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桅儿睁眼醒来,扑进她鼻子的是熟悉的枕头味道,看习惯的天花板,没有人动过的梳妆台摆饰,一切都在原来的地方,原来她作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梦,只是梦,还好、还好。
放松的心情使她多赖了下
,直听到布帘掀动,看到走进来身着青衣衫的天青鳞。
“你醒了,睡得可好?”
在鞋墩上找到了绣花鞋,栀儿掀开毯子起身。
“我作了个梦,梦里,光怪陆离什么都有,我讲给你听,很有趣呢。”她没有发现自己的绣花鞋沾满泥肩。
她叽哩呱啦地径自跟天青鳞描述,以为自己经历的真的只是一场梦幻。
天青鳞帮她加了件衣衫,好脾气的拉着她“我熬了小米粥,先趁热来喝些。”
木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一锅还冒着烟丝白粥,两副碗筷。
“哇,好香,我可以吃好大一碗!”
天青鳞本来就很“贤慧”家事
难不倒他,所以栀儿没有追问桌上的菜肴是怎么来的。
“想吃多少就尽量吃。”盛了粥,他也坐下。
两人相视而笑,端起碗筷。
“对了,我告诉你我作的梦喔,梦里面你会呼风唤雨,好像龙神一样说。”一筷子小菜进了嘴巴,栀儿边说。
天青鳞扒了口粥,闻言有些难以下咽。
“如果…要是真的呢?”
栀儿怪异的眼光直
向他。
“又不是神话故事,对了,我梦里的你从嘴巴拿出的鳞片很眼
耶。”说着,她朝本来放水盆的茶几看过去,盆里只剩下一汪轻浅,鳞片早无踪影。
“咦?”她跳起来,奔近盆前“不见了!”
青鳞不是很热中。
“也许被隔壁的小黄狗叼走了。”他应该要坦白的,顾左右而言他绝不是他的初衷,但是,要是吓走她,他宁可选择隐瞒她一辈子。
“小黄狗叼的是骨头吧。”唬弄她喔。这家伙!
“你又不是小狈,怎么知道小狈不吃别的零食?”他还狡辩。
“噗!”栀儿把一口稀饭
了出来,满眼歉意的看着他。
天青鳞抹抹脸。“没事,去洗洗就好。”
他才踏出门槛,突有两个巨人以雷槌挡住了他的去路。
“天青鳞,东海龙王敖的十三皇子,你犯了天条,玉帝要我们兄弟俩来捆你回去覆命。”
“我不能跟你们走。”他放低声量怕惊扰了里头的栀儿。
“由不得你!你私自制造天灾,伤了五百人命,玉帝很火大呢!还是乖乖的跟俺走,不然受你拖累的雷公电母更是罪加一等,难逃一死了。”
人死变鬼,鬼死变魔,神仙死,魂飞魄散。
“可以,但求两位让我先跟
子话别。”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没道理连累别人。
“时间急迫,你还是乖乖受捆,别做挣扎。”庞大的巨手一挥,黄土色的绳索自动将天青鳞捆紧。
捆仙索,捆天上地下五界神仙。
栀儿听见外面异常的声音,赶出来时凑巧见到天青鳞被两个大巨人架住,腾空而去。
“青鳞…”她撕心裂肺的呐喊,抱着骤然发痛的肚子跪倒在地。
天青鳞只来得及瞧她一眼,随即被拖入云层消失不见。
四个月后,栀儿在北海滨找到
惊虹,风雨天中,他站在惊涛拍岸的巨岩上钓鱼,鱼篓里还不少鱼呢。
“惊虹。”紫白的
,憔悴的容貌,栀儿巨大的改变吓坏了
惊虹。
他抛掉鱼竿,把她安置到一处可避风雨的
中。
“发生什么事?”温暖的火光,一应俱全的用品,这
显然是
惊虹暂时的居处。
他找了一件比较合适的衫子要栀儿换上。
“我不要紧…青鳞…”她未语泪先
,多
的慌乱心焦奔
在血
里,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亲人”她忍不住完全倾倒出来。
她用力抓住他的十
指头,浑身上下冰冷如石。
“来,先喝口热茶,慢慢说。”勉强她非要喝了手中有安定心神作用的热茶,他才听她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惊虹在她身边坐下“嫂子,这些话实在不该由我来问,但是,青鳞的出身你知道吗?”
