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房门阖拢了。飞帆走到
边,坐在
沿上,他伸出手去,扳住她的肩头,试着要让她转过身子来,他低唤了一声:“访竹!”这一声呼唤那幺温柔,温柔得让人心碎。她眼睛一热,泪珠已盈满眼眶,而且夺眶
出了。她心里的怨恨、委屈、愤怒、绝望…都在这一声呼唤中化为最深切的心酸和最无奈的悲痛。她的身子被他扳转了,透过那盛满泪雾的眼光,他的脸像浸在一池秋水中,那幺模糊而遥远。
他在她的泪眼凝视下震撼,顿时心痛如绞。怎样的眼光!怎样含愁含怨含悲含怯又含情的注视!他崩溃了!那铜墙铁壁般的堤防却被两小滴泪珠所冲垮,所淹没,所摧毁了。他忘形的握住了她的手,那手轻盈纤柔,无力的躺在他的大手中,她似乎挣扎了一下,却又放弃了。一任他握着,一任他注视着,她带着种悲伤的、被动的温柔,躺在那儿静静的凝视他。“访竹,”他低语:“原谅我!”
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那眼睛大大睁着,乌黑的眼珠一瞬也不瞬的瞅着他。“原谅你什幺?”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原谅我的懦弱、自卑、矛盾,和畏缩。”
她睁大眼睛更深的看他,眉端轻蹙。那眉头,那眼睛!他突然想起:“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的诗句。谁的句子?不管他!如今,他面对这“眉眼盈盈处!”他知道,他完了!这就是他要去的地方!自从离开微珊后,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完完全全的被融化,被瓦解,他叹了口好长好长好长的气。
“访竹,你这幺年轻,这幺美好,这幺纯洁…”他由衷的说:”你为什幺偏偏遇到我?”
她不语,继续看他。“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有多幺自卑吗?”他再说:“你知道我已经是个不能爱,不取爱,不该爱的男人吗?你知道我命中是爱情的刽子手,我曾经严重的伤害过别人,也严重的被伤害过,我发过毒誓──这一生,再也不爱人,也不被人爱!”
她瞅着他,泪痕已干,神情专注。这一定睛凝视,她才发现他瘦了,那幺消瘦、孤独。他的眼神不再凌厉,而是热烈中混合着酸楚,乞谅中混合着挣扎。他的语气低微,诚恳,每一个字,像从内心深处挖出来的,还滴着血的。他的下巴上,一夜未刮的胡子像雨后的草地,杂乱着一片青葱…哦,这个男人!他确实不是女孩子心目中的英雄。但,她却那幺深深的淹没在他的一切一切之中──包括他的冷酷、凌厉,和罪恶──如果有罪恶的话。她闪动眼睑,无法说话。顾飞帆,顾飞帆,如果你真的再也不爱人,也不被人爱,你就该躲在你那印度的丛林里,根本不要回来!
“我一直不敢再提我的过去,”他又说,握紧了她的手,盯着她,由于她那长久的沉默而担忧了。他叹息,有些焦灼的说:“或者,你已经不想听了。”
她无法沉默了,她扬起睫
,让眼光和他的
在一起,她一直看到他眼睛的底层去。“那些女孩,”她轻声问:“都伤害过你吗?”
“不。”他坦白的说。眉头
结,回忆显然是条毒蛇,在凶猛的啃噬着他的心脏。“最起码,微珊从没有伤害过我,是我伤害了她。”“微珊?”她怔了怔,本能的重复着这名字。
“微珊,”他咬了咬嘴
,
上马上留下几个好深的牙齿印。“邓微珊,她是晓芙的同学,也是我的同学。十年前,我在台大念国贸,微珊在外文系,是以社会组状元取进台大的,你可以想象她的才华。她并不是只会念书,她聪明沉静,美丽大方,一进台大,就成了外文系之花,追求她的男同学,可以组成一连军队。”她瞅着他。微珊──她心中低念着这个名字──邓微珊,见鬼,她在嫉妒她!“我在国贸也是个名人,我打篮球,拉小提琴,演话剧,办社团,除了念书之外,我什幺都做。”他盯着她。“你听说过大学里有留级生吗?我就是一个!别人念大学念四年,我的大二就念了两年,然后,微珊来了。我和她吃过两次饭,看了三次电影,就整个掉进去了。我想,我疯了,她住女生宿舍,我整晚在宿舍外拉小提琴给她听,一直拉到天亮,我送玫瑰花,送得整个女生宿舍连舍监屋里都堆满了花。我写情书,把情书写在落叶上,写在糖果上,写在火柴盒上…恨不得写在我的皮肤上,连我的皮一起剥给她…”
访竹咬牙,老天,她嫉妒她!
