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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自己的亲人选择走上歪路时,除了心痛,就只有无奈。

 方明搬出威灵顿街这幢她出生而至成长的旧唐楼,迁往半山宝云道的豪宅去时,还是樊浩梅亲自帮忙着女儿收拾细软的。

 方明在临走时,心情很跌宕,她‮望渴‬⺟亲能对她有所表示,让她踏出家门去时,好过一点。

 “妈,你跟我到新屋去一趟吗?”方明问。

 “我等下还有客人。”

 “妈,我嘱司机把你接回来,你得看看我的一头家是个什么模样儿吧!”

 樊浩梅看一看女儿,道:

 “把方力带去吧,他回来会给我好好的形容。记着,嘱你的司机把方力送回楼下,看着他上楼来才好离去。”

 樊浩梅静静地望着方力陪方明出门,到他姐姐的新居去探访。

 她从没有想过抚养了二十多年的一个女儿会是这个样子出嫁的。

 樊浩梅把门关上后,她整个人发软,不能自控地蹲在地上,双手环抱着冰冷⾝子,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缓缓地站起来,重新投⼊生活。

 当夜,方力还没有吃晚饭就已经回家里来了。

 樊浩梅奇怪地问:

 “姐姐没有把你留下来吃晚饭吗?”

 “有。”方力声如洪钟,朗朗地答。

 “那你为什么回来了?”

 “哥哥今早不是说了不回家吃晚饭,连我都不回来,那么家中不是没有人跟你一起吃饭了吗?”

 樊浩梅抱住了儿子的手,把它放在脸颊上,轻轻地为自己揩泪,说:

 “方力,谢谢你。告诉妈妈,姐姐的房子是不是很漂亮?”

 方力歪着头,沉思良久,才讪讪地回答他⺟亲:

 “怎么才叫做漂亮呢?”

 樊浩梅看着方力,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

 “方力!”

 “妈妈,我想有妈妈的地方就是漂亮吧,对不对?”

 樊浩梅的泪珠⾖大般一颗又一颗碎落在方力的肩膊上。五

 纽约的清晨,像个习惯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美人,在倦怠地昏睡一觉之后,又开始回复充沛的活力。由刚刚从甜梦里苏醒过渡到积极投⼊一天的拼搏生活的这段空间,犹存着一份娇慵散漫,额外的惹人怜爱。

 如此人的氛围之下,本无人会想像得到在纽约华尔街旁那幢金融大厦三十六楼会议室內,已经有一班重量级的金融大炒家正在剑拔弩张、来势汹汹地策动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商业大战。

 在殷家宝心目中认为他心狠手辣的若翰伟诺于此间只不过叨陪末席。

 他与曾在嘉富道共事的,掌握财务结算部门的小杨上司佐治夏理逊在这帮以‮际国‬著名大炒家法兰罗斯为首的金融集团內,只不过算是第三流的人物。

 他们之所以能有资格在今⽇参与盛会,完全是因为前嘉富道集团主席泰迪福尔在嘉富道倒闭之后,为法兰罗斯罗致旗下,成为他的一支強劲的冲锋队伍。

 ‮国美‬大企业的主席,很不少是雇员⾝分,掌管企业的成绩标彪,就可稳如盘石,坐镇集团,称王称帝。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以致业绩凋零,主席也要引咎辞职,另谋出路。

 嘉富道倒闭了,罪魁祸首虽说已逃之夭夭,但其中故事迂回曲折,复杂难,成了金融界內一个永不为人知的秘密,是众所周知的。出事的嘉富道头头泰迪福尔一方面料理了清盘工作,另一方面已转投法兰罗斯集团,重张旗鼓,再战江湖。

 泰迪福尔过档到法兰罗斯的门下,自然要带领着他手下的一批猛将。若翰伟诺和佐治夏理逊既是他的爱将,自然跟随左右,也老早分派了不同的工作和⾝分,在不同的金融企业內担当角⾊,而成为法兰罗斯的‮际国‬金融棋盘之上的一只棋子。

 法兰罗斯的金融业王国不只是他打正旗号发号司令的罗斯企业,其实吃他那碗饭的手下遍布在全球的各个金融业之內,一如各国的政治间谍网,几乎在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人去替他管事,完全可以在一项商业大行动之中,起到一呼百诺,遽然成事的作用。

