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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向镇定处事的樊浩梅开始慌了手脚,她继续一边摇电话,一边埋怨自己,为什么会让刘菁把方力带去给一些陌生的人。这些人不会对一个弱智的孩子特别关心,他们甚至会耝心大意地⾼估方力应付艰难的能力,于是意外就会发生在方力的⾝上。

 樊浩梅冲动地扭开了全屋的电视机≌音机,她要知道外头世界有没有什么通失事、堕海跳楼等等惨案发生,这都可能跟方力扯得上边。

 一个人处于一间房子之內,气氛完全是糟糟的。樊浩梅的情绪开始有点失控,她伏在桌上希望能嚎哭一场,可是眼眶温热却又⼲燥,哭而无泪的庒力叫她的精神陷⼊极度紧张状态,影响到心跳‮速加‬,双手震颤。

 “妈!”

 樊浩梅听见有人呼唤,可是她不敢抬头回应,怕是自己的一重幻觉。

 直至有人把她揪起来,抱住了,再喊:

 “妈,什么事了?”

 她才敢张开眼,看到殷家宝。

 “家宝!”樊浩梅抓紧了儿子的⾐襟:“方力不见了,他没有回家来。”

 殷家宝一听,知道事态严重了。

 这天上午是他亲自把方力到刘菁的手上去的,刘菁跟樊浩梅是同乡姊妹,几十年的情,看着他们三兄妹一起长大,如同亲人一般,没有什么叫不放心。

 “阿菁姨姨说过图书公司会有人把方力带回家来。”殷家宝说。

 樊浩梅‮头摇‬,证明一些人并没有言出必行。

 殷家宝省起曾问刘菁:

 “方力要到哪儿去上班了?”

 当时刘菁曾把个名片塞给殷家宝。如今家宝赶紧往袋里一探,就把文艺图书公司的名片掏出来了。

 “让我摇电话去打探。”

 “都说全部下班了。”樊浩梅回应。

 “这是周主任的手提电话,我且试试。”

 殷家宝果然把文艺图书公司的周主任找着了,对方的语气很友善,回答说:

 “方力是个听话的年青人啊,今天在公司里⼲活半天,很卖力,同事们都喜他。下班后跟厂车回家去了呀。”

 “可是,周主任,方力并没有回家来,他不比普通人,所以才叫我们担心。”

 “我明⽩。”周主任相当的通情达理,道:“你让我跟几辆厂车的司机联络上,再给你答案。”

 这到底算是在茫茫大海中抓住一块浮木,不至于没顶。

 殷家宝安慰⺟亲说:

 “不要紧,周主任说同事看到方力坐厂车下班的,现今把厂车联络上,就知道方力的下落了。”

 樊浩梅的眼眶再由⼲枯至濡,微微点头,表示会意,然后说:

 “刚才只剩我独个儿在屋子里,我很怕。”

 如此一说,真教殷家宝难堪,他想立即向⺟亲解释,但喉咙被硬物堵住了,张着嘴却作不了声。

 这天的过程,对殷家宝也是难受的。

 他把弟弟方力送上刘菁的汽车之后,就到城內一间知名的猎头公司去,准备办登记申请工作的手续。

 负责接待他的经理姓岳,看过了殷家宝填写的简历之后,第一个问题就叫殷家宝心胆俱裂。

 岳先生问:

 “你在‮国美‬的投资公司工作,这家叫德赫辛的机构跟嘉富道集团有关系吗?”

 殷家宝的确曾服务过德赫辛公司,那是他在写博士论文时的一份兼职工作。

 把学位拿到手后,他就投⾝于嘉富道集团,直至出事。他在嘉富道的经历当然不能填报在申请表格上。

 就岳主任如此一问,都叫殷家宝的心像要一下子跳出口腔来似。

 他刚才填写履历的手还在发抖,现今要他当着人面前撒谎,他更加吃不消。

 殷家宝倒菗了一口气,终于硬着头⽪,強迫自己砌辞作答,说:

 “嘉富道的规模极大,很多经营金融投资的公司都跟他挂钩,包括我们德赫辛在內。”

 “那么说,你也跟他们有过来往?”

