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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宝再度回到皇甫的房间时,以轻功先她一步而到的十九已经将一切料理妥当。

 皇甫身上染满血迹的外褂已被换下,原先呕血的双紧紧闭拢,躺在榻上平静得像安稳入睡的模样。

 若不是她一身跌撞的脏污及滴落在她衣摆的血红,她几乎要以为方才不过是南柯一梦。

 宝静静站在边,掉著泪。

 “这是爷的老毛病,不碍事的。”十九安置好皇甫,才缓缓转头安慰宝

 “他的身体好冷…他、他在吐血…”宝哑声道。那幕画面不断在她脑海中重复上演。

 “主子固定时都会发病,不碍事的。”十九耐心地重复安抚她。

 “他吐了好多血…刚开始还好好的,他还开开心心的在钓白鹅、说话…就那么一下子,才一下下…他就一直、一直在吐血…”宝恐惧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指尖上彷佛还留有他身上冷冷的触感“他会不会死掉?他会不会死掉…”

 “宝姑娘!”十九箝住宝颤抖的双肩,同时也打断她喃喃自语,强迫她从主子发病的画面回到现实“那是主子的老、、病!听到没?老……病!他没事,过几天他就会醒过来,继续和你说笑,你听到我说的吗!”

 他打破以往冷漠的嗓音,朝宝低吼道。

 “可是…”宝终于将视线调到十九的幽黑瞳间,似乎在寻找更有力的保证。

 十九拉过宝的右手,平贴在皇甫的前。

 “他在呼吸,感觉到了吗?”他轻哄著。

 微颤的掌心下所触摸的肌肤,正以极慢的速度起伏,作为他存在的铁证。

 “他还活著…呜呜…”宝的泪掉得更凶,是为喜悦而

 十九这才松一口气“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回房间换件衣服、洗把脸?”

 她的模样看起来比主子还糟糕。原先仅以木钗固定的发型早已散,浑身脏污、满脸泪痕,万分憔悴。

 宝摇摇头,右手还是轻轻贴在皇甫前,彷佛怕一不留神就感觉不到皇甫的气息及心跳。

 “主子一时半刻间还不会清醒,你这个模样会吓到醒来的主子。”

 “让我再陪他一下子,一下子就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强迫我离开他,我好害怕!我看过太多生离死别,那种措手不及的失落,我怕了、也不要了…”

 宝背对著十九,陈述出她的恐惧,泪珠儿如雨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如果现在要将她赶离皇甫身边,她绝对会被自己的胡思想给疯的!

 “我帮你打盆水和拿些衣服来让你清理自己,你想留下就留下吧。”十九没有多坚持,同意让她留下来。

 房内陷入静默,只有她的呼吸及呜咽声清晰可闻。

 宝以左手为梳,眷恋地整理皇甫披散的银丝,轻声细语道:“我有没有说过,你的发好漂亮?我识的字不多,没办法用漂亮的词句来形容摸著它时的感觉,可是它真的好漂亮、好漂亮,尤其是当你说话的时候,它会随著你的动作而起落,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就好像道道光芒围绕在你身边,让我每次只能看着它傻笑…你要快快好起来,这样我才能再看到它随著你舞动的样子…”

 宝从皇甫的发开始陈述她的痴恋,接下来是他的眼、他的鼻、他的…指尖每抚过一处,便细细地形容著她的感觉,而最后一句话也必定是以“你要快快好起来”做结尾。

 当十九和李厨娘再踏进房内,宝已经形容到无关他的杂事。

 “所以你要快快好起来,不然那两只笨鹅我就叫十九抓去卖,这样你就没有办法再欺负它们。”她连威胁、骗的手段都一并用上。

 十九拧好温热的巾,扳过她的下巴,抓不到力道的轻重便往宝脸上抹。

 “十九,你动作太鲁了!你当宝丫头的脸是桌子吗?”李厨娘看不过去,抢过十九手上的巾“男孩子就是男孩子,真不懂怜香惜玉!宝丫头,别哭,你哭得婆婆好生心疼。”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宝鼻子,出一个满是倦意的笑容。

