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当自己的亲人选择走上歪路时,除了心痛,就只有无奈。
方明搬出威灵顿街这幢她出生而至成长的旧唐楼,迁往半山宝云道的豪宅去时,还是樊浩梅亲自帮忙着女儿收拾细软的。
方明在临走时,心情很跌宕,她望渴⺟亲能对她有所表示,让她踏出家门去时,好过一点。
“妈,你跟我到新屋去一趟吗?”方明问。
“我等下还有客人。”
“妈,我嘱司机把你接回来,你得看看我的一头家是个什么模样儿吧!”
樊浩梅看一看女儿,道:
“把方力带去吧,他回来会给我好好的形容。记着,嘱你的司机把方力送回楼下,看着他上楼来才好离去。”
樊浩梅静静地望着方力陪方明出门,到他姐姐的新居去探访。
她从没有想过抚养了二十多年的一个女儿会是这个样子出嫁的。
樊浩梅把门关上后,她整个人发软,不能自控地蹲在地上,双手环抱着冰冷⾝子,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缓缓地站起来,重新投⼊生活。
当夜,方力还没有吃晚饭就已经回家里来了。
樊浩梅奇怪地问:
“姐姐没有把你留下来吃晚饭吗?”
“有。”方力声如洪钟,朗朗地答。
“那你为什么回来了?”
“哥哥今早不是说了不回家吃晚饭,连我都不回来,那么家中不是没有人跟你一起吃饭了吗?”
樊浩梅抱住了儿子的手,把它放在脸颊上,轻轻地为自己揩泪,说:
“方力,谢谢你。告诉妈妈,姐姐的房子是不是很漂亮?”
方力歪着头,沉思良久,才讪讪地回答他⺟亲:
“怎么才叫做漂亮呢?”
樊浩梅看着方力,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
“方力!”
“妈妈,我想有妈妈的地方就是漂亮吧,对不对?”
樊浩梅的泪珠⾖大般一颗又一颗碎落在方力的肩膊上。五
纽约的清晨,像个习惯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美人,在倦怠地昏睡一觉之后,又开始回复充沛的活力。由刚刚从甜梦里苏醒过渡到积极投⼊一天的拼搏生活的这段空间,犹存着一份娇慵散漫,额外的惹人怜爱。
如此
人的氛围之下,
本无人会想像得到在纽约华尔街旁那幢金融大厦三十六楼会议室內,已经有一班重量级的金融大炒家正在剑拔弩张、来势汹汹地策动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商业大战。
在殷家宝心目中认为他心狠手辣的若翰伟诺于此间只不过叨陪末席。
他与曾在嘉富道共事的,掌握财务结算部门的小杨上司佐治夏理逊在这帮以际国著名大炒家法兰罗斯为首的金融集团內,只不过算是第三流的人物。
他们之所以能有资格在今⽇参与盛会,完全是因为前嘉富道集团主席泰迪福尔在嘉富道倒闭之后,为法兰罗斯罗致旗下,成为他的一支強劲的冲锋队伍。
国美大企业的主席,很不少是雇员⾝分,掌管企业的成绩标彪,就可稳如盘石,坐镇集团,称王称帝。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以致业绩凋零,主席也要引咎辞职,另谋出路。
