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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晚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尽头。

 肠已断,泪难收,

 相思重上小红楼。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杆不自由。

 这是一座清冷、孤寂的庄院。

 连月暴雨方歇,苍苍郁郁的老树失了生气,憔悴地垂着枝干,四周一片萧飒无力,一抹淡金的斜阳光芒,懒懒披在泥泞上。

 原本人丁不旺的庄院更显空旷。

 一个缺乏温度的冷漠庄院,如同它已接邙立之年的主人,找不到一丝属于人的气息,阖暗深沉带着些许骇人的冷冽。

 只是――

 在他封闭的心口,有一道柔软的缺口,只为一人开启,允许那抹淡彩出入。

 “大哥,你认为如何?”

 战战兢兢的迟疑语调,在一位颀长身影侧响起,他是抱持着挨刮心态一问,果不其然。

 “膺月,你的慈悲心若太泛滥,我建议你将荷池污泥清一清改种莲,好养莲以普渡众生。”

 声音一贯无起伏,恩天随手拿朱笔,批示近来帐簿的收支,丝毫不认为义弟的善风义行值得推崇,面色不改地无视他人苦痛。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善恶是非观念,唯有强者居之。

 他在短短数年之间,打造出自己的一片天,在江南商场上建立令人畏惧的威势,无几人能及,成就直抵全国首富――来钱世家。

 来钱世家和他的追云山庄气质迥异,一味往钱堆里钻,浑身充满铜臭味,誓死要与银两共存活,因此个个都是钱

 不过就是因为钱太多,所以出了一个令人头痛不已的吃钱猫,专门挥霍钱财,不在乎他们“辛勤”揽钱的苦心,拼命地将金山银山往外送。

 在纯粹的钱中,为何有例外呢?

 答案很简单,在连生七个不得宠的“笨”儿子后,在渴望女儿的父母眼中,么女的诞生是上天所赐,当然是用尽心机宠溺,不惜一切地纵容。

 而小女儿的七位兄长并不吃味,和父母一起较劲地宠起小妹,只差没把天上星子摘下来,织成星钻缕衣披挂在她身上。

 最叫人服气的是,她自幼天赋过人,人家一目十行,她一目一页且过目不忘,除了爱搞点小敝,简直可谓是天之骄女。

 “大哥,此言差矣!连月豪雨,到处水患成灾,咱们粮仓丰盛,捐几袋白米根本不算什么。”柳膺月不怕死地进谏。

 他着实不懂这位义兄的无情,十多年前义兄是多么慷慨无私,在义父去世及失踪十年回来后,一反从前的热情,一张脸如冻结的秋霜,始终未曾解冻。

 幸好对家人手足的照顾仍一如昔日,不因富贵而离弃,肩负起应尽的责任,除了少言寡笑。

 恩天随阖上帐簿,凌厉似刀的鹰眼一扫。“这是官府的事,你叫地方官上书朝廷开官仓,我不是善男信女。”

 “你又不是不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光这趟来回就不止上把个月,怎么救得了急难。”

 江南水患造成良田变水沼,数十万百姓失去家园及亲人,日子苦不堪言,到处都是难民和乞丐。

 扬州城在近挤进一波波的难民,携老扶幼地缩在大户人家的屋檐下,期盼一口剩菜残羹可食。

 看在柳膺月眼里不免歉吁,希望能为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做一点事,尽点微薄心力。

 “膺月,我是商人,商人不做损己之事。”江南水患关他何事。

 “商人也是人,几旦米对追云山庄而言,不过是不痛不的一发,何必狠下心来视若无睹?”

 推开座椅,恩天随站起身,望着放睛的天空。“那是他们的命,怨不得人。”人该各安天份,不应强求非份之福。

 有些无奈的柳膺月不免气闷,赌气地说道:“我自掏包买粮仓的白米总成吧!”

 “是吗?”他将视线落在有气难伸的义弟身上。“随你,不要忘了入帐。”

 “你…”柳膺月气得不知何云,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你真的很冷血。”

 “冷血!”恩天随冷嗤了一声,嘴角有抹残酷的弧波。“天若不冷血,岂会连月豪雨,去怨上天吧!”

