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呼嗤呼嗤,你真的不跟我一齐下去?”
司马蒹葭清软的嗓音,带着慵懒语调,轻轻滑过夜
中的树丛…薄凉月
下,依稀可见黑色
发多于白、金二
的金丝犬,竖着冲天辫、半眯着眼的黑黑小头颅搁在并拢的两只前肢上,敷衍地对蹲在眼前的主人摇了摇尾巴。
“呃,瞧你懒的,那我自个儿下去喽。”司马蒹葭搔弄呼嗤呼嗤的耳后,叮咛道:“别睡昏了,帮我留点神哦。”
司马茉葭起身在
间系上挂着刀子、打火石袋等各式工具的革带,
叉斜背上一只鞹袋,约半尺长的鞹袋沉沉垂下,似乎重量不轻;身型瘦小的她早习惯这样的负担,步伐轻快地朝不远处横着树干的方向走去。
费了近月的工夫,直到昨夜才挖通了甬道,可惜没时间细瞧。随着距离的拉近,司马蒹葭觉得
口不断紧缩、心跳加促!不管经历过多少次经验,每一回的兴奋与期待仍是不减一分。
这样熟悉的情绪反应,令她心底充满难以言喻的圆满感彷佛爹娘还在世,带着她到处寻找古墓,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探险。
司马蒹葭停步横木旁,仰首凝望夜空中的一弯银月,心底闪掠过一丝歉疚。她闭目合手默祷:爹,别生气,我没忘记您的
代,女儿只是下去找几个小玩意儿,会很小心很小心的,有什么动静呼嗤呼嗤会马上注意到的。她心虚地偷偷睁开一眼,偷瞥了下卧趴地面、懒洋洋的金丝犬,尴尬地挤眉扭脸朝天空一拜,心里默念道:爹,您是知道的,它虽然一副偷懒样,骨子里却是精灵得很,有它看着女儿,您可以放八百个心。您千千万万别生气。
司马蒹葭躬身拜了又拜,心里知道要是她爹还在,绝对不会赞成她一个人做这事儿的。
盗墓这行当是极为危险的。黑暗的世界、无价的珍宝,财富当前,同伙内讧相残不说,就连骨
亲情也未必可靠;在不成文的盗现中,倘若父子同入地底盗墓,先上者必为父亲,儿子在后,就是防止此类事情发生。
盗墓是司马家代代相传的行业,司马蒹葭的父亲司马业继承家传的本领,在世时是公认的三大盗墓专家之一。祖宗传下的规矩也是为性命安全着想,防患于未然…司马家人绝对不许与外族人合伙盗墓。可是到了司马业这一代,身为无兄无弟的独生子,鹣鲽情深的
子成了他唯一可选择的帮手。
再说到盗墓这手艺,一般是传子不传女,但身为独生女的司马蒹葭打一出生就在母亲背上跟着父亲南奔北跑、出入深林荒地探掘古墓。当别的孩子趴在地上学爬,她在母亲背上,跟着穿梭甬
,人家玩沙堆时,她拿着小铲跟在父母后面铲着夯土;小女孩们帮小木人偶装扮时,她在陪葬坑内与半人高的陶俑扮家家。
地下的墓
在她眼中成了有趣极了的游戏场…有敲响后震耳
聋的战国编钟;汉初型制真品一半大小的青铜马车恰恰适合她幼小的身长;裹着丝绸学舞姿曼妙的舞俑舞蹈。
等到司马业发现女儿对盗墓有浓厚兴趣时已来不及阻止,也不想阻止。
司马蒹葭合该生来就是个盗墓人;她有异常灵敏的嗅觉、不寻常的夜视力跟无法解释的直觉感。她能从挖掘出来的泥土中嗅出地底埋的是青铜器抑或是铁器;总是能准确地推断出墓
的位置、珍宝的藏处;袖珍体型、灵巧身手、不怕黑的双眼,在狭小幽暗的盗
间穿梭自如。
司马蒹葭的母亲过世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的将来。盗墓不仅危险,朝廷也设有重法,她要丈夫司马业洗手归山,替女儿找个好婆家。
司马业也后悔了,当初不该让女儿跟着他们夫
俩四处奔走。为了弥补过错,他费了一番转折,为女儿找到了一门好亲事,总算不负
子的托付。谁料,松一口气的当儿,却染上风寒一命呜呼了。
