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每到年末的腊月,京城总是万般的热闹。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王公贵族、天朝皇子都会在这个月大宰牲畜、大量蒸酒,举行谨慎而热闹的“腊祭”以祈求天地祖宗的保佑。
今
,一如往年,庆亲王府的腊祭依然选在腊八过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初十举行。虽然王爷和福晋对于兰馨格格的离家出走仍忧心忡忡,可该过的节日还是不可免。白天盛大而隆重的祭祀一到了夜晚,便是宴请朝中大臣前来观戏饮酒、笼络感情的大好时刻。
这时,表演的后台热闹非凡。
有京城第一大戏班前来演出,也有名动京城的花魁艺
预备上场展现琴曲歌艺,而历年来不可少的,便是武京馆舞龙舞狮的开场表演!
“尤师傅,不知你们可否准备好了?”满总管跑进后台殷殷询问。
今晚到场的贵宾可是个个来头不小,镇国公、都御史、文武一品官,全部坐在台上等着看表演。要是有哪个环节出现差池,只怕他这个总管的小脑袋今晚可要分家了,叫他怎能不紧张呢?
一旁,挑大梁舞狮头的夏令康举起食指轻敲大头娃的头套。“彩珠,紧张吗?”
负责耍龙珠的倪彩珠取下戴在头上的人头娃,吐口气“这头套好重呵!”下一刻,她却又灿烂地笑了开来。“可是我好高兴哦!今年爹娘总算同意让我参一脚了。”
这可是她求了好久才求来的呢!舞狮的体力要够,舞龙的臂力要强,说来说去还是耍龙珠最轻松。本来她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上场耍龙珠,可是爹娘又说啦,不许她被人识破是个女儿身,否则外人还道武京馆没男丁可用了吗?
所以她只好戴上重重的大头娃,虽然这上头红
的腮红可笑得紧,可是…算啦!
“怕不怕?”夏令康温柔轻问,顺手替倪彩珠拂去脸颊旁的发丝。
“不怕啊!我现在呀,兴奋极了,巴不得赶紧上场呢!”
“别急,一会儿我们舞狮的人会先出去,你和舞龙的队伍晚一点才出场,这顺序你可千万别忘了。”
将大头娃举高预备戴在头上,倪彩珠顿了顿,仰头乐笑。“令康哥哥,你有没有发觉?”
“什么?”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话可不少呢!”说完,她赶紧戴上大头娃的头套,及时躲过他的敲打。
低头看着眼前俏生生的大头娃,原本微笑的夏令康缓缓抬起俊脸,从后台的帷幕望出去,一双视线紧紧落在台上正中央的庆亲王。
是呵,自己是否该忘却过往的恨和娘亲的怨,轻轻松松的过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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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娘,武京馆的开场表演已经结束了,你现在回房休息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所以今晚,就请你好好歇息吧!”
暗天翼小心翼翼的护送母亲回到房间,搀扶着她坐在
榻边,他转头仔细叮咛服侍的仆佣。“今夜前院热闹非凡,记得注意门户别让不相干的人闯了进来,打搅我额娘的歇息,听到了吗?”
“是,贝勒爷,小的会注意的。”女婢恭敬地福了福身。
“额娘,那么孩儿就不陪你了,我还要赶回前院…”
察葛兰氏突然紧紧抓住儿子的手,还没开口,泪已经落了下来。“翼儿,我好担心兰馨!她一个女孩子家
落在外,身子骨又单薄,万一要是碰上什么坏人…”
“额娘,别担心了,妹妹她会没事的!”
暗天翼见母亲泪水稍止,赶紧扯出一抹安抚的微笑。“难道你不相信孩儿我的办事能力吗?我既已答应你,就一定会将兰馨找回来的。”
察葛兰氏迟疑地颔了颔首。
“额娘,你今晚还是好好歇着吧!你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就连爹也开始担心你的身子了。”
察葛兰氏揩揩泪,望向儿子,在他年轻俊逸的脸庞上看见他对自己的担忧和关怀。她缓缓点头,欣慰地笑了。
“翼儿,额娘知道你关心我,你向来就是个心思细密、聪慧绝顶的孩子。唉,兰馨她也是,只是如今却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她是否平安…”说着,眼看泪水又要落下。
“额娘!”