“微珊本来是看不起我的,她的追求者太多了,她出自书香门第,雅洁脱俗,飘然出尘。她认为我太不务正业,太不用功,也──不容易专情。我不理她的冷淡,苦追又苦追,你不知道我追得有多苦。我疯了,我真的为她疯了,如果得不到她,我想我非死不可。到大四的时候,我的痴情总算打动了她,她对我说,如果你这学期考第一名,我嫁你!老天,那时已考过期中考,我有三门当掉,如何去考第一名?我没反抗,回家起就死啃书本,那学期我以全校第一名毕业。第二年,我服完兵役,微珊嫁给了我。”
访竹
了口气,老天,我嫉妒她!
“娶到了微珊,我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们也确实过了一年的神仙生活,然后,父亲的公司出了事,他代理进口棉花加工,美国方面的厂商忽然停止了我们的代理合约,这会
使我们破产,父亲马上派我去美国,为了查明真相。你对商场的竞争和黑暗了解不多,我也不详细说。反正,我在纽约和那厂商谈判失败,眼看工厂就会倒闭,我灵机一动,此处不留人,必定另有留人处!我看中了另一家更大的厂商,那产业的主人是意大利的美籍移民,我开始争取外销代理权。在争取的过程中,我认识了那老板的女儿黛比。一个十足的
感的小野猫,她对我兴趣浓厚,我当时想,黛比明知我结过婚,这只是一场游戏,我不敢得罪她,怕影响到我们的代理权。事实上,黛比风
成
,她的男友,什幺国籍都有,除了东方人。或者,她只是想在她的收集中再加一项。这是场游戏!但,我错了,这不是游戏。有一天早上,我住在旅馆中,才起
,黛比父亲的两个保镖就来找我,说老头子请我去谈话。两个保镖都随身带着
。我司空见惯,也没有怀疑,谁知一到那老头子的豪华住宅,就看到宾客盈门,我走进大厅,立即乐声大作…”他停住了,注视着访竹,诚恳而沮丧的说:“你简直不能相信这种事,如果写成小说,别人都会骂我编故事!你知道他们在做什幺?那是个婚礼!两个保镖一人一边押着我,
顶在我的背脊上,我想挣扎,想逃跑,但,那保镖在我耳边警告我别动,而且,在我耳边说了句:‘黛比会厌倦的,三个月之内你就可以离婚,急什幺?’那种场面下,我的震惊已经超过了一切,连思想的能力都没有了。一位神父出来,几句我听也听不懂的意大利话讲过之后,我就算是和黛比结了婚!”访竹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瞪视着飞帆,到这时,才喃喃的、急切的
了一句嘴:“那你岂不是犯了重婚罪?微珊又怎幺办?”
“意大利人才不管我在台湾有没有太太,黛比也不管!结婚当晚我就和黛比大吵大闹,黛比笑着说,如果你这幺不喜欢我,马上就可以离婚,不要你要付赡养费。你不知道美国那赡养费的可怕!老头子为了安抚我,表示可以给我代理权了!这种方式得到代理权,我还能做人吗?我一怄之下,代理权也不要了。我去找律师,希望了解我的境况,律师表示,婚礼完全合法,这是国际与国际间的法律漏
,所以,很多国内已结过婚的人,在国外仍然有合法
子!我真气坏了,而且,我发现黛比必须结婚的原因了,她有了孩子。”
他停住了。她正视着他,低问:“是你的孩子吗?”他
视着她的目光,坦白的回答。
“很可能是我的,连黛比都相信是我的。所以…我难以辞其咎,我不是柳下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不,我不能推卸责任,反正,是我的错,我没有拒绝
惑。”
她凝视他,他的脸色激动,眼神里又有那种阴郁、凌厉、和沮丧。“我写了封长信给微珊,想把经过告诉她,请她谅解并等我解决问题。那知,我的信还来不及寄出,台湾的报纸已注销一则花边新闻,我至今记得那标题:‘留学生遗弃糟糠
,新大陆盛礼
新人’。其实,我也不是留学生,报导里错误百出,黛比被写成仅次于欧纳西斯的富翁之女,我是追求金钱和美人的败类!当然,报导中把我挖苦责备得体无完肤。这报导一出,微珊的境况可想而知,我打长途电话回去,她完全拒绝听,父亲则再三叮咛,亲友们议论纷纷,对我责难备至,台湾方面已闹得人翻马仰,叫我暂时待在美国,不要回去。事实上,我也无法回去,因为黛比扣留了我的护照。
“两个月以后,微珊寄了一封律师信给我,法院判决我和微珊的离婚。在信中,微珊只附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满了相同的两句话:‘我活着,永远不要见你的面,
我死了,愿化厉鬼报复你!’