嘉富道倒闭了,罪魁祸首虽说已逃之夭夭,但其中故事迂回曲折,复杂难
,成了金融界內一个永不为人知的秘密,是众所周知的。出事的嘉富道头头泰迪福尔一方面料理了清盘工作,另一方面已转投法兰罗斯集团,重张旗鼓,再战江湖。
泰迪福尔过档到法兰罗斯的门下,自然要带领着他手下的一批猛将。若翰伟诺和佐治夏理逊既是他的爱将,自然跟随左右,也老早分派了不同的工作和⾝分,在不同的金融企业內担当角⾊,而成为法兰罗斯的际国金融棋盘之上的一只棋子。
法兰罗斯的金融业王国不只是他打正旗号发号司令的罗斯企业,其实吃他那碗饭的手下遍布在全球的各个金融业之內,一如各国的政治间谍网,几乎在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人去替他管事,完全可以在一项商业大行动之中,起到一呼百诺,遽然成事的作用。
法兰罗斯是犹太人。
国美的犹太人在商业和金融业內从来都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的从商财技已是耍得出神⼊化,在江湖上公认是一流⾼手了。
而国美人要在政坛上起到积极作用,包括了总统的当选在內,都不可能没有了这等犹太人的支持。
这是一个要认识法兰罗斯实力和霸权的重要因素。
正如他罗致泰迪福尔的时候对他说:
“一个嘉富道倒闭算不了一回事。”
“泰迪,我告诉你,在我们的眼中、心內≈上不知有多少个嘉富道,可以作为我们表演财技和为我们赚取商业与政治本钱的擂台。
“所以,我们要放眼际国,场战是全世界,攫取争夺的目标是全世界人口袋里的财富,生擒活捉的是全世界的财经企业。”
当⽇的豪语不是信口雌⻩,而是言而有据,
有成竹的。
今⽇法兰罗斯在华尔街召开闭门⾼会议,目的就是朝他的这个目标出发。
成败尚是未知之数,但,一看这班坐在威皇瑰丽会议室內的风云人物,个个在际国财经界內都是有头有脸,叫得出名堂来的,就知道法兰罗斯集团是将帅如云,军容鼎盛。
満头斑⽩,须眉浓密,双目炯炯生光,气宇轩昂的法兰罗斯一走进会议室內,坐在主席位上去之后,全场帘间肃静。
鸦雀无声几十秒钟之后,只听到法兰罗斯声如洪钟般说了两句话:
“各位先生们,早上好。”
贬议室內立即扬起一片
呼声似的回礼:
“早上好,先生。”
一个简单致候的方式和态度,已能体现出法兰罗斯那番登⾼一呼,我若为王的气派,以及那班手下对他的臣服与尊敬。
法兰罗斯先以他锐利无比的目光把在场镑人横扫一下,对谁出席了会议摸了一个底,才开腔说话:
“都到齐了。好!
“在今⽇之前,相信各位在各种场跋內都听过一句说话:二十一世纪是亚洲人的世纪,是筷子世界。
“这句预言有它的分量。在过去的二十年间,亚太区的经济增长能力是骇人的。亚洲这个人力市场,有如一窝藌蜂,工蜂的数目庞大,哪怕资质再拙劣,每只工蜂只
昅花蕊一次,就已经可以累积到数量庞大的蜂藌。
“我们不介意这窝藌蜂埋头苦⼲,营营役役地贮粮积⾕,但,我们可介意一点。”
与会中人都瞪着眼看牢他们这位领袖,凝神倾听他要提供的答案。
法兰罗斯回一回气,调整声浪,以有力而傲慢的语调说:
“我们非常非常介意的一点就是,蜂后是谁?”