“好、好,额娘不再哭了,我要休息了,你快出去招呼那些宾客吧。”
“是,孩儿告退。”即将跨出房门的傅天翼又低声
代了女婢几句“莲香,若是有什么事记得赶紧差人到前院通知我,知道吗?”
“知道了,贝勒爷。”
站在门外看着母亲的房门在面前合上,傅天翼不由得蹙紧了眉心叹口气。
兰馨这个丫头呵!明明知道自己就快面临十六岁的关卡了,还搞这种离家出走的把戏!希望上天保佑,能赶紧让他找到她,平安带回家来。
走进回廊经过王府的后花圈,傅天翼也不知哪儿来的兴致,突然仰头凝视头顶上的光辉夜空。星辰一闪一闪的,然而它们再怎么辉煌耀眼,依然比不上那一轮将圆的月亮。就要十五了,接着便是热热闹闹的过年…那个时候,自己能够顺利地将兰馨找回来团圆吗?
突然间觉得疲惫,听见前院热闹喧哗的嘈杂声,他没有兴致走入那份喧闹,反而找了张石凳缓缓坐下来,沉淀自己这几天的压力与?邸?br>
就在另一头…
“好急、好急、好急哦!”倪彩珠顶着头上的大头娃在王府里四处
窜。
武京馆的舞龙舞狮刚刚表演完,活泼好动的她玩得好尽兴,耍着龙珠又蹦又跳的,全场就数她最活跃。只是头上这个大头娃一直咚咚的敲着她的后脑勺,半个时辰下来大概快把她敲成白痴了吧?
可是还是很有趣啊!
了一身的汗,累极了不说,现在还给她有点,呃…
急啦!
她都快哭了!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让她体会到王府的占地辽阔。唉唷,快憋不住了啦,真的好急,啊!算了,干脆找个树丛蹲下来,一切好办!反正她戴着大头娃,任谁也瞧不出她是谁。
“呼,舒坦多了!”
从树丛里走出来,倪彩珠一身的轻松。她低头勒紧
带,举步正想走…赫!这里几时有人的!会不会瞧见了她解手的模样!糟了,大头娃还在不在、是不是还戴在自己的头顶上?
倪彩珠一阵慌乱的伸手在自己的头上
摸,摸到了头套还安安稳稳的戴在自己的头上,她这才垮下肩松了口气。
可心里还是觉得不妥耶!
她最好还是上前去问看看那人是否有瞧见“什么”否则自己整晚会睡不着觉。
“嗳,那个…”
陷入思绪中的傅天翼没想到身旁会有人。他直觉地仰头一望…“赫!”怎么有人的头比身体还要大?
往后仰的力道太强劲,坐在石凳上的他眼看整个人就要往后翻过去。
“唉,小心一点啦…”
“别碰我!”
暗天翼
嘎的低斥当场叫伸出手想扶持他的倪彩珠愣了愣。她僵住了,咽了咽口水。这个人好凶哦!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于自己的失态,向来极为重视完美形象的傅天翼顿时感到困窘不已,直觉地以
鲁的口吻来遮掩自己的尴尬。
“我是大头娃啦!”倪彩珠被他吼得有些
了,双手叉
,处于备战状态。
他定眼一看,认出眼前这个戴着木制头套,大眼大鼻丑腮红的娇小人娃就是今晚开场表演的人员之一。“你是武京馆耍龙珠的人?”
“对啊,原来你也有看我的表演啊!”一提起这件事,倪彩珠旋即忘了心中的不快,兴匆匆地凑上前,十足十的小孩子心
。“坦白说我觉得自己表演得实在太
了…”
“你来我额娘的宅院前做什么?”
她眨眨眼“啥?”
“快说!”
暗天翼
直了背脊,气势昂傲。“你究竟有何企图?我原本还敬重武京馆的壮士们人格高尚,谁知道原来也有像你这种心怀不轨、借机想偷
摸狗的下
胚子!”
闻言,倪彩珠气得浑身发颤“道歉!你马上给我道歉!”
长这么大,她还没像此刻这般生气过!还有没有天理啊!她只不过是一时
急解个手,这个人就栽赃她偷
摸狗?教训他,她一定要教训他!
“道歉?待会去跟官府说吧!”
