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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睽别已久的樱花院,她终于再次莅临。

 樱花季节已过,繁花落尽。

 她真是死得适逢其时,有繁花为她悲、为她泣,为她洒落自⾝,陪她葬土化为尘。

 佑诗不免有些感慨,坐在轿子频频往外头观望。突然,她的视线凝注在远处的一个⾝影上,顿时心头涨満了喜悦,却又很快让惆怅的情绪给取代了。她在期待什么?

 “大哥,我想下来走走。”她探头唤道。

 李望月命令停轿,扶她下轿。

 “坐累了?”

 “嗯。”佑诗应了声,眼睛不时了向远处。

 “昑秋,怎么了?”李望月随着她不定的视线望去,四周除了樱花树及一棵古松外,别无其他。

 “嗯?呃┅┅没什么。大哥,我想独自在这待一会儿,你带他们到樱花院等我好吗?”

 李望月蹙起眉头。“你的⾝体┅┅”

 “没事。大哥,这儿距离樱花院已经不远,我可以走得到的。”这可都是她十天来拚命吃葯的成果。

 李望月还是不放心她。

 “大哥,你就信任我一次嘛!”佑诗央求道,见他还是一脸不妥协,只好说道:“要不这样,如果过了太久的时间我还没到樱花院,你再出来找我,好不好?”

 李望月终于点了点头,才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昑秋,你怎么知道这里距离樱花院不远?”

 佑诗一愣。“呃┅┅这儿有一大片樱树,又只有一条小径,所以我猜应该快到了吧。怎么,我猜错了吗?”

 李望月狐疑地审视她良久“你没猜错。不要待太久,知道吗?”

 “是,大哥。”佑诗乖乖地欠⾝道。

 直待一行人走远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很快走到远处那棵古松下,抬头往上望,她着气,没想到走几步路会如此辛苦,许是自己走得太快了。

 树上的人倚坐着凝望穹苍,一动也不动。

 佑诗靠着樱花树坐下,目不转睛地痴视他。

 他瘦了好多,胡须満面,不修边幅,整个人是那样委靡、颓丧。他就像独自生活在黑暗,对周围毫不感‮趣兴‬,彷佛人生不再有意义。

 她坐了好久,看得心阚,眼眶浮动着泪⽔。他还是没有注意到她,甚至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

 她仰望得脖子酸疼,垂首拭去泪⽔,眼角瞥到地上的小石子,灵机一动,拾起它。

 现在的她没有力气,但是这么近的距离,应该得中吧?

 她实在没把握,站起⾝,瞄准“标的物”使尽全力抛掷──

 “咻!”正中目标!打中了他的手,惊扰了他。

 佑诗⾼兴地跳了起来,拍手为自己喝采。

 “太了,太了,我中了。”

 “佑诗!”罗寒皓跌跌撞撞地由树上翻下来。他紧紧抓住她的双臂,瞪大的眼睛里充満了狂喜。

 佑诗的心脏剧烈跳动,双颊迅速染红。他认出她了吗?怎么可能?

 罗寒皓并没有⾼兴太久,在看清她之后,他很快放开她,几乎可以说是甩开她的,他的神情亦在瞬息转为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佑诗一连退了好几步,幸而⾝后有株樱花树撑住她,让她免于跌个眼冒金星。

 “谁准你进来这里?出去!”他的口气极不友善。

 “你真无礼,一会儿抓的人家的手臂,一会儿推人,我还没教你向我道歉呢,你倒先赶起人来了。怎么,想先声夺人啊?我才不怕你呢。”佑诗接近他,昂首‮威示‬。她小心地蔵起对他満満的深情,及再见他的喜悦心情。

 他瞥了她一眼,似乎想寻找、确定什么,但是很快又别开眼。

 “这是私有地,你不该闯进来。”

 他想找什么、想确定什么?佑诗已经死了,他亲眼目睹,还将她冰冷的尸体抱在怀中,直到晏庭筠敲昏他。他还亲手将她的骨灰葬在这片土地上,让樱花树陪伴她。她丢下他走了,从来不曾“回来”看过他,她虽然如此狠心,他却无法责怪她,是他的错,是他伤透了她的心。

 她的死亡是事实,她不再回来更毋需怀疑,那么,他究竟在期待什么?他抱持的希望是什么?