法兰罗斯缓缓地站起来,以双手撑着会议桌,说:
“我告诉你们,蜂后必须是我们。”
“我们
工蜂勤劳苦⼲,但,成果必须纳⼊蜂后的库房,供她挥霍和使用。”
“所以,亚洲人只能是工蜂。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分,这几十年来的顺风顺⽔,使他们⾼估了自己的际国地位,无疑是胜利冲昏了头脑。”
“我们要想办法把他们的想法纠正过来。”
“这个办法,实在早已由我策动,在座诸位配合之下展开了第一步。今⽇我们坐在这里,是要各位汇报一次,然后再迈开第二步、第三步,以达到我们的目的。”
法兰罗斯说完之后,将目光停放在泰迪福尔的脸上,就等于示意要他发言。
泰迪福尔清一清嗓子,道:
“多谢主席先生的英明导领。在过去的一个月,我负责在亚太区各地,包括⽇本、湾台、印尼、港香、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等,成立了一个组合款贷网络,组织了各个渠道,向当地的工商界人士提供最优惠的美元款贷,以低息为主要昅引,同时信贷条件宽松,鼓励工商百业利用这个千载一时的良机去拓展他们的业务,已经得到了极良好的反应。”
泰迪福尔再指一指若翰伟诺、佐治夏理逊等,继续说:
“若翰管理的地区是泰国和港香,佐治则负责印尼、湾台、新加坡等,他们都刚从当地赶回来,汇报成绩,相当的理想。”
法兰罗斯微微笑,道:
“多谢你们。泰迪,我对你和你的队伍一向有信心,你们这次埋伏地雷的工作做妥当了,就轮到森米戴维斯率领的对冲基金大显⾝手,引领着那班自以为是,趾⾼气扬的亚洲人踩⼊地雷区,一触即发的炸爆起来,就是我们统领各地企业主权的时候了。”
法兰罗斯洋洋得意地论述他的部署,把会场镑人的斗志都引发至
昂状态,每个人都似在磨拳擦掌,准备冲锋陷阵。
法兰罗斯对森米戴维斯说:
“森米,你把你的看法和步署也给各位说一说。”
森米戴维斯伸手托一托⾼⾼鼻梁上的金丝老花眼镜,对他的同僚们微笑招呼作为开场⽩之后,才说:
“亚太区內多个家国的货币价值已然偏⾼,正如⽇本的泡沫经济现形,缺乏实力支持,⽇圆老早已呈疲态。我们经多月来的市场臂察与分析,有信心亚洲区各国的货币会不堪一击。
“换言之,在我们对冲基金的強劲攻势之下,定必能在外汇上把他们打个落花流⽔,片甲不留。”
法兰罗斯立即接上补充,道:
“只要亚洲各区的币值狂泻,美元⾼企,他们⾝上的美元债务就等于紧封着他们咙喉的催命符,他们分分钟可以缺氧致命。缺氧的人就算救活过来,大脑系统必被破坏,以后思想和活动能力都呈呆滞,只能听命于人。
“那时候,満街的企业千疮百孔,伤痕累累,沿门求售,我们大可以精挑细选,才以
价收购,⼊主那些我们的心⽔企业。从点而线而面,再由商⼊政,控制整个亚洲局面。”
“森米,”泰迪福尔说:“我的部署不难,就要靠你辛苦地锐挫当地币值,才能大功告成了。各地区的外汇储备是否会在捍卫币值上有肯定作用,这一点你有绝对把握吧!”
森米戴维斯的来历跟泰迪福尔不一样,他一直是法兰罗斯⾝边的红员,在际国金融界有“铁⾎将军”的称誉,不管是证券和外汇的大手炒卖,只要他出兵,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为好些际国投资基金赚过天文数字的盈利。
这次法兰罗斯发动的金融风暴,无疑是由森米戴维斯与泰迪福尔分别统领左右阵营,
上杀戮场战去的。
泰迪福尔有争宠邀功的心理,是在所难免的。尤其他刚折损一役,怕森米戴维斯看他不在眼內,于是有此一问,多少有点挫对方锐气的意思。
森米戴维斯却施施然地作答:
“外汇储备握在当地府政手上,导领人会否在本地币值受到冲击时,毅然决然作捍卫工作,是我们成败的关键。依我看,他们不会。亚洲多个地区的本地人对本地币值都信心不⾜,我深信只要我们出师一击,就如在堤坝上凿穿一个洞,当地人心上一虚,也会作恐惧
的抢购美元,此举无疑是速加其死。
“目前,亚洲区只有一个地方比较辣手,那就是港香。
“港币与美金挂钩,加上回归之后,国中
府政作为港香的后盾,这座靠山,我们还是不敢
碰。
“自然,对冲基金的实力要依靠法兰给我们的支持,是吗?”
最后的一句话无疑是打蛇随
上,把成败的症结放回领袖法兰罗斯手上。
只要有⾜够的财源,就可以是一场⽔淹金山的好戏,肯定胜券在握。
为了稳定军心,让领兵者知道粮饷不缺,弹葯丰富,作为统领三军的主帅必须提出有力的保证。
法兰罗斯当然明⽩这个道理,于是⼲脆对⾝边的助理说:
“给我摇蚌电话,向在座各位证明,我们这个行动背后有多大的支持势力,让大家加強信心。”
法兰罗斯的助理立即恭谨地回应说:
“电话摇傍积杜嘉吗?”