栀儿抱着茶盅取暖,眼神幽然。
“经过这些事,虽然他还未告诉我他真正的身世,可是我猜得出来,他很不一样,可能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
惊虹又考虑了半晌,她有这样的认知最好,但是认知到哪种程度?
“我也不是,其他的‘人’也都不是。”没头没脑的说法,不过已经是他最清楚的解释了。
“青鳞他…”
“他是东海龙王敖的十三皇子,刚出生没多久被
妈带到人间来玩却遭劫,差点死在一群土匪手中,是第耳天救了他;其实,我们几个都跟他有相差无几的遭遇。第耳天知道青鳞的来处不凡,一直利用他的商业天才为天上人间赚钱,要不是因为遇见你,依照他的
子,也许为了那救命恩情,会还一辈子也说不定。”
“青鳞知道自己是龙神?”太不可思议了。
“他很早就知道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游泳、打水仗是家常便饭,而他只要一碰到海水,身体就会产生变化,东海的人就有办法循着找来,要他回去,但每回都被他严峻拒绝。之后,也许是不想替自己制造困扰,他就很少下水了。”
“他每天都要按时睡觉,超过上
时间,脾气就坏得不得了。”栀儿想起他异常的点滴。
“他的本体是龙,龙属水性,一到夜里还是需要水
滋润,我想原因在这里吧。”
“另外,他也没跟我同
共枕过。”惟一的一次,当她醒来后,他早就不见人影。
惊虹眼神有些犹疑,声音像是呛进什么“青鳞小时候入睡曾经现出原形,惊吓了很多人,不跟嫂子一起,怕是失去戒心
出原形,他不想失去你。”
像是想起什么,在每一个清凉的夜里,在每个辗转的梦境,她总会感觉到窗外暗影徘徊的错觉,但每每一推窗又空无一人。
每天醒来,在她的枕除总有一朵含
的牡丹,青鳞从来不说,她也没问,任两人之间暧昧不明。
幽晦的夜里,那总是传来似有还无的叹息,如今都有了解释。
栀儿迟迟不能言语。
不是人的夫君…
这有什么分别吗?结了同心结的夫
多成怨偶,青鳞不是人却对她多处体贴温柔,失去他,回到以前鬼也嫌弃的日子,她不想。
“我要救他出来,就算地狱结冰,我一定要救他出来!”想起每个清晨那些带
的牡丹花,她心里一点迟疑也没有。
摊开双掌,因为跋山涉水,餐风
宿,她的掌心结了厚厚的茧,方才
惊虹急着要安置她,并没有细心打量,这一看才知道,为了寻夫,眼前的小女人吃了不少苦。
“青鳞是被两个庞大的巨人带走,该怎么办才好?”着急的栀儿坐不住,又想起身,破皮不知道几次的脚承受不住昂荷,让她差点歪倒下来,幸好扶着山壁才免于跌跤。
看着她破到
出脚趾的鞋,
惊虹眉心又打了个结,她啊,毅力惊人。
为她打来一盆水,他从来不伺候女人的,然而今儿个实在是对她打从心底佩服。
“你先把自己整理整理,我去把鱼烤了,顺便通知大家回来一起想办法。”
栀儿看着水镜里披头散发的自己,抖着
对他道谢。
惊虹绝少跟女人相处,对于她诚挚的感谢只觉得别扭,不知道怎么回应,干脆走开。
几个时辰后,本来白云舒卷的天空,发生有史以来最忙碌的情况。
先是飞来一只白鸽,片刻,又一只鹰,接着盘旋天空不知道该在哪里降落的是一只显然迷路的鸠鸟,无视鸠的
惘,一只金鹏骄傲的飞过,抵达目的地。
惊虹从鸟儿们脚踝的小竹筒
出短讯,把跟主人同
子的鸠鸟引导下来,果然没错,除了军破痕那个路痴训练出来的鸟会迷路还有谁?
