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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冬日西斜,绚烂的阳光渐转黯淡。

 一个优雅轻灵的素影,急急奔走,似含黛远山的眉忧愁地微敛,清丽若荷的娇颜隐透着坚决。

 “小姐,您在找什么啊?”侍女音音移动着仆酸软的双足亦步亦趋,口中念叨“你看太阳都快要下山了,我们该回山庄了,不然夫人会很着急、挂念的。”

 今才在祭神上撞上了那么可怕、恐怖的妖怪,以她说,就应该快回家惊,可是她家小姐非但不肯,还满龙州府地逛。小姐不怕遇上妖怪,可是她却怕得要命。想她音音正值二八芳龄,虽然没有如她家小姐一般生就倾城之貌,却也堪称俏丽可人。依她这样的小女子,正合嫁一个好夫郎,被人呵护、疼惜一辈子。她可不想在生命中的美好春光还没到来之前,就先做了妖怪口中的美味大餐。

 不行,说什么也要将她家小姐劝回去,将与妖怪遭遇的这种可能全面排除。“小姐…”她追着恋儿的身影再度开口。

 “音音。”恋儿皱起秀眉,打断了侍女的话“如果想回庄的话,你就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说完,她继续前行,含忧带急的眸光频频四顾,希望能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或偏僻的街头巷角里,寻到她芳心所系的那一抹月白身影。

 “什么事?不就是找那位身着月白色衣衫的公子吗?”音音嘟哝着。打从红雾散去,小姐身畔少了那位公子后,小姐当即离开,遍龙州府地寻找。她就算是再笨,也猜出了八九分“那位公子也真是,要走也不打声招呼,害得小姐您如此担心、记挂。”她心中颇为小姐不平。

 朱微抿,恋儿置若罔闻地加快脚步。他在何方啊?他带走了那颗赤红丹珠,那些妖怪会放过他吗?他会不会有事?

 此去我可能会被血巫族族民当做“点心”吃了,这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了…

 每每忆起他这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她的整个思想、灵魂都会揪紧,忧心如焚啊!怎能不牵挂?她着实无法说服自己安心回家,就算是要将龙州府翻过来,她也会做,只要能再见到他,只要他能安然无恙。

 “小姐!”音音无奈地一叹,上前几步扯住了小姐的衣袖“您这样找也不是办法啊!而且,说不定那位公子早就回家了。”遇到了那么可怕的事,谁不想赶紧回家?也只有她家小姐才会傻到满大街到处寻人。

 回家?恋儿脚步突停“音音,你说他可能会回家吗?”她认真地问。

 “当然。”音音眼珠转转,信口胡掰道:“那位公子与小姐失散后准会回家…小姐您想想看,是人哪有不回家的道理。”

 啊!她怎么没想到,他平安险后,会回那座废院的,她应该马上回去看看。心神电转,恋儿拉着侍女音音的手如飞前冲。

 “小姐,你要到哪去。”音音急急问。她家小姐该不会疯狂到在这夕阳西下之时,去闯那位公子的家吧?

 事实证明,她的疑虑全属多余,因为恋儿已经开了口:“回千雪山庄。”

 …

 “恋儿,太好了,你没事。”柯雨柔抱住外甥女泪落纷纷。今天神祭上妖怪大闹,吓得她魂不附体。

 回到山庄后,又听到恋儿带着侍女音音也去拜祭神弓,而且一直未归。忧心之下,她急派家了去寻找,一个下午的时间,派出的家丁纷纷回报,找遍了整个神祭大典的场地,都不见小姐的芳踪。

 这个不幸的消息着实把她急坏了。外甥女如遭遇到不测,她就是死了,亦无颜会见九泉之下的亡姐啊!

 “对不起,姨母,恋儿让你担心了。”恋儿心下歉然。她一心只记得要找梵天,全然忘了姨母会忧心记挂,这是她不好,她太不孝了。

 拿着一方巾帕拭去泪痕,柯雨柔满目怜爱地挽起外甥女的手。她温柔地道:“平安回庄就好,姨母也就放心了。”

 “对了。”她拉着恋儿走向书房“有个人正等着见你呢!恋儿。”

 什么人?恋儿还未来得及问,但听书房中传出一声朗笑“是恋儿回来了吗,夫人?”