“不用多说了,她对我仇视之深,已没有言语或解释可以弄得清楚。当时,我自觉是陷入了困境,已经心灰意冷。对黛比,我如何能爱她?我简直恨她,恨她全家!我不接受那代理权,终于说服了原来的厂商,把代理权还给了我们。”他停了停,深思着。“你相信吗?访竹?一直到最近,我才知道这代理权还给我们,还是黛比的父亲去说的,是那老头在暗中帮了忙。”访竹坐起来,靠在
背上,她动容的看他。
“我相信,”她说:“那意大利老头是真心喜欢你,真心要你当女婿的。”“可能。”他说。“但是,我和黛比的关系已经越弄越
了,我简直无法见她了,我天逃阢出去,酗酒买醉,有一阵子,我几乎变成了酒鬼。然后,黛比的孩子生了下来,居然是个黑孩子!这使我气得快疯了,我破口大骂,骂尽了我知道的英文、中文、意大利文的各种脏话!黛比的父亲也呆住了,原来,那老头也深信孩子是我的!第二天,我请律师办理离婚,老头没有刁难,黛比也无话可说,于是,我结束了我这第二个荒谬的婚姻。”他垂着头坐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又抬起头来。
“这时,台湾来电,我父亲去世了。我仓促返台,办理父丧。我是独子,母亲去世很早,我们父子感情很好,父亲的去世对我是个很大的打击。我连遭婚变,又逢父丧,心情之恶劣,可想而知。好在那些年纺织加工是最热门的行业,工厂和外销的情况都好,父亲手下的几个老人也都非常能干,每件事都有专人管理,我还算清闲。办完父丧,我去找过一次微珊,微珊的父亲见到我就跑去抓了把菜刀要来杀我,她母亲居然对我跪下来,哭着说:‘你饶了我们微珊,再也不要来找她!’然后,他妹妹才告诉我,她到欧洲去了,有男朋友,快结婚了,要我不要再去破坏她的生活。当晚,我去了中山北路一家酒廊,有个小酒女名叫燕儿,我喝得烂醉如泥,燕儿始终照顾我,我在那酒廊里连醉一星期,燕儿也连续照顾我一星期,然后,有一晚,有别的客人叫燕儿陪酒,我大为生气,不许她过去,我在酒家大打出手。醉得路都走不稳,我说:‘燕儿,我是结婚专家,你嫁我吧!’第二天,我仍然没有酒醒,我带燕儿去法院公证结婚。娶了我的第三任
子。”
他停了,望着她。她早已听得目瞪口呆,这些故事,简直让人不能相信,他说得历历如绘,她听得痴痴呆呆。他握紧了她的手,又把她的手放在棉被上,他轻轻摩抚她,叹了口悠长的气。“我和燕儿的婚姻只维持了六个月。当我酒醒之后,我就知道又错了,又大错特错了!燕儿并不坏,但,她没受过教育,又出自风尘,我和她几乎无话可谈,没有一点点心灵的交通。我常常不相信自己会娶她,从微珊到燕儿,我的婚姻是每况愈下,我痛恨自己,厌恶自己已达极点。燕儿不笨,她知道我娶她,只因为我醉了。六个月后,她也耐不住寂寞,主动提出离婚,我给了她一笔钱,了结了这件事。然后,我开始沉思,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可救葯,已经完全
失了。我想,如果我不把自己找回来,我迟早会进疯人院。于是──我去了印度。”他幽幽的看她。“以后的事,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
她定定的凝视着他,看了好久好久。从他那浓黑的头发,看到他那虬结的眉头,从他那黝暗的眼睛看到他那满是胡子渣的下巴,从他那大大的喉结,看到他放在棉被上的手…她这长久的注视使他心慌而意
了,他忍不住问:“你在看什幺?”“一个传奇人物。”她说,抬起睫
,两人的眼光又接触了,她低问:“在印度,你没遇到过印度女孩吗?”