 真正冷血的是老天,它要毁灭浩浩人海,他不过是顺应天理。恩天随一点也不觉有错。

 “大哥――”唉!柳膺月轻叹一声,为无法扭转困窘而心冷。“算了,你已经没有心。”

 最后那一句话,他近乎耳语的自我嘀咕,却飘进内力深厚的恩天随耳中。

 心,他有。“我有心,只是不像你这般滥用,不是每一条生命都值得救。”

 当初,父亲和二娘带着他及两位幼妹回乡省亲,因为一时不忍而救了几位苦难的剑客,并剖心以待。谁想到一时心软所造成的结果,竟是天人两隔。

 文弱的父亲惨遭杀害,年轻貌美的二娘被轮有愧妇德剔颈而亡。连年仅十二、三岁的妹妹为了护着他,恩家仅剩的血脉,不惜自卸衣物以歹徒换他一命而遭,事后撞石以表贞节。

 但丧心病狂的贼子仍不放过他,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在那一刀刀不留情的血光下,终于领会了这一句箴言,代价是十五条人命和前那道足以致命的十寸剑痕。

 因此他弃文习武,全心用在武技修为上,以期有能手刃仇敌,慰亡灵于枉死之城。

 只是他的天资鲁钝,筋骨已长成年少,在学艺过程颇为艰辛,往往要付出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不似那人…

 那人习艺如同呼吸一般简单,他花费半年才学会第一招,而那人只要一天,不知那人过得可好。

 一想到那抹粉蝶似的身影,心情不由得沉重些,全是拜“善心”之举而毁掉多年情谊。

 若不是为了救县令之女,若不是信任千金女,岂会被她撞见两人衣衫不整的相拥在,让她气恼的拂袖而去,至今仍未现身。

 其实他是有口难诉,全是被所谓的大家闺秀所害,谁会晓得出身良好的千金小姐会半夜爬上男人的,偏又教夜半想找他捉萤的她逮到。

 做人坦又如何,不敌一番假象,他再也不善心大发,宁可无情冷心,好过一再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两次的善心,两次的伤痛,够了。

 相信善有善报是愚人,苍天无眼。

 “大…大哥,你…”柳膺月吐吐的有些局促,为难地想找两句适宜的话。“义母她…”

 扁看他支支吾吾的表现,恩天随大概有个底。“家仇未报,你就这么回娘吧!”

 回家这些年,他都是用“家仇未报”来搪义母的婚。

 “怎么成,你都不小了,恩家的香火…”他很不想当三姑六婆,可是…

 义母因家变而长期茹素礼佛,很少出佛堂,但为了恩家传承,不得不三番两次耳提面命,嘱他多提点些。

 恩天随微眉一敛。“恩家香火有你,早点娶房室多生些男丁来承继。”

 “我又不姓恩。”真是的,老要算计他。

 “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你想一笔勾销,可怜娘用心抚育你。”恩天随故做愠样地睨他一眼。

 柳膺月的俊脸一垮,当下成了漏斗。“大哥,你在折煞小弟。”

 长兄未娶,小弟岂敢掠美,分明要拖人下水嘛!哪有“外人”继承恩家产业的道理,何况如今盛况,全是大哥一手打造出的山河。

 坐享其成非君子所为,报恩另有他法,才不要沦为义母和大哥争斗下的筹码。

 “就事论事,咱们是一家人。”言下之意要他多吃少言,一张口的用处不是挑是非。

 “根本在以长兄身份人。”连自家兄弟都摆出一张严谨脸孔。“别忘了女人青春有限。”

 女人青春有限!恩天随不解的肩微挑。

 “别装蒜了,任家表妹的心意你还不明了,她快十九了,还要人家等多久。”

 “噢!是她。”对于女人,他倒没啥注意。

 不管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女人在他眼中都是一个样,娇柔做作不坦率,自私伪善而故作矜持,丝毫无个性却又爱装温雅娴淑。

 终归一句话――碍眼。

 “什么叫‘噢!是她’。”他故意学兄长口气。“人家可爱你爱到骨子里,人在福中不福这句话听过没?”他为任家表妹抱不平。

 恩天随剑眉一扬,冷然地说道:“若是你喜欢这份‘福气’,改明儿我教人上任家提亲,成就你这番喜事。”

 “什么!”柳膺月气得眼一瞠,不由得提高音量。“你…你…少玩我。”

 任娉婷是扬州第一美女,父亲乃当地知府,论身世背景都足以堪配追云山庄的庄主,更何况知府夫人还是已逝二夫人的胞妹,这亲上加亲岂不快哉!

