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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家里,有个爱闹事的老爸,巫玛亚很浅眠,有睡眠障碍。在公司,反而睡得比较好。

 半梦半醒之际,她感觉左脸一阵清凉,谁?谁在她的左脸抹凉膏?肿痛的脸庞,顿时舒服很多。她好累,懒得睁眼,发出足叹息,不肯醒来,怀疑是梦。因为不曾被这么温柔照顾过,她想着,一定是梦吧,让她梦久一点吧。谁温柔地抚慰她的伤痛?这样被呵护,一定是幻觉吧…

 仿佛有天使,来安慰她了。

 天使?她拽着枕头,傻傻笑了。作梦也好,梦比现实快乐多了啊。

 是啊,天使来了。是一只黑天使呢,没有白羽,也没有美翅膀。是一只乍看下魔鬼似的黑天使。庞震宇坐沙吩的矮茶几上,拿来消炎的薄荷凉膏,挖取白色膏葯,轻抹在那片红肿的脸颊上。

 他的指腹很温暖,搭配凉冷的葯膏,一下下抚平她的痛。传递一股安定力量,透过指腹,穿透脸颊肌肤,渗透到深处,温暖了巫玛亚。

 她微笑地想,是天使,这一定是天使。因为她太可怜,所以天使来安慰她了。不相信有人会爱她,唯有天使才会善待她吧。她微笑,为这美梦而笑,活到二十八,没想到感到最幸福的时刻,竟是在这么伤心的夜里,在这场美梦中。

 她的眼皮轻轻颤动,不肯醒,含糊地喃喃说了一句;“好舒服喔…”如此孩子气的嗓音。

 庞震宇听见了,眼色暗了,好像又看见十八岁的巫玛亚呢!

 他低笑,俯身,欣赏她的睡容。

 左手爱怜地,一下下轻抚她发梢,像摸一只动物。被他收留很久的动物,专属他看护的,只是这只动物,不知自己被看护,不知她已经被他认领…

 只因为希望,这只可怜的动物,在他经手后,可以拥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所以对她很严厉,所以故意装成不让她依赖的酷样子,要她独立自主。那么,将来要是他离开,她就可以凭借一身本领,自己守护好自己。

 无限温柔,无限的深情,都凝聚在此刻,望着她睡容的黑眸里。

 对她的所有作为,不求她懂,也不需要她感激,或偿还什么。打从见到她蹲在路旁捞钥匙,从看到她‮夜午‬进不了家门,从瞥见她和他一样有个不幸的家庭背景,从那起,在她脸上看见跟他神似的倔强表情,那自尊很高偏偏要被现实煎熬的表情,他内心就被震动了。

 他准备好一个神奇礼物,要送给她。

 他在等,等她有接受这个礼物的能力。

 他但愿能快点将这礼物给出去,在此之前,他必须狠心肠,对她冷淡严厉。因为他的时间不够,很怕来不及,来不及将礼物给出去…

 庞震宇摸摸她的头。“小可怜…”

 小可怜酣睡着,寤寐中,闻到焚香的气味。是庞先生常燃烧的那种香,一种镇定人心的气味。好怪,明明讨厌他,但是闻到那熟悉的香气,好有安全感,仿佛被保护着。

 保护?梦里她苦笑,不可能,别傻了,在想什么?似乎又听见古老琴音,一声声,在低鸣。庞先生在弹琴吗?

 巫玛亚昏昏沉沉地,翻个身,又睡去了。

 听着隐隐约约的琴音,什么曲子?旋律沉重肃穆,仿佛在镇魂,她听着,听着,四肢渐放松,安然睡去了…

 庞震宇并没有回楼上,巫玛亚在沙发睡着,他坐在沙发后的小办公区,在一室昏暗中,就着斜入窗口的微弱光影,拨弄古琴。他弹奏古老的曲子“普安咒”此曲可镇定心神,疗愈身心。

 琴音浑厚低沈,窗外,天色由黑转蓝。他的琴音,伴她发梦,直至天亮,小鸟跳跃呼叫。

 庞震宇收琴,到沙发前,看巫玛亚睡得安稳,纠结的眉也舒朗开来。他安心了,替她拉好毯子,发现她耳畔后,又长了一白发,帮她拔去,她皱眉,唔了一声。他微微笑,安抚地拍拍她的头,回楼上歇息。

 清晨七点,巫玛亚跪坐在沙发上,耳鸣消失,左脸不痛了,倒是意识有点恍惚。她呆望落地窗外白蒙蒙的天色,枯叶寒风里颤抖。奇怪,昨夜好似作了个甜梦,隐约记得梦到天使,轻抚她**的左脸。

 巫玛亚抚了抚左脸,咦?消肿了?这么神?难道真的有天使!