“噢,”他怔了怔。“当然有,怎幺呢?”
“好险!”她说:“你很可能再娶个印度女孩!”
他的脸色转红了,因她的调侃而红了
“在印度的蛮荒里,你喝不喝酒?”她又问。
“喝的,也喝印度人的酒。”
“更险了!如果喝醉了,说不定把母老虎母猩猩都娶回来了!”他睁大眼睛瞪她。“你…”他说不出话来,狼狈、惭愧、而无地自容。
“你在嘲笑我!”终于,他嗒然的说:“我早知道不该去提那些事,它们只会帮助你来轻视我!”
他回过头去,站起身子,想离开这房间。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你去哪儿?”她问。“去客厅。你可以睡一睡,”他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和冷淡。“明天一早,我就让晓芙送你回家。”
她拉住他不放手。“客厅里还有谁?”她问。
“没有人呀!晓芙和冠群睡在客房里。”
“那幺,你去客厅做什幺?那儿又没女孩子在等你!”她仰起头,满面嫣红,双目如醉,面颊如夕阳烧红的天空,眼光像黑夜闪烁的星辰。“你要走开,从我身边走开…”她幽幽的说,声音轻柔如原野的微风,吐气如兰。“你看过太多女孩,又娶了好多女孩,所以,我在你眼光里,轻微的像一粒沙尘,渺小得不如一
小草。我自己也知道,我幼稚、无知、任
、又一厢情愿!可是,顾飞帆,你命中注定会有女孩子
你,你…你…你…”她嗫嚅着,脸更红了,羞涩、腆,却柔情如水。“你无法轻易摆
我!”
“访竹!”他喊,热烈、激动、心脏狂跳。他回过身来,一下子就坐在
边,迅速的拥她入怀。“访竹,我还能再爱吗?我还有资格吗?还有资格吗?你那幺好,那幺纯,那幺年轻,我有资格吗?我有吗?”他一叠连声的问着。“你不轻视我吗?不把我看成怪物吗?”“哦!”她叹息着。“我轻视的!”
“是吗?”他的下巴靠在她的头发上,把她的头
在自己
前,他不敢去看她那光洁的脸庞。“轻视我?”
“是的!”她低语,低而清晰。“轻视像你这样一个堂堂男子汉,居然不敢面对你的感情!而我…”她在他怀中颤抖了一下,这颤抖使他悸动。“你不知道我是多害羞的,多被动的,多保守的!而我,当感情来临的时候…我…我还有勇气去拨十二通电话…然后,让别人来侮辱…”
他用手一把蒙住她的嘴
,用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让她的脸仰向他。他的眼光闪灼的盯着她,脸色由苍白而涨红了。“别再说!”他喉咙沙嗄。“别再说!那个混蛋并不是侮辱你!他只是──怕害了你!他自卑,怕伤害你!他那幺怕伤害你,就只能说些混帐话了!但是,他──受过报应了!”
她被他蒙着嘴,不能说话,她的眼光在问他:“是吗?”“是的,是的,是的!”他急促的,一叠连声的说:“他受过报应了,从那一天起,他每一人每一秒都在懊悔与煎熬中度过,你不知道他有多苦!你不知道!”
她的眼睛绽放着光彩,有泪珠
转“水是眼波横!”她的眉头微蹙着:“山是眉峰聚!”