综合所有的意见,
惊虹作出决定。
“我也应该回家一趟了。”为了天青鳞,大伙分头想办法,半个月后在荆州瀛台会合。
他那个“家”的家人,希望不会吓到栀儿才好。
吹哨唤来一只大鹏鸟,那大鸟身长数丈,身高遮天,把天际飞翔的鸟雀全部吓飞得无影无踪,就连来报信的那些鹰、雕也掉头而去。
“好大的鸟。”栀儿又好奇又胆怯。
“它要带我们飞越这片海域,你别怕。”尖锐的喙,宝蓝的眼睛,晶亮丰腴的羽
,如泰山屹立不摇的脚爪。
这只大鹏鸟是
惊虹的交通工具。
知道自己要有个迟疑就会耽误解救天青鳞的时间,带着勉为其难的笑容,栀儿在
惊虹的扶持下,上了大鹏鸟的背。
鸟儿随即舒展长翅,凌空飞去,逐渐变成小黑点,隐没在青天的某一处。
他们这一去,横渡汪洋,去了扶桑国。
理法不外乎人情,但要是人情多得像水淹,每天都有一堆重量级的人物来说情,那压力可就大了。
头顶珠冠的玉帝从几
前就头痛到现在,俏而婀娜的宫女再怎么帮他
捏太阳
,还是没多大用处。
龙柱吐珠的偏厅里,满桌的蟠桃香果,他也无心享用。距离不远处是斩仙台,天青鳞被困在中央,被人看管着,午时三刻便要行刑。
“禀玉帝,四海龙王与东海龙王晋见。”一小甲匆忙进来通报。
又来了!这是今晨来的第几趟了?把这里当人间的莱市场吗?
“禀玉帝,人间大唐天子来访。”另一小神乙跑着进厅通报。
怎么?
“禀玉帝,黄泉国女王…”
黄泉国女王,幽冥界的人?
“禀我至高无上的玉帝,玄冕王妃等候晋见。”
他最宠溺的爱妃也来
一脚?什么时候不好来,偏挑这忙得不可开
的节骨眼儿呢?
“禀…”
“免了,直接说。”玉帝快要抓狂了。
“扶桑国的宗师也带着神女跟祭司想要晋见玉帝。”
天,连远在异地的扶桑国也派人来。
“一起宣吧!”玉帝想一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居然可以劳师动众到这种程度。
斩仙台旁挤满了神仙、鬼怪、妖魔,而且个个都有来头。
惊虹、军破痕、阿祗僧,还有栀儿也罗列其中。
不用说,这些人都是为天青鳞求情来的。
栀儿一看见斩仙台上的天青鳞马上奋不顾身的跑过去,虽然武神们百般拦阻,她还是觑了个空,从一堆长戟下面穿过,紧抱住许久不见的丈夫的脖子。
“这里不是凡人可以靠近的地方,快滚!”眼看负责看守的武神就要将栀儿戳成
酱。
“哎呀,诸位大哥,好久不见了…”
惊虹以极快的速度在看守人的袖子里
入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开始攀亲带戚起来。
“你是?”袖子马上垂掉下去,颇有份量喔。
“我知道诸位工作辛苦,特来问候。”
惊虹打先锋,一个人应付一个,阿祗僧跟军破痕都踱了过来,顿时,栀儿跟天青鳞暂时没人理会。
此刻玉帝忙得不可开
,虽然也瞄到斩仙台这的情况,但还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偷到空隙的两人…
“咳,别那么兴奋,你让我透不过气了。”天青鳞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这地方见到爱
还有好友们。
慢慢放下环住他的手臂,栀儿捧着他的脸,喃喃地诉说想念。
“你知道我有多久没见到你了,我想你想得都快疯掉了。”
“我何尝不是。”双眼印入彼此的灵魂,他舍不得眨个眼。
“这里不是凡人能来的地方,你…是惊虹带你来的吗?”