 “嗟,被打笨了。”她失笑,跳下沙发,伸展双臂,睡僵的脖子,到厕所梳洗,同事们也陆续进公司忙了。

 透过网路还有助理飞车代她检视屋况,中午,巫玛亚就搞定房子的事。同时决定,晚上马上搬家,彻底摆老爸,和那个教她恶梦连连的烂地方。

 她问黄明达:“我约了搬家公司,晚上搬家,可是因为五点要开会,你可以去帮我看看吗?这是新家地址,还有钥匙,当然,不会让你白帮,会包大红包给你。”

 黄明达蹲在椅子上吃便当,嘴角粘着饭粒说:“不用包红包给我,我会帮你,因为我爱你。”

 嗄?巫制片楞住。“你在什么?”

 “我、爱、你…”黄明达双手圈嘴边。“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疯了?”

 “我在帮你。”他嘿嘿笑。

 “帮什么?”白痴,搞什么咚咚。“帮你习惯被爱啊,最近我参加一个心灵成长团体,我浑身充满爱的能量,非常有灵感。巫玛亚,我发觉你病得很严重,我要拯救你,你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爱跟爱无能,你不相信自己是值得被爱的,所以才会闹出像那个言组长的笑话。我会帮你搬家,因为我爱你,爱是不求回报的,所以不需要给我红包,瞭吗?爱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回报,呜…”太感动,黄明达拿出面纸啜泣,接触心灵成长团体后,每天都超有灵感的,离编剧之路越来越近了。

 “你别喔,什么爱不爱的,越来越恶心了你,言组长那件事拜托别再提了,他爱我个。”

 “就我侧面了解,他不是恶作剧,你那天的表现害他伤心到暴瘦十公斤啊,他真的爱慕你。”

 “才怪!”巫玛亚目光。“有阴谋,他是想利用,也对,他当然爱我啦,如果跟我交往,以我现在的能力和在业界的势力,对他的事业很有帮助,我不笨,我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我们认识十年了,你都这样…”明达摇头叹息,觉得她无葯可救。

 “怎样?”

 “不相信自己会被爱。只要有人喜欢你,你就跟那个人疏远,而且觉得人家一定有目的,要利用你什么,这样很可悲,你不想拥有真爱吗?结婚生子?找到好归宿?被保护,有个温暖的家?”

 “喉!”巫玛亚指着黄明达。“出马脚了,臭小子!”玛亚重K他的头。

 “干么打我?”明达抱头哀叫。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劝我结婚生子,就少了竞争对手,你想当监制对不对?怂恿我去结婚,好阴险啊你。”

 明达咆哮:“巫玛亚,这世上还有种东西叫信任,大家同事多年,我对你也是有感情的,我也会关心你啊,干么想得这么恶,不是每种感情都有目的的好吗?”

 “省省吧!信任别人就是对自己残忍,拿真心换就换来绝情,嘿,我说得不错吧?别提这个了,讨论一下,我五点去开会,你先到我家去监督搬家,只要帮我盯着他们就好了,我包三千块红包给你,这么好赚,OK吗?”

 “干么突然搬家?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跟你爸住得好好的吗?”

 又离题了,巫玛亚翻白眼。“最好你是真的有这么关心我啦,要我从童年开始跟你分析我跟我老爸的爱恨情仇吗?我知道你想当编剧,你很需要梗,可是我现在没空慢慢聊,一句话,帮不帮?不帮的话,我找别人。”

 呜…会被气死。黄明达眼角闪着泪光。“你这个变态的,对,我懒得关心你,我问好玩的,问客套的,我当制片就是要跟人喇咧,不喇一下我就浑身不对劲,一切都是为了收集梗写故事行了吧?钥匙拿来,红包拿来,晚上帮你搞定,不说了,我快气死…”

 这个巫制片,太不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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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筋疲力竭,两腿发软,巫玛亚深夜返回新家,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黄明达还打电话跟她说,搬家时,伯父的脸很臭,还吼他们…

 “把臭丫头的东西通通给我搬走,一件都不准留,我当没生过这个女儿,搬,给我滚!”

 黄明达如实转述老爸的话。末了,还同情地问她一句:“你跟你老爸有仇啊?”