 法兰罗斯是犹太人。

 ‮国美‬的犹太人在商业和金融业內从来都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的从商财技已是耍得出神⼊化,在江湖上公认是一流⾼手了。

 而‮国美‬人要在政坛上起到积极作用,包括了总统的当选在內,都不可能没有了这等犹太人的支持。

 这是一个要认识法兰罗斯实力和霸权的重要因素。

 正如他罗致泰迪福尔的时候对他说:

 “一个嘉富道倒闭算不了一回事。”

 “泰迪,我告诉你,在我们的眼中、心內≈上不知有多少个嘉富道,可以作为我们表演财技和为我们赚取商业与政治本钱的擂台。

 “所以,我们要放眼‮际国‬,‮场战‬是全世界,攫取争夺的目标是全世界人口袋里的财富,生擒活捉的是全世界的财经企业。”

 当⽇的豪语不是信口雌⻩,而是言而有据,有成竹的。

 今⽇法兰罗斯在华尔街召开闭门⾼会议,目的就是朝他的这个目标出发。

 成败尚是未知之数,但,一看这班坐在威皇瑰丽会议室內的风云人物,个个在‮际国‬财经界內都是有头有脸,叫得出名堂来的,就知道法兰罗斯集团是将帅如云,军容鼎盛。

 満头斑⽩,须眉浓密,双目炯炯生光,气宇轩昂的法兰罗斯一走进会议室內,坐在主席位上去之后,全场帘间肃静。

 鸦雀无声几十秒钟之后,只听到法兰罗斯声如洪钟般说了两句话:

 “各位先生们,早上好。”

 贬议室內立即扬起一片呼声似的回礼:

 “早上好,先生。”

 一个简单致候的方式和态度,已能体现出法兰罗斯那番登⾼一呼,我若为王的气派,以及那班手下对他的臣服与尊敬。

 法兰罗斯先以他锐利无比的目光把在场镑人横扫一下,对谁出席了会议摸了一个底,才开腔说话:

 “都到齐了。好!

 “在今⽇之前,相信各位在各种场跋內都听过一句说话:二十一世纪是亚洲人的世纪,是筷子世界。

 “这句预言有它的分量。在过去的二十年间,亚太区的经济增长能力是骇人的。亚洲这个人力市场,有如一窝藌蜂,工蜂的数目庞大,哪怕资质再拙劣,每只工蜂只昅花蕊一次,就已经可以累积到数量庞大的蜂藌。

 “我们不介意这窝藌蜂埋头苦⼲,营营役役地贮粮积⾕,但,我们可介意一点。”

 与会中人都瞪着眼看牢他们这位领袖,凝神倾听他要提供的答案。

 法兰罗斯回一回气,调整声浪,以有力而傲慢的语调说:

 “我们非常非常介意的一点就是,蜂后是谁?”

 法兰罗斯缓缓地站起来,以双手撑着会议桌,说:

 “我告诉你们,蜂后必须是我们。”

 “我们工蜂勤劳苦⼲,但,成果必须纳⼊蜂后的库房,供她挥霍和使用。”

 “所以,亚洲人只能是工蜂。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分,这几十年来的顺风顺⽔,使他们⾼估了自己的‮际国‬地位,无疑是胜利冲昏了头脑。”

 “我们要想办法把他们的想法纠正过来。”

 “这个办法,实在早已由我策动,在座诸位配合之下展开了第一步。今⽇我们坐在这里,是要各位汇报一次,然后再迈开第二步、第三步,以达到我们的目的。”

 法兰罗斯说完之后,将目光停放在泰迪福尔的脸上,就等于示意要他发言。

 泰迪福尔清一清嗓子,道:

 “多谢主席先生的英明‮导领‬。在过去的一个月,我负责在亚太区各地,包括⽇本、‮湾台‬、印尼、‮港香‬、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等,成立了一个组合‮款贷‬网络,组织了各个渠道,向当地的工商界人士提供最优惠的美元‮款贷‬,以低息为主要昅引,同时信贷条件宽松,鼓励工商百业利用这个千载一时的良机去拓展他们的业务,已经得到了极良好的反应。”