 迈入书房门的一瞬,恋儿见到了一个身披青袍的人影。国字形的方脸,虽笑亦含威,一双虎目炯亮有神、顾盼自威。

 水灵的眸愕然大睁,恋儿呆愣当场,全因这个人,她并不陌生。

 心神回到祭神弓的那一刻,身披青袍的他步上法台,万民欢呼…在那一声雷般的大喝声中,他挽起了银弓、金箭,闪烁着寒光的箭尖指向梵天…

 他是谁?怎会出现在千雪山庄?

 柯雨柔含笑的声音人,解答了恋儿的疑惑“恋儿,这是你的姨父,想是还不曾见过吧!”她深情地凝睇着青袍人,柔声道:“夫君,这就是恋儿了,我们的外甥女儿。”

 恋儿低眉敛目,微微屈膝一礼“恋儿拜见姨父。”没想到音音口中那受万人敬仰的除妖英雄,竟然会是她素未谋面的姨父。

 他为什么会在祭神大典上,扬弓梵天?梵天又与千雪山庄有着什么样的关系?这些纷纷的疑问在一瞬间涌入她的心中,扰了她的思绪。

 独孤鸿雁朗地大笑。“都是自家人,恋儿,你就不必多礼了。”

 …

 今岁月圆。

 清冽如银的光辉拂照着寂静的废院。

 梵天静静伫立在那扇古旧斑斓的铜门前,目光飘渺幽远,仿佛望入了另一个虚无的时空。魅清华的容颜沉静无波。那袭月白的衣衫伴着匹练般的黑长发丝共舞。

 眼前是他栖身了十八载之所,平生第一次,他站在废院的铜门外,回顾往昔的种种,心中说不上是感慨还是悲伤。

 曾经,他是多么渴望离开这里,回到千雪山的莽莽林海、广旷荒野之中。可是渴望成真的一刻,他又犹豫了。

 “梵天,你现在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去寻找你的族人,过你梦想中的生活,这才是明智之举。”脑海中一个声音如是说。

 “梵天,那样你便永远与那朵纯净的白荷无缘了,你舍得吗?”另一个声音又起。

 “梵天,在神祭上,你已经与那个人照过面了,再留在千雪山庄实属不明智。他就算是一时想不起,过久了也会记起的,别忘了,你这张脸与十八年前的那个她多么相似。”

 “梵天,走入了千雪山,你便真的是妖了,你要想清楚,好好地想清楚。”声音苦口婆心劝他。

 “难道你还妄想为人吗?”声音严厉,如一声响雷般打得他狼狈不堪。

 也许他真的想做一个人吧!他苦涩地一笑。那张清丽若荷的娇颜浮现在他眼前,明眸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朱勾起了一朵不可方物的醉人笑意。

 恋儿!他心中一暖。

 上一个月圆之夜,她披着素白的罗衣,走到了他的面前,只是那一瞬间的凝眸,他的心便不试曝制地沉沦,想要亲近她的愿望突生。

 她带来了衣衫给他,她为他取了名。

 由那一刻开始,他便渴望成为一个人,一个能够接受她那万缕温柔情丝的人,一个能与她相知、相守,共度此生的人。因此,本来应该离开的他又回来了。可是回来又能怎样?站在这里发呆吗?他苦笑摇首。

 寒风袭过,门上悬的古旧金羽箭撞击铜门,发出一声轻脆的声响。

 抬首望定那支箭,他的心情极为复杂,也说不上是痛恨还是亲切。探出手去,他触摸一下那箭尖上的红褐色斑。金箭忽地透出一团金芒,阻止了他的念头,收回手来,他莫可奈何地一叹。