 巫玛亚点亮光灯,看一箱箱物品堆在崭新装潢的二楼公寓客厅,这地方真不赖,设备齐全,家电都有,赞。阳台外,一轮明月浮在蓝天空中,空的花台等着被照顾。奋斗十几年,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走进阳台,深口气,没酒味,没父亲的体臭,没父亲的咆哮,更没有凌乱的散置物品。空气清新,地方干净,巫玛亚倚栏杆前,欣赏夜,听邻居捕蚊灯一下下滋响。

 三十坪,两房一厅,月租两万,全新装潢,家具齐全。十年前,她还一无所有,十年后,存款有一百万现金,月入不算奖金的话有七万。这是她挣来的,终于摆父亲的束缚,摆死气沉沉的家,摆穷困生活。

 “YES!”巫玛亚朝空中击出一拳,欢呼。“我真了不起!”

 回客厅,抱膝,坐在沙岭,品味着新家的环境。挂钟在墙上答答,衬着寂夜。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一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她从双手抱膝,一脸享受,变成瘫在沙发,一脸呆滞。

 这就是我苦苦追求着的?

 属于自己的房子,不受羁绊的自由。

 这就是我长久盼望的,我想要的?

 可是…太安静了…太…空旷?奇怪。

 巫玛亚往旁倒去,躺在沙发上,环抱自己,紧搂自己,像要牢牢地守护好自己。但不够,内在好像有个大破,很空,很虚,很不足…她慌着,不知自己还缺少什么?一直追求的,她都得到了,但为何拥有的这一刻,她不快乐?她不兴奋?反而因为情绪太平静了,感到很…可怕!

 接下来?要继续追求什么?去赢到什么?成就什么?

 巫玛亚猛地坐起,楞对着空的客厅。

 她不知道…竟然不知道接下来想要什么?

 怎会这样!忽然一股倦意袭来,内在开始发酵弥漫的,是…慌?是…恐怖?一切是那么空虚,得到的滋味竟然是空虚?愿望足的同时发现感觉这样无趣?好可怕!

 外套的口袋震动,彩光耀出,紧随而至是刺耳的手机铃声。铃声催着,巫玛亚感到深深的疲惫,这铃声令她厌倦,打来的除了工作上的人,不会有别的。果然,是老板大人来电话。

 深夜十一点?,她苦笑,觉得自己像他的奴隶,随时候传。

 “喂?老板啊,有事吗?”

 “现在可以出来吗?”

 “嗄?我才刚到家呢。”外面很冷,还要她出去?“很急很重要的事吗?”

 “当然,不然会叫你出来?”

 “噢。”

 “马上到林森北路的…”庞震宇代完地址,挂电话。

 天寒地冻,冷风飕飕,巫玛亚穿上风衣,奔至巷口的停车场取车,钥匙刚入锁孔,有人摀住她嘴,脖子一阵冰凉。

 “不要动,不准叫,不然我杀了你。”

 “呜…”巫玛亚脑子一片空白,皮肤爬满疙瘩。她闻到男人体臭,摀在鼻尖的手有刺鼻的陈年烟味,又油又腻。而男人紧抵住她背后的身体,令她一阵反胃呕,战栗起来。

 “皮包给我。”歹徒命令。

 巫玛亚迅速冷静下来。

 她颤抖,软弱道:“我给你钱,请不要伤害我…”回身,看见一张丑陋黝黑的方脸。“别害我,皮包给你。”

 唰!歹徒抢走皮包,另一手搂住她的。“你乖乖听话,我就让你活着…现在,跟我走!”歹徒用下巴示意跟他去对面的建筑工地,将她拽往工地。

 “好痛…大哥,你抓痛我了…大哥,我们去那里干么?”

 “闭嘴。”

 “如果要跟我做那件事,那里又冷又脏的很不舒服,我家在附近…要不要去我家?”

 歹徒楞住,回头看她。

 她泪汪汪,眼色无辜,像小白兔楚楚可怜,在他的掌握里瑟瑟发抖,甚至怕得开始语无伦次。

 “如果…如果真的要做…求你不要在那种地方…我会配合你…随便要怎么做都行…”

 “嗄?”歹徒一时呆住,从没遇过这种状况。

 就在他傻住这一秒,巫玛亚抬脚狠踹他的重要部位,同时抢回皮包,转身逃,边大叫:“抢劫啊抢劫…救命!”