 泰迪福尔再指一指若翰伟诺、佐治夏理逊等,继续说:

 “若翰管理的地区是泰国和‮港香‬,佐治则负责印尼、‮湾台‬、新加坡等,他们都刚从当地赶回来,汇报成绩,相当的理想。”

 法兰罗斯微微笑,道:

 “多谢你们。泰迪,我对你和你的队伍一向有信心,你们这次埋伏地雷的工作做妥当了,就轮到森米戴维斯率领的对冲基金大显⾝手,引领着那班自以为是,趾⾼气扬的亚洲人踩⼊地雷区,一触即发的‮炸爆‬起来,就是我们统领各地企业主权的时候了。”

 法兰罗斯洋洋得意地论述他的部署,把会场镑人的斗志都引发至昂状态,每个人都似在磨拳擦掌,准备冲锋陷阵。

 法兰罗斯对森米戴维斯说:

 “森米,你把你的看法和步署也给各位说一说。”

 森米戴维斯伸手托一托⾼⾼鼻梁上的金丝老花眼镜,对他的同僚们微笑招呼作为开场⽩之后,才说:

 “亚太区內多个‮家国‬的货币价值已然偏⾼,正如⽇本的泡沫经济现形,缺乏实力支持,⽇圆老早已呈疲态。我们经多月来的市场臂察与分析,有信心亚洲区各国的货币会不堪一击。

 “换言之,在我们对冲基金的強劲攻势之下,定必能在外汇上把他们打个落花流⽔,片甲不留。”

 法兰罗斯立即接上补充,道:

 “只要亚洲各区的币值狂泻,美元⾼企,他们⾝上的美元债务就等于紧封着他们咙喉的催命符,他们分分钟可以缺氧致命。缺氧的人就算救活过来,大脑系统必被破坏,以后思想和活动能力都呈呆滞,只能听命于人。

 “那时候,満街的企业千疮百孔,伤痕累累,沿门求售,我们大可以精挑细选,才以价收购,⼊主那些我们的心⽔企业。从点而线而面,再由商⼊政,控制整个亚洲局面。”

 “森米,”泰迪福尔说:“我的部署不难,就要靠你辛苦地锐挫当地币值,才能大功告成了。各地区的外汇储备是否会在捍卫币值上有肯定作用,这一点你有绝对把握吧!”

 森米戴维斯的来历跟泰迪福尔不一样,他一直是法兰罗斯⾝边的红员,在‮际国‬金融界有“铁⾎将军”的称誉,不管是证券和外汇的大手炒卖,只要他出兵,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为好些‮际国‬投资基金赚过天文数字的盈利。

 这次法兰罗斯发动的金融风暴,无疑是由森米戴维斯与泰迪福尔分别统领左右阵营,上杀戮‮场战‬去的。

 泰迪福尔有争宠邀功的心理,是在所难免的。尤其他刚折损一役,怕森米戴维斯看他不在眼內,于是有此一问,多少有点挫对方锐气的意思。

 森米戴维斯却施施然地作答:

 “外汇储备握在当地‮府政‬手上,‮导领‬人会否在本地币值受到冲击时,毅然决然作捍卫工作,是我们成败的关键。依我看,他们不会。亚洲多个地区的本地人对本地币值都信心不⾜,我深信只要我们出师一击,就如在堤坝上凿穿一个洞,当地人心上一虚,也会作恐惧的抢购美元,此举无疑是‮速加‬其死。

 “目前,亚洲区只有一个地方比较辣手,那就是‮港香‬。

 “港币与美金挂钩,加上回归之后,‮国中‬
‮府政‬作为‮港香‬的后盾,这座靠山,我们还是不敢碰。

 “自然,对冲基金的实力要依靠法兰给我们的支持,是吗?”

 最后的一句话无疑是打蛇随上,把成败的症结放回领袖法兰罗斯手上。

 只要有⾜够的财源,就可以是一场⽔淹金山的好戏,肯定胜券在握。

 为了稳定军心,让领兵者知道粮饷不缺,弹葯丰富,作为统领三军的主帅必须提出有力的保证。

 法兰罗斯当然明⽩这个道理,于是⼲脆对⾝边的助理说:

 “给我摇蚌电话,向在座各位证明,我们这个行动背后有多大的支持势力,让大家加強信心。”

 法兰罗斯的助理立即恭谨地回应说:

 “电话摇傍积杜嘉吗?”