 “你是头一次看见主子发病,措手不及也是正常不过。这种情况多瞧几次就不足为奇。”李厨娘细心为宝抹去泪痕,边抚慰道。想她当初甫见主子发病,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过同样的情景发生次数过高时,她和十九早已经老神在在。

 “皇甫到底是什么病?没有方法可以解吗?皇甫他自己解不掉吗?”宝担心地直问,再多瞧几次他发病的样子,她会先心疼死的。

 十九和李厨娘相视一眼,十九点点头,似乎同意李厨娘将事实告诉宝

 “好,婆婆就告诉你。”李厨娘拍拍宝的手背“主子没有病,引起他吐血的是毒,而主子身上的毒只有赤芍小姐…你知道她是谁吗?”

 宝点点头“皇甫的妹妹。”

 “是呀,主子的妹妹。只有她能解此毒,但数年前兄妹阋墙闹翻后,主子的毒也就这么搁下。”

 宝知道皇甫兄妹相处不好,但没料到恶下还有这等严重的影响。

 “可是皇甫是她的亲哥哥,她怎么忍心见死不救?”宝皱著细眉,开始对这名皇甫赤芍有所抱怨。

 “她见死不救的原因是她身上也有毒,而解毒者正巧是主子。”十九好笑地发觉宝眼中难得的敌意,只好帮不幸身为主子妹妹的赤芍解释“简单来说,这对兄妹互不相救,放任两人身上的毒作怪。”

 “这两人脾气都硬得很,谁也不肯先让步,谁也不肯先低头,我看要解毒只好等下辈子。”李厨娘停了一下“不过…”

 “不过什么?”宝急问。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法?

 “不过如果有宝丫头的话…”李厨娘又是一个停顿。

 “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若你能说服主子先向小姐低头,这样一来保住主子的命,又能解赤芍小姐身上的毒。”十九和李厨娘一搭一唱地接续。

 “可是…皇甫会听我的话吗?”她向来被皇甫吃得死死的,每次只要他一笑,她就忘了东南西北,忘了自己是谁,她没办法的。

 “不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如果连你都没辙,那就真的没救了。”李厨娘不死心地劝说道。她知道宝对主子来说,分量绝对大于府里任何一个人,宝的一句话远比十九和她数年来苦口婆心的劝谏有用多了。

 “但…”宝迟疑著,她对自己完全没自信。

 十九蹲下来,与坐定在上的宝平视,神情严肃,低沉的嗓音认直一问道:“你想不想看见主子对你笑一辈子?”

 “想呀!”她爱死他的笑容了!

 “你记住,你若能说服他,主子的笑容一辈子就是你的。若失败…”十九故意停顿,让宝自己去思量后果。

 “失、失败?”宝脸上血尽褪。说服不了皇甫解毒的话…她的眼神移到静躺著的皇甫,小手紧紧反握著他冰冷的大掌。

 “你以为主子的毒还能撑多久?”十九下重藥,绝对要卖接下。

 当然他不可能告诉宝,主子的毒虽然难解,但凭主子的医藥根基,要避免毒发身亡太过容易,所以撑个五十年也不成问题。

 “你做不做得到?”十九强忍住笑对宝道。

 宝想也不想地大喊“我做得到!”

 十九和李厨娘眼神会。难怪主子老喜欢逗著宝玩,因为她实在是太好骗了!

