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党争Ⅰ
三
后汤显祖启程还乡,若茗等送到城外驿站,珍重道别,松云却恋恋不舍,乘马又送了几十里,至晚才回,神色黯然。
若茗怜她多情,忙追随到她房内,意
劝解,却见到眉娘已在那里轻言细语地说着,若茗便在旁边坐下,还未开口,天锡风风火火进来,开口便道:“松云,别难过了,夜里我请你们吃酒。”
松云神情黯淡,却仍笑道:“这便是安慰我了?好,今晚就劳你破费了。”
天锡还要再说,忽听小二的声音道:“你说那位客官就歇在这间房,现在没人,你再等等?”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他的同伴呢,也在附近几间吗?有个姓林的女子是哪间房?”
松云疑惑道:“怎么听起来像邢小姐的声音?”
天锡推窗看了看,跟着叫起来:“凤儿,我们在这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邢萦凤三步两步跑进门来,张口就道:“余家哥哥,我有急事找你!”
天锡笑道:“什么急事,选的书稿不都交给你了吗?怎么巴巴地一直追到常州来了?”
邢萦凤面色沉重,迅速环顾了下四周,道:“哥哥,到你屋里说吧,我只找你一个人。首发”
眉娘笑着望了眼松云和若茗,道:“要不咱们到别处?”
天锡忙道:“没事,我们去我那里。”
邢萦凤一得了这话,忙
身出门。天锡虽然疑惑,只得跟了去了。若茗几个面面相觑,都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葯。
天锡跟着她来到自己房里,邢萦凤马上回手关上门,郑而重之地行了礼。道:“余家哥哥,我有一件事求你。”
天锡笑道:“什么事,怎么弄得这么隆重?”
“求你出面周旋,救救我舅舅!”邢萦凤话未说完,眼泪便扑簌簌掉了下来“现在我能指望的人唯有你了!”
“你舅舅?方从哲大人?他怎么了?”
邢萦凤泪如雨下:“朝廷如今正在追查红丸案,他们居然上书说进奉红丸是我舅舅地主张,天大的冤枉啊!”天锡顿时愣了。
原来万历驾崩后。太子朱常洛登基,是为明光宗。然而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明光宗便接受了之前
置其于死地的对头郑皇贵妃的一份大礼----八个美女。明光宗
心窍,一夜连幸数人,暴病不起,时任鸿胪寺丞地李可灼闻讯后进献一枚仙丹----红丸。光宗皇帝服下红丸后,起初感觉十分好,于是又吃了一枚,正当臣子们
欣雀跃,庆幸皇帝即将痊愈时。谁想半夜光宗的病情急转而下,居然一命呜呼了,消息传来,众人的第一反应自然就是:都是红丸惹的祸。
只是这桩疑案早已有了定论。李可灼因用葯不当已经被罢官还乡,与方从哲又有什么关系呢?
邢萦凤泣道:“那帮人死咬着说是舅舅纵容李可灼进献的红丸,还说他纵即使本意不是要弑君,却有弑君的罪名,逃不掉弑君的事实。哥哥,这不是莫须有吗?要知道当初李可灼进献红丸的时候,舅舅还曾经出面阻止,要他不要随便拿这些丹葯儿戏。后来是先皇自己要服用,这才吃了两枚呀,跟舅舅有什么关系呢?”
天锡见她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心内十分不忍,忙劝解道:“方大人清者自清,朝廷那么多官员看着。定然会有人替他出头说公道话。你放心好了。”
邢萦凤一抹眼泪,激动地说道:“现在哪里有人肯站出来替舅舅说话!就连当初处罚李可灼也是三司会审地结果。到如今却都推在舅舅头上,说没有处死他都是舅舅的意思,都是舅舅包庇了这个弑君犯上的逆贼,这不是欺负人嘛!”
天锡乍然听见这种情况,也替她抱不平:“如今朝堂这么多言官,绝不会坐视不理的,你放心,不过几天功夫就会有人出来为方大人伸冤的。”
邢萦凤正要开口说话,却又踌躇半晌,最后一咬牙道:“如果真有人仗义执言,哥哥,我就不来找你了。哥哥,你可知道这次攻击舅舅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
邢萦凤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东林
人。”
“胡说,绝不可能!”天锡
口而出,跟着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强硬,忙道:“东林
一向爱惜名声,行为端正,绝不会做这种事。”
邢萦凤垂头道:“哥哥虽然不信,可是朝廷里确实是这样。哥哥也知道,新皇是东林
一手扶持上去的,最信任的就是东林
人,除了他们,谁的奏章能将舅舅置于死地呢?”
“那你说这几道奏章是谁写的?”
“都察院左都御史邹元标,还有,还有…”
“还有谁?”
“还有,”邢萦凤咬了咬嘴
,最终下定了决心“还有余伯伯。”
“我爹?这不可能!”天锡只觉脑袋里“嗡”地一下,红丸案他虽然不曾亲历,却听爹爹在信里说过,况且此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差不多人尽皆知,不要说像他这样的官宦子弟,就是路边的百姓也能口沫横飞地说上半天,只不过各人所知道的详略不同罢了。
但是天锡却很清楚当初地情形,因为余应升的家信说的很详细。光宗驾崩时在场的有东林
的核心人物杨涟,杨涟因此顺理成章地称为顾命大臣,并得到了新皇的信任。这证明了东林
人在朝廷的重要地位,这一点余应升是十分自豪的,因为这点自豪,他完整地在家信中将当时地情形向儿子叙述了一遍,天锡记得很清楚,余应升说道,李可灼献红丸时遇见了方从哲,这位方大人认为丹葯不可信,命令他回去。之后光宗自己问起了红丸,方从哲回答说这种葯“不可轻信”但是光宗病笃
投医,到底还是吃了这两颗要命的仙丹。
其中的经过,余应升既如此清楚,又怎么会上书弹劾方从哲有意纵容李可灼,做出弑君的大罪呢?
邢萦凤垂泪道:“哥哥,我没有半句假话,你要是不信,只管向余伯伯求证便是。”
天锡犹然十分诧异,连声道:“爹爹是知道这件事的始末的,绝不可能以此攻讦你舅舅啊!”邢萦凤叹口气,望着他恳切说道:“所谓树倒猢狲散,又说斩草除
,哥哥,你难道不明白吗?”
天锡茫然摇头。
邢萦凤又叹气:“余伯伯是大好人,可是,他与我舅舅却政见不同,是你死我活地两个
派,这难道很难理解吗?”
天锡忙道:“爹爹不会因为政见不同就冤枉好人地…”
邢萦凤一咬牙,又道:“哥哥,你难道真不明白?如今朝廷已经是东林
人的天下,我舅舅是浙
地领袖人物,他们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个人待在内阁?”
“我不相信…”
“如今齐
、楚
都已被赶出朝廷,浙
却留下一个内阁首辅,这样的心腹大患,怎么能不及早除去…”
“你别说了!”天锡断然喝住邢萦凤,红着脸道“我亲自写信去问爹爹,如果真像你所说,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替你舅舅说话!”
“不,哥哥,你不要跟余伯伯争执,你只要告诉他,我舅舅年近七旬,早就准备回家休养,不会再留恋朝堂就行。”
“你别说了,”天锡又喝了一声,咬牙道“这件事我一定会弄清楚,我不信,东林
绝做不出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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