 法兰罗斯点头。

 饼杜嘉之名对与会中人是如雷贯耳,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在政商界举⾜轻重的人物。

 把电话接通之后,法兰罗斯故意按动对讲掣,不拿起听筒接听,好让在场人等都能清楚听到积杜嘉的反应。

 “积,您好,我是法兰。”

 “法兰,早上好,你的财撼亚洲大计进度如何?”

 “顺利。”

 “恭喜你!”

 “只要有你的支持,我们胜券在握。积,你知道我们要有天文数字的美元实力为后盾,才能打赢这场仗。不论以美元为饵,催⾕借贷,抑或冲击本土币值,是非财不行的。而且我们要攻占的不是一个地方,而是全个亚洲。”

 “如果只是这个问题,就等于没有问题了。”

 “积,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法兰罗斯横扫会议室一眼,只见个个都面露笑容,他的心也宽了。

 饼杜嘉继续说:

 “法兰,你的这个动摇亚洲经济本的计划,其实不仅仅是财经行动,而是在发动第三次的世界大战。

 前些年‮国美‬在极短时间之內降服中东侯赛因,还不是最现代化的一场战役,用最尖端科技所设计的导向飞弹与核子武器,在今⽇都属于落伍了。

 “最能越洋歼敌,遥控战果,而又不费一夫一卒一分一毫,且还有大量战胜品扛回老家来的,就是你的这场经济大战。

 “我有什么理由不全力支持你?”

 “谢谢!你放心,你的支持一定会获得丰盛回报。”

 “法兰,不过,你要注意你的策略,不要令‮湾台‬、菲律宾和南韩,太过走投无路。”

 法兰罗斯正⾊道:

 “南韩的形势,我明⽩。‮导领‬人是我们的朋友,直接点说是我们力捧的政坛明星,不要在他上台后太予为难,是应该的。但,‮湾台‬和菲律宾?”

 “‮湾台‬和菲律宾,是中美之间的缓冲地带,搞垮了这些防线,弄得他们民不聊生,意志低沉,对我们‮家国‬的‮全安‬不一定有利。毕竟,‮国中‬是巨龙,我们对他们是既爱且恨,是敌也是友。当然,覆巢之下,不会有完卵,既是对亚洲经济全面宣战,你就撒手去⼲,只不过对应该放一马的地区,斟酌着去办,尽量不要重伤他们。”

 “是的,或者新加坡还要多给三分面子,至于泰国、印尼等其他地方,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法兰,这些都是我的建议罢了,你看着办吧!”

 法兰罗斯挂断了电话之后,作了总结,说:

 “各位先生们,相信你们已听清楚了积杜嘉的说话了。

 “我们的这个铁⾎行动,其实是我和积杜嘉等财倾全球的巨人构思良久,才到现在这个积极实施的阶段的。

 “当我和积杜嘉听到二十一世纪将是筷子天下这种‮狂疯‬自大的传言时,我们就担心。果真如是,我们的下一代会多沮丧。要他们看⻩脸孔人的眉头眼额去营生⼲活,这种⽇子怎么过?

 “相反,是时候给这些本世纪的暴发户头痛击了,让这一大群亚洲工蜂重新正视⾝分和前景。这行动不单能为我们带来财富,而且为我们的国族奠定一个良好基础,接下一世纪的来临。”

 镑人听罢,都为他鼓掌。

 法兰罗斯示意助理通知侍从,把几瓶香槟拿进会议室来,迫迫卜卜地开了瓶,跟各人举杯说:

 “各位先生们,请以你们⾼度的智慧、惊人的魄力、精湛的财技,带领我们踏⼊二十一世纪,一个仍然用刀叉吃烛光晚餐的世纪,⼲杯。”

 这个闭门会议在热烈的气氛之下结束。

 佐治夏理逊跟若翰伟诺一起走出会议室后,说:

 “你在曼⾕一切进行顺利吧?”

 若翰伟诺点头,道:

 “我碰到了我们的神奇小子。”

 “嗯!”佐治夏理逊好奇地问:“那‮国中‬小厮的近况如何?怎么跑到曼⾕去了,他不是‮港香‬人吗?”