 “是私有地又如何?你没听过“来者是客”吗?连这点也要我教。”佑诗鼻孔朝天冷嗤一声。

 如果是以前的他,他会觉得有趣,他会请教这位姑娘府上哪,改⽇他夜里寻访时,也请她别忘了“来者是客”这句话。

 但是,如今的他本不想接触任何人,更不要任何人接近他。

 既然她没有意思离开,那么他走就是了。

 他二话不说,往林子的另一头走去。

 “喂!你这是待客之道吗?想丢下客人不管啊?”佑诗追在他⾝后。

 他无动于衷,越走越快。

 眼看追不上了,佑诗着急地大叫:“罗寒皓,你给我站住!”

 这招果然有效,他站定了,还回过头来。

 嘻,还真听话呢。她跑近他,靠在他⾝上气吁吁,脸⾊逐渐苍⽩。

 “抱歉,借我靠一下。”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面无表情,连扶她一下也不肯。

 “我猜的,我知道┅┅樱花院的主人┅┅是┅┅敖前辈的徒弟,你┅┅年纪差不多,我就猜┅┅应该是。”有这样虚弱的⾝体,她真是为昑秋感到十二万分的同情。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没有人知道樱花院的主人是谁,除了他的朋友、亲人。

 “是敖前辈┅┅告诉我的。”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头靠在他的膛,支撑自己。

 “你认识家师?”

 “是┅┅是啊。他┅┅有封信给你。”她的手缓缓伸进袖子,动作很慢、很慢。

 “信呢?”

 “没看到我在拿了吗?”她气急败坏地嚷道。又要撑住自己,又要拿信给他,对“她的⾝体”来说,可真是一件吃力的事。

 “喏,拿去。”她将信给他后,再也撑不住,乾脆仰躺在地上。

 寒皓摊开信──

 吾徒:带信给你的这位姑娘是患者,本该亲自为她疗治,但为师另有要事,唯

 将她给你。

 她名换李昑秋,是绯龙堂堂主千金。

 记住,这位姑娘于师有恩,你要好好招待,细心照顾,才不枉为师养育

 你二十年。

 若有差错,断绝师徒关系。

 切记!切记!

 信上没有署名,这是他师⽗的习惯,他收起信,眉头紧皱。

 不消说,他这会儿是非常不⾼兴了。

 他哪有心情看顾一个病人!

 佑诗仰望着他,瞧他一脸不悦,幸灾乐祸地说:“你别心不甘、情不愿哦,小心我告诉敖前辈。”

 罗寒皓眼睛往下瞄,越过鼻尖看她。

 “喂,你这“狗眼看人低”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告诉你,我才不屑你为我看病呢。天晓得你的医术如何?虽然敖前辈再三保证你医术⾼明,可姑娘我是不相信的。若非看在敖前辈的份上,我才不想来呢。”佑诗侧头斜睨他,摆明了轻视他。躺一会儿,她觉得好多了。

 “你真的有病?”罗寒皓怀疑。她的脸⾊是苍⽩了些,但精神可比常人还好,尤其是损人的时候。

 “你看不出来啊!所以我说嘛,我最不信“名师出⾼徒”这句话了。一个师⽗传授技艺给百来名徒弟,若有一个出得了师就不错了,其他的还不是假师名招摇撞骗。是神医的徒弟又如何?谁知道你是出师的那个,还是招摇撞骗的那个?”佑诗冷哼道。

 这个女人!不想搭理她,她竟越来越得寸进尺。她凭什么这么说他?罗寒皓动气了。

 “喂,我警告你哦,我可是你师⽗“代”给你的,你就算医不好,也要好好照顾我,可不准你对我“动手动脚”的,小心我告诉你师⽗。”佑诗坐起⾝,看准了他正准备对她发脾气。

 罗寒皓只能瞪着她,一句气话也不能说。

 现在他知道她凭什么气焰⾼涨了,凭他师⽗信面的一句“于师有恩”他便动她不得。

 哼哼,说完全动不得那倒也不尽然┅┅“喂,你可不准在葯面下一些七八糟的东西害我哦。”佑诗睨着他。

 他愣了一下。为什么她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哈哈,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佑诗盘腿大笑,好不得意。“光看你一副贼兮兮的表情,我就知道了。你呀,任何事情都休想瞒得过我。想害我?你别想了,我老早看透你了。”

 罗寒皓惊愕又狐疑,这个魔女,本是吃定他了。

 他转⾝打算离开,佑诗马上叫住他。

 “喂,你不可以独自一个人走。”她霸气地说。

 他回过头,装出一副凶恶的表情吓唬她。“别着我。”

 “我偏要。”她扬起角,露出人的笑容。

 罗寒皓一怔,有一刹那,他似乎产生了错觉,将她看成┅┅不,不可能的。他‮头摇‬否决。

 “喂,你在想什么?”她瞧着他,故意问道。

 “你不是老早看透我了吗,⼲嘛还需要问我?”罗寒皓撇嘴嘲谑。

 佑诗噘起嘴。“问你是给你面子,表示我还愿意跟你说话。你还真以为我要问你呀。哼!”“哦?那很好,你不需要给我面子,因为我本不想跟你说话。”

 “不止是我,你是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吧?”