法兰罗斯点头。
饼杜嘉之名对与会中人是如雷贯耳,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在政商界举⾜轻重的人物。
把电话接通之后,法兰罗斯故意按动对讲掣,不拿起听筒接听,好让在场人等都能清楚听到积杜嘉的反应。
“积,您好,我是法兰。”
“法兰,早上好,你的财撼亚洲大计进度如何?”
“顺利。”
“恭喜你!”
“只要有你的支持,我们胜券在握。积,你知道我们要有天文数字的美元实力为后盾,才能打赢这场仗。不论以美元为饵,催⾕借贷,抑或冲击本土币值,是非财不行的。而且我们要攻占的不是一个地方,而是全个亚洲。”
“如果只是这个问题,就等于没有问题了。”
“积,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法兰罗斯横扫会议室一眼,只见个个都面露笑容,他的心也宽了。
饼杜嘉继续说:
“法兰,你的这个动摇亚洲经济
本的计划,其实不仅仅是财经行动,而是在发动第三次的世界大战。
前些年国美在极短时间之內降服中东侯赛因,还不是最现代化的一场战役,用最尖端科技所设计的导向飞弹与核子武器,在今⽇都属于落伍了。
“最能越洋歼敌,遥控战果,而又不费一夫一卒一分一毫,且还有大量战胜品扛回老家来的,就是你的这场经济大战。
“我有什么理由不全力支持你?”
“谢谢!你放心,你的支持一定会获得丰盛回报。”
“法兰,不过,你要注意你的策略,不要令湾台、菲律宾和南韩,太过走投无路。”
法兰罗斯正⾊道:
“南韩的形势,我明⽩。导领人是我们的朋友,直接点说是我们力捧的政坛明星,不要在他上台后太予为难,是应该的。但,湾台和菲律宾?”
“湾台和菲律宾,是中美之间的缓冲地带,搞垮了这些防线,弄得他们民不聊生,意志低沉,对我们家国的全安不一定有利。毕竟,国中是巨龙,我们对他们是既爱且恨,是敌也是友。当然,覆巢之下,不会有完卵,既是对亚洲经济全面宣战,你就撒手去⼲,只不过对应该放一马的地区,斟酌着去办,尽量不要重伤他们。”
“是的,或者新加坡还要多给三分面子,至于泰国、印尼等其他地方,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法兰,这些都是我的建议罢了,你看着办吧!”
法兰罗斯挂断了电话之后,作了总结,说:
“各位先生们,相信你们已听清楚了积杜嘉的说话了。
“我们的这个铁⾎行动,其实是我和积杜嘉等财倾全球的巨人构思良久,才到现在这个积极实施的阶段的。
“当我和积杜嘉听到二十一世纪将是筷子天下这种狂疯自大的传言时,我们就担心。果真如是,我们的下一代会多沮丧。要他们看⻩脸孔人的眉头眼额去营生⼲活,这种⽇子怎么过?
“相反,是时候给这些本世纪的暴发户
头痛击了,让这一大群亚洲工蜂重新正视⾝分和前景。这行动不单能为我们带来财富,而且为我们的国族奠定一个良好基础,
接下一世纪的来临。”
镑人听罢,都为他鼓掌。
法兰罗斯示意助理通知侍从,把几瓶香槟拿进会议室来,迫迫卜卜地开了瓶,跟各人举杯说:
“各位先生们,请以你们⾼度的智慧、惊人的魄力、精湛的财技,带领我们踏⼊二十一世纪,一个仍然用刀叉吃烛光晚餐的世纪,⼲杯。”
这个闭门会议在热烈的气氛之下结束。
佐治夏理逊跟若翰伟诺一起走出会议室后,说:
“你在曼⾕一切进行顺利吧?”