 若翰伟诺答:

 “是回到‮港香‬去了,加⼊了‮港香‬著名的宝隆集团工作,竟成了集团主席⾝边的一员,派他到泰国开会。你知道吗?这小憋子真机灵,竟然纠着我问,给宝隆提供这项巨额组合‮款贷‬,是不是谋?”

 佐治夏理逊不屑地说:

 “会不会给我们惹什么⿇烦,添什么障碍?当时在嘉富道,如果车祸发生在这小子⾝上,而不是杨保罗,可能使我们更无后顾之忧,他比杨保罗还要机灵和执着呢。”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大卫一手处理套利投资,他意外死亡,反而会引起警方的注意,一直追寻真相下去。现今让他出走,警方及有关人等会直觉地认为问题一定出在他⾝上,故此他才会逃亡。”

 佐治夏理逊道:

 “过去的就不必再讨论了,只是目前的计划会因为这个‮国中‬小厮而发生阻挠吗?”

 “谁能有这个本事?我们是对准整个亚洲金融市场下手,我敢说连各地的商政界都会措手不及,就凭一个年轻小憋子能为我们增添什么阻力?”

 “可能是我过虑了。事实上,他目前应该说是自⾝难保,要做破坏我们的工作也决非易事。”

 若翰伟诺想了想,再恻恻的,一脸不屑地说:

 “我看,他只不过是一时急智,联想到我提供的‮款贷‬是不怀好意罢了。待三五天过去,他回到‮港香‬之后,就会绝口不提此事,否则,他如何代引起他思疑借贷行动的前因后果来,是吧!”

 若翰伟诺拍拍佐治夏理逊的肩膊,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他们其实是低估了殷家宝了。

 自从殷家宝在泰国遇上了若翰伟诺,知道巨额组合‮款贷‬的来源之后,他就上了心。

 经历了嘉富道事件,殷家宝认清楚一点,这班金融大鳄原来是会组织起来,进行集团勾当的。

 他们⼲的事都绝对不会是好事。

 要他们放下屠刀,⾰面洗心是不可能的,而且从若翰伟诺的言谈中,殷家宝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悔改前非的迹象。

 只是殷家宝想破了头,也没有办法想得出提供组合‮款贷‬如何能起到破坏作用。

 然而,殷家宝并不就此放弃他的疑虑,他决定暗地里监管整件事。

 宝隆的这个提供美元借贷的行动,受到全东南亚工商界客户的,包销的工作转瞬间就已完成。

 非但如此,殷家宝留意到类同的借贷安排已成为一种市场的普遍现象。

 他忍不住找了个机会对李善舫谈起他的忧虑,说:

 “美元的升幅大大地影响着亚洲的经济状况,主席,你怎样看美元的走势?”

 李善舫回应:

 “我看美元走势会相当坚。前几年,‮国美‬已经洞悉美元疲弱,对他们没有带来⾜够的正面成效,以抵销那些因贬值而引起的负面反应。既是国策,就不容易改变。”

 殷家宝问:

 “那么,对亚洲各国的经济会引起不良后果吗?”

 李善舫笑:

 “钱是不可能赚到尽的,天下间哪有百分之一百的赢家,亚洲这十年八载也真是够风光了,在外汇上吃一点小亏,算是给回‮国美‬一点面子,也不成问题吧!”

 殷家宝皱着眉,一时间不晓得该怎样回应。

 李善舫看了殷家宝一眼,便问:

 “你似乎在担心些什么?”

 “我…不知该不该把一个问题提出来跟你讨论?”

 李善舫笑道:

 “你这句是开场⽩吧!如果你不打算跟我商量,本就不会对我说这句话。”

 如箭在弦,不得不发,殷家宝于是说:

 “我到泰国去时,发现了向宝隆提供美元组合‮款贷‬的卡尔集团负责人竟是若翰伟诺,你知道他的背景吗?”

 李善舫轻松地回答:

 “他以前在嘉富道金融集团任事。”

 “你原来知道他来自何处?”殷家宝不无骇异。

 “这有什么奇怪?市场內有什么叫秘密呢?何况嘉富道虽然清盘,但罪不及员工,他们总要另谋出路,若翰伟诺是个有本事的人。”

 “太有本事了。”

 殷家宝的语气并不友善,李善舫能听得出来。

 “你对他有成见?”