临走前心里记挂的除了司马蒹葭还是司马蒹葭,千叮咛万嘱咐,就是不许她再和盗墓扯上一丁点关系。
可,除了这,她还能做些什么?司马蒹葭幽幽自问。唉!没时间蹉跎了。爹,对不起。司马蒹葭收神,俐落地拾起地上的麻索,纵身一跳,消失了。
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银色月芒下,一切是那么祥和平静,唯有唧唧虫鸣跟…微微的呼息声金丝犬呼嗤呼嗤浑然不觉主人的消失有何奇怪,迳自闭目养神;偶尔风吹叶落地,它双眼睁也不睁,仅是
动一下竖起的耳朵。
扫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地面伸出一只手。
白藕般的手臂在黑暗中分外显明,纤纤玉指扔出一个提袋,接着
出白玉般的小脸蛋,弯弯的眼眸分明、灿烂,双手用力一撑,跃了上来。
司马蒹葭垂膝坐在
口,腿双开心地悬空晃
,迫不及待持过提袋,扯开皮绳,一一拿出袋里的陶俑陶牛、陶马、陶羊、陶猪、陶狗,还有极少见的陶制鸟。她举高手,仰脸
着月光仔细研究手中的陶俑,
快地惊呼:“啊,是只猫头鹰!”急于分享这兴奋之情,她侧身朝金丝犬轻喊:“呼嗤呼嗤你快来看看!这还是我第一次搜集到猫头鹰呢。”
金丝犬睁开右眼眄视,没什么兴趣地趴在原地不动。真是!一点也不捧场。司马蒹葭嘟起嘴,眼波灵巧一转,伸手在提袋里翻找东西。找到了!她勾起的
边
漾一抹神秘笑容“瞧,这是什么呀?”司马蒹葭状似自言向自语地说,细长的眼角别有兴味地偷瞧狗儿,青葱手指调皮地顺着手中物圆融的轮廓描绘…“弯弯的脖子,平滑的背脊,微微翘起的
,好象是只…鸭子。”
彷佛启动了某个隐形的机关,金丝犬忽地起身冲了过来,汪呜汪呜,激动地摇尾低叫。
司马蒹葭得逞地开心一笑,搂住呼嗤呼嗤,把手中的漆绘木鸭凑到它员前。
“我知道你最喜欢鸭子了,你看这鸭子的羽
绘得多精致,好象真的一样,咱们把它带回去跟你那只『嘎嘎』摆在一块儿好不好?”
呼嗤呼嗤不断摆尾,豆大黑眼
乞求眼神地看着司马蒹葭“呵,好啦,就交给你保管喔。”司马蒹葭耐不住狈儿的哀求放开手,呼嗤呼嗤张口牢牢咬住漆绘木鸭,咧开的嘴角彷佛在笑。
司马蒹葭
惑着金丝犬:“要不要跟我下去?里头还有很多好东西哦,说不定还有别的鸭子哦…”呼嗤呼嗤二话不说,跳上司马蒹葭的膝上,尾巴啪达啪达地快速摇动。
“那我们走喽!”司马蒹葭赞许地拍拍呼嗤呼嗤的头,帮狗儿把口中的漆木鸭放进它脖上系着的小袋内,一手护住狈儿,一手扯动
间的溜索,纵身落入黑漆漆的
口。
咻咻的风往上灌升,彷佛无底的坠落,司马蒹葭含笑眯眼享受这熟悉的刺
感。短促的一个呼息间,他们滑落七尺深的甬
,踩到结实的地面,通往地下墓室的入口漆黑幽深的墓道。
呼嗤呼嗤一“犬”当先跃落地,冲下斜坡甬道。数十尺长的墓道以青石覆地,宽敞可容马车通行;微弱的灯火下,视力特殊的司马蒹葭清晰地看见两侧砖墙上镶雕精美的神兽图腾。
沿墓道而下,浮动异香的
气息扑鼻;进得墓门,墓
前室高大宽敞,左右各有一只鎏金狮子,陈设饰品有若豪门厅堂,圆形穹顶上绘有星象图,镶嵌各
宝石以谕星辰。如此华丽的装饰,再加上砖砌的墓室,她几乎可以断定这墓
主人是汉代的王侯。
依她判断,这墓
尚未被偷盗过,这点让她很开心,不是因为墓中肯定藏有的大量金银珠宝,而是因为墓室两旁迥廊龛
中摆置的各式各样陪葬品能毫发无伤存留。
多数的盗墓贼侵入墓
后,除了盗走有利可图的宝物外,还会捣毁剩馀的东西,不愿便宜他人,就连陶俑!在他们眼中是极不值钱的东西,往往也被毁得支离破碎。想到这儿,司马蒹葭不由蹙眉。
呼嗤呼嗤疾跑一圈,不耐烦地停在迥廊口催促主人。它轻声一吠,引起的迥音在宽敞空间中迥