 等待皇甫清醒的日子是如此漫长。

 宝几乎是形影不离地守著他,尽管十九和李厨娘千拜托万保证,皇甫绝对不会睡到死,但宝坚持要见他张开双眼。

 每天一大清早宝会先到厨房亲手为他熬上一锅排骨粥,也只有这段时间,宝会离开他房里,待粥熬煮完毕,她就捧著热腾腾的粥坐在皇甫边,等他清醒。

 她希望他醒来就能吃到热粥,可惜她每天辛苦熬煮的粥都盼不到皇甫清醒,她只好每天在五更过后,凄凄惨惨的将冷掉的粥一口一口地送进自己嘴里,可怜低泣的模样活像个弃妇。

 “主子还没醒?”李厨娘在送来午膳时,都会在皇甫房内陪宝待上半刻,而每天开头都是这句话。

 “嗯。”宝哀怨地回应。

 “主子最长还睡过十六天呢,今天不过才第四天,别担心。”

 “可是他都没有翻身,连动也不动。既不打呼也不说梦话,姿势都没变过。他都不会饿吗?”宝苦著小脸,觉得他睡得像具死尸。

 “主子现在是一点知觉也没有,当然不觉得饿罗。你偷捏他他也不觉得痛。”

 李厨娘当真还想示范给宝看,但被宝急急阻止。“不要啦,他已经很可怜了。”

 “瞧你,像个保护小的老母。”李厨娘取笑她,可又担心这几天的劳累会拖垮她的身子“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这些天都没见你吃什么,睡得又不多,万一主子醒来,你却累垮也不是办法。”

 “我不会累。”宝完全是靠著意志力在支撑。她投给李厨娘一个浅笑后又继续捧著粥,低下头看着藥书。

 “宝丫头,你啥时对医书也有兴趣?”

 宝出苦笑“这上头歪七扭八的字,我儿认得不多。可是皇甫说他的名字就在藥书里,说什么我也要找到。”她指指藥书,好在这本《百草珍方》里,每种草藥旁皆附有墨画图解,她也只能看图认藥了。

 “辛苦你了。”李厨娘拍拍她的颊,给她精神上的鼓励“我还得出门一趟,晚膳时我再叫你。”

 “好。”宝乖乖应声。

 目送她出去后,宝将藥书放在膝上,靠著沿,蛲首枕在皇甫上最角落,从这个方向只要轻轻抬头,便能看尽皇甫深刻的五官。

 “你要快快醒来喔,我好想念你的笑容和声音…”她的目光连在他脸庞上,口中还不断小小声地唤著。

 宝闭上眼,在疲累中放任自己入睡片刻。由于窝在沿加上侧著颈子入睡是相当不舒适的睡姿,所以即使无人叫醒她,她也会因为项颈酸痛而清醒,这样可以确保让她不至于睡到不省人事。

 乌黑细长的青丝,无心地覆掩在她的脸及他的掌上,小脸的主人无知觉地沉沉睡去,掌心的主人却因滑顺细腻的触觉而微微振动…

 脖子好酸!

 宝口中逸出一声嘤咛,缓缓转动僵硬颈子的同时也睁开双眼,她握拳轻敲自己后颈,让酸痛的不适稍稍远离。

 现在是什么时辰?

 宝看着屋内外一片黑蒙蒙,看来她是睡过晚膳时间。她起身拍拍皱巴巴的裙摆后才取出火摺子掌灯,习惯性地又准备坐回沿。

 “你又快睡过一天…—”宝才对著铺方向开口,猛然发现上空无一人!她反地跳上扁一的锦被,而皇甫不见踪迹!

 “皇甫!”宝再度像只无头苍蝇飞出房外,准备在幽黑的府园内寻找皇甫的身影。为什么他醒了却不叫她?

 一只有力的臂膀扣住宝的手,她开心地回过头喊道:“皇甫!”

 “不是。”十九的脸庞藉著月光缓缓呈现,他早料到宝发现主子不见后,定会开始狂奔,所以他一直守在门外。“主子在炼丹房,他醒了。”

 宝耳内接收到十九最后三个轻描淡写的字…他醒了!

 “真…真的!”宝不确定地低问。

 见十九点点头,宝紧绷数天的精神霎时放松,边哭边笑“他醒了!他醒了!”她噎噎地重复,字字句句含在自己嘴里,任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早告诉过你,主子绝对不会有事,谁教你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十九难得好心情地调侃她“活像个等不到相公的怨妇。”

 绯红的彩云飘上宝的双颊“人家担心嘛…”

 “好啦,你到底要不要去见主子?”