 “主席,你不认为嘉富道破产,这班⾼级职员,也就是董事局的成员要负上责任?”

 “家宝,你的这句话说得对。市场上流传罪魁祸首是年纪轻轻的那个神奇小子,我认为事情真相不会这么简单,就凭一个人的胡作非为,动摇不了本。就算这小子犯了错,他的上司再而他上司的上司都不可能不知情。换言之,他们都要负上一定的责任。”

 殷家宝听了李善舫的这番话,几乎感动得双膝跪下,向他致谢。

 一个含冤待雪的逃亡者,忽尔听到一句半句对他体恤的批评,真是恩同再造。

 殷家宝于是放胆对李善舫说:

 “能够让套利投资进行单方面贸易,以致产生惊人的几何级数亏损,且持续一个时期至无法以集团资产补偿欠债,不可能是一个人的猾计得逞,绝对是一帮人的集体罪行。”

 “于是你认为当时在嘉富道董事局內的若翰伟诺也是有罪的,是吧?”

 “对。”

 “纵如是,这跟卡尔金融集团为我们安排组合‮款贷‬有何关连?”

 “我不相信若翰伟诺这种人会有好介绍。”

 殷家宝把话说出口来,立即惊觉,不要让李善舫对他的观察产生疑惑,于是连忙补充解释:

 “这是我的观察,我认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推论是合理的,最低限度‮全安‬。”

 “须防人不仁是对的,我们留心着每一项与若翰伟诺的合作,不要让集团吃亏,产生危险就是了。家宝,你对宝隆的爱护,我很欣赏。”

 毕竟殷家宝也不能提出更強有力的证据去证明若翰伟诺的奷险,而李善舫已经作了这样的总结,殷家宝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殷家宝必须要自行強忍屈辱,现在还不是可以轻率地表露自己与嘉富道的关系,从而证明出若翰伟诺是个危险人物的适当时候。

 耐心地等候吧,魔鬼是总会有末⽇的。

 殷家宝再无话,反而轮到李善舫有事要跟他商量:“家宝,我对你的印象一直很好,我们相处得实在不错,请恕我问你一个‮人私‬问题?”

 请说吧,我不介意。“

 “你有没有想过要让你⺟亲退休?”

 殷家宝一听到李善舫这么说,立即起了很大的反应,道:

 “我跟她提出过不知多少次了。”

 “她怎么说?”

 “她不答应。”

 “为什么呢?是钱不够用?

 “妈妈绝对不是个对生活和物质有很⾼要求的人。”

 “那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大明⽩。每一次我向她提出,要她安享晚年的时候,她总是笑笑的对我说:

 “‘家宝,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已经老了?’

 “然后,她便认真地问我:

 “‘家宝,是不是我⼲‮摩按‬这一行,令你在外头的面子不好过?’

 “妈妈既然有这个误会,反而教我不好再在退休一事上勉強她就范了。

 “其实,我很希望妈妈退休,让我好好的供养她。做‮摩按‬工作不是让我掉脸,而是教她太劳累、太辛苦了。”

 李善舫沉思一会,道:

 “让我跟她说一说,也许她会改变主意。”

 “谢谢你。”

 李善舫言出必行,于是嘱咐秘书周太说:

 “摇电话给那个替我做‮摩按‬的樊浩梅,说我有事要跟她商谈,想请她喝杯下午茶,你看看她什么时候有空,喜到哪儿去跟我见面。”

 秘书周太于是把樊浩梅联络上了。

 樊浩梅想了一想,便回答说:

 “明天下午四时,到好运来冰室吧!

 周太道:

 “什么?你说在什么地方见李先生?

 “好运来冰室。”

 “那是个什么地方呢?”

 “冰室呀!是在上环的一间‮港香‬式的冰室。

 “可是…”周太有点不知所措。就她本人也不怎么瞧得起这些低三下四的人才上的‮港香‬式冰室,她替李善舫订位吃饭,都是城內那些⾼贵的会所和六星级‮店酒‬內的餐厅,于是周太问:“为什么要到那间冰室去呢?”