 不可否认,任家表妹不但容貌出尘,举止得宜大方,琴、棋、书、画无一不,更烧得一手好厨艺,若非佳人心中有系,他哪会枉做君子。

 美若天仙的婷婷佳人,非凡俗人可沾,只好远观不可狎近。柳膺月可不敢妄想摘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哥我在成全你。”眼神一转,他将冷沉的视线投注在叶片上的水滴。

 这场雨,是该停了。

 “成全!别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想把责任的包袱丢给我。”他又不是傻子,乖乖跳进陷阱里。

 就算他肯,任妹妹也不可能点头,郎无情妹无意,哪成得了一个缘。

 而且义母可打定主意,要兄长娶任家表妹为正室,谁教她懂得讨老人家心,常借故陪老人家而长期留居,为了不就是一份痴心。

 现今还住在客居留风阁呢!

 “言重了,膺月,大哥…”语音因一阵异味中断,他看向门边。

 一道很狼狈的身影站在门外回廊上,铁青的脸色似在忍受着某项不堪,迟迟不入内。

 “上寅你…”柳膺月捂着鼻,尽量不使自己笑出声,以免伤了和气。“你掉到粪坑?”

 应该不至于吧!以他的身手而言。

 一身屎臭的江上寅脸部表情僵硬,一口气梗在腔不得出。“庄主,放粮吧!”

 “放粮!”两兄弟同时讶然。

 他们都深知江上寅的个性十分刚直,说一不二的态度从不因外在环境而改变,更不会行职权以外的无理要求,所以惊讶他的反常。

 “是的,放粮。”他厌恶地甩掉袖口渍。

 差点被甩袖溅到的柳膺月灵巧地一闪,用着挪揄的口气嘲笑。“你见鬼了?怎么多了颗良心。”

 他和大哥一样冷血冷情,哪会管他人死活。

 “二庄主自行屋前一瞧便知,有时乞丐比鬼可怕。”嘴角一撇,满是嘲讽。

 乞丐?他怀疑地轻鼻翼,飞身往屋外一点,脚踩梁上瓦,伏身一凝――

 哗!的确…可怕。

 他吓得脚差点下滑,连忙又用大哥教他的轻功飞回书房,脸色发白的说不出话,赶紧喝口热茶镇心头惊。

 “怎么回事?”他最仰赖的左右手竟骇成如此,是强敌境不成?

 一只手指着外面,柳膺月断断续续回道:“好多…乞丐…好…好恶心。”

 一说完,一口酸气往上溢,差点将隔夜饭给吐了出来,他又快速地饮尽一杯热茶冲下去。

 “恶心?”

 恩天随瞧瞧江上寅一身,再看看柳膺月一脸白,心中纳闷不已。

 “上寅,你解释清楚。”

 被点名的江上寅满怀不愿。“一群乞丐在外面叫嚷,要追云山庄放粮赈灾。”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你让一群乞丐威恫?”恩天随的声音一沉,冷而危险。

 “大哥,你先不要教训上寅,等你见了那群乞丐可别吓得目瞪口呆。”一群奇怪又恶到极点的乞丐。

 “是吗?”

 一转身,他大步跨出书房口,直往乞丐滋事处而去,他倒想见识见识这群沦为乞丐的难民有何作为。

 等到亲自一视,面部表情当下变得很难看,才一举起手命令底下人驱赶丐群,一个蒲叶包裹的恶臭面而来,正中他的间。

 “是哪个不怕死的混蛋,给我站出来。”恩天随的脸色完全泛青,不敢相信有人敢如此大胆。

 就在众人害怕时,小小的黑影窜到前头,手拿小竹筒,背上系草席,衣衫褴褛地高举右手。“是我。”

 人家说江南景好可入画,可是对刚从黄沙漫漫的关外归来,玩得十分尽兴的小乞儿而言,简直是极大的讽刺。

 入目皆是一片狼籍水污,处处哀泣尸陈,她不见半寸绿,山不闻鸟语香,一片一片的人群窝成一堆像野狗,个个骨枯消,剩层皮在风中

 可悲可叹乎!白白糟蹋大好山河。

 天灾或人祸?

 小乞儿随手捉起另一名小乞丐的破衣领一问:“这里闹瘟疫还是开战了?”

 被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娃儿一拎,五更很不高兴的想挣脱,但因多未进食,力有未逮地虚弱无气,只好任人摆弄。

 “水患啦!你快把手放开。”水患成灾已经够悲苦了,还闹瘟疫兼打仗,真是有病。

 “本姑…本乞丐肯碰你一下是你的荣幸耶!太不知福”手一松,小乞丐像破玩偶一般跌下地。

 原来是闹水患呀!难怪一路行来哀声四起。

 “痛…痛呀!”五更猛部。“你不能轻一点吗?哪有人这么鲁。”

 他是招谁惹谁,无妄祸来。

 小乞儿不见愧的踢了他一脚。“你也太不济了吧!亏你一副猪身材。”

 “你…你…”五更气得手指发抖“要是你连着三天没饭吃,我看你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说他猪身材!