 这金箭封印着佛门至高无上的法咒,全天下才有三支,与那张银色长弓同为隐佛寺的镇寺之宝,同样拥有妖魔莫近的浩然之光。

 而这支悬在这里,只是为了镇他。

 自从他渐渐懂得运用与生俱来的法力后,他着实在这支箭上动了不少脑筋,千方百计地想着将它弄下来,可惜所有的妖族法术在这支看似其貌不扬的锈箭面前一律失效。他甚至不敢接近它。

 不甘心被困在废院内,他曾试过想翻墙、飞天、甚至是遁地,可惜却无法离这座以金箭的法力笼罩的废院。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这箭是他的克星。

 现在他可以不用再为金羽箭头痛了,他已经走出了废院,至此,韩天空任他邀游。无论是他想为人或是为妖,都用不着再跨进这座废院中待自己。

 凝望着那支摇晃的金羽箭,他心中甚是不甘心。恋儿与那个常走入废院为他送食物的女人,都可以轻易地接触金羽箭,只因她们是人。

 心中突然生起一种上前取下金羽箭的念头,也许他取下了它,便可以做人,便可以拥有他心中的那朵白荷花。

 “你忘了今天早上被此箭撞飞的情景了吗?快打消这个念头。”脑海中的声音在提醒他。

 也许,这一次不会了,这一次他有准备。咬了咬牙,他刻意将身形欺近。

 金光大盛,仿佛烈焰般灼烙在他身上,苦苦忍住那雄心的痛楚,他艰难地移步。

 金芒灼目,却又似灼心。

 如同逆着急上游,他一点一点地欺前,就在举手触及箭身的那一刻,暴长的金光将他打出文许开外。

 一时之间,他头晕目眩,气血翻腾,腥甜的体自口中出,在雪地上开出朵朵妖滴的红花。

 女子的惊叫声传来,接着他被一双柔荑扶起,身躯依入一个芳馨的怀抱之中。

 “梵天、梵天…”那温柔而焦急的呼声遥远得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原来他终是无法取下那箭,终是无法成为一个人。他无声苦笑,意识却在斯时逐渐离他远去。

 朦胧之中,幻散的眸底映入了那张清雅脱俗的关切的容颜,那朵凌雪而绽的白荷。

 …

 “音音,快开门。”恋儿急切地拍着门。

 “小姐?”睡意朦胧的声音传来,接着是一阵细碎的奔走声与开门声。

 音音当门而立,呆怔地看了看天上的那一轮皎月,再看看沐浴在月华中的小姐。“您没有休息吗?”她惑然问。

 “快随我去救人。”恋儿拉着她没头没脑地一阵急奔。

 “救人?”身不由己被扯出卧房的音音,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便跟着她家小姐跑。

 没时间与她废话,恋儿一直将她带到废院前。“快帮我把人抬回房去。”她指了指卧在梅树下那似晕睡的人影。

 音音眼,借着月光看清楚那人的容貌“这…这不是那位公子吗?”她惊颤着声音,抬手指了指那人影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当然是受伤了。”一想起方才所见的那一地鲜血,恋儿的心都要揪到一起了。

 “快,你还不快帮我?”伸手扶起他,恋儿微怒地瞪了那呆站的小侍女一眼。

 “啊!”如梦方醒,音音急忙帮小姐搀扶着他“婢子斗胆问一句,小姐,您是打算把他带回您的绣楼吗?”她犹豫地问。

 恋儿不耐烦地抛给她两个字“废话。”

 完了,音音翻了个白眼,险些没晕过去。把一个大男人移入自己的闺房,看来她家小姐八成是被鬼附了身,妖了魂了。

 …

 是真?是幻?

 恍恍惚惚中,他又变回了它。在天地之间,阳光之下,无拘无束地狂奔。

 天蓝蓝的,云淡淡的,风轻轻的。

 草原辽阔无垠,葱绿且柔韧的小草如绿色的海洋般起伏不定。

 大地在它的足下延绵、伸展…

 泥土的气息与碧草的清新芬芳,丝丝缕缕地融入它的嗅觉之中。

 心旷神信之下,它几乎想就这样无休无止地狂奔下去,直至生命的尽头。

 直到一个温柔的呼唤浸入它的听觉,如斯悦耳动听,如斯含情醉人。是谁的声音?是谁在声声唤它的名?