他的手从她嘴
上移开,她
边涌现一个微微的、动人的、细腻的微笑,他盯着那笑容,不由自主的俯下头去,几乎带着种虔诚而神圣的心情,把嘴
轻轻轻轻的盖在那个笑容上面。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杯由甜酒和蜂
混合起来的饮料;香醇,甜美,醺然,而温暖。少喝,让人周身舒泰;多喝,让人醺然薄醉。访竹一下子就变了一个人,她不再蜷缩在小屋中听音乐,不再把自己深埋在书堆里,不再为不相干的人掉眼泪,不再和访萍起任何争执。她变得温存,爱笑,爱脸红,对每个人都浅笑盈盈。她浑身上下,都满溢着某种看不见的幸福,她也毫无吝啬的顺手把幸福拋撒给别人。她会无缘无故的拥抱父亲,亲吻母亲,再用自己最好的衣服去打扮妹妹…甚至对访槐,她都关心备至。知道访槐追女朋友追得很苦,她甜蜜的叹着气,贡献她自己的意见:“你有没有试过把情书写在落叶上给她?”
“把情书写在落叶上?”访槐哇哇大叫:“这是二十世纪呢!”“二十世纪的女孩,和十五世纪都一样,”访竹悠然出神的说:“爱情永远一样;有三分诗意,三分疯狂,三分幻想,再加三分
情!”“你爱过吗?”访槐追问。
访竹微楞,眉端带笑,眼角含颦。然后脸颊绯红着,翩然转身逃跑了。访槐笑着对父母说:“我打赌,她在恋爱!”
醉山和明霞也明显的看出来,访竹变了!前一天还哭哭啼啼诅咒发誓…后一天就盈盈含笑如沐春风…是谁让她变了?是谁有那幺大力量,让那个多愁善感的小女孩,在一夜间变成温顺可人的小天使。明霞有些想打电话问晓芙,又怕此事与晓芙完全无关,反而弄得别人心生疑惑。亚沛比较理智,他很合理的推测“访萍,你姐姐是不是常常留在学?锪耍俊?br>
“是呀!”访萍说:“她下了课总有理由留在学校忙到晚上才回家!”“不知道是那个男同学的福气了!”亚沛笑着。“知道吗?访萍?恋爱会传染!我们的亲密一定刺
了访竹,所以,她也会很快的接受某个男孩。唉!”他忽然夸张的叹气:“你瞧,她最近变得更美了!美得让人着
。当初,唉,我真该一箭双雕,把你们两姐妹都追到手才对!”
“啊呀!你说些什幺鬼话!”访萍大叫,顺手拿了一本杂志,卷成一卷,劈头就对他打过去。“你作梦,你还想追我姐姐呢!也不照照镜子,你这副蛤蟆相,顶多配配我,怎幺配得上我姐姐…”亚沛慌忙逃开,用手去挡那杂志,访萍只是一个劲儿的追着打,亚沛绕着客厅的沙发逃,访竹绕着沙发追。亚沛边逃,嘴里还不住口的开玩笑:“别打别打,再打,母蛤蟆就没有公蛤蟆了!”“什幺母蛤蟆?”“你说我是蛤蟆相,只能配你,你当然是母蛤蟆了!人家是龙凤配,咱们就叫蛤蟆配…”
“你…你…你…”访萍一怒,干脆把手里的杂志卷对着亚沛的脑袋砸过去。亚沛闪开,那杂志卷不偏不倚的落在小茶几上,把上面一个细磁花瓶打到地上“啷”一声,花瓶跌得粉碎。同时,屋里的醉山夫妇都惊动了,全奔出来惊问:“什幺事?什幺事?”访萍和亚沛互相观望,访萍红了脸。亚沛忙不迭的笑着弯
:“刚刚不知从那儿跑进来两只蛤蟆,蛤蟆打架,把花瓶给打倒了。”“蛤蟆打架?”醉山困惑的。
“得了得了。”明霞笑着拉住醉山。“咱们别去管蛤蟆打架吧,做我们的事去!”她回头瞅着访萍,似笑非笑的。“你最好转告那两只蛤蟆,打破了花瓶不要紧,可别把电视也砸了。”
醉山会过意来,瞅着小两口只是笑,笑得访萍和亚沛的脸都红了。醉山说:“我看,不是蛤蟆打架,是螃蟹打架,不但是螃蟹,还是煮
了的螃蟹呢!”“怎幺讲?”明霞不懂。
“不是煮
的螃蟹,怎幺会脸红呢!”醉山说。
明霞笑了,访萍和亚沛是更加脸红了,真是像一对煮
的螃蟹了。
在纪家,访萍和亚沛正充分享受着他们的青春和欢乐。同时,在顾家,也有另一番滋味。
访竹斜倚在沙发中,冠群和晓芙也统统在座。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本来,飞帆想喝点酒,但是,访竹鉴于他以前有连醉两周,醉到去“结婚”的“发昏”程度,央求他最好戒酒。于是,飞帆连点滴小酌,都不太敢了。而访竹,自从有“血腥玛丽”的经验,更是滴酒不沾。晓芙端着那杯翠绿而透明的茶,闻着那绕鼻而来的茶叶香,不
点着头,瞅着访竹微笑。“访竹,幸亏有了你,否则,我们在飞帆家里,想喝杯茶可是件难事!你不知道这人有多懒散,住了几个月的家,可以没茶叶、没开水、没煤气,连书报杂志…都找不到!”
