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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默默地把她送出去,用力拍上门。

 朋友,不不关心你,了上门来侮辱你。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逃避这一切,明我约见周博士。

 在门口,遇见司机,他说:“先生叫我回来取行李,他要到纽约去几天。”

 我点点头。

 其实国维可以亲口对我说,我不会反对。即使我反对,他也可以去。

 但他不想与我说话,不想与我接触。

 我问司机“几点钟飞机?”

 “先生没说。”

 让他去吧。

 我驾车去见周博士。

 她永远在事务所,永远维持笑容。

 不知她是否也会觉得闷。

 女秘书换掉了,经过上一次,那女孩害怕,辞掉工作。

 我坐在会客室轮候。

 门一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被周博士送出来。

 他双目通红,用手帕掩着面孔匆匆离开。

 我失声说:“好面,是谁?”

 周博士只说:“请迸来。”

 我立即知道自己失言。

 客人所说的每句话,对周博士来说,都是秘密,否则就没有人会再上门来。

 周博士的职责是聆听各式各样的故事,且都是悲痛的残酷的黑暗的不正常的故事,不然不必花钱叫她听。

 收藏了那么多诡异的故事在心底,并没有令她生活不快,真有本事。

 她关上房门。

 “你的气不错。”她看着我说。

 “我?”

 我不相信,自手袋中取出小镜子照。

 “怎么会,”合上手袋“别叫我空快。”我笑。

 周博士的打扮永远那样合时,连一枚指环都配搭得恰到好处。

 “你今天且来早了。”她注意到。

 “这几天我都在白天活动。”

 “那太好了,”她鼓励我“慢慢可以把时间调正。”

 “刚才那位勇士,他为什么哭泣?”

 周博士但笑不语。

 “像他那样的男人,还有什么烦恼?”

 周博士说:“人家也会说,似你这般的‮妇少‬,尚有什么不如意?”

 真的,人看人,事情再简单没有。

 “让我猜是什么令你有转变。”她说。

 “请猜。”

 “是为着一位男士吧?”

 “你怎么知道?”

 “女人总是为了男人,”她感喟“很少为着其他。”

 我并不掩饰“我们还没有开始。”

 这个阶段最暧昧最刺,如果这是一个游戏的话,这个阶段最叫人提心吊胆,精神恍惚。

 这是一个危险的游戏。

 “开始之前,要不要想清楚?”

 “你是不是道学专家?”

 “不,我不是。”

 “那我放心了。”

 “但别忘记保护自己,”她惋惜地说“女人老忘了保护自己。”

 “我会的。”说得太心不在焉了。

 她摇摇头。

 我走到大玻璃窗前,向远处眺望,低下头,一怔,大厦门口停着辆黑色大车,太过熟悉,他跟着我,他出来等我。

 太进了,我没有准备好。

 慌张地退后一步。

 周博士问:“看到什么?”

 我往下指。

 她微笑:“追上来了。”

 “你会怎么做?”

 周博士笑道:“我不是你,我不知道。”

 “我会让他等,我会从后门走。”

 苞国维的时候,年纪太小,还不懂捉藏。

 周博士笑“我会告诉你,他等到什么时候。”

 我取起手袋。

 到门口转头“刚才那个英俊的男人,他到底为什么哭?”

 “猜一猜。”

 “他的男友患了那个绝症,没得救了。”

 周博士微笑。

 也许我猜对了,也许不,我自后门离开。

 也许坐在车子里的,只是他的司机。

 横巷有家小小迸董字画店,我没进去,站在外面看橱窗。

 站定了就发觉背后有人,没转头,就玻璃反映,看到那是他。

 我输了。

 他算定我会溜,派手下驻前门,自己守后恭。

 他双手袋中,半垂着头看窗橱中的印泥盒子,面孔上没有显著的表情,像是根本不认得我。

 本来他站我背后,过一会儿他踏进一步,变得与我站并排,似要看清楚印泥盒子上的花纹。

 他的肩膀与我的肩膀贴得很近,但并没有碰上,相差还有一两公分,但不知恁地,隔着空间,隔着那么厚的呢料,我已觉得他的体温汩汩传过来。

 我僵在那里,手足无措,动都不敢动,似一个当场被捕的贼。

 正在透不过气来“叮铃”一声,古董店的门开了。

 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人哈着间:“请问是否对这两只盒子有兴趣,请进来细看。”

 我连忙踏进店内,在人家的酸枝凳上坐下。

 他也跟了进来,就坐在我身边。

 我假装不认识他,目不斜视。

 他不同我说话,我怎么开口。

 自从他在自己的地头说错话以后,他就决意不开口。

 这股沉默更似有千钧之力。

 老板取出小瓷盒给我看,我完全是外行,像是取在手中观赏,实在目无焦点。

 老板赔着笑小心伺候。

 我放下瓷盒,站起来,一语不发离开。

 迸董店老板莫名其妙“先生,有什么不妥?”