 “要。”宝胡乱抹去泪水“你说他在哪里?”

 “炼丹房。”

 宝才跨出一步,又急忙回过头询问十九“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很吓人、很糟糕?”她摸摸自己的散发,又俯首瞧瞧皱巴巴的衣裳。

 “你以为你要去拜堂吗?够好看、够可爱了。”十九右手平伸,掌心朝天,做出个恭请的姿势。

 “谢谢。”宝总算开心地往目的地奔去。

 “等等!”十九唤住她飞舞的脚步,提醒道:“别忘了向主子提解毒的事。”

 宝拍拍脯,给他一个“交给我”的笑。

 “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十九失笑地看着远去的人影。

 皇甫府邸北边,沿著山麓直前的山,便是种植数片薰衣草园的圃地,而通往山麓之前便可见一楝矮低但外观精美的房舍。据她从十九口中得知,这略微隐密之处正是皇甫炼丹之所。

 忍住破门而入的激动,宝乖乖地敲敲门。

 “进来。”

 喔!皇甫的声音如同天籁,好怀念喔!

 宝傻傻地笑着,只觉自己简直幸福得快要死掉。

 “小宝,你再不进来就不准进来喔。”屋内的皇甫似乎看透门外沉浸在自我小世界的人,出声威胁道。

 “我进来了!”宝火速地推开门。

 皇甫同样慵懒地瘫坐在躺椅上,双肩披著外褂,衣著不整却又该死的人。他拨开散发,笑容自始至终没有从他脸上卸下。

 皇甫将手上黑褐色藥丸朝空一抛,再张大嘴承接下来。

 “你会动!会动耶!”宝好感动,昨天还躺在上不吃不动的他,现在正在她眼前表演吃花生米。

 “你还没睡醒呀?过来这边坐。”废话,他如果不会动不就断气了!

 皇甫朝她伸出手掌,宝柔顺地将自己的掌交给他,皇甫轻轻施力,让她落入他怀中。

 怀念温香暖玉的人又岂只有她?

 “我再不醒,有人就要『水淹皇甫寺』罗。”他擦去她汹涌滚落的泪滴“爱哭鬼宝。”

 随便他怎么笑、怎么调侃,宝都感觉万分喜悦。只要他活著,再恶毒的话她也会将它信仰为圣旨。

 “太好了,我真被你吓死了…”她执起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磨磨蹭蹭。好温暖,这才是他该有的体温。“我好担心、好担心…你整整昏睡四天,四天耶…还吐了一大缸的血。还好你醒了,又回到以前的样子…”她才不管等会儿皇甫又要如何笑她过度的反应,就是要把她的感动说给他听。

 子诰的皇甫倒是一反常态地环抱著她,没有调侃、没有取笑,眼神中略带一丝感动。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在病发时,会不会就这么睡死过去,因为每个人都认为他是个神医,绝对不会败给毒发。

 但是他也不过是一个人呀,受了伤会痛、生了病会难过,也需要别人的关心及注意。而她,是第一个这样对他的人。

 皇甫的大手轻柔如春风般著她的颈椎。方才他清醒时便瞧见宝蜷伏在边的姿势,明白她必定会因为姿势不良而导致肌酸疼,可惜他往往在毒发甫醒之际,双手虚软得连一块砖也提不起,否则他早就将睡的宝抱上铺,让她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我在发病那一刻,心想着,要是让你看到我吐血昏的景象,你一定吓得魂不附体,结果我还是撑不到回房就失去意识。”

 对不起,让你这么担心。皇甫默默将这两句话放在心底。

 他知道看到那幕的宝,当时会是多么心急、多么害怕。知道有人会担心自己的感觉还真是窝心的。

 宝摇摇头“如果你死掉了…”她打了个冷颤,实在不敢深思下去“我不要!你千万不可以在我面前死掉。不!你千万不可以比我先死掉!”她要求皇甫的保证。

 “我又不是阎罗王,说不定生死簿上我的寿命短过你,这样一来我还是会比你先死呀。”皇甫耸耸肩,他对生死向来很看得开,只不过宝的话令他心中一甜。

 “那…如果解去你身上的毒呢?是不是就能为你延命?”