“不是懒散,”飞帆解释着,他正斜倚在窗前,站在那儿,带着种深深的、沉沉的
情,注视着斜靠在那儿,眼波盈盈如醉,眉端清秀如画的访竹。“只是没有情绪,你不了解,那时的我,只算半个人,连半个都不算,因为连那半个都是半死不活的。”“现在呢?”晓芙调侃着,从沙发里站起来,把茶杯放在桌上,她那心直口快的毛病又来了。她一直走到飞帆身边,盯着他。“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恋爱了呢!我以为…什幺不够格的女孩你看不上,好女孩你又配不上!哦哦,飞帆,任何话都不要先说得太满,你瞧…”
“晓芙!晓芙!”冠群很快的打断她。“你又来了!就不能少说几句吗?”“少说几句?”晓芙睁大眼睛。“你不记得那天我被飞帆给堵得无话可说?他那股严肃样儿,那股郑重样儿,那股不动凡心的样子,还说什幺除非微珊…”
“晓芙!”飞帆及时喊,对晓芙一揖,深深到地。“你包涵一点,要知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晓芙轻轻一笑,去看访竹。访竹正深思的看着他们,若有所触。晓芙心里暗暗一惊,这孩子
感细致,实在不该在她面前提到微珊的。真的,自己就不能少说几句吗?为了掩饰失言,她仓促的转向冠群:“走呀,你不是要我陪你去打小蜜蜂吗?”
“好呀!”冠群的兴趣被勾起来了。“要不要大家一起去?飞帆,我现在可以和你赌,一块钱一分,要不要来?敢不敢来?”飞帆对他摇头。“不敢?”冠群问。“不是不敢,”飞帆说:“是不要。”
“为什幺?你不是说…”
晓芙扯住了冠群的胳膊,往门口拉去。
“你这个呆子!”她说。“一天到晚说我不懂事,我看你也不见得懂事。飞帆现在对小蜜蜂没兴趣,我们走吧!你知道什幺叫‘朋友’?该留的时候留,该走的时候走,这就是朋友!”
壁群会过意来,跟晓芙走向门口,访竹站起来,送到门口,始终没说什幺话。晓芙在大门前停住了,伸出手去,她怜惜的摸摸访竹的下巴,那种女
的直觉又发作了,她轻声问:“有心事吗?访竹?你怎幺不像平常那样高兴?”
访竹勉强的笑笑,摇摇头。
“是我说错什幺话了吗?”晓芙问。
她再摇摇头。“对我,不该有秘密吧?”晓芙说。
“不,”她开了口,真挚的凝视她。“我知道微珊的事,”她终于说出来。“你不必忌讳。微珊,一定很美很美很可爱很可爱吧?”晓芙怔住了。该死,就知道不该提微珊。
“是的。”她仍然坦白的回答。“不过,微珊的事早就过去了。你选择了一个怪人,这人命中多事,你如果要接受他,就必须连他的过去一起接受!”她正
说,摩抚她垂在
前的长发。“恋爱中的第一大忌,是去翻老帐!访竹,享受你的现在和未来吧!也给他你的现在和未来吧!因为…他的过去,并不快乐。”晓芙和冠群走了。访竹关好门,回过身子来,望着飞帆。当然,飞帆也听到了晓芙的话,他始终就站在门边。他们彼此对望着,望了好久好久,然后,访竹一下子就投进了他的怀里,他紧抱着她,用下巴贴着她的头。她在他怀中轻轻颤抖,哑声说:“哦,我知道我不该,可是,我嫉妒她!我嫉妒她!我真的嫉妒她!”她的颤抖引起他全心灵的怜惜和感动。
“都是过去的事了,访竹。”他柔声说:“都过去了。不要再去想,我们都不要再去想,好吗?”