 “啊…”歹徒痛得扑倒在地,那一脚够狠,好像被踹断了?天啊,好痛啊!

 巫玛亚的叫嚷,嚷来附近大楼警卫,没一会儿,一群男人扭住歹徒,打电话叫警察。

 警察称赞巫玛亚机智冷静,同时告知这男人是他们在追缉的强犯,感谢巫玛亚智擒。

 但巫玛亚没时间享受警察大叔的褒奖,说道:“不好意思,我还要赶去一个地方。”老板在等咧。

 “你不跟我们回警察局做笔录?”

 “反正是通缉犯,我不做笔录也要被关起来的吧,那些手续就免了,感谢大家帮忙,掰。”

 她急着见老板,走前,又回头,看着被警察拽住的歹徒。

 “大哥!”巫玛亚喊他。

 歹徒楞住,惊恐地瞪着她。

 “原来你是强犯,你强过几个女人啊?”

 歹徒面色惨白,无言以对。

 警察代答:“他是连续强犯啊,受害的女人已经累积五个,可是每次抓他进去关没多久又会被放出来。”

 “一、二、三、四、五…”巫玛亚数数,数数同时,出脚踹了狼要害五次。嗯,应该断得很厉害了,还有办法做那档事的话,除非有神迹。

 警察杯杯骇住,无影脚也没这么快?只听歹徒惨啊五次,身子连抖五下。这会儿,真的是梦了无痕,枯木难回天,这家伙终于了却烦恼缘,可以清心修行去。

 “你?你怎么可以…”三名警察瞪着巫玛亚,这女人竟敢在警察跟前踹人?

 巫玛亚一鞠躬。“不好意思,被他吓到歇斯底里了,刚刚他忽然看我一眼,我以为他又要伤害我,出于自卫下意识就踹他了。真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约会迟了,先走了,掰。”

 “喔,好,注意安全。”警察恍惚着提醒,目送女氓离去。嗯,讲错了,应该是别人要注意安全。

 这一耽搁,一小时过去,老板应该已经等到抓狂。巫玛亚坐入车内,入钥匙,才发现手抖得很厉害。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努力镇定,同时看见后视镜里,脸有多惨白。原来她还是会怕的,只是习惯先离情绪,解决问题。现在,才知道怕。

 握着方向盘,她忽然笑出来,真分裂啊,都发生这种事了,她竟还想着要赶紧去见老板谈公事。

 发动汽车,驶上马路。活成这样,巫玛亚,你跟怪物有什么两样?可悲。

 一般女人,遇到这种事,会怎样?急CALL男友或家人,躲在可以依赖的人怀里放肆痛哭,好好被安慰。她呢?竟惶恐着跟老板见面迟到会被骂。她没有男友,没有可以依赖的亲人,老爸不烦她就阿弥陀佛了。

 巫玛亚,她自嘲地笑了,笑到无法自抑。

 “你好强,你真的好强…”

 巫玛亚赶到老板指定的地点,赫然发现是间酒店。

 这太荒谬了,经历狼的惊吓后,没想到,稍后,她却坐在一堆黑道大哥旁。她面带微笑,内心燃着熊熊怒火。五名男子,衣着俗气,穿金戴银,又烟又酒又槟榔,坐在昏暗充斥烟酒味的俗包厢内。正中央,一位高个黑瘦的男子,是这些人的老大,一双细长的眼,张扬着凶恶的光。少年仔不时对他递烟传酒,两位衣着暴的公关小姐,坐他怀里跟腿上,偎得又紧又粘,照应大哥的需要。

 庞震宇坐在另一侧沙发,脸上带着莫测高深的笑容。

 带头大哥瞄庞震宇一眼。“水喔,她就是你说的女制片喔,真的有美喔。”

 庞震宇看巫玛亚一眼,冷道:“这么晚才来?让罗大哥等你,快道歉。”

 “真抱歉,我有点事耽搁了。”巫玛亚笑嘻嘻鞠躬道歉,内心却想象着杀死庞震宇的画面。最好等一下要谈的事很重要,值得她差一点被强暴又赶过来。

 酒过三巡,巫玛亚陪笑了两小时,笑到脸僵掉,累到眼红通通,还被着跟罗婴大哥划拳唱歌。但是要谈的事咧?双方喇咧够久了,怎么还没开始谈?