 皇甫笑容一敛,换上不满的脸色“十九和李厨娘又向你多嘴?”

 “大家都很关心你,也都希望你身上的毒能永永远远解掉。皇甫,把你妹妹请回来好不好?”她暖声问。

 “不好。”皇甫想也不想地反对“我可不想再见到那个丑女。”

 “她是你妹妹。”她真正想说的是,如此俊秀的皇甫,他的妹妹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没错,这是我此生最大的污点。”皇甫又抛了一颗藥丸入口,也顺道递上一颗到宝边“来,这是补血用的丹藥,尝尝。”他每次在吐完一堆血后,就会个十来颗补血丹到胃里,补补失血过多的身体。

 “不要转移往意力,我在和你谈正经话。”宝拨开他的手,与他平视。

 他老是爱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来转移她的话题,以前求他为若夏治病就是如此,现在攸关他的生死,还是如此。

 “好,你想谈正经话,我就陪你谈。”皇甫收起玩兴的嘴脸,尚无血的白瓷容颜彷佛覆上阴影,如扇似的黑睫掩藏眼中的七情六,嗓音不似以往的轻快,反倒是低沉略哑。

 “想知道为什么我成为医者又不愿救人的真正理由吗?”他并没有注视宝,像在自言自语般。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当然。”他倒是很确定。他向来不爱提起自己的事,但对她,他不想隐瞒。

 皇甫甩弄垂落颊边的银丝“我以前的发也是黑色的。我已经忘掉它是什么时候开始…褪成这种恶心刺眼的颜色。”他眼眸中闪过莫名失落,自嘲地嗤笑一声“我好像离题了。”

 “我喜欢你的银发,它很漂亮,真的。”

 皇甫深深气,连带嗅入她发间的清香,环在她间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我的娘亲,是个不折不扣又软弱又天真的…滥好人。跟你,很像。”

 他指的并非外貌,而是性格。“她最怕看到别人承受一丝丝的痛苦,只要是自己能给予的物品,她一点也不会吝啬。在别人眼中,这叫善良;在我眼底,这叫愚笨。而为了保护她,我和赤芍变成和娘亲完全相反的性格,为了让她不受人欺负、为了让她活得更好,我们必须比她坚强、比她强势。

 “五岁那年,一个八竿子打不著的亲戚突然出现在府里,哀求阿娘收留她,阿娘当然不会拒绝。可是我和赤芍都讨厌那女人,因为她的眼神在哀怜中总会不经意地狠。但阿娘只认为我们太过多心及猜疑。事实证明,那个几近陌生的亲戚就是条包藏祸心的毒蛇,她的目的就是想杀害阿娘,连同皇甫府邸上上下下一块儿陪葬。直到今,我还不明白她想杀害一个温柔善良到几乎像个菩萨的女人意为何?”

 皇甫完全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平静地吐著。

 “她在阿娘身上下了两种毒,两种任何医者也解不掉的毒。她不急著让阿娘毙命,只是一次又一次要阿娘呕尽鲜血般地折磨著她。七岁那年,我和赤芍分别将两种毒移植到自己体内,再各自针对另一人所中之毒,加以研究解毒之法,只求能在阿娘毒发之前…挽救她的命。可是,还来不及救她,她就过世了,在我和赤芍面前,呕乾最后一滴血。救得天下人又如何?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救了天下人又如何?”皇甫失声大笑,重复最后两句话。他学医只想救亲人,而不是为那些千千万万的陌生人!

 他摊开握于宝边的右掌心,让宝清清楚楚看见他掌间结了痂的刀痕当时为了导毒而划的伤口,每次毒发时便会再度裂扯开来,永永远远也愈合不了,犹若讽刺讥笑着他的无能!