暗天翼哼了一声,忽地伸出手刀预备钳制对方的双手。
“嘿,你怎么偷袭人呢?”倪彩珠在刹那间闪了开来,她足尖一蹬,纤细的身形马上往上纵跃。
仰头凝视“他”的举动,傅天翼突然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
是不是在某个时候、某种情况下,自己也曾经见过这般跳跃?
“哼,你这个乌
王八蛋!要打就打,本姑娘今晚肯定跟你分个胜败!”凌空翻转的倪彩珠娇斥一声,拔下头上的大头娃便往他的头上砸去。
“是你!”
在头套摘下的瞬间,傅天翼马上认出眼前这张娇俏清丽宛如一尊玉娃儿的脸庞。
“什么是你、是我的?来不及了,今晚本姑娘非要得到你的道歉不可!”站在回廊的栏杆上,倪彩珠踢起脚边的盆栽朝他的门面
去。
暗天翼仅仅闪开两公分的距离,他甚至还能感觉到盆栽里的泥土轻轻飞扬起来扫过自己的脸。
他果然没记错,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儿武功确实不错!
只比他略逊一筹。
“姑娘,你忘记我了吗?”
“现在攀关系太迟了!”
“不是,我们的确见过面。”傅天翼矫健地痹篇
面而来的小粉拳“你真的不记得了?就在腊八的那天早上…”啊,她身上有种淡淡的甜果子香,那是唤做什么果儿名!
“喂,你认真一点好不好?”倪彩珠不悦地抬起左腿凌空就是一记飞踢。
“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他右手手腕一扬,马上隔开她凌厉的攻势。
她气极了,干脆见什么就踢什么。
虽然这般打斗变得有些像个小孩子在耍脾气,可是谁叫他不认真一点嘛!直到此刻,倪彩珠终于能体会娘亲和爹爹对打时的恼怒心情。娘真是太有修养了,顶多事后跑去咬桌脚
愤。哪像她啊,此刻连脏话都快骂出来了。
“姑娘,咱们停手吧。”
回应傅天翼的是另一个柏木盆栽。
“我承认自己可能误会你了,这样好吗?”
一块屋瓦刷过他的发间。
“喂!”
再开口,他的语调里多了几分警告意味。他已经难得地放低了身段,这位姑娘要是再不识相收手,那就别怪他…
“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
“我不要你的道歉。”
暗天翼挡住倪彩珠挥来的小拳,侧身一闪反而绕到她的背后轻贴她的耳畔…
“那么敢问姑娘,你要我的什么?”
他的气息吹吐在她的颈子上。
忽然间意识到这一点,倪彩珠白玉般晶莹剔透的俏脸没来由的浮起阵阵红晕。
“我要你跟我认真地对打一场!”
难得碰到了武艺和自己有得拼的对手,好武的她怎么可能会放过比划切磋的大好机会?
可是却见傅天翼勾扬嘴角,给她一抹
感摄人的微笑。“抱歉,没兴趣。”
“呵,”隆冬的冷冽空气中传来她娇俏清脆的嗓音“我会让你有兴趣的!”
只见倪彩珠翻身一跃,纤细的身形利落地伫立在福晋的宅院屋檐上。
暗天翼俊脸上的戏谑神情霍地一敛,眸光转为凌厉。“姑娘,我劝你最好不要。”
“嗳,公子,你说我把这屋檐上头所有的琉璃瓦片踢完,大概要花多久的时间?”
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倪彩珠笑嘻嘻的宛如一尊娇丽的玉娃娃,完美无瑕,然而心思却像个孩子似的古灵
怪。
这怎么成!那么他额娘岂不是要餐风
宿了!暗天翼不想再和她胡闹,打算纵身一跃到她的身边阻止。
突然,一记喝斥声响了起来。“彩珠,还不快下来!”
“爹?”发现亲爹到来倪彩珠着实吓了一跳,踩着了积雪脚下一滑,眼看整个人就要滚下屋檐。
“呜哇…”
暗天翼忍不住微笑。
是了,就是这种独特的尖叫声,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听到!他足尖一蹬,跃到她的身旁预备将下坠的她接个满怀。
这时,又窜出了另一道身影!