若翰伟诺点头,道:
“我碰到了我们的神奇小子。”
“嗯!”佐治夏理逊好奇地问:“那国中小厮的近况如何?怎么跑到曼⾕去了,他不是港香人吗?”
若翰伟诺答:
“是回到港香去了,加⼊了港香著名的宝隆集团工作,竟成了集团主席⾝边的一员,派他到泰国开会。你知道吗?这小憋子真机灵,竟然纠
着我问,给宝隆提供这项巨额组合款贷,是不是
谋?”
佐治夏理逊不屑地说:
“会不会给我们惹什么⿇烦,添什么障碍?当时在嘉富道,如果车祸发生在这小子⾝上,而不是杨保罗,可能使我们更无后顾之忧,他比杨保罗还要机灵和执着呢。”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大卫一手处理套利投资,他意外死亡,反而会引起警方的注意,一直追寻真相下去。现今让他出走,警方及有关人等会直觉地认为问题一定出在他⾝上,故此他才会逃亡。”
佐治夏理逊道:
“过去的就不必再讨论了,只是目前的计划会因为这个国中小厮而发生阻挠吗?”
“谁能有这个本事?我们是对准整个亚洲金融市场下手,我敢说连各地的商政界都会措手不及,就凭一个年轻小憋子能为我们增添什么阻力?”
“可能是我过虑了。事实上,他目前应该说是自⾝难保,要做破坏我们的工作也决非易事。”
若翰伟诺想了想,再
恻恻的,一脸不屑地说:
“我看,他只不过是一时急智,联想到我提供的款贷是不怀好意罢了。待三五天过去,他回到港香之后,就会绝口不提此事,否则,他如何
代引起他思疑借贷行动的前因后果来,是吧!”
若翰伟诺拍拍佐治夏理逊的肩膊,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他们其实是低估了殷家宝了。
自从殷家宝在泰国遇上了若翰伟诺,知道巨额组合款贷的来源之后,他就上了心。
经历了嘉富道事件,殷家宝认清楚一点,这班金融大鳄原来是会组织起来,进行集团勾当的。
他们⼲的事都绝对不会是好事。
要他们放下屠刀,⾰面洗心是不可能的,而且从若翰伟诺的言谈中,殷家宝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悔改前非的迹象。
只是殷家宝想破了头,也没有办法想得出提供组合款贷如何能起到破坏作用。
然而,殷家宝并不就此放弃他的疑虑,他决定暗地里监管整件事。
宝隆的这个提供美元借贷的行动,受到全东南亚工商界客户的
,包销的工作转瞬间就已完成。
非但如此,殷家宝留意到类同的借贷安排已成为一种市场的普遍现象。
他忍不住找了个机会对李善舫谈起他的忧虑,说:
“美元的升幅大大地影响着亚洲的经济状况,主席,你怎样看美元的走势?”
李善舫回应:
“我看美元走势会相当坚
。前几年,国美已经洞悉美元疲弱,对他们没有带来⾜够的正面成效,以抵销那些因贬值而引起的负面反应。既是国策,就不容易改变。”
殷家宝问:
“那么,对亚洲各国的经济会引起不良后果吗?”
李善舫笑:
“钱是不可能赚到尽的,天下间哪有百分之一百的赢家,亚洲这十年八载也真是够风光了,在外汇上吃一点小亏,算是给回国美一点面子,也不成问题吧!”
殷家宝皱着眉,一时间不晓得该怎样回应。
李善舫看了殷家宝一眼,便问:
“你似乎在担心些什么?”
“我…不知该不该把一个问题提出来跟你讨论?”
李善舫笑道:
“你这句是开场⽩吧!如果你不打算跟我商量,
本就不会对我说这句话。”
如箭在弦,不得不发,殷家宝于是说:
“我到泰国去时,发现了向宝隆提供美元组合款贷的卡尔集团负责人竟是若翰伟诺,你知道他的背景吗?”
李善舫轻松地回答:
“他以前在嘉富道金融集团任事。”
“你原来知道他来自何处?”殷家宝不无骇异。
“这有什么奇怪?市场內有什么叫秘密呢?何况嘉富道虽然清盘,但罪不及员工,他们总要另谋出路,若翰伟诺是个有本事的人。”
“太有本事了。”
殷家宝的语气并不友善,李善舫能听得出来。
“你对他有成见?”