 终于,罗婴满意了,双手拥着两位酒店小姐,说:“巫美眉,大哥今晚很黑皮,改天有机会再出来玩啊,走,撇条去。”

 大哥起身,小弟忙跟,一伙人闪也,瞬间走光光,包厢只剩庞震宇跟错愕中的巫玛亚。

 什么?就这样!巫制片楞在座位,桌面凌乱,杯盘狼藉,一香烟还苟延残燃烧着,烟雾弥漫。电视萤幕里,播放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情境荒谬可笑。

 庞震宇点燃雪茄,两条长腿搁桌面,懒洋洋地躺靠沙发,着雪茄,很享受似地。

 而呆坐一端,手握麦克风,刚刚才陪大哥唱歌唱一半的巫玛亚,头发紊乱,容貌憔悴,张着嘴,很困惑。“不是…不是要谈事吗?怎么走光了?”

 “罗婴说他从没见过漂亮的女制片,所以我叫你来,证明女制片也有漂亮的。”说着,抛起一粒花生,落进嘴里咀嚼着。

 “所以…我只是来给他看的!”巫玛亚猛地跳起,咆哮;“你知道我差一点就被…”话硬生生煞住了,面对他冷峻的脸色,她忍住抱怨的冲动。如果诉苦,不能换来关怀或怜爱,那么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秀出伤口,来让对方嘲笑吗?讲她差点被强暴,让他骄傲的以为,她很渴望他安慰吗?巫玛亚激动的神情,突然转变,恢复无所谓的模样。

 “算了。”她坐下,迭长腿,点烟

 庞震宇挑起一眉,问:“你差点怎样?”

 “没事。”

 “把话说完。”

 “本来在家里差点就睡了…”她笑了笑。

 “噢。”他把玩打火机。

 “既然陪酒的任务达成了,也让人欣赏完女制片长相,亲爱的老板,我可以回家睡觉了吗?”

 他微笑,听出她语气里的酸。

 “巫玛亚…”他侧过脸,看向沙发后那扇窗,窗外林森北路的霓虹正招摇。“新家怎么样?”听员工说她晚上搬家了。

 “新家很好。”客套问候,免了吧。真荣幸,老板记得她搬家,却不记得要体贴她刚搬家会累,还要她来这里亮相。

 “新家有缺什么吗?跟会计报帐,你有一万块额度可以买要的礼物。”

 “我真感动。”

 他低笑,为两人如此虚伪冰冷的对白。“巫玛亚,做制片免不了要虚伪客套,但假也要假得象样一点,你的口气不像感动,倒像是很痛恶我。”

 如果他知道她今晚遭遇什么,还能来这陪黑道大哥唱歌,还能这样笑着跟他讲话,他该为她的忠诚痛哭涕了,她端起笑脸,笑盈盈问他:“老板,如果你很想看女人感动的样子,我帮你打点,替你选蚌最漂亮的小姐,你可以慢慢跟美丽的小姐聊到天亮还是带回家睡,请恕我没办法再待下去了,明早我跟明达他们要去勘景呢!”

 庞震宇听完,没说让她走。他沈默了,自顾着凝视夜

 她好累,老板没同意,又不好先走,只好百般无聊迭长腿,枯坐圆沙发。他没事干,不想回家就算了,干么又让她晾在一旁发呆,没人

 “我想再待一会儿,你要是很累,可以先走。”

 “老板再见。”她马上掰掰,那样迫不及待。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她回身,看着他。

 他凝视她的左脸。“嗯…好多了…”她原本红肿的脸,都消了。

 巫玛亚怔楞着,不明白他说什么。

 他扬眉,对傻楞的她微笑。“干么?想留着?”拾起麦克风。“还是要陪我唱歌?”

 “我要回家。”巫玛亚别过脸,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庞震宇看着她离去,黯了眸

 将老板抛弃在空气污浊的黑暗包厢,巫玛亚疾步离开,踏过暗红地毯,脚步声被毯子附到幽暗地底。她走得又急又慌,像逃离什么追缉她的怪物,心头惶惑,左手抚上脸。

 他,为什么忽然那样看着她左脸?他说好多了,又是什么意思?

 昨晚,梦见天使替她敷葯,难道真有其事?莫非是他?隐约听见的古琴声,不是幻觉吗?而是他在黑梦里守护陪伴她,天使是庞震宇?