 宝双手包裹住那只带伤的掌“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对不起…”

 她明白救不了至亲之人的无力及自责,此刻她终于知道,平爱笑的皇甫,也只不过是个深深内疚于自己救不了娘亲的孩子。他是那么的自责、那么的痛苦…

 皇甫再次深一口气,笑容又重新漾回瓷玉般的脸庞。“不会吧?你当真相信呀?”他痞痞地反问,表情好似在说:我刚刚不过是骗你的。

 “我相信。那是一个不美的故事,可是我相信。”宝心疼地看着他强颜欢笑的眼眸,那瞳间藏不住满满的苦楚。“所以你之前才会那么讨厌我为别的求医者求情,才会那么强硬地要我学习自私。你一定很讨厌我这种个性的人,对不对?”

 听完他的故事,之前他的所有举动都找到合理的解释。

 皇甫垂颈低笑,将脸孔轻埋在宝肩窝“讨厌?不,我是深恶痛绝。”

 他直言不讳地坦诚“我痛恨你们那种柔顺无私的举止、痛恨你们那种天下人皆可负尽你们的心、痛恨你们那种善心之下令人作嗯的软弱。”他是个崇尚自私的男人,偏偏让他动心的女子却拥有他最不欣赏的性格。

 与其说他讨厌容易心软的女人,倒不如说他是害怕。因为他没有把握时时刻刻守护著她,更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这个心软的女人和他娘亲一样…

 “如果有这么一天,你会只为我而自私吗?你会只为我而改变吗?”皇甫捧著她的脸,气息轻轻吐纳在她鼻间,要求她的承诺。

 “会。”宝回道。“我现在就是为你在自私呀。我要你好好的、健康的、长命百岁的活著!我自私的方式,就是让你同意请回你妹妹,只有她能救你!皇甫,让你妹妹回来,好吗?”她几乎是开口哀求。

 他不珍惜自己的命,她还要呀!她会珍惜地捧在手心中呵护著。

 宝回握著他置于她双颊的手掌,专住地等著他回答。

 “治好我,对你而言是这么重要吗?为什么?”皇甫紧贴着她的额头,他知道宝拥有善良的心,对于任何苦难之人,都不吝啬她的同情,但他不要她施予众人的那种关怀,他要的是绝对独占!至少,在她心目中,他必须是最特别。

 宝感受到皇甫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鼻尖,黑白分明的双瞳满是期待地等著她的回答。那发病时,泛出血红的星辰印记已经褪回原先的粉肤,浅淡地镶在他微扬的眉间。

 宝的手滑上那银中带亮、如绸似锦的发,柔细地梳理著。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我经历过好多好多亲朋好友在眼前失去生命的时刻,我会伤心,也会难过,但从不曾害怕过,可是…”宝抬起再次盈满水雾的眼“这一次,我好害怕!好怕你睡著了,就不会再醒过来;好怕你不再睁开眼看着我…而现在,我好怕下一次又必须重复面对你发病的恐惧…”

 她不知道如何断定皇甫所问的“重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想救他、要救他!

 “请赤芍小姐回来吧,算我求…”

 皇甫蓦然倾身,轻易地含她粉,堵住她请求的话语。

 傻丫头!不要开口求他!他才是那个该求的人呀!可她却为了他的生死,反过来请求他让赤芍治病!如果今天他只是名旁观者,或许会因为她荒唐的行径而大笑三声,但此时,他只有全然的心疼及足!

 是的,足曾经,他掏空心思想挽救阿娘的生命,因为阿娘是他和赤芍最重要的人;而现在,她为他担忧、为他害伯,想为他延命…是否也代表著他在她心中是不一样的?