 “我是在资料研究部当差的,是后勤部门,不涉及前锋的工作。”殷家宝这样回答,打算避过锋头。

 他实在也不愿意再在金融投资的前线冲锋陷阵,那是个杀人不见⾎的屠戮市场,威力适⾜以令很多很多无辜与无知者倾家产,家散人亡。

 岳经理回答:

 “真可惜。我们手上正有两三个金融机构的⾼薪职位,需要有投资作战经验的人充任,条件好得不得了。”

 殷家宝没有回应。

 岳经理把脸冲前,以带点神秘的口吻向殷家宝说:

 “如果你出⾝嘉富道,又有投资业务的实际经验,你知道你可以有多少年薪?”

 殷家宝的心在‮速加‬跳动。

 “每年五百万港元,再加房屋津贴,当然还有花红。此外,”岳经理说:“你有本事,还可以像那东方神奇小子,挪动大量资金炒卖。”

 殷家宝忍不住必应:

 “你知道那人现今有多凄惨?”

 岳经理看了殷家宝一眼,忽尔大声笑起来:

 “你还是年青,缺乏社会体验。你认为神奇小子遭遇凄凉是因为他正在逃亡?嘿!告诉你,不可能抓到他的,一个有本事令嘉富道亏蚀近千亿美元的人,自然会逃得掉。”

 殷家宝不期然地又纠正对方:

 “是六百亿美元。”

 “对,算是六百亿美元吧。”岳经理很自然的继续把话说下去:“他⾝上会毫无分文吗?只要有钱,到处都是天堂。我深信他这种人,很快就有法子以别个⾝分卷土重来,在江湖上又赚一笔了。”

 不能说这岳经理的体会不对。

 江湖炒家,金融大鳄,恶行在于亏机构的资金,赚自己的钱。

 殷家宝脑海里忽然闪过嘉富道董事局群雄的影象,他下意识地知道,这伙人必会有⽇重出江湖,遗害人群。

 “这样的大案子不可能是一个人的能力做得来的。”殷家宝越想越不忿,回应岳经理说:“江湖上把一个人神奇化了,无疑是放过了幕后的一群真凶。”

 “你是不是听到过很多內幕?”岳经理兴致的追问。

 殷家宝知道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讲多错多,这儿不是他发怈怨愤的地方,对方也不是他伸诉冤屈的对象。

 于是他只好摇‮头摇‬,道:

 “道听途说,众说纷纭,我们局外人怎能知道真相。”

 岳经理再认真地看了殷家宝一眼,道:

 “你把有关的‮件证‬,诸如你的毕业证书、在美的工作证明、德赫辛公司的推荐信或其他推荐信,带到这儿归档,我们找到合适的职位,就为你引介吧。”

 岳经理这个正常要求,无疑把殷家宝的希望扼杀了。

 他不可能提供岳经理需要的有关‮件证‬,否则等于送羊⼊虎口。

 走出这第一间猎头公司时,殷家宝已经醒觉到他是不可能循正途在城內找到工作的。

 心情的痛苦、精神的庒力,叫殷家宝无法把一顿午饭安稳地吃下。

 他一直坐在卜公码头的公众座椅上,对着美丽的海港,思考他那一片黯淡凄,了无希望的前途。

 直至夕西下。

 殷家宝仍然呆坐着,整个人近乎⿇木。

 没有人能帮助他。

 没有人能开解他。

 没有人能安慰他。

 没有人能释放他。

 彬者,除了那个叫尤枫的女孩子。

 殷家宝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有必要找尤枫,否则他就要窒息了。

 尤枫是他的一线希望。

 尤枫到底不同于樊浩梅。

 绑者是⾝为男儿好汉的责任。

 前者却是属于大丈夫的权利。

 责任不可卸,但,很多时责任会把整个人庒缩得矮掉半截,难以抬起头来正视天⽇。

 权利不能不抓紧,那是做人做事的提神剂,会得叫人勇往直前,披荆斩棘。

 殷家宝认为自己需要振奋,不能再萎靡下去。

 于是他拿了手提电话摇傍尤枫。

 “是殷家宝吗?”尤枫的声音好听得像灌输了一股暖流到家宝体內似:“好呀,我跟你一起吃晚饭吧!”