 不,不是在唤它,而是在唤他!

 它停了下来,痴痴地、默默地伫立。

 有了名,是不是就可以成为人?它有了名啊,为何它还是它?

 那温柔的呼唤,声声入耳,隐蕴的情,如同一把利刃正凌迟着它的心灵。

 怎样无可奈何的悲哀啊。

 …

 “小姐,你这样,老爷、夫人不会同意的。”

 “那就不要告诉他们。”

 “可是,像他这样一个大男人…你的清白。”

 “我会嫁他。”

 “老爷、夫人…”

 “不会同意是吧?我会去求他们,直到他们同意为止。但是现在,你要代我保密,音音。”

 “为什么?”

 “为了要救他。”

 这样的对话浸入他的意识中,但转瞬之间,他的思绪又离他而去…

 梦中蓝天、白云、草原均不复在。

 有的只是一朵凝绽开的白荷,在微微晨曦中舒展着花瓣,吐着清新的芳芬。

 她,由荷花中走出,素服翩翩,衣袂凌风,绰约有若花中之神。

 恍惚之间,它又变目为他!

 “恋儿…”他声声呼着伊人的名,身不由己地拔足向白荷奔去…

 “我在这里。”一只温暖的柔夷按上了他的手,熟悉的声音侵入他的思绪。

 然后,他醒了过来。

 入目仍是那张清灵绝美的花颜,水灵的瞳眸下方,泛起了淡淡的青色,似许久未眠的模样。

 “你醒了?”她欣悦地一笑,绕着他的视线含着让人心颤的情意。

 绚烂的阳光映入窗棂,在她背后映出了一圈淡金色的光环,出奇美丽,出奇祥和。一时之间,他忘了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享受着那分从未有过的宁馨。

 “口是不是觉得闷?”恋儿盈盈一笑,伸手取饼置在几上的一盏散发着葯香的茶“来,喝了它吧?你吐了好多血呢。”险些把她吓死!

 虽然他知道葯物对他这种伤势根本无效,但是他还是依言喝下了这盏葯茶。

 “这是你的房间?”四顾这间优雅、适意的卧室,他轻声问。

 “是的。”她羞涩地垂眸,双颊晕红如醉“我和音音两个好不容易才把你抬回来的,你知道吗?你真的好重啊!”她喃喃抱怨。

 他闻言苦笑“你看到的我一直是这个样子吗?”忆起了梦中的情节,他问,生怕自己因受伤晕不小心变回它。

 “你不这样子,还能是什么样子?”她眨了眨清澄的眸,反问道:“难道你会突然长出七八个脑袋,变个怪物出来?”

 他闻言莞尔一笑“如果我真变成怪物,你会害怕吗?”他望定伊人的黑瞳闪烁着复杂莫测的光华。

 “不会。”她毫不犹豫地摇头。她的胆子一向很大,经过了昨夜之后,她的胆子更大了。相信这天底下再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怪事,她都不会害怕的。

 伸手轻抚着伊人的娇颜,他的眸光转口温柔。他可不可以奢求她接受这样的自己?可不可以奢求一个最完美的梦?

 低低地一叹,他收回手,起身坐起,目光触及远远放在几上的某物,不由一愣“它怎么会在这里?”他不解地问。

 随着他的视线落到几上,恋儿嫣然一笑“你说的是那箭吗?”她望着他眨了眨眸,状极无辜地道“我不忍心见你拿得那么辛苦,所以特意又跑了一趟废院,代你将它拿来。”

 “昨夜的情景你见到了?”他怔怔地问。

 白了他一眼,恋儿嗔道:“可惜来不及阻止某人做傻事。”直到目睹了那一幕,她才醒悟那箭悬在铜门上的原因。

 他闻言为之啼笑皆非。凝望着浅笑盈然的佳人,他认真地问:“对于这一切,你心中没有疑问吗?”