 啪!按住电梯,巫玛亚深口气,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强自己撇掉不切实际的妄想。少自作多情了,她再也不相信,有人会爱她。特别是当那个人是庞震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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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家后,巫玛亚没一好睡,终于拥有自己的空间,但阴影仍摆不了。老爸在她离家后,酒喝更凶,情更疯狂。只要他老大心情不,不管巫玛亚是否在忙,电话拿起来就打就骂…

 “臭丫头,你以为你翅膀硬了,就可以不要我这个老爸了?”

 “我是人,不好意思,人没有翅膀。”巫玛亚冷静回应,肩膀夹着手机,耳朵听着,一边签收助理送的估价单。

 巫爸吼得太大声,助理都听见了,惊骇地看向巫制片,看她一脸漠然,表情像百毒不侵。哇,助理暗暗钦敬,老爸这样骂,她还能若无其事,一边处理公事?

 有时巫爸喝醉,打电话来,骂得更难听。“你就跟你妈一样,早知道叫你妈把你打掉,是我让她生的,结果让你这么混蛋的对我,我真后悔!”

 “就是啊,当初打掉我,我就不用当你女儿,可以投胎去当郭台铭还是王永庆的女儿,现在就不用工作到这么累。”

 “你…”巫爸气结。

 巫玛亚表现得很平静,就是常接电话接到有点烦。从小历经父亲各种言语羞辱,锻炼得刀不入,这些话她没感觉,也不伤心,也没泪。但为了不让老爸影响工作,巫玛亚干脆将老爸的电话设成黑名单,拒接。反正老爸闲闲没事干,打来都是在靠夭。

 没想到,找不到女儿,巫爸更抓狂。直接查到公司电话,天天打电话闹,巫玛亚要总机编派理由,拒接爸爸的电话。巫爸就耍无赖,总机接的,他就跟总机抗议女儿的行径。会计不小心接到,他就跟会计骂女儿。助理接到,他就跟助理抱怨女儿没良心。

 “她现在是大制片家,不鸟我这个没用的老爸了,她觉得我丢脸,把我撇得远远,她真了不起,真了不起嗄,跟她那个势利的老妈一样,不愧她生的。”

 这些恶毒话,传遍光晖制作公司。

 巫爸三不五时打电话到公司闹,闹得人尽皆知。他失去理性,被女儿抛下后,像头发疯的野兽,到处抗议巫玛亚不孝。

 “叫巫玛亚来听,我是她爸,她凭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终于同事们受不了,告到老板那里,还有些人同情巫爸,相信巫爸的话,鄙视巫玛亚不孝的行为,排挤她,认定她是个没血没泪没人的坏女人。

 “你还好吧?”

 这天中午,大家去吃饭,庞震宇将巫玛亚叫来聊。她老爸已经闹了半个多月,巫玛亚每天还是若无其事的来上班,漠视老爸的问题。

 “很好啊。”巫玛亚站在老板的大办公桌前,眼睛瞅着墙角的古董电话。

 “你爸的事,让大家很困扰,公司电话不是专门为他一人设的,请你跟他好好沟通。”

 她失笑了,沟通?跟个精神失常的人要沟通什么?笑容敛去,她忽然觉得好荒谬。她可以解决电影资金调度问题,演员档期跟导演的种种状况,却发现对生她的老爸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我说的,你听见了吗?”

 “嗯。”“可以在两天内解决这个问题吗?”

 巫玛亚将视线从墙角,移到桌面,目光空。“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哦?”她抬起脸,对他笑。“我去电信局把他的电话停掉,手机也停用,反正都是我去办的。嘿,以后他要打电话闹我就不容易了,要找公共电话吧。”她笑着说。

 庞震宇定定地看着她,研究她的笑容,发现她笑起来,像哭泣。她没落泪,但映在他瞳里的她,却伤痕累累。她发出笑声,他却像听见谁啜泣。

 铃…

 电话响,总机接起,慌张道:“伯父啊,您真的不能再这样打来,您这样我们很困扰,巫制片,她,她…”总机朝庞震宇跟巫玛亚处看了看。“她不在,真的,我没骗你。”

 庞震宇朝总机小姐比个手势,要她把电话转过来。总机掩住话筒,以嘴形跟老板确认,庞震宇点点头,总机照做。庞震宇的专用电话响起了。

 巫玛亚伸手接,一只手掌掩住电话。

 庞震宇看她一眼,要她别接,他接起电话…

 “喂…嗯,你就是巫玛亚的爸爸?是,她不在,我是她老板…巫先生,有件事我想请教你,是这样的,我考虑要开除你女儿,你觉得如何?我用高薪聘她来工作,结果整间公司的电话都被她家人瘫痪,我是做生意的,不想理这种麻烦,现在市面景气不好,巫玛亚失业后,你这个做老爸的,只好辛苦点,养她一阵子…嗯…是吗…你保证?OK,我会考虑改变主意…好,不客气,再见。”

 喀,挂掉,搞定。

 巫玛亚瞠瞪他,他起身,收拾物品。“我要赶去建国南路开会,快来不及了,你载我去。”

 “噢…”巫玛亚搜出车钥匙,抓了皮包跟他走。“我老爸…他…他怎么说?”