 哼!想他堂堂也曾是大富人家的子弟,若不是一场大雨毁了家园,哪会沦落到四处行乞的地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看他那副小鸟体格,还好意思说人家。

 “我命好怎样。”当真没饿过一餐,哪知道饿肚子是怎么一回事。

 “命好?”五更抱着肚子大笑。“你听过乞丐的命有多好,还不是得看人脸色伸手。”

 哦!不能笑,越笑肚子越饿。

 小乞儿不屑地用竹筒敲了他一下。“乞讨要靠本事,我是天生乞丐命,走到哪都吃得开。”

 洋洋得意地吹捧自己,仿佛乞丐是一种多了不得的伟大职业,说穿了不过是下九的勾当,根本没啥好炫耀,瞧小乞儿一脸得意。

 “乞丐就是乞丐,又不是皇孙贵族。”五更不以为然的啐了一口。

 “你不信?”太久没玩人了。“我请你上本地最大的餐馆吃一顿如何?”

 吃一顿?

 五更委靡的灰浊眼中倏然迸出光彩,继而失去神气,本是同丐命,相骗何太急,他不可能有银两吧。

 “算了,我喝水充饥还比较实在。”唉!画了个大饼引得他肚鸣如蝉,绵延不断。

 半爬半拖的五更找了个凉处躺下,不去理会某人的空言,少动少言少作梦,也许可以多活几天。

 他的自杀行为引起某人的兴趣,小乞儿古怪得很,硬是把他从地上拖起,用力踹他两下股,然后用捆草席的麻绳取下一截套在他脖子上,拉着他往最热闹的一角走去。

 “喂,你真的痛得不轻,当我是马呀!”五更颠了一下,想反抗没气力。

 人家要好好的死都不成。

 “马可以卖钱,你行吗?”人咸得很,要卖没人买,要不真剁了他来卖。

 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有肥如猪的乞丐,大概猪食吃得不少,两条腿也肥嘟嘟的,比冬瓜还壮观。

 啧啧啧!炸成油不知可吃几年。

 “小表,你叫什么名字?”好痛,想扯断他的脖子呀!

 小表?喝!不要命了。“你才小表呢!”

 “我十五岁了,叫五更,你一看就比我小。”他自以为是地介绍自己。

 “哈!抱歉,我刚好大你两岁。”十五岁?他吃什么长大的,实在不平衡。

 山珍海味、奇珍异果全下了肚,个子依然维持在“娇小”状况下,教人如何不气馁。

 不打紧,人小志气高,个子高有个用,长不长脑,还不是被人当猴耍。小乞丐安慰自己。

 五更一脸不可思议。“天呀!你真可怜,一定常常没饭吃。”难怪会说自己天生乞丐命。

 至少他还过了几年富裕日子,不像“他”从小当乞丐,所以营养不足长不高。

 看到五更眼中的同情,小乞儿不客气地拉紧手中麻绳,再踢他一脚。“笨蛋。”

 就这样一个小蚌头的小乞丐,边拉边骂边踢一位圆嘟嘟的肥乞丐,一路来到扬州城最负盛名的酒馆――招财酒楼。

 “嗯!不错,这家店应该赚得不少。”俗得可恶,一看就知道是三哥的地盘。

 话不多说,大大方方地往人家光洁的店内踏入,小二相当不高兴地来赶人。

 “去去去,这不是乞丐窝,别带一身脏进来。”

 小二的手根本连碰都碰不到小乞丐半分,只见小身影灵巧地东钻西窜,外拖笨重的五更,轻易地在店内造成騒动。

 杯碗碟盘碎成一地,汤菜鱼全飞向无辜的客人身上,追逐的小二跌个鼻青脸肿,吴掌柜满脸戾气握着算盘大呼,连后头掌厨的炒菜师傅都探出头。

 “你这个没人教养的小乞丐,快给我下来。”吴掌柜快气疯了。

 没人教养吗?好像是没错,当真没人“敢”教养,小乞儿一手提着熏,不忘扯下半鸡腿去给被扯得七荤八素的笨五更。

 “老掌柜,狗眼不要看人低,错将凤凰比乌鸦。”矣!一群瞎了眼的狗奴才。

 所谓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小乞兄我不介意当西席,教教他们“识”人的本事,免得叫人看了笑话。

 吴掌柜鄙夷地冷哼一声。“乞丐连狗都不如,你再不下来休怪…啊――我的女儿红!”

