串素描映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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