 他也不回答,随着我身后。

 我戴着一双皮手套,一直没有除下,他十分自然地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没有挣脱,那像是太自然的事了,但隔着手套,仍可觉得他强大有力的手仿佛永远不想我挣脱。

 从来没有人拉着我的手在路上走,从来没有。

 感觉是这么新鲜。

 已是下班时分,街上挤满了人,都是陌生人,他的眼光并没有情深款款地落在我身上,但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天下那么大,在这一刹那,我只认识他一个人。

 开头的时候,都是这么微不足道的吧?

 饼马路的时候,他站住脚,我渴望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歇一会儿。

 在这一刻,我像是找回了失去的一些什么,时间像是忽然往回走,站在我身边的是陈国维,那时我年轻,我被需要。

 我仍然控制着自己,脖子酸麻,看着雨中的红绿灯渐渐随着水渍化开。

 我躲在他身后,用另一只手印了印眼睛。

 他总该把名字告诉我吧。

 抑或名字根本不重要。

 至少我也应该问他想把我拖到什么地方去,但一切的俏皮话都是不必要的,既然自愿跟他走,哪怕他把我带去卖。

 保护自己,我感慨,谈何容易。

 雨急了,路人纷纷撑开洋伞。

 他穿着凯斯咪大衣,不怕受,我的衣服始终是身外物,但天然鬈发被雨一淋,黏成一团团,全是螺丝卷。

 终于到了目的地。

 是一家小小的印度茶馆,红头阿三卷着舌头前来招呼,认识他。

 他终于放开我的手,我们坐下来。

 我用另一只手去那只被他握过的手,握太久了,有点麻痹,又怕顺了血脉,会怀疑刚才是否真的被他拖着走那么一大程路,于是犹豫着。

 一低头,发觉鞋上都是泥斑。

 他掏出手绢,替我揩面孔上水珠。

 揩干之后,忽然把手绢捂在我鼻子上,这动作往往由保姆做出,伺候小孩擤鼻涕,我感动之余,忍不住笑出来。

 他也笑了。

 这是我第二次看他笑,距离很近,牙齿并不整齐,两只犬齿特别尖,再长一些,可以充血伯爵。

 大抵血蝙蝠幻化的人形都这么漂亮,所以被害的女人勉为其难地挣扎一下,心甘情愿地做了同

 我瑟缩一下。

 印度人郑重其事地端来两杯浓茶。

 杯子还未递上,香气已经扑鼻。

 我又冷又渴,一喝就半杯。

 一生中没有饮过这么香甜馥郁的牛红茶,我捧住杯子,一切像一个梦,凭我自己,怎么会找到这种扭扭曲曲的地方,喝得到这种味道的茶。

 他像是很高兴我欣赏这杯饮料。我再一口喝尽了它。

 精神亢奋起来,仿佛喝下一种神秘的葯剂,这种葯的毒素会在体内繁殖,控制我的情绪。

 但我没有害怕,有什么是不用付出代价的呢,凡事都要冒险,结局并不重要,主要是在过程当中,当事人有没有觉得快活。

 你看,这葯已经开始发挥它的魔力,平时我是不会这么大胆,但现在我认为即使是一点点的快乐,也值得牺牲许多去争取。

 我低着头,已暗暗决定把一切豁出去。

 印度人过来,问他是否会留下吃咖喱,他摇摇头。

 释其幽怨的乐声传出来,我傻乎乎地呆坐着,忘记身份,忘记年龄,忘记一切。

 我也曾想过,也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不过即使是这样的机会也太难得,委屈得这么凄怆,我眼角不住又了。