“对啊,我死赖着他。”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都知道了,惊虹都告诉我了。”
“那个长舌男。”
“不许这么说他,这一路要不是他帮忙,我根本来不了这里,更何况他还不许我说谢呢。”
“我开玩笑的。”他这么说,终于逗出栀儿难得的一朵轻笑。“不过,他们真好收买,我跟他们这许多年的相处,看来都不值你那几双鞋。”
好酸的话,他居然吃这种没道理的醋。
“死相!”栀儿娇嗔。
“我就爱看你这模样,你刚才那又白又青的小脸我真看不惯呢!”说穿了是不想让心爱的人为他太过
心,才使尽心机为博红颜笑。
“青鳞。”栀儿哽咽。看见他被反剪以绳索缚在身后又红又肿的手腕,她的心百般不舍。
“别哭,砍了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我不要,十八年后我就变成又老又丑的老太婆,而且,这么长的日子身边没有你,我一天都熬不过。”说着,泪又来了,它像有自主的权利,已经不是栀儿脑控制。
天青鳞心神俱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怀中的泪人儿。
“我觉得遗憾的是没能陪你多过几
夫
生活,带你到月光下看海边流泪产卵的海
,夜里唱歌的大鱼。”
栀儿一听一跺脚,珠泪飞坠至他的衣袖上“你不会死的!”
“死不可怕,只是留下你一个人我会很难过。”
“快点,趁现在没人注意,我放你逃走。”无计可施,她想了最笨的法子。
天青鳞苦笑,但笑容里也满溢柔情。“傻丫头。”
看到丈夫眼底的绝望,栀儿不肯认输。
“我去求王帝!”
“栀儿!”玉帝哪是那么好求的!怕是求不得还要背罪。
不管天青鳞的呼唤,提着裙,她奔上玉雕的阶梯,可才走没几步路,就被卫士拦了下来,这一闹,惊动殿堂内的诸神仙。
股下似有一窝蚂蚁咬的玉帝,快被七嘴八舌的人情给烦死了,另一方面,也对斩仙台上的天青鳞生出几分
赏。
一个人要得到多数人真心诚意的拥戴并不容易,而要能请得动这些各有名目的大人物来说情更是大不易、他很想知道那个龙神是怎么办到的?
“你们别吵了,让她上前。”玉帝传令要栀儿上前。
栀儿一见上位者,双膝落地跪下。
“小女子秋栀儿叩见玉帝。”她必恭必敬的叩足三个响头。
“要是你也来为天青鳞说情也就不必了,朕的耳朵装不下那么多人情。”他一开口就浇息栀儿的希冀。
她
出苦涩的笑容。
“害死五百人命的祸首是小女子,冤有头,债有主,玉帝您要的无非是以命抵命,是不是?”
玉帝给她确实又残忍的答案“没错。”
栀儿笑得更轻了,仿佛一不留意,那微笑就要飞天而去。
“既然你要的就是一条命,不如把我的取去吧。”
说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着离她最近的柱子一头撞去,她白玉般光洁的额头立即
出鲜血,有如泉涌。她的举动顿时吓呆一群神仙。
这般烈
只有红尘人类可见。
天青鳞远远看见,目皆尽裂,不知打哪来的神力挣断了绳索,直奔上来,无视一路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刀剑,中途想要挡下他的天兵全被他狂暴的打落荷花池,有的摔断门牙,有的鼻青脸肿,而他,沐浴着一身的腥红,来到门前。
斑斑血迹叫人触目惊心。
“孽龙,放肆!”玉帝周边的护卫包围成圆圈,武器朝外对着可能对玉帝不利的天青鳞。
玉帝无情的眼有了波涛,示意护卫们下去。
两人的情深意重,深深地震慑一班神仙。
不用说,大家马上让出空间来,让天青鳞可以冲到栀儿身边抱起她。
“栀儿…”天青鳞肝肠寸断。
“想不…到…撞…柱…子的…头…这么…痛…咳咳…下次我…不敢了…”她每吐出一个字,受到震
的头马上传来剧烈的疼痛,黑翳遮住她本来水灵清澈的眼眸,感觉身子越发沉重了。
“栀儿别走,求你…”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这次,换我抛弃你,我们…扯平了唷…”怎么他的睑孔幻化成好多个,想摸,手却再也抬不起来了。
天青鳞咬舌,咬出了血。
她走了,苍白的睑蛋还带着花绽般的美丽。
轻轻放下她,他站了起来。
他环顾着鸦雀无声的四周,突然放声沧凉至极的狂笑。
笑声里,只见他把别人加诸在他腹部的剑用力一
,送进身体深处。
因为含冤带怨,他的身子不肯倒下,直
地怒眼瞪视玉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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