 樊浩梅失笑道:

 “你刚才不是说李先生问我喜上哪儿去跟他饮下午茶的吗?”

 “嗯,你的意思是说你喜好运来冰室?”

 “对了。”

 “那么,”周太吁一口气,只好仍礼貌地问:“请问好运来冰室在上环哪儿?”

 “我晓得去,可说不清楚地址来,那冰室就在上环街市附近。”

 “那么,也要李先生晓得去才成。”周太没好气的回应。

 樊浩梅随即答说:

 “李先生晓得那地方,只要你告诉他好运来冰室,他就会知道,那是我们很久很久之前常去的茶餐厅。”

 樊浩梅并没有发现她的回话中带有语病,可以令周太联想到别的一些可能的奇妙而复杂的人际关系来。

 只见周太耸耸肩,脸上浮泛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就挂断了线。

 她跑进去回报李善舫说:

 “李先生,樊姑娘说明天下午四时在好运来冰室与你见面。”

 “什么?”李善舫抬头看秘书,有一点点的糊不清。

 “好运来冰室,在上环的一间茶餐厅。”周太故意地加強语气,说:“樊姑娘没有说地址,她只说那是她最喜上的冰室,你会晓得去,那是你们很久以前常去的地方。”

 李善舫看得出周太的表情內包含着很多别的意念,他也懒得再向她提供更多资料,以供她胡思想,于是简单地回应:

 “知道了。”

 懊运来冰室的确是李善舫晓得去,而且在很久之前常去的地方。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从‮陆大‬南下,靠金融业混饭吃的一帮人,都在中环永吉街一带活动。有哪一天赚多了钱,就上陆羽茶室去,要一桌佳肴美酒,吃个畅快。如果在股票和⻩金市场栽了个小苞斗,那就只好徒步十分钟,往上环这家好运来冰室来,叫个常餐裹腹,只付陆羽茶室五分之一的价钱,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说也奇怪,这冰室的名字起得有意思,上那儿去的顾客,有什么生意上头的‮意失‬,庇股多沾在好运来冰室那些硬帮帮的木板椅上,三五七天过后,就真会好运起来,又能在股市翻⾝而成另一条好汉。

 所以,好运来冰室与陆羽茶室在李善舫这起金融界大亨的心目中,同是陪伴他们成长的两个食肆。

 只不过,陆羽茶室的格调和素质都跟他们发迹的路线同步。而他们这些年来,已是山河大定,富贵迫人,再不用上好运来,天天都已是好运来了。

 李善舫原本可以嘱咐周太,通知樊浩梅改在中环的‮国美‬会所、‮港香‬会所或者中银大厦的‮国中‬会所去跟他吃下午茶,其后,他翻心一想,还是上好运来冰室去吧!

 来一趟怀旧的心路历程,对李善舫来说,是会有一定意义的。

 这二、三十年的‮港香‬,变动是太多也太大了,可是,好运来冰室还是从前那个老样子。

 李善舫嘱司机把车子停在巷口,那是条单程路,自己徒步走进去。

 李善舫记得好运来冰室在巷中的左面,一看,真是奇景。

 哪怕是这么一条窄窄的小巷,也盖起几十层⾼的住宅大厦来,只有好运来冰室的一幢旧楼,孤伶伶、矮矮小小的仍然迄立在两幢大厦之间。

 李善舫走进好运来冰室去,像步进了时光隧道,那一台一椅都是旧时模样,连那柜台旁墙上所挂的月历都是旧⽇的那个款式,一大张明星照片,其下是一张张要用手撕下来的⽇历。

 李善舫记得,当年在这儿饮下午茶,那个胖老板叫五叔。老是伸手撕下⽇历纸来,背书些送外卖客人的地址,塞给小憋计,让他们依址送外卖。

 从前的挂历明星,有林黛、尤敏、乐蒂,现在的挂历怕仍是明星照片吧,李善舫可不认识,完全叫不出名字来了。

 “李先生,你来了。”

 是先到了的樊浩梅向李善舫挥手打招呼,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坐到角落的卡位上了。

 “要什么饮料?”樊浩梅问:“还是要鸳鸯吗?”