 “能怎么说?你要是失业了,他也没能力生活,你倒了,他也会被牵累,我说要开除你,他就安分了。这逻辑很容易判断,你怎会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苦笑。“是啊,是啊…”没想到庞震宇这么容易就搞定老爸,真没想到。

 稍后,在车上,庞震宇掏出怀表,看了看,不悦道。

 “给你爸这么一闹,午餐都来不及吃了。”

 “Sorry…”怪我就对了。唉。气虚,人家她也还没吃东西啊。

 “马路口停一下。”

 “嗄?”

 “那里。”庞震宇指了指路旁。

 “什么?”巫玛亚眯眼看,路旁有间你小铺,一位长相斯文的年轻老板正忙着烘焙面包,小招牌写着店名:“马、路、口、烘焙小铺?”

 “我爱吃他们家的蔓越莓酥面包。”说着就下车去买。

 巫玛亚喊他:“喂?快点,这里不能停车欸。”什么嘛,巫玛亚呆在车内等。

 庞震宇跟老板讲没几句话,又回来拍车门。“下车等吧,蔓越莓酥还要十分钟才出炉。”

 “十分钟?你开会不是快来不及了吗?吃别的吧?”

 “我要吃蔓越莓酥。”他竟也有这么别扭的一面,巫玛亚笑出来。

 “喂,就随便吃吃嘛,干么这么计较咧?”

 “你不懂。”庞震宇绕过车子,拉开车门,将巫玛亚拖出车外,拖到小铺前,了店家名片到她手中,吩咐道:“记住这家店的地址,以后我要吃的时候会叫你买,不要买错了。”

 什么!巫玛亚掐着名片,哭笑不得。“是…你说了算。”仿佛公司没有一种伙计叫助理,仿佛她资深制片是为老板的蔓越莓酥而存在。他会不会太过分了!

 结果,这两个大忙人,竟然耗在冷风中等着刚出炉的蔓越莓酥面包?超瞎的。

 因为太愚蠢了,巫玛亚凛着脸,不吭声,站在老板身旁,从车窗玻璃,可以看见他们俩的身影。看见庞震宇倚着店铺柜台,翻阅柜上周刊。而她一脸肃杀僵在他身侧,双手抱,紧抿着嘴,姿态很僵硬,表情很冷酷。

 冷风吹,枯叶飞,巫玛亚又气恼,又感到可笑。

 般不懂,巫玛亚越等越不。刚刚说赶着要开会的人是他,现在坚持要等面包出炉才去开会的也是他,她被他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儿说她老爸的事害他开会迟了,一会儿却又将她耗在这里陪他等面包,搞什么咚咚啊?莫名其妙,气死,好像她活该要为他活的…

 “出炉了。”他笑道,甜腻的酥香气,扑鼻而来。庞震宇买了五个,结帐,才转身,发现巫玛亚已快步溜回车内,发动引擎,准备出发,就算不想陪老板,也不必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庞震宇上车,巫玛亚咻地马上飚车赶往目的地。

 庞震宇拿面包出来吃。“嗯,太好吃了…你应该尝尝看。”

 “谢了,我要开车。”

 “他们家的酥,浓郁松软,面包是手工做的…”

 “噢…啊…”巫玛亚冷不防被硬了一口面包到嘴里,差点噎着,瞪他。

 “怎么样?很好吃吧?”他很乐,大口吃着,非常跳tone的在给她表演天真无

 红灯了,巫玛亚停车,拿出卫生纸,将那一口面包吐出来,丢了。

 “难吃。”巫玛亚严肃道。讨厌他,讨厌他喂她面包的亲密举动,这算什么?可恶,害她皮肤起疙瘩,害她不争气心跳快半拍,她不要再为这男人动摇,因为他又不爱她。可是他却这么任,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不管她怎么想。他好像忘了,曾经他怎样伤透她的心,当她那么纯真地爱慕着他时…

 看她将面包吐出来了,庞震宇笑了笑,无所谓地说:“可惜,那么好吃的面包,真没口福”

 “这么甜腻的味道,我会想吐。”

 “这样形容老板最爱吃的东西,勇气可嘉。”

 “如果一定要我吃,还要假装很爱吃,你才开心,那我会吃。你是我的老板,你帮过我啊,我才不敢惹你生气呢!”