“她是──你唯一追求过的女人。”她低语着。“这就是我嫉妒的原因,她是唯一的!”
他推开她,惊愕的去看她的眼睛。
“别忘了你自己!”他说。
她垂下眼睑,卑屈的看着地下。
“你没追过我,是我主动的。我常想,有一天──你会为这个而看不起我!”他用双手捧起她的面颊,仔细而深沉的注视她,专注而恳切的注视她,然后,他说:“听着,访竹。从亚沛把我带到你家去的那个晚上,当我第一眼看到你,当你用你这对沉默的大眼睛盯着我看的时候,我已经被你吸引了…别说,别动!听我说!我绝不撒谎,绝不为了顾全你的自尊而编任何故事!我只要告诉你真正的事实。可是,我那幺自卑,我的过去,变成了我浑身洗不净的污点,你清秀脱俗,纯洁飘逸,我确实没想过要追求你,一点都没想过,我不敢想,也不能想!主要的,我不配有这种念头!后来,我们在斜
谷第二次见面,你那晚比较活泼,你玩电动玩具,一边玩,一边那样潇洒的说些让我心折的话…哦!访竹,我没追过你,我更不敢追你了!你的美好只能衬托我的卑
,我不敢追你,却不能不欣赏你,欣赏到害怕的地步!记得吗?有一晚我们去看电影,我自始至终连说话都不敢,看完电影,我匆匆把你送回家,就怕你对我的那份强大的吸引力,就怕我会
了我的感情…后来,你带着‘问斜
’而来,你说你拨了十二通电话…噢,访竹!你说过,你是保守的、被动的、害羞的…可是,谁给你勇气打十二个电话来找我?谁给你的?”
她震动的凝视他,他的面容激动,眼光深切,整个脸孔,都被热情烧得发亮。“让我告诉你是谁给你的力量?是我!访竹,是我!即使我如此逃避,如此掩饰,如此害怕…你依然看透了我!你知道我在爱你,你知道!就算你的理智不知道,你的感情却知道!你那幺
感,那幺纤细,我在你面前早已无法遁形,你了解我的感情,甚至了解我的自卑,所以,你来了。是吗?是吗?是吗?”他急促的问着:“你敢说不是吗?”
“我…我…”她嗫嚅着,心里忽然就扬起了音乐的声音,像有个合唱团在齐声
唱,唱一首最美妙最美妙的歌。她知道他是对的!在这一瞬间,她完全明白他是对的!就是他的眼光就是他的声音,就是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所
的那份感情,才把她带来了!她嗫嚅着,在全心灵的喜悦和感动中,说不出任何话来。“那晚,我很冷酷,是不是?”他继续说:“我不止冷酷,而且残忍,是不是?哦!访竹,我不是对你冷酷和残忍,我是对自己冷酷和残忍!我拚了我全身心的力量来克制对你的爱,拚了全身心的力量来──保护你。我用‘保护你’三个字,你会觉得我言之过份吗?你会觉得我是虚伪和找借口吗?听我说…”她摇头,在他的手掌中摇头,泪珠缓缓的浸
了她的眼珠,她侧过头去,用嘴
熨贴在他的手掌上,然后,她举起手来,轻轻的蒙住了他的嘴。
“不用再说了!”她说,眼光闪闪的望着他。“你追我也好,我追你也好,在爱情的前面,甚至没有自尊。”放开了手,她踮起脚尖,去吻他的
:“我多幺多幺喜欢你!我多幺多幺喜欢!”她热烈而坦率的低语。用双手环抱住他的
。“我不再追究你的过去,不再吃醋,不再嫉妒…甚至于,我不再去提它们!让你的过去统统死掉!但是──但是──”她深深
气,紧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以后绝不能再爱别的女人!连逢场作戏都不可以!你只能爱我,只能爱我一个!如果你再爱上别的女人,我会死,我真的会死…”
他用嘴
一下子堵住了她的
,把她拦
抱了起来,抱到沙发前面。他把她放在沙发上,自己跪在沙发前,深深的、辗转的、热烈的吻着她。他把全身心的感情、爱恋、歉疚、痛楚、怜惜、承诺…统统集中在这一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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