 李善舫点点头,道:

 “嗯!鸳鸯?好的,就鸳鸯吧。”

 李善舫跟鸳鸯久违了,不无感慨。

 “要菠萝包还是尾包?”樊浩梅问。

 “你呢?跟你一样吧。”

 “嗯。我要菠萝包,一直喜菠萝油。”樊浩梅说。

 “这家冰室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李善舫说:“你还常来。”

 “嗯。”樊浩梅点头:“你不来这儿好久了吗?”

 “有二十多年了吧!”

 樊浩梅稍稍吃惊,抬眼望着李善舫。

 从前上这家冰室来饮鸳鸯,吃菠萝油时,偶然会遇上李善舫这班光顾她做‮摩按‬的顾客,那年头的李善舫年纪青青的,总爱穿件夏威夷恤,敞开了颈下的两颗钮扣,让人家看到他穿在里头的那件利工民⽩衬衫,还是有他的派头的。

 可是跟现在到底是差得远了。

 樊浩梅忽然惊觉,不噤涨红了脸,讪讪地说:

 “对不起,李先生,我不该要你上这冰室来。”

 “为什么呢?”

 “我省不起来,现在你的⾝分不一样了。”

 “不,不,上这儿来好。”李善舫点点头,忽尔凝望着樊浩梅道:“你想到要上这儿来喝下午茶,可见你拿我作旧时朋友看待。”

 李善舫知道在樊浩梅的概念里,没有进注到这几十年外头的变化,她仍然是在她悉甚而恋栈的***內过生活。

 她做‮摩按‬的那幢威灵顿街旧唐楼和这家好运来冰室一直客似云来,那些客人离开之后,有他们惊涛骇浪、瞬息万变的生活。然而,樊浩梅从没有走到外头去过。

 这未尝不是好事,李善舫想,反正女人应该活在无风无浪的温室之中,隔着玻璃看看风风雨雨,是可以的,⾝受就不必了。

 眼前的樊浩梅其实跟李善舫家里头的那一位,同样享受着两种不同格调和档次的温室生活。

 李善舫微笑地说:“

 “我没上好运来很久了,今天正好来怀旧。”

 樊浩梅说:

 “记得五叔吗?”

 “这儿的老板?”

 “对。”樊浩梅说:“上个月去世了,癌病。”

 “嗯,这冰室由下一代在管吗?”

 “他的儿女早就移民到加拿大的温哥华去了,在‮人唐‬街开设‮港香‬式冰室,一样其门如市。只有五叔坚持不肯移民,死守在这儿。”

 “有人劝他把这幢三层⾼的房子卖掉,他说什么也不肯。五叔说:

 “‘好运来怎么能卖掉,我是跟‮港香‬共存亡的,有‮港香‬就有好运来。’”

 李善舫恍然,道:

 “难怪,这冰室的两旁都变了大厦了,只有这三层⾼的房子还孤⾼自傲地迄立不动。”

 樊浩海点头,道:

 “我听五叔说,地产商向他出⾼价,希望能连成一片的盖成更⾼的大厦,五叔跟我说:

 “‘阿梅啊,几十年前,我从中山出来‮港香‬,租下这店铺来苦苦经营,熬到后来,从业主手上买过来,又再收购了楼上两层作住所,这儿有我的岁月呀,怎么能卖?’

 “我说:

 “‘五叔,你的孩子们都不喜留在‮港香‬,或者他们会希望你变卖了这儿的产业,去跟他们团聚。’

 “‘嘿!’五叔⼲笑:”要一家团聚的话,只有他们卖棹归航的份儿。不过,阿梅啊,你听我说,是会回来的。今时今⽇我对你说这句话,将来总有一天兑现,你得作证,是我老早就说准了。外头的⽇子再风光,还是红须绿眼的世界,人家看我们老几了?将来呀,‮港香‬会好,‮国中‬更好!‘“

 李善舫感慨地说:

 “五叔说得对呀。”

 “你找我有事要谈吗?”樊浩梅带点紧张地说:“是不是家宝工作表现不好?”

 樊浩梅在听到周太的电话,知道李善舫约她在外头见面时,就已经意识到一定是有严肃的事要跟她讨论,李善舫才谨慎其事,不跑上她家里来趁‮摩按‬之便说话。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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