 “听了真欣慰。”他苦笑。

 这一路,没人再说话,气氛凝结,两人脸色都很难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存在着一股隐形的敌意。巫玛亚好像做了结界,存心将他摒除在外。只要他稍微靠近一些些,她的反应就很烈,用一种敌意将他排除。

 目的地到了,她停妥车子,让庞震宇下车。他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前方。

 “怎么?”她问。“还有事?”

 “你现在算高收入了,还搬新家,有了自己的地方,工作顺利,生活稳定。”他转过头,看着她,睿智的黑眼睛,闪烁着温暖的光。“满意你现在的生活吗?”

 巫玛亚楞住,问这个干么?这家伙几时在乎她的私事了。

 “我很满意。”OK,她瞭了,问这个是要她表现一下感激吗?她会。“所以我能有这些成就,都是你栽培出来的,庞先生,我真的很感激。”

 “那么…你愤怒什么?”

 “我愤怒?”

 “你似乎对我很愤怒,充满敌意,我不明白。”

 “我没有愤怒,我很感激你…”庞震宇突然捏住她的下巴,提起,端详,低垂眼眸,目光专注得仿佛穿透她。“你可以对任何人愤怒,独独对我,你愤怒得没有道理。”

 第一次,她听见他的嗓音,失去了平里的平静和缓,而是沉重,挟带怒气的。

 庞震宇松手,笑笑地,忽然出手,拔走她一白发。

 “喔。”那一下刺痛,令她怒目以对。

 “不知好歹的家伙。”他笑,握住车门,推开,下车。砰,甩上车门。

 什么嘛!巫玛亚僵在座位,瞪他,直到他走入商业大楼,她腔郁着一团怒火。

 “可恶…过分。”瞧他得意的,骄傲的。多么享受她的恭维,她的低声下气卑躬屈膝。就因为帮过她,她就得在这男人面前永远抬不起头吗?他就可以这么尽情地伤害她的自尊?

 王八蛋!她还要忍这个混帐到什么地步?气死!现在光对他唯命是从,已不能足他,干脆每次见面,都对他跪拜喊恩人万岁算了。为什么她得忍受这个?她恨他,恨透了。

 庞震宇那无所谓的笑容,在转身背对她时,即刻消失,换上一张抑郁的面孔。

 他走入大楼,搭乘电梯。挂在大楼外的透明电梯缓缓上升,透过玻璃帷幕,可以看见楼下,巫玛亚驾车离去。

 看着那辆黑亮的休旅车,消失漂流中,一股深深的疲倦,席卷他。

 他越来越不能忍受她表面恭维,其实憎恶他的态度。他用心良苦,将她这颗悲伤种子,无依靠的种子,种入他的地盘,以丰沃的土地滋养她,将她养成花儿,让她可以散发出自己的芬芳,不再受制自己的出身。没想到,这花儿,连刺也一起长成,茁壮后,开始恣意地刺伤他…他有苦难言,她都不明白。

 庞震宇,将额头,抵在透明玻璃面,好累…头好痛…最近越来越痛了,尤其是当她这样对他时…

 电梯抵达楼层,身后,电梯门打开,又关上。

 对于将参与的冗长会议,他提不起精神,心被她搅,情绪恶劣。她不知道,他曾感到了无生趣,而成功,是那么乏味。她不知道,他是因为她,才觉得自己的生命有意义。她更不知道,他对她的爱,超越了一般男女那肤浅的情爱。她还不知道,一天一天,在表面冷漠的互动中,其实隐藏着,对她极深的关怀。

 他也知道生她的气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他将对她的感情,隐藏得那么好。好到最后只能怨命运无情,眼看喜爱的女子,却不能拥抱的痛,谁能懂得?背着苦衷,无限心酸,自己全扛,可是庞震宇啊…他苦笑,笑看玻璃面自己的倒影。

 历经风霜的你,难道还在乎这些心酸吗?

 还在乎被误解吗?

 你最终要的目的,不就是只要她好,你就好吗?

 转身,按开电梯门,他走出去,将孤寂,狠狠抛在身后。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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