 缓缓地眨了眨清澄的眸,她问:“‘这一切’指的是什么?”

 上那道温柔如水的眼波,他轻声道:“我为什么会被困在废院中十八载,与千雪山庄又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怕那支没有生命的箭,我眼眸的颜色变幻,我的能力…这种种你不曾想过,不曾感到好奇吗?”

 望了他半晌,恋儿黯然一叹:“怎会不想,又怎会不好奇呢?这些疑问几乎天天在我的脑子里转来转去。”她喃喃而语。

 “那你为什么不曾问?”他的目光炯亮如星光,仿佛要入她的内心深处。

 “因为我怕。”她垂眸叹息。

 “怕?”他不明白伊人的意思。

 双手绞弄着衣带,她低低地道:“我怕问了以后,你就会离我而去,怕这一段日子的相识、相知会化为朝逝去,了无痕迹”她鼓起勇气抬首,坦白地道“我爱你。”

 那个轻轻柔柔的声音逸入他的心田,化作声声雷在他的心中回响。一种莫名的狂喜与悲哀织的情绪笼罩了他的灵魂。

 她爱他!她说她爱他!

 凝眸望去,但见佳人秋波转,两颊酡红,那含羞带怯的少女风姿令他心弦震颤。

 这朵纯净的白荷啊。

 如果他是一个人,他现在会高兴得疯掉,如果他是一个人,他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起她的双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人类的诗,多么美丽的意境,多么让人向往渴望。

 可惜,他非人。她的情爱,他受不起。

 “不。”他苍白着俊颜,目光中闪烁着丝丝痛苦与挣扎。不能再犹豫下去了,不然他会害了她。就像十八年前的那个“她”一般,她若爱上了他,便注定了要有那样悲惨的结局。他怎可以让她陷进去?

 狂啸一声,他闪电般地夺门而出,将那千丝万缕、绵沉醉的情爱弃下。

 不让自已有机会后悔,也不曾回首再看她一眼,因为他知道他心中的意念有多么脆弱,多么不堪一击。只要他回顾、停顿一刹那,他心中的爱恋痴狂便足以将她拉入无边黑暗的地狱。

 这朵白荷,只应在晨下盈盈绽放,幽幽散发着醉人的香芬,只应永世地拥抱快乐与无忧,幸福地过今生。

 那才是最佳的选择。

 “梵天!”恋儿急急迫出门去,斯人却已不见踪影。怔怔着立在阳光下,痴凝着前方,她的心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

 泪无声地过清丽无方的容颜,孤零零地拥抱着寂静无声的天地,恋儿仿佛听到了梦破碎的声音。

 …

 铜门大开。

 独孤鸿雁铁青着脸直冲入废院中,藏青的长袍间半隐着一张强弓。他身若疾风般在废院中游走了一圈,却始终没有见到应该在废院中的它。

 “它从什么时候不见的。”他沉声问。

 柯雨柔面罩深忧,缓缓地道:“今早,我送食物时,才发现它不在了,而且门上悬的金羽箭亦不在了。”顿了一顿,她惭愧地低下头道“至于它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清楚。”

 大喝一声,他扬弓劈出,强劲的力道将丈许开外的青石震得粉碎。怒气未消,他瞪向子“你为什么不看住它?为什么让它跑了?你知道吗?它一走会给龙州府的百姓带来多大的危险?”他只不过月余未归家而已,一回家竟然就发生了这等事,子是怎么当的这个家?