不已,远远近近的狗吠声充斥耳膜,它呜咿一声,下垂的尾巴夹在两腿中间奔回主人身旁。
“呵,自己吓到自己了。”司马蒹葭抱起狗儿“来吧,我带你去找鸭子。”
前趟下来,司马蒹葭已大约摸
了位署。这地下墓室分前、后室,以甬道相接,外有迥廊,她的目标就是放置陪葬陶制器具、动物、人偶的迥廊龛
。
她舍弃整齐排列陶制人俑的第一、第二龛
,直接进入第三龛
…除了显眼的几匹半人高陶马外,四处散布着为数众多的陶牛、陶羊、陶猪;靠墙内侧有张长度尺馀的漆木矮几,她放下呼嗤呼嗤。
“就是在那儿找到小木鸭的。”
呼嗤呼嗤蹬地跃上矮木几,冷不防连打了两个结实的
嚏,扬起几上的尘灰,一片白雾茫茫。
司马蒹葭皱皱鼻头、忍住
意,拿出手绢揭去飘浮的尘粒,见呼嗤呼嗤本能地抖动身体去除
发上堆积的土尘,赶忙用手绢捂盖口鼻,声音闷住地说:“呼嗤呼嗤,你这样会越弄越糟的,别抖了…”话还没说完,眼前满布尘雾,哈啾!她也忍不住了。
涕泪齐下,她一边拭泪一边
鼻,哀怜地拜托不断
嚏中的狗儿:“你还是在外头候着,我帮你找快些。”
呼嗤呼嗤被唤到龛
口坐好,期待的眼神直盯着在
内走动寻找东西的司马蒹葭。司马蒹葭弯身捡起一个东西,用手布拭去外面的灰尘,回身对耐心等待的呼嗤呼嗤嫣然一笑,把东西抛向它。
呼嗤呼嗤一个原地跳跃,接了个正着。有默契!司马蒹葭对它眨眨眼,返身专心察看是否有自己还未见过的陶俑动物。但似乎除了刚才找到的陶制猫头鹰外,并没有其它特别的动物了。
她有些失望。还好不算空手而回。盗墓人的另一条不成文规定绝不可空手而回。也就是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开启了她搜集陶制动物的契机。
幼小时进入墓室,父母基于不可空手而回的规定,就随手捡了只陶羊给她,那只陶羊成了她第一个拥有的玩意儿;接着她要了另一只陶羊,让它们有个伴。慢慢的,她所拥有的动物增加了,它们成了她的玩伴。
再拿个陶猪吧!司马蒹葭偏头斟酌。小一点的陶猪比较适当,当作那一圈陶猪添了小猪仔。她避免碰撞、小心蹲下,仔细挑了一只造型质朴、圆滚滚的小陶猪;起身,拍去手中的土尘,临走前,还有一件事得做…她走回墓
前室,穿过连接前、后室的甬道,原本只是隐约的异香转浓,耸立眼前的是散发香味来源由数目惊人的竖木并列而成的椁墙…“黄肠题凑”西汉王侯阶级独有的墓具。
司马蒹葭取出
间的小皮囊,神情虔敬地将酒淋在地上。“诸多冒犯,务请见谅。”这是司马家的规矩。
每回挖掘甬
时,她都刻意避开墓
的后室,也就是停放棺椁的地方,以免对墓
主人不敬;离去时也必然仔细填实甬
、恢复原状,避免惹来其馀盗墓贼,造成难以复原的伤害。
循着月
,就着清风,不受黑暗影响,司马蒹葭带着呼嗤呼嗤轻松缓步走向藏身密林的骆驼处,脑袋里计画着下个目标。待她将一切复原,下个目标该去何处踩点?这阵子不宜离开远行,扬州附近应该还有许多前朝古墓。
忽而,林间一闪而过的灯火吸引了她的注意…直觉地,司马蒹葭伏低身子,对呼嗤呼嗤下了停留原地的命令,悄然无声地潜近闪烁灯火的地点。
摇曳的灯火下,清楚看到地面上有个坑
,
边守着两个男人…落腮胡壮汉及身材中等、二十出头的黄脸光头,两人突然一致动作起来,自坑
口拉出瘦小的老头子;瘦小老头子不知说了什么,落腮胡壮汉脸色暴烈扭曲,快速张合的口劈哩啪啦的咒骂。
司马蒹葭眼神溜溜一扫,蹙了眉,屏住气息,她挪近些侧耳倾听…“大哥,这可怎么办?咱答应大老板明天给他几个鲜货瞧瞧。”黄脸光头紧张得不停
手。
落腮胡壮汉爆出成串诅咒:“他
的,真是背到家了!还以为可以大捞一票,竟然被人踩过了!”