 我们离开时,天已全黑。

 店铺虽打烊,灯火仍然通明,雨已停止。

 没有目的,也无栖身的地方,两人默默肩并肩散步。

 也许合该如此,面而来的,竟是玛琳与她的另一半。

 对,她的精品店就在这附近。

 我向她微笑点头,她本来预备换笑容,突然看到我身边的人,毫不忌讳地怔住,张大嘴,然后如见了黑死病般匆匆拉着她丈夫离去。

 我耸耸肩。

 多年来我是陈国维的装饰品,只能装饰他,不能装饰别人。

 吃酒打牌跳舞都不妨,可以疯可以玩,但不可以冷静地投入。

 我面部表情必然有点过分陶醉,以致一照脸玛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把我送回家去,我们在大堂前道别。

 檐上有一盏四十瓦的长明灯,以前不大觉得它的存在,今夜它投影下来,刚巧一个圆圈,把我与他环绕着,像舞台上特地打的灯光,标出男女主角。

 站一会儿我按铃,女佣人来开门,这么早回来,连她都觉得诧异。

 看着我进去,他转头。

 我连忙到客厅起一角窗帘,看他上车。

 一切像第一次约会。

 第一次约会我的人,正是陈国维。

 我们去跳舞,到十一点多回来,与钟邺不同的是,国维不住地说话,他认为漂亮的女孩子该在十二点敲响之前回家,免得出原形。

 我进了门,也掀开窗帘看他上车,渴望着有第二、第三,以及无数次的约会。

 我放下厚丝绒帘子。

 梳洗时把一双手浸入面盆,涂肥皂时发觉忘记皮手套,难怪洗半天都觉得木乎乎的,赶紧剥下它。

 这早晚国维已经到了纽约吧?

 邓三小姐因血高治疗了数年,突然半身不遂,意识清楚,但已不能说话,之后又失去意识,对呼唤没有任何反应,经诊断之后,医生说是脑出血。

 不久便全部靠管子维生,期望脑出血能停止,所有的办法都用尽,渐渐怪到国维身上,把三小姐的病与我扯上关系。

 我苦笑。

 三小姐都近六十岁了,然而她的亲人认为如果没有我这只狐狸作祟,她即时会自病上跃下,恢复青春活力。

 即使国维夜守她身边,她也不会知道,但国维应该做给她亲人看。

 半夜,电话铃响了。

 佣人都假装没听见,但铃声持续着。

 这必然是钟邺,他要开始说话了,我紧张起来。

 “海湄。”

 是国维。

 “海湄,她死了。”

 我打个寒颤。

 柄维的声音哽咽沙哑,在这一刹那,他也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一个穷小子靠奖学金硬,周末在唐人街当侍役来赚外快。

 柄维取到文凭后才发觉它不是世界之匙,一筹莫展的当儿有富家千金前来资助,她风姿犹存,他寂寞孤苦,两人不顾一切,正式结婚…

 柄维在电话中饮泣。

 在这种要紧关头,他能找得到的人,也不过是我。

 我沉默着。

 “她…没有回光返照。”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伤心是应该的,我不能叫他不伤心。

 也不能问他几时回来,一问他也许永远不回来了。

 我情愿他这个电话打给别人。

 “海湄,她把一切给了我。”

 我没听懂,以为他说三小姐一直对他好。

 “她名下所有的产业,现在全归我所有。”

 这么慷慨!

 “我真的很难过,没想到她爱护我到底。”

 我也很感动,三小姐至死不渝。

 “我们之间…前生一定有什么瓜葛吧?”

 我终于说:“回来再讲吧。”

 又隔好一会儿,他才放下电话。

 第二天是个晴天。

 太阳淡淡地,不十分耀眼,女佣一见我出来,还是慌忙地放下帘子。

 我不知道国维几时回来,但道义上应当在家等他。

 有点黯然,各行各路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想到仍然关心他。

 做不做夫是另外一件事,总还关注对方,在一起生活久了,无法把我自他生命中抹掉,完全不留痕迹,我也是,还没有人发明那样的橡皮胶。

 然而我已不再爱他。他令我失望。

 厨子知他要回来,已炖下补品。厨房永远有只煤气炉子开着,三朵青莲小小火焰,不是炖汤,就是炖葯,发散着奇异的香味。不要掀开来看,吓死人,有时候是虫,有时候是兽,有时候是一堆乌壳,有时候是什么东西的尾巴。

 在我们家做厨子,也不是简单的事,男主人或许会炼起丹来,他们得权充助手。

 不是不歇斯底里的。

 整间屋子便是西方人心中神秘东方的缩影,墙壁都照着五行而建,窗台上挂着宝剑,房门上贴灵符,书架上搁着罗盘…我也是帮凶,不准拉开窗帘,怕声音,满屋铺着厚地毯,气氛更阴险。