夏令康和傅天翼同时
向倪彩珠,他们两人对望一眼,傅天翼干脆松开自己的手,任由他将她抱回地面。
落地的瞬间,夏令康和傅天翼同时转身面对彼此,打量和试探的视线在半空中
会。
“令康哥哥!”偎在夏令康的怀中,倪彩珠羞赧地跳出他的
膛。
神情复杂的夏令康率先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而凝视眼前这个活泼调皮又不改小孩子心
的未婚
。“才一刻钟不见你,原来跑到这里来胡闹了。”
倪彩珠悄悄吐舌“我没有胡闹啊。”
这一声低呐连自己听来都觉得薄弱,她理亏地撇撇小菱嘴,瞧见对面的傅天翼正噙着微笑瞅看自己,她又朝他鼓鼓腮帮子、皱皱小鼻头。
“贝勒爷,是老夫教女无方才引起今晚的騒动,还请贝勒爷降罪。”尤思宋双手一拱,不卑不亢地来到傅天翼的面前。
暗天翼开口道:“无妨,尤馆主,是我和令千金玩得忘情了。”
“谢谢贝勒爷的忍让,”随后跟来的倪海映先是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这才恭敬地福了福身“小女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贝勒爷见谅。”
站在父母的背后,倪彩珠暗自吐了吐舌。哇,跟他打闹这么久,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堂堂的贝勒爷啊!心头才想着,她扬起螓首却捕捉到傅天翼戏谑似的眼光。
这个人…他是在挑衅吗?
她皱起眉。
他回以微笑。
真刺眼!于是她开始瞪他。
暗天翼不以为意的耸肩。
喂喂喂!这人真的很想跟她对打是不是!
就在倪彩珠又冲动地翻袖子想抡拳头之际,却传来傅庚年惊讶的嗓音,他指着夏令康道:“这、这位壮士是?”
夏令康主动走上前“草民夏令康,拜见王爷。”简短的话语间,他一双凌厉的眼神始终没有从傅庚年的脸上收回。
暗庚年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爹?你怎么了?”傅天翼担忧地上前。
暗庚年那充满震惊的老脸紧紧盯着眼前的伟岸的男子“夏令康?那么你的娘亲是…”
“王爷,外头吵吵闹闹的发生了什么事吗?”察葛兰氏在莲香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宅院。
夏令康望了察葛兰氏一眼,转身默默退到尤思宋夫妇的身后,刻意低垂着脸不再开口。
“王爷,”尤思宋微笑启
“武京馆既然已经结束表演,咱们就先告退了。”
“这…”傅庚年的目光在福晋与夏令康之间穿梭“好…好吧,今晚多谢各位的卖力演出。”
“彩珠,走了。”夏令康俊脸沉郁地轻语。
“哦,好!”倪彩珠应了一声,正想转身随众人离开之际,不知怎么,她又抬起头望了望对面的傅天翼…
发觉他也正望着自己,淡淡微笑。
不晓得是哪来的冲动,她朝他奔了过去!
暗天翼微诧地扬眉,跨前一步
上她。“怎么了?”
“我叫倪彩珠。”
他闻言,笑了。“傅天翼。”
“哦。”好吧,知道他的名字了。然后呢?好像没话要讲了…她缓缓转身。
但又转回来“我…”还要说什么?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讲的?
暗天翼背着双手,居高临下地凝望她回望的头颅。扎绑的发丝有些
了,一绺绺垂落在耳际,却因此让她显得更加清丽可爱!说不出何种理由,注视着她白玉一般剔透的侧脸,他心底突然升起温柔的冲动。
“有空来比划几招吧。”
“真的!”她晶灿的瞳眸马上展现耀人光彩!
“只要你有空,
随时来找我。”
庆亲王府和武京馆的
情一向友好,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闻。更何况众人都知道他傅天翼虽是庆亲王府的贝勒爷,却喜
各式各样的朋友,为人四海,从不讲究什么门第阶级。所以有什么江湖上的朋友上门探访,实在不是稀奇的事情。
“嗯!”倪彩珠重重地颔首,欣喜地转身跑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再度回头喊道:“下一次,你可要认真的跟我比武哦。”
“彩珠,快点啊,回家了!”
“我娘在喊我了,下回见!”
不敢再有稍微的耽搁,倪彩珠赶紧跑回去。奔没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望…
看见月
下的他正望着自己笑,一身的月牙白,伟岸俊美如天神。
他说他叫傅天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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