“这…我话…还没说完。”瘦小老头子温
地开口。
“
!就算你一个
给我分三次放,臭还是臭!”
司马蒹葭猜得出瘦小老头子接下来要说的话…“点是被踩了,不过,底下的东西可多着。”老头子戏剧
地停顿,凸出的眼珠子发散贪婪之光,声音因兴奋而沙哑:“价…值连城呀!这…回,咱们是发了!”
落腮胡大汉巨大的手掌用力拍上瘦小老头子。
“你这老头放
还真分段,要人玩!去!还不快去把东西给我搬上来!”墓
被人踩过这事已不重要。
老头子发出嘿嘿笑声,瘦骨嶙峋的手指紧抓着皮革袋。落腮胡壮汉、黄脸光头快速
换视线,眼神热烈地集中在沉甸甸的皮革袋。
“拿来!”
落腮胡壮汉伸手就想抢过皮革袋,老头子保命似地牢牢护着,嘟嘟嚷嚷喊道:“咱打个商量、打个商量!老头子我干完这票就不干了,这回你多分我些,行否?行否?”
落腮胡壮汉听了停了动作,黑着脸,眼神闪烁不定“行!你把东西先给我。”
老头子迟疑着,心里另有计较,他颤抖的手指扯开皮袋口,让他们能看见里头的东西…一对巴掌大、闪耀刺眼金光的金龙。这么大一块金子真可谓价值连城。
落腮胡壮汉跟黄脸光头看得两眼发直。
防人之心不可无,老头子声抖抖地对落腮胡壮汉说:“这东西我先留着,等事情完了再交给你处理。”
“你这是信不过我?”落腮胡壮汉黑沉的脸闪过一丝蛮横。“好!东西你留着,我不跟你计较,先把事办妥重要。”他
鲁的一把揪起老头子往坑
口推。
“大哥…”黄脸光头疑虑地出声,落腮胡壮汉怒目一扫,他乖乖地闭上嘴。
就在老头子转身下坑的刹那,司马蒹葭看到了落腮胡壮汉眼中的杀机,她永远忘不了那辉映灯火、失去人
、血红狰狞的面孔。
她骇然瞪眼,怕自己发出声音,直觉反应地捂住口,颤抖的冰冷由头顶窜至足尖他双手合握铁铲猛力朝老头子头部敲击,一下二下又一下!
司马蒹葭紧紧合上双眼,无法目睹那血
奔
、脑浆四溢的凄惨景象。一声一声的敲击深深传进脑中,赤铁与
体
击的声响,怎样也逃躲不了,成了近乎永恒的煎熬,她恐惧地低首用力覆盖双耳…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冻结的身躯抗议
痛,她才不得不鼓起勇气,放下僵硬的手臂,深
一口气,迟疑缓慢地挪移视线…突然变得冰冷死灰的月光下,姿态怪异扭曲的躯体仰躺在地。咬住下
抑止到喉的惊呼,她快速地避开眼,努力将注意力转向剩下的两人,落腮胡壮汉正与黄脸光头汉子拉扯…“…你下去,我在上头守着。”壮汉说。
黄脸光头汉子脸上有掩不住的恐慌,却不敢直接拒绝,颤抖着嗓音:“老…老大,我…我我…”用力
咽一下“你…不会像对…对付老头儿那样对对…我吧?”
“我不容许二心存在,死老头还敢跟我讲条件论价钱!只要你乖乖替我办事,该给的绝不会少!”
他骗人!
她可以感觉到他话里的冷酷,他已经杀了一个人了,不在乎杀第二个。
司马蒹葭一步一步往后退,她害怕看见即将发生的恐怖画面,她必须离开!
我只是预见了死亡,不是我咒死他们的!…
我只是看见了。
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我害的!
别丢下我!我好怕不要,我什么都不想知道!走开!不要再让我看见!
我不想看见呀,我也怕…
被梦境纠
的少女不断挣扎。
十指死紧地捂住眼睛、拼命摇头,汗
的头发沾贴在无血
的脸上,
口随着短促
急的呼吸剧烈起伏。
在她的梦里,她的父母始终背对着她。
无论她怎么哀求,他们都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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