“主席,你不认为嘉富道破产,这班⾼级职员,也就是董事局的成员要负上责任?”
“家宝,你的这句话说得对。市场上流传罪魁祸首是年纪轻轻的那个神奇小子,我认为事情真相不会这么简单,就凭一个人的胡作非为,动摇不了
本。就算这小子犯了错,他的上司再而他上司的上司都不可能不知情。换言之,他们都要负上一定的责任。”
殷家宝听了李善舫的这番话,几乎感动得双膝跪下,向他致谢。
一个含冤待雪的逃亡者,忽尔听到一句半句对他体恤的批评,真是恩同再造。
殷家宝于是放胆对李善舫说:
“能够让套利投资进行单方面贸易,以致产生惊人的几何级数亏损,且持续一个时期至无法以集团资产补偿欠债,不可能是一个人的猾计得逞,绝对是一帮人的集体罪行。”
“于是你认为当时在嘉富道董事局內的若翰伟诺也是有罪的,是吧?”
“对。”
“纵如是,这跟卡尔金融集团为我们安排组合款贷有何关连?”
“我不相信若翰伟诺这种人会有好介绍。”
殷家宝把话说出口来,立即惊觉,不要让李善舫对他的观察产生疑惑,于是连忙补充解释:
“这是我的观察,我认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推论是合理的,最低限度全安。”
“须防人不仁是对的,我们留心着每一项与若翰伟诺的合作,不要让集团吃亏,产生危险就是了。家宝,你对宝隆的爱护,我很欣赏。”
毕竟殷家宝也不能提出更強有力的证据去证明若翰伟诺的奷险,而李善舫已经作了这样的总结,殷家宝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殷家宝必须要自行強忍屈辱,现在还不是可以轻率地表露自己与嘉富道的关系,从而证明出若翰伟诺是个危险人物的适当时候。
耐心地等候吧,魔鬼是总会有末⽇的。
殷家宝再无话,反而轮到李善舫有事要跟他商量:“家宝,我对你的印象一直很好,我们相处得实在不错,请恕我问你一个人私问题?”
请说吧,我不介意。“
“你有没有想过要让你⺟亲退休?”
殷家宝一听到李善舫这么说,立即起了很大的反应,道:
“我跟她提出过不知多少次了。”
“她怎么说?”
“她不答应。”
“为什么呢?是钱不够用?
“妈妈绝对不是个对生活和物质有很⾼要求的人。”
“那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大明⽩。每一次我向她提出,要她安享晚年的时候,她总是笑笑的对我说:
“‘家宝,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已经老了?’
“然后,她便认真地问我:
“‘家宝,是不是我⼲摩按这一行,令你在外头的面子不好过?’
“妈妈既然有这个误会,反而教我不好再在退休一事上勉強她就范了。
“其实,我很希望妈妈退休,让我好好的供养她。做摩按工作不是让我掉脸,而是教她太劳累、太辛苦了。”
李善舫沉思一会,道:
“让我跟她说一说,也许她会改变主意。”
“谢谢你。”
李善舫言出必行,于是嘱咐秘书周太说:
“摇电话给那个替我做摩按的樊浩梅,说我有事要跟她商谈,想请她喝杯下午茶,你看看她什么时候有空,喜
到哪儿去跟我见面。”
秘书周太于是把樊浩梅联络上了。
樊浩梅想了一想,便回答说:
“明天下午四时,到好运来冰室吧!
周太道:
“什么?你说在什么地方见李先生?
“好运来冰室。”
“那是个什么地方呢?”
“冰室呀!是在上环的一间港香式的冰室。
“可是…”周太有点不知所措。就她本人也不怎么瞧得起这些低三下四的人才上的港香式冰室,她替李善舫订位吃饭,都是城內那些⾼贵的会所和六星级店酒內的餐厅,于是周太问:“为什么要到那间冰室去呢?”