 或许我就要离开这地方了。

 母亲有小额财产留给我,用以防身足够。

 或许我真要离开这里了。

 在出走之前,我先需要提起勇气。

 譬如说,打开所有的窗户。

 我敢吗?那么神圣不可侵犯永远关闭的窗户。

 又过了足足一,国维才回来。

 这二十四小时当中,满以为有很多事会发生。玛琳,至少玛琳应当来找我,问我那马路上,身边的男士是什么人。

 但她消失了,音讯全无,要不震惊过度,不知如何开口,要不就认为现在我已不配同她做朋友,离得越远越好。

 即使是钟邺,也没有再出现。

 我站在窗前,不知是不是在期待什么。

 钟邺是个功心计的人,在我没料到他会出现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意外,等到我有所盼望,他又冷下来。

 心理上,他已反客为主,现在变得我被动了。

 男女之间,爱管爱,,始终如打仗。

 我牵牵嘴角,已经中了他的计,不得不步步为营。

 柄维在深夜到达。

 月黑风高,我们家灯火通明,我穿戴整齐地出去。

 他劳累到极点,眼袋浮肿,头发花白,西装上全是皱褶,人仿佛比衣服还憔悴。

 他顺手把公事包在我手上,便往沙发倒下。

 佣人马上递上香烟巾。

 柄维的排场是非常老派的,根本不像壮年人,我静静看着他,不是不认识他,但也绝不能联想他是我的丈夫,我不愿意。

 他擦完脸,打个呵欠,取饼炖盅,喝两口汤,咳嗽数声,点起香烟,深深用力,烟尖端发出暗红的火星,他满意了,精神恢复了,吁出一口气。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发话,他说:“她留给我那么多,多得以后都不用再工作。”

 我没有置评。

 不做事做什么,像我这样,白天蜗在窝中,晚上出去麻醉自己?

 我自己不工作,但是看不起不工作的人,尤其是男人。

 我彻底失望。

 这个时候,他抬起头来,看到我穿戴整齐。

 “要出去?”他问。

 我摇摇头。

 “那么好,一起吃饭吧。”

 对于这个邀请,并不觉得兴奋。

 不知有多久没同国维一起吃饭,只觉得尴尬。

 他的心情显然很好,今夜他感情泛滥,心中一定在怀念往事。

 对他来说,三小姐是往事,我也是往事,于是连带也眷顾了我。

 我不想与国维吃饭,他一顿饭总有两个小时可吃,一边香烟,一边喝浓茶,他所喜欢的菜式大部分匪夷所思,我情愿自己吃蕃茄鸡蛋三文治。

 多年来做着不愿意做的事,难免神色怠倦。

 饭桌上国维絮絮说着他与邓家的轇轕:“她那几个甥侄简直当场拉下脸来,立即就生气。当年祖父分产业,他们还小,没有份,父母又身体强壮,好不容易得到个机会,谁知…”

 这些话,根本不应在吃饭台子上讲。

 他不自觉地笑了,不一定是因为钱,而是那个女子,隔了那些年,明知他负她,还死心塌地。

 这比服一剂补品还好。

 我暗暗叹口气。前夜听到他的电话,还以为当年的陈国维回来了。

 没有。

 我推开椅子站起来,说声“早点休息。”

 他一愕“我还没有说完呢。”

 “你也累了,改天再说吧。”

 “是关于我同你的事。”

 我转身,国维不是要同我求婚吧,太滑稽了。

 我没有心情听下去。三小姐的宽宏大量益发显得国维小家败气,一生人都靠她成全,连她死了还控制他。

 “海湄。”国维叫住我。

 我没有应他,站起来回自己房间。

 推开睡房的门,黑沉沉的,一阵花香猛地扑过来,把我整个人笼罩住。

 我冲口而出:“钟邺!”