 “对不起,夫君。”经不住那声声严厉的责问,柯雨柔声音微颤,眼中凝泪。

 看着子盈然泣的神态,他心软地一叹“算了,你是一个柔弱女子,本不懂这些事,为夫不应怪你的。”

 紧抓着大弓,他急步行向院外。

 “夫君,你要到哪里去?”扯住丈夫的衣袖,柯雨柔惶恐地问。

 他略一停足,冷然道:“我去布置人手,务必要在它回返千雪山,与九族群妖会合前除去它,免得再生事端。”

 “杀?”柯雨柔眼睛惊恐地睁大,她颤声问“夫君,你真的决定要杀它吗?它可是…”

 “不要再说了。”眸中厉芒一闪,独孤鸿雁打断了子的话“眼下血巫族大闹祭弓大典,月降族又下了千雪山,正值这多事之秋,它又逃了,我若不及时除去它,龙州府必将大难临头。”

 “没有这么严重吧!”柯雨柔犹豫了片刻,始道“这十八年来,它一直与平常的动物没什么分别。”她抬首望定丈夫,哀求地道“夫君,你就让它去吧!它不可能有生事的能力。”

 “夫人,你有所不知。”凝着天际,独孤鸿雁静默片响,才缓缓开口“昨祭神上,我见到了一个年约十八的少年,他有着梅儿的容貌,却有着一双幻着红光的妖异之眸。”说完,他便举步步出废院,不再停留。

 柯雨柔闻言顿时惊呆了“不可能的,这太荒唐了,绝对不可能。”她震惊地摇头,喃喃自语。

 急急穿过积着枯草与杂雪的小径,柯雨柔推开了废院中的一栋建筑的门。

 里面是一座观音祠堂,与废院中其他建筑不同的是祠堂内异常清洁、不染微尘。

 柯雨柔缓缓地跪在观音大士的玉像前,凝望着观音的容颜,她神情忧伤,不安地问:“菩萨,求您告诉我,那是真的吗?”

 是真的…袅袅余音线绕梁回响。

 座上的观音,手捧净瓶、柳枝,宝相庄严,以一双慈悲的慧目俯视着苍生。

 …

 今夜月圆如镜。

 城郊的一处小山岗,伫立着数十条狼影。

 声声凄厉的狼嚎划开寂静的夜幕。

 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一条放足狂奔的形影,闪电般地向狼嚎的方向奔来,须臾,直上山岗。

 它停在狼群的对面,忽而仰首望月长嗥,其音悲沧之中又似带着快欣悦。

 清幽的月光拂照,它那一身如银却又如霜的发无拘无束地散于夜风,卓越不凡的风采隐蕴着遗世的孤清。深邃的瞳眸幻着淡淡妖异魔魅的红光。

 倏地,数十条狼影长身而起,化为人形。“属下等恭少王。”在一片沙哑刺耳的声音中,人影纷纷下拜,跪伏一地。

 它,傲然独立于山岗之巅,朦胧的月光将它笼罩在神秘如谜的清冷银辉之中,仿佛是乘月归来!

 …

 同一方明月。

 手执着那支生锈的金羽箭,恋儿踏着白雪缓缓走入铜门大开的废院之中。

 枯木、杂草、石、破败的建筑…

 一切的一切均如往昔,有着说不出道不尽的荒凉。森。穿过积雪的枯木,恋儿抬眸。月下一方孤零零的青石仁立。恍惚之间,恋儿又看到了他,他静静地立在石巅,以傲然之姿仰首望月,一袭月牙白的长衫潇洒地舞于风中。

 月映影,影映月,一切恍若视见。

 “梵天!”恋儿狂喜地奔了过去,伸手,却只捉住了一团凉沁心脾的空气。

 幻影消散,一切成空。

 恋儿痴痴地位立,泪在不知不觉中滑下如玉的面颊。他在何方?他会不会从此不再回来,不再与她相见了?

 恍恍然记起那阙词“…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真的到了伤心断肠的时分了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没有了他的日子,只一天,便已是如斯漫长难挨。心中怀着他的魂,他的影,系着千万种相思情意。恋儿真不知道该如何去打发今后的夏秋冬。

 失魂落魄的,恋儿步出了废院。

 依墙孤立的那树梅花,已然凋零。夜风拂过,花瓣纷落,空留一缕未散的幽香。

 锦绣少女不识愁…

 这是她初到千雪山庄咏梅时,他取笑她的话。正是这轻轻一语,引出了她与他的相识。

 不识愁呵!恋儿含泪而笑,这短短时的相逢,便是为了教她这个“愁”字如何写吗?