 他怒瞪她一眼,没有回话。

 佑诗一脸无辜地耸耸肩。“瞪我⼲什么?我早说过看透你了,你偏不信。”

 他别过头“我要回去了,你快点跟上来。”

 “不行,我走不动了,我要你抱我。”她坐在地上不起来。

 “走不走随便你。”他一副“你别妄想了”的神情,等着她再发脾气,他便有理由甩开她。

 佑诗垂下头,像个受尽欺陵的小娘子。

 “人家也不是不愿意走,是真的走不动嘛。你不体谅我是病人也就算了,还那么凶。”

 他凶!究竟是谁比较凶?以为摆低姿态就能骗取他的同情吗?这招他早就领教过了,以前佑诗就常──

 佑诗┅┅为什么这个女人老是让他联想到她?

 “你是怎么上山的?用飞的?”他嘲讽道。

 “人家是坐轿子上来的。你以为我是走路上来的呀?那我可能还没走出家门口,就被抬回去了。”佑诗一本正经地说。

 他挑起眉“你的轿子呢?飞了?还是绯龙堂付给轿的酬劳太少,所以你在半路上被抛弃了?”

 “你讲话真难听。”有够尖酸刻薄的,以前的他可不会这样。佑诗叹口气,心知他的改变全是因为“袁佑诗”她真不知该喜该怒。“我让他们先上樱花院了。这都怪你,若不是你待在那棵树上,引起我的好奇心,我也不会下轿。所以要你负责抱我,一点也不过分。”

 没道理的事由她嘴说出来,也会变成常理。更荒闫的是,他的心里竟然会有一丝內疚?!太离谱了!罗寒皓脸⾊难看地想着。

 “罗大哥,求求你啦。难道你真的忍心看一个病恹恹的弱质女子昏死在你家的树林?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你也不好向你师⽗代吧?”佑诗开始诉之以情。

 罗寒皓沉默半晌,本来打算不搭理她,却该死的放不下她,她实在太像┅┅他耝鲁的抱起她,却在碰到她的时候怔忡了一下。

 “怎么了?”佑诗故作镇静地问,其实心好想紧紧搂住他,告诉他“真相。”

 “没什么。”他的语气非常冷淡,抱着她迈步走向樱花院。

 佑诗静静地靠在他的膛,弯起的角牵挂着満満的相思,眼角悄悄地淌下泪⽔。

 时间不多,她能为他做什么呢?

 **

 李望月等得心焦,正打算去找昑秋。

 “他们回来了。”美娘突然微笑的说。

 “他们?是谁?”李望月瞥向她。

 “你要找的那两个人。”她简单回答。

 不旋踵,就看见罗寒皓绷着一张脸,抱着李昑秋走进屋院。

 “终于回来了,我等了好久。”美娘不疾不徐地说。

 佑诗的眼眶蒙上一层雾,她听得出美娘的话是对她说的,美娘知道她是谁。

 她庒抑波涛难平的心绪,轻轻道了声:“你好。”

 “这一路上辛苦你了。”美娘看着她的双眸,别具深意地说。

 佑诗缓缓‮头摇‬,说不出一句话。

 “你们认识?”罗寒皓眯起眼,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佑诗很快收拾起愁肠百结的心情,与美娘同时说道:“不认识。”

 “昑秋,怎么了?”李望月的视线透着询问的意味,徘徊在她和罗寒皓之间。

 “大哥。”佑诗赶紧由寒皓怀中溜下来,为他们两人互相介绍。“这位是敖前辈的徒弟罗寒皓。这位是家兄李望月。”

 李望月万万也想不到,眼前这位看起来像流浪汉的邋遢男子,竟会是燕郡王罗寒皓!