 就这样,他们相约见了面。

 殷家宝曾摇电话回家去给⺟亲,老是占线接不通,大概正正碰上了樊浩梅不住摇电话到各处找方力的时候。

 其后,家宝见了尤枫,就再省不起要继续通知家里,今夜他是有约了。

 必家之后,面对憔悴惶恐担忧失望的⺟亲,殷家宝不知如何解释他的过错。

 除了静待文艺图书公司的周主任回电话,着实没有其他的办法。

 电话铃声终于响起来了,⺟子俩同时慌忙地伸手去接。

 “是姓方的吗?”对方问。“我是文艺老周。”

 殷家宝答:

 “对,周主任,我是家宝,有我弟弟的消息没有?”

 “开厂车的阿华说,是他负责接载方力下班的,阿华问方力家住拔处?他答不上,只笑嘻嘻地告诉阿华:他家的路口有间大大的吉野家,又说他家住在很多很多人做生意的地方。于是阿华把他载到尖沙嘴,方力一见到那间大大的吉野家牛⾁饭店,便要下车了。”

 殷家宝不知如何反应,他看看手表,问:

 “阿华放下方力在尖沙嘴是什么时候?”

 “大概六点左右。”

 现时已经是九点多十点了,这三小时,方力到了哪里了?

 “家宝,还要我帮忙什么吗?”老周是真的关心的。

 “谢谢你,周主任,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有了方力的消息,就给我挂个电话来,免我担心。”

 “是的。”

 殷家宝正要挂上电话,对方又叫住了他,道:

 “找到了方力,如果你们仍然愿意让他到文艺来工作的话,他还是受的。”

 “谢谢你!”

 电话挂上了,殷家宝睁着眼看着⺟亲,不知应如何把这个消息转达。

 樊浩梅缓缓地站起来,问:

 “我们要‮警报‬吗?”

 殷家宝点点头,道:

 “看来只好这样了。”

 “我跟你一起走。”

 “妈,你留下来。”

 “不。”樊浩梅忽尔惊叫。

 她的反应令儿子也吓了一跳。

 “对下起,家宝,我不要独个儿留在屋子里,有种…全世界人都离弃我,世界就快末⽇的感觉,请最低限度让我知道我⾝边是有亲人的。”樊浩梅握着儿子的手。

 樊浩梅最后的一句说话,像一管锋利的针,刺进殷家宝的心里。

 是的,有亲人就是有依靠,就是有联系,就不会孤独,就不会彷徨。

 他之所以在世界上能有亲人,全是樊浩梅所赐。

 家宝轻轻拥着⺟亲,出门去。

 他们急往中区警署投案,打算尽快回来,以免方力摸回家来,见不着他们。

 事实上,警署的办事效率非常迅速,当值‮察警‬在聆听完他们的情况后,只回答了一句话,就了结此案。

 “失踪者既是成人,得等待四十八小时,他确实不回家来,我们才会受理。”

 本城有六百多万人口,相信每晚流连在外,不愿回家者众,这条法例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往哪儿去把方力寻回呢?

 “妈,先回家去。”家宝说:“也许我们回去时,已见方力坐在楼梯,托着腮帮等我们了。”

 樊浩梅苦笑,道:

 “是的,这孩子最爱坐在楼梯口,候着我和他姐姐回家来,我们回去再算吧!”

 希望永远是生活支柱。

 樊浩梅和殷家宝未推开大门,心上就已无比‮奋兴‬…屋內是分明有人。

 扁线老早从大门的门漏出来了。

 樊浩梅⺟子俩不期然地大声喊叫:

 “方力,方力,是你回来了吗?”

 两人冲进屋內,正好跟走出来的一个人碰个正着。

 不是方力。

 方明冷冷地喊:

 “方力不是聋子,他只是低能罢了,用不着这么⾼声叫喊,他如果在屋內,是肯定会听得见的。”

 樊浩梅没有心情装载女儿的说话,她只心急地追问:

 “方力回家来了没有?”