樊浩梅失笑道:
“你刚才不是说李先生问我喜
上哪儿去跟他饮下午茶的吗?”
“嗯,你的意思是说你喜
好运来冰室?”
“对了。”
“那么,”周太吁一口气,只好仍礼貌地问:“请问好运来冰室在上环哪儿?”
“我晓得去,可说不清楚地址来,那冰室就在上环街市附近。”
“那么,也要李先生晓得去才成。”周太没好气的回应。
樊浩梅随即答说:
“李先生晓得那地方,只要你告诉他好运来冰室,他就会知道,那是我们很久很久之前常去的茶餐厅。”
樊浩梅并没有发现她的回话中带有语病,可以令周太联想到别的一些可能的奇妙而复杂的人际关系来。
只见周太耸耸肩,脸上浮泛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就挂断了线。
她跑进去回报李善舫说:
“李先生,樊姑娘说明天下午四时在好运来冰室与你见面。”
“什么?”李善舫抬头看秘书,有一点点的
糊不清。
“好运来冰室,在上环的一间茶餐厅。”周太故意地加強语气,说:“樊姑娘没有说地址,她只说那是她最喜
上的冰室,你会晓得去,那是你们很久以前常去的地方。”
李善舫看得出周太的表情內包含着很多别的意念,他也懒得再向她提供更多资料,以供她胡思
想,于是简单地回应:
“知道了。”
懊运来冰室的确是李善舫晓得去,而且在很久之前常去的地方。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从陆大南下,靠金融业混饭吃的一帮人,都在中环永吉街一带活动。有哪一天赚多了钱,就上陆羽茶室去,要一桌佳肴美酒,吃个畅快。如果在股票和⻩金市场栽了个小苞斗,那就只好徒步十分钟,往上环这家好运来冰室来,叫个常餐裹腹,只付陆羽茶室五分之一的价钱,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说也奇怪,这冰室的名字起得
有意思,上那儿去的顾客,有什么生意上头的意失,庇股多沾在好运来冰室那些硬帮帮的木板椅上,三五七天过后,就真会好运起来,又能在股市翻⾝而成另一条好汉。
所以,好运来冰室与陆羽茶室在李善舫这起金融界大亨的心目中,同是陪伴他们成长的两个食肆。
只不过,陆羽茶室的格调和素质都跟他们发迹的路线同步。而他们这些年来,已是山河大定,富贵迫人,再不用上好运来,天天都已是好运来了。
李善舫原本可以嘱咐周太,通知樊浩梅改在中环的国美会所、港香会所或者中银大厦的国中会所去跟他吃下午茶,其后,他翻心一想,还是上好运来冰室去吧!
来一趟怀旧的心路历程,对李善舫来说,是会有一定意义的。
这二、三十年的港香,变动是太多也太大了,可是,好运来冰室还是从前那个老样子。
李善舫嘱司机把车子停在巷口,那是条单程路,自己徒步走进去。
李善舫记得好运来冰室在巷中的左面,一看,真是奇景。
哪怕是这么一条窄窄的小巷,也盖起几十层⾼的住宅大厦来,只有好运来冰室的一幢旧楼,孤伶伶、矮矮小小的仍然迄立在两幢大厦之间。
李善舫走进好运来冰室去,像步进了时光隧道,那一台一椅都是旧时模样,连那柜台旁墙上所挂的月历都是旧⽇的那个款式,一大张明星照片,其下是一张张要用手撕下来的⽇历。
李善舫记得,当年在这儿饮下午茶,那个胖老板叫五叔。老是伸手撕下⽇历纸来,背书些送外卖客人的地址,塞给小憋计,让他们依址送外卖。
从前的挂历明星,有林黛、尤敏、乐蒂,现在的挂历怕仍是明星照片吧,李善舫可不认识,完全叫不出名字来了。
“李先生,你来了。”
是先到了的樊浩梅向李善舫挥手打招呼,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坐到角落的卡位上了。
“要什么饮料?”樊浩梅问:“还是要鸳鸯吗?”