 他轻挑细啄地恋栈她齿间的清香,语声模糊沙哑。“都随你吧…”

 “真的?你答应了?”宝地身子一振,双因而退离他的勾引,兴奋的她没留意到皇甫一脸偷腥不著的怨夫样。

 皇甫挫败地抹抹脸,咕哝地埋怨道:“你至少也让我尝尝甜头嘛…”他连都还来不及温热,就让她这只“半生不的鸭子”给飞了,早知道方才就别太快回答她,至少等吻够本再说。

 “不正经。”宝啐了他一声。但她还是比较喜欢这个会开玩笑、会损人、不正经的皇甫。

 “我还没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不正经。”皇甫快速在她脸上印下两个响亮有声的吻。

 宝边笑边躲地捣住他嘟高偷腥的嘴,他不客气地伸出舌头,圈画宝的掌心,羞得她回手。

 “啊,对了!”皇甫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打开一旁的木柜,里面琳琅满目的藥瓶,他取出其中一罐,甫掉瓶,霎时香味四溢。“把手伸出来。”

 宝好奇地看着他倒出翠绿冰凉的汁,仔仔细细地抹匀在她双手。

 “好舒服喔,这是什么?”

 “滋润藥方,让你这双手恢复婴孩般细。”他一直惦记她手上糙不堪的厚茧,前特别调配数种不同香气的藥方来供她使用,只不过因发病而延迟给她的时机。

 “谢谢。”冰冰凉凉的适意包里她的小掌,令她舒舒服服地吁气。

 “不用客气,反正受惠的是我嘛。”皇甫投给她一个坏坏的笑脸。

 这样以后他啃咬她手指之时,就会像啃白笋般香甜。一思及此,皇甫更是开心。

 “什么叫受惠的是你?”宝傻气地反问。她的手关他啥事?

 “你不用太了解。对了,有空的时候,这些藥汁也可以抹抹身子,这样一来肌肤的触感也会好很多…不过看来我得多做几盆。”皇甫抚颚思量著,而宝当然不知道他已经想像到儿童不宜的场景。

 推拿好她的手掌,皇甫满意地收回藥瓶。

 宝轻轻甩动双手,让藥汁加快收乾,随口道:“可是到时候我再继续工作,还不是一样会把手给弄?”

 “工作?李厨娘有让你做啥重的工作吗?”他不记得府里需要她付出劳力,不过煎煎藥的小事,伤不了她的手。

 “我指的是以后和阿爹一同回家时,就要像以前一样工作呀。”宝理所当然地回答他。她可不像他能以神医之名,大敲皇亲国戚的竹杠。

 皇甫脸色一沉,盯著她问:“回家?”她要离开这里?

 “对呀,等若夏身子养好,我们就要和阿爹还有秋月一起到苏州生活。”

 “我保证柳若夏从今天开始会病得下不了。”他阴沉道。

 “为什么!”宝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怒意,只担心他方才提到的话。“可是我瞧若夏最近气好的不得了呀?”

 “她气一好,你就急著走?”他老大不地问道。

 “我不急呀,我和阿爹约好三个月后在山神庙碰头,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至少我也要看到你妹妹医好你的病。”宝弯曲手指数著。还有两个月可以待在他身边…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就要和他分离。

 “我有说过你可以走了吗!”

 “咦?”宝挑起柳眉,疑惑地注视著皇甫。

 皇甫思绪快速旋转一周,突然出狐狸般的笑。“况且,你积欠的诊治费、住宿费、食费,零零总总还没结清前,哪里也不能去。”哈哈!他真是天才呀!

 宝瞪大双眸。糟了!秋月代过,一定要先了解神医的基本收费,如果费用高到必须倾家产的话,就千千万万别让他看病,她忘了要事先问清楚…脑中浮现上回到府里求诊的成王爷,他的收费是整个府里一年糜烂的开销!

 宝咽咽口水才敢问:“你的诊治费怎么算?”

 “你能做主吗?我要和你阿爹当面谈。”皇甫看透宝的心思,越来越佩服自己能想出这个理由,这下子宝是连人带心,必须赔给他一辈子!

 “我们是穷人家,真的很穷,就算是阿爹也付不起…”宝苦著脸,猛摇著双手才想到“那我手上涂的藥汁要不要收费?”

 “那些算我额外送给你的,不用太客气。”皇甫心里暗笑,还假装大方地施舍她人情“我会叫十九去苏州城打听你阿爹和你小妹的下落,顺道请他们到府里来…结帐。”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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