 然后她没有等待方明回应,就管自冲进睡房去。

 殷家宝这才趁机会简单的把方力失踪的事告诉妹妹。

 方明皱着眉头,道:

 “他能到什么地方去?他本不认识朋友,也不认识地方。”

 “把他放在中环,方力会认得路回家来,可是,他在尖沙嘴下车,那就艰难了,他一定不晓得坐地铁或乘小轮过海”

 樊浩梅无精打采地从房里走出来,缓缓地坐下。

 蚌然电话铃声响起来了,方明立即抢着接听。

 如果是寻着了方力的话,最低限度她负责把好消息转达,总算补偿她刚才莽撞无礼的过失。

 可是,摇电话来的人找殷家宝。

 家宝一接听,才省起他答应过在回家之后给尤枫摇电话。

 “尤枫,对不起,回家来后发觉方力不知所终,我们正在急,没有记起给你找你要的那本书。”家宝在电话里解释。

 “没关系。方力往哪儿去了?”尤枫关切地问。

 殷家宝简略地把情况复述了一遍。

 尤枫便说:

 “我能加盟你们的侦察队伍吗?”

 “多谢你费心,连‮察警‬都不受理,我们往哪儿去找他呢?”

 “你不介意的话,我马上到你家来,我想我有办法。”

 尤枫是真的在二十分钟之后就赶到了。

 “尤‮姐小‬,要你费心了。”樊浩梅在极度慌张之中,仍然不忘礼数。

 “阿梅姨姨,你别担心,不会有意外,我们会找到方力的,你信我啊!”尤枫这样说。

 她的表情诚恳,语音平和,像诉说一件平常而合理的事件,叫人有信心认同她的看法。

 方明是第一次见尤枫,她没有想过尤祖荫会有这么明媚可人的一个女儿。对她的印象倒有点尴尬,既喜这个十分好看也十分友善的女孩子,又嫌她一跑进自己的家里来,就把锋头抢尽了。

 尤枫有一种不怒而威、不笑而悦、不言而喻的特殊的慑人魅力。这是方明无法跟她相比的。

 于是方明下意识地挑战尤枫,问她:

 “你有什么办法把方力找回来?”

 尤枫很认真地说:

 “我们兵分几路。我开车,跟家宝到尖沙嘴去碰运气,另外我通知在电台工作的朋友,他们会得通过广播,为我们把寻找方力的消息传出去,只要有人看到方力,就会给电台摇电话,然后电台知会我们。方明,你就陪着阿梅姨姨留在家里,必须有人守在这个总联络站才成。”

 尤枫分配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

 电话铃声忽尔又响起来,方明抓起电话来听,没有声音。只见尤枫从⾐袋里摸出她的手提电话,道:

 “是这个在响。”

 尤枫接听后,‮奋兴‬地说:

 “阿成,你听着,我的一个朋友失踪了,你现在是否在开夜更计程车呢?能帮忙通知港九的计程车司机,密切注意我的朋友吗?我让我朋友的哥哥给你描述一下他的模样。”

 尤枫让家宝详细地提供了方力的⾝⾼样貌⾐着动静等资料,然后再把电话筒拿过来,谨慎地嘱咐对方:

 “阿成,方力是我的好朋友,他⺟亲对尤先生是有过恩惠的,你记住了,非把他找回来不可,你请那班计程车司机朋友着力点。”

 尤枫挂断了电话,吁出一口气,对各人解释说:

 “刚才的这位阿成曾是我们家的司机,这最近我们家不得不裁员,所以他去当计程车司机了,拜托他办这件事是妥当的。计程车有传呼系统,他们很团结,一呼百诺,不多久,全港九的计程车都会帮忙留意方力的下落。”

 樊浩梅站起来,紧握着尤枫的手,道:

 “太谢谢你了,尤‮姐小‬。”

 “叫我尤枫。”尤枫微笑,回头对殷家宝说:“我们快走吧!”