 小乞丐脚一踢,一醇百年好酒当场碎成瓦砾。

 当事人还一脸无所谓,掀开另一酿索价一赀的好酒,沾染尘土的小脚伸进去捞呀捞的,惹得掌柜和众伙计红了眼,恨不得将之万足踹扁。

 可是没人敢动一下。

 因为他拿着火石,磨呀擦的坐在一堆酒瓮上,一个不小心打着火,烧死两个微不足惜的乞丐不打紧,要是人就着酒气一燃,招财酒楼也不用开了,直接盖座新馆――在一堆灰烬乌瓦上。

 “我的小…小祖宗,你老…小心点。”火星差点溅到酒渍,吴掌柜连忙低声下气的求道。

 大伙儿一口气提着,生怕一个疏忽,酒楼顿成火海,个个都绷着一张脸。

 “哎呀!我也想小心点,可是肚子不合作,老是咕噜咕噜地响着,手没力气就容易失了分寸。”

 一说完,故意在开封的酒糟口打了一下火石,众人猛着气,吴掌柜急得哭无泪地直挥手。

 “小祖宗要吃些什么,小的马上为你奉上。”他打着手势要掌厨的去准备。

 “这个嘛!”小乞丐得了便宜还卖乖,佯装思索状。

 “给我白玉镶豆腐、香烤赤鳗鱼、碧丝川辣、富贵金石榴、绣球宫燕、银丝芽鲍鱼丝…再来个鸳鸯酥当饭后甜点。”

 一口气点了店内最贵的菜二十来种,不仅一干领人月俸的伙计恨得牙,就连被打兴致的酒客都低声谴责,但就是没人敢吭声。

 哑巴吃黄连,吴掌柜算是栽了个跟头,苦着一张不情愿的憋蛋脸,吩咐跑堂的一一将菜肴交给底下的胖乞丐。

 而胖乞丐再递给跷脚坐在酒瓮上,无法无天的嚣张小乞丐,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一胖一瘦的乞丐大咬美食,却无人想到要去衙门找官差。

 毕竟狂妄至此的乞丐世间少有,他们已经气到忘了理智,只想着事后要如何修理小乞丐。

 一番酒足饭后,小乞丐打了个嗝,从容地跳下酒瓮,拉着胖乞丐要离开,吴掌柜看机不可失,正打算一拳打向小乞丐的后脑。

 谁知他突然回头一笑,手中玩着一只翠玉坠饰,吴掌柜的手顿然停在半空中,出惶恐的神色。

 “老奴该死,老奴不知娇客…”他的身体微微打着颤。

 小乞儿扬手阻止他的奴才论。“多做事,少说话,以后眼光放低些。”

 “是是是,老奴遵命。”

 于是,胖瘦乞丐在吴掌柜的哈谄媚下退场,大家都一头雾水,有人不免发出疑问。

 “他是谁?”

 吴掌柜一瞪,吆喝手底下的人清理一下重新招呼客人,没有回答一字一语,

 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好险这位小祖宗手下留情,不然后果堪虑。

 听说被玩垮的酒楼茶肆不在少数,他算是逃过一劫。

 嗯!回头得去庙里上柱香,感谢神明保佑。

 “你好厉害哦!我好久没吃这么了。”五更摸摸微突的肚皮,足的傻笑。

 别人一吃是想睡觉,小乞儿反其道而行,需要找点“运动”消化消化。

 满街的灾民乞丐给了他好念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偶尔做做观音也不错。

 “扬州城谁最有钱?”

 “追云山庄。”五更不假思索的回答。

 “主子叫啥?”

 “好像恩什么随的。”他不太清楚。

 “恩天随!”他有些怀疑的提起这个名字。

 “对对对,就是叫恩天随。”五更很高兴的说道,小乞儿反而一脸惑。

 是他吗?这个姓恩却忘恩的混蛋。

 不管了,当他倒楣,谁教他刚好叫恩天随,同名受累是活该。

 “五更呀!想不想看热闹,我告诉你…就这样…那样…”

 “嗄?”不要吧!五更真想逃,可惜一麻绳套在他脖子上。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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