 “久仰。”他不动声⾊地说。

 李望月?佑诗曾救过他┅┅佑诗┅┅罗寒皓咬紧牙,一句寒暄也没说便走进屋,只匆匆代美娘:“美姨,除了病人,叫他们所有人都离开。”

 美娘摇‮头摇‬,转向李望月歉然地说:“我家少爷最近心情不好,还是请李公子带人离开吧。至于李姑娘,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

 瞧罗寒皓不友善的悻度,李望月哪放心将昑秋单独留下。他正要开口反对,佑诗以手势阻止他。

 “大哥,我在这儿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吧。”

 “不行。”他坚决地说。

 “大哥,现在是咱们有求于人,还是尊重人既櫓┅”

 “昑秋,你不用再说了,这件事情我会处理。”李望月吩咐所有随行人员离去,自己则准备在树林露宿。

 “后山有一间小木屋,李公子如不嫌弃,就请暂居在那儿吧。”美娘建议。

 于是,李望月便在小木屋住下。

 **

 罗寒皓一得知李昑秋的房间在隔壁,马上蹙起眉头。那是以前佑诗住饼的房间,他不准任何人进去!

 急匆匆地走出自己的房间,他门也没敲,直接推开隔壁房间的门。

 “不行,这间房不准任何人住,你马上搬到别的房间去!”

 “不要,我就是喜这间房,偏不搬。”像是故意和他唱反调,她执意说道。

 “别忘了你是客人⾝分,我随时可以赶你出去。”罗寒皓的声音冷得像冰。

 “好啊,你赶啊,赶我到外头睡上‮夜一‬,等明儿一早,你就可以为我收尸了。怎么样?”佑诗笑咪咪地说。

 “你┅┅你别以为这样可以威胁得了我。”他气得咬牙切齿。

 “我有吗?我只是说出事实,哪儿不对了?”她佯装一脸无辜。

 罗寒皓瞪她一眼,然后慢慢靠近她。

 佑诗以为他想抓她丢出门外,急得跳上抱住一被子,并且出言警告。

 “别忘了男女授受不亲,你敢碰我一下,小心我告诉你师⽗。”

 这个女人!专挑对自己有利的话说。罗寒皓在心底嘀咕。他坐到沿,強硬地拉过她的手。

 “不要!我要睡这啦,别拉我出去。”佑诗歇斯底里地嚷叫着,并反抗他。

 “别吵!”罗寒皓怒吼一声。

 她霎时停止一切动作,愣愣地注视他。

 罗寒皓扳过她的手腕,为她把脉,他的神情顿时变得极难看,再触摸她的额头,双眉蹙得更紧了。

 真怀疑这个女人为什么还能如此精神十⾜、活力充沛?明明已经发⾼烧,⾝体虚弱得随时可能昏死过去,然而她却像个没事人般,跟他又吵又闹。

 “你要开始为我看病了吗?”佑诗柔声问,为他不再赶她而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因为曾住饼这间房才坚持要住这儿,而是因为他就在隔壁,与他仅隔一面墙而眠,能够让她安心又満⾜。随着时间流逝,她更加珍惜这所剩无多的时⽇。

 罗寒皓冷淡地扫她一眼。“哪不舒服?”事实上,他可以轻易诊断出她本全⾝都不舒服。

 “没有。”佑诗微笑道。与他在一起,她本不在乎⾝体状况如何。

 罗寒皓嘲讽地撇了撇嘴,眼神摆明了不信任她。他拉着她躺下,为她盖被,再回房去拿来葯箱,为她开葯方、配葯。

 他的动作纯,完全拿她当病人看待,不带一丝丝‮人私‬情感,没有安慰、没有呵护,当然更没有哄骗及甜言藌语。

 就连吃葯也是随她爱吃不吃,摆明了他只是个大夫,没有当她的你娘的义务。

 “冷⾎!”佑诗端着葯,満心不悦地骂道。

 罗寒皓充耳不闻,站在窗前,凝视着漆黑的屋院。

 在那里,一样黑暗的夜,他曾和佑诗坐地谈心、互诉衷曲,他们约定相守一生、相爱一世┅┅

 未来的郞君,我好爱好爱你哦。这一生一世我都要赖在君侧,与君共度此生,不管你愿意与否,未来的娘子我是决计不会离开你了。

 我以后唤你“君”好不好?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爱你。

 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多少的浓情藌语言犹在耳,可是人呢?

 繁花落尽,香消⽟殒!

 她可知她的狠心、她的一走了之,将使他一辈子活在甜美的回忆与残酷的现实织当中,深深陷⼊万劫不复的绝⾕深渊里,痛苦得生不如死?

 她好忍心呵!

 凝视着他凄凉、绝望的神情,充満讥讽的苦笑,她的心纠结成一团,愁绪万千却无处申诉。他在怪她,她明⽩。

 她颤抖的双手捧着碗,将碗的苦汁和着无法诉说的深情一仰而尽。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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