 没有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

 但感觉上我已经不是在自己家里,而是在钟邺的酒店,由他陪着我。

 我站在房间中央,没有开灯,动也不敢动,像是一扬手便会碰到钟邺身子似的。

 这是我自己的家呀。

 太厉害了。

 我闭上双目,降服在花香中。

 过了很久,灯亮起来,是国维,诧异地问:“什么花,这么香。”

 我睁开眼睛。

 这一瓶子花又比上次见的更大更多更白,这样的花,只有传说中巴格爹花园才有。

 我摘下一朵栀子,别在鬓边。

 只听得国维说:“你总还是喜欢弄这些花呀虫呀的。”

 我不出声,渴望他出去,熄掉灯。

 柄维打开长窗,引人新鲜空气,花香更加浓郁。

 我走到窗前抬头一望,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

 柄维存心要与我聊天,没想到他兴致好到这样。

 “下个月就二十七足岁了。”国维说。

 我还不知道他在说谁,唯唯诺诺。

 “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庆祝?”他问。

 是在说我。

 “啊,没有。”我如梦初醒。

 这瓶花是几时送来的?

 一整天我都没有出去过。

 这只庞大的水晶瓶子亦不是我家的,这么说来,他是连瓶带花一并差人送来的。

 怎么我不晓得。

 “…我想替你庆祝。”

 我回过神来,忙说:“不要,我不要。”

 “为什么?”

 “那边…刚去世,仿佛庆祝什么似的,你说对不对,别人说什么不要紧,只是自己也提不起劲。”

 他呆着,仰起头,像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怎么我没想到。”他说。

 他更没想到的是,我会说出这么得体的话来。

 有什么好庆祝,哪一不好吃喝玩乐,何必定要挑自己生下来那一。自幼不喜集体行动,是故厌倦过年过节,一窝蜂同时做一件事。

 今夜是个美丽的夜,可惜没有月亮。

 夜值得歌颂,夜风如丝幕罩身般舒适熨帖。

 我靠在长富边借清风花香,整个人陷入幻。

 柄维还没有离开,他还没有说完。

 “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我转过头去“国维,时间不早,休息吧。”

 到底是个深谋远虑的人“让我们结婚吧”这句话就在嘴边,也还忍了下来,他略一迟疑,回房去了。

 早十年八年,我也为“升级”努力过,尽量作成状,一副闺秀模样,后来厌倦了,名正言顺在夜间出动,痹篇一切见得光的人。

 现在终于有空缺可以补上去,我已完全不向往。

 第二天婉转向女佣盘问。

 “什么人送花来?”

 “一个穿制服的小厮。说是陈太太订购的,要搁睡房里,已经付过钱。”

 “几点钟?”

 “昨天傍晚。”

 “怎么没通知我?”

 “太太当时在书房正忙。”

 傍晚,他记得我,给我送花来。

 这样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入侵我家。

 他人呢,人在哪里,人敢出现吗?

 我说:“下次有人送东西来,记得叫我。”

 佣人应了我。

 柄维还没有醒,我在等待他醒以外的事。

 心神游出去老远老远,躺在长沙发上,耳边都是海涛声,拍在黑色的岩石上,白色的盐沫得一头一脑,可以舐食。

 但是他没有再来叫我。

 或许不打算再惹我。我的丈夫已经回来,正式与非正式,也是我的男人。

 傍晚,咳嗽声随着国维起来。

 女佣说:“太太,有人送花来。”

 还是花,我不敢相信,忙出去收。

 这次连盘带花,栽在泥里,花蕾很大很丑,而且委靡不振。

 不必问小厮由谁送来,迅速给了赏钱。

 小厮却有话传给我:“这是昙花。”

 昙花。

 原来是它。

 大惊喜了,蹲下数清楚,一共两盘,每盘有五六个花蕾。

 没想到名花如此貌不惊人。

 等待小厮作出更多的代。没有,异常俊秀的少年微微笑,恭敬地离去。

 我着人将花搬到台树荫底下。

 心情异常激动。

 只有夜间才开放的花,花瓣白里透红,香沁夜,难得一见。

 如平常一样,他没有留下半只字,亦无此必要。

 柄维进来看见“这是什么花,好丑。”

 我看他一眼“昙花。”

 “啊是,是有这种怪花,晚上才开,那时人人都睡了,谁来看它?恐怕只有你吧,哈哈哈。而且听说开一两个小时就谢了,就这样短暂。”

 虽然国维毫不容情,且没忘记讽刺我,但他却正确地把花的特色说出来,同时也提醒我,受花者与花,可在晚间为伴。

 我深深感动,以手抱,说不出话来。

 “这样孩子气,如何当家?”国维说着走出去。

 他在追求我。

 他以传统的、含蓄的、苦心经营的手法震撼我。

 他目的已经达到。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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