 手扶着梅树,恋儿怅然低:“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阁泪情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

 抬首遥望着天际那一轮明月,恋儿泪眼离。月若怜她一片情痴,就让那“惜花人”归来吧。

 …

 凝望着山岗,他的眼底闪烁着寒凛之光“放箭!”低叱声中,他的手猛然一挥。

 顿时,无数道火箭划过夜空,向山岗上的群狼去。

 它站在烈烈风中,冷然凝视着接近的火箭,深邃的眸光中没有半分意外惊讶。

 仰天长嗥,它率领着狼群,痹篇火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箭的人群。

 惨叫声,间杂着凄厉狼嚎由山岗下的疏林扬起,打破了寒夜的寂静。

 他浓眉一挑,飞快地扬起强弓,手指在间的箭囊一抹,一支闪烁着寒光的箭已在手中,纯地搭箭、拉弓、松弦…

 如飞的箭影划开空气,直奔一头正在扑咬箭身的狼。

 正在这时,一抹如银的形影凌空扑起,上了那支箭,张口之际,已然将飞箭咬住,飘然及时,它静立在丈许外,一双幻着妖异红光的瞳眸转也不转地看着他。

 “独孤鸿雁!”弃了口中的箭,它突发人声。

 “是谁放了你。”独孤鸿雁怒声问。悬于废院门上的金箭,其金芒之威震慑天下群妖,他不相信月降族有能力助它困。

 心中透过了那一抹清丽若荷的素影,它却隐而不宣“我自来去自如,何用人助?”

 扬手之间,另一支箭已扣在弓弦上,箭尖指向它,却凝而不发“你若立即随我回去,我便饶你不死,不然的话,今夜就叫你与嗥月族同亡。”他寒森森道。

 凝望了他半晌,它声音带笑“你有什么本领,让我与嗥月族同亡?”

 “找死。”独孤鸿雁目光锐利,掌中利箭离弦而出,带着十足的锐利杀气向静立的它。

 它矫健地跃起,舒爪一踏,已将利箭按入地中,停也未停,它伏地前扑,与独孤鸿雁斗作一团,朦胧的红雾升起,笼罩着它的身影,也轻易地将独孤鸿雁卷了进去。

 没想到它也有以妖法起雾之能,独孤鸿雁一震,心中颇有养“妖”为患之悔。

 红雾迅速漫延及整片疏林,顿时瘫痪了独孤鸿雁所带来之人的箭阵,反之,助长了嗥月族人之威,大占上风之后,群狼渐渐撤出战场。

 独孤鸿雁大喝一声,念动金刚降魔法咒,一面与它锋,一面驱散红雾。

 “没有银弓、金箭,这雾你是驱不散的。”它沉声提醒那个白费力气的人。它起的红雾虽然及不上万年丹珠在祭神上所起的红雾那么范围广阔,那么威力无边,可是已足够暂时困住敌人让嗥月族族人平安撤离。

 “是吗?”独孤鸿雁冷笑一声,掌中的强弓击出退它的攻势。而后声作金刚怒吼,将魔法力化为声波,震得红雾如同卷云般散去。

 它没有再攻击,而是站在一旁,悠闲地看他作法。“果然厉害。”它赞了一声,接着道:“只可惜太迟了一点。”

 什么意思?独孤鸿雁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但听见下属惊呼声传来“嗥月族的妖狼全都不见了。”

 哈哈一笑,它身化白影,闪电般地逝于夜风之中c“再见!”幽幽一语遥遥传回。

 独孤鸿雁闻言气得半死,苦心设下的“除妖大计”就这样告终,他不甘心。“追。”怒叱一声,他当先向它逝去的方向追去,心中下定决心,不能让它回千雪山,不能让九族群妖再有机会立一个妖王。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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