李善舫点点头,道:
“嗯!鸳鸯?好的,就鸳鸯吧。”
李善舫跟鸳鸯久违了,不无感慨。
“要菠萝包还是
尾包?”樊浩梅问。
“你呢?跟你一样吧。”
“嗯。我要菠萝包,一直喜
菠萝油。”樊浩梅说。
“这家冰室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李善舫说:“你还常来。”
“嗯。”樊浩梅点头:“你不来这儿好久了吗?”
“有二十多年了吧!”
樊浩梅稍稍吃惊,抬眼望着李善舫。
从前上这家冰室来饮鸳鸯,吃菠萝油时,偶然会遇上李善舫这班光顾她做摩按的顾客,那年头的李善舫年纪青青的,总爱穿件夏威夷恤,敞开了颈下的两颗钮扣,让人家看到他穿在里头的那件利工民⽩衬衫,还是有他的派头的。
可是跟现在到底是差得远了。
樊浩梅忽然惊觉,不噤涨红了脸,讪讪地说:
“对不起,李先生,我不该要你上这冰室来。”
“为什么呢?”
“我省不起来,现在你的⾝分不一样了。”
“不,不,上这儿来好。”李善舫点点头,忽尔凝望着樊浩梅道:“你想到要上这儿来喝下午茶,可见你拿我作旧时朋友看待。”
李善舫知道在樊浩梅的概念里,没有进注到这几十年外头的变化,她仍然是在她
悉甚而恋栈的***內过生活。
她做摩按的那幢威灵顿街旧唐楼和这家好运来冰室一直客似云来,那些客人离开之后,有他们惊涛骇浪、瞬息万变的生活。然而,樊浩梅从没有走到外头去过。
这未尝不是好事,李善舫想,反正女人应该活在无风无浪的温室之中,隔着玻璃看看风风雨雨,是可以的,⾝受就不必了。
眼前的樊浩梅其实跟李善舫家里头的那一位,同样享受着两种不同格调和档次的温室生活。
李善舫微笑地说:“
“我没上好运来很久了,今天正好来怀旧。”
樊浩梅说:
“记得五叔吗?”
“这儿的老板?”
“对。”樊浩梅说:“上个月去世了,癌病。”
“嗯,这冰室由下一代在管吗?”
“他的儿女早就移民到加拿大的温哥华去了,在人唐街开设港香式冰室,一样其门如市。只有五叔坚持不肯移民,死守在这儿。”
“有人劝他把这幢三层⾼的房子卖掉,他说什么也不肯。五叔说:
“‘好运来怎么能卖掉,我是跟港香共存亡的,有港香就有好运来。’”
李善舫恍然,道:
“难怪,这冰室的两旁都变了大厦了,只有这三层⾼的房子还孤⾼自傲地迄立不动。”
樊浩海点头,道:
“我听五叔说,地产商向他出⾼价,希望能连成一片的盖成更⾼的大厦,五叔跟我说:
“‘阿梅啊,几十年前,我从中山出来港香,租下这店铺来苦苦经营,熬到后来,从业主手上买过来,又再收购了楼上两层作住所,这儿有我的岁月呀,怎么能卖?’
“我说:
“‘五叔,你的孩子们都不喜
留在港香,或者他们会希望你变卖了这儿的产业,去跟他们团聚。’
“‘嘿!’五叔⼲笑:”要一家团聚的话,只有他们卖棹归航的份儿。不过,阿梅啊,你听我说,是会回来的。今时今⽇我对你说这句话,将来总有一天兑现,你得作证,是我老早就说准了。外头的⽇子再风光,还是红须绿眼的世界,人家看我们老几了?将来呀,港香会好,国中更好!‘“
李善舫感慨地说:
“五叔说得对呀。”
“你找我有事要谈吗?”樊浩梅带点紧张地说:“是不是家宝工作表现不好?”
樊浩梅在听到周太的电话,知道李善舫约她在外头见面时,就已经意识到一定是有严肃的事要跟她讨论,李善舫才谨慎其事,不跑上她家里来趁摩按之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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