 没想到,尤枫年纪轻轻竟开得一手好车。

 车子在九龙尖沙嘴和尖东的闹市內一直穿梭,矫捷如龙。几乎每一条街巷都已经走过了,依然没有方力的踪影。

 汽车內的收音机正在播送着深夜节目,女节目主持人的声音非常温婉,道:

 “各位听众,我是于桐,夜深了,如果你仍然不曾‮觉睡‬,一定是有心事,想你的前途,还是思念你的情人呢?我就知道今晚,最低限度有一家人睡不好,因为他们最疼爱的小儿子,叫方力的,一直未曾回家。方力是个模样儿很端正的⾼个子年轻人,但他自小弱智,不大懂得照顾自己,所以他的家人才这么担心。如果仍在街外流连的朋友们,看到有这么一个类似方力的年轻人,就请给我一个电话吧,多谢你们。现在先送给你们一首非常悉,而可能很久很久都没有听过的民谣,叫‘小小羊儿要回家’,希望你们真的帮助方力回家,那就好了。”

 尤枫听了,说:

 “于桐的声音很感,讲得也动听。”

 “你说这个女节目主持人?”家宝问。

 “对。她是我的中学同学。”

 “你刚才就是拜托她为方力广播?”

 “对。”尤枫一边开车,一边兴致地开始讲于桐的故事:“于桐以前是班上最害羞最木讷最古肃的一个人,谁想到她现在是城內出名的广播人,她的节目是广告商的皇牌,她的听众多如天上繁星,为什么呢?因为她失恋。”

 “什么?”家宝惊问。

 “她失恋,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一对璧人,有一天,说散伙就散伙了。她的男朋友拖着个漂亮女孩子到圣堂去结婚,新娘子不是于桐。”

 “于桐怎么反应?”

 “我们都担心死了,派人⽇夜守在她⾝边,怕她‮杀自‬。保得住她的命,却救不了她的会考成绩,竟然没有一科及格。以后游离浪一整年,开始朋离友散了,不是我们没有良心,而是久病无孝子,长贫难顾,各奔前程要紧。”

 “结果呢?”

 “结果不就是现今你看到的成绩了吗?忽然之间,于桐开了窍,重新自修,补考会考,再在电台找到一份钟点工作,偶然主持一个电台节目,大受。跟着一边念大学,一边做电台工作,越来越红,越来越劲,越来越富有,越来越漂亮,还有,越来越多男孩子追求。”

 “这就是于桐的故事。”

 “这其实应该是很多人的故事。文穷而后工,没有心灵创伤,生活磨难,哪儿能发灵感,创作出有⾎有泪的作品来?任何置诸死地而后生的结果都是灿烂的。”

 尤枫的说话充満信心,听得人精神奕奕。

 殷家宝噤不住冲口而出:

 “尤祖荫先生如果早听到你这番话就好了。”

 尤枫没有作声。

 她把视线放到街上走着的年轻人上头。

 “没有一个是方力吧?”她问。

 殷家宝‮头摇‬,他知道尤枫在故意转换话题,因此很有歉意,道:

 “尤枫,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你⽗亲的事。”

 “是的,别提起,新痛犹在,新恨犹存。我告诉你,天下间我至爱是我的⽗亲,因为他不肯抛弃我和我⺟亲。那是一个很感人的爱情故事,以后有机会才告诉你吧!”

 殷家宝默然。

 他想到尤祖荫是怎样死的。

 这跟他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

 殷家宝看一看尤枫美丽的侧面,忍不住要向她拿一个重要的答案。

 “尤枫,你会痛恨令你⽗亲走投无路的人吗?”

 尤枫回转头来,睁了殷家宝一眼,才说:

 “任何人都会犯错,包括自己在內,是不是?所以我⺟亲教我,从小就要学习原谅别人。”

 殷家宝微微松一口气,继续专注地听尤枫说下去。

 “所以,我从来不记恨,只除了害我⽗亲‮杀自‬的那个人是个例外。我对他有诛之而后快的望,终有一天,我一定要为我至爱的⽗亲报仇。”

 殷家宝整个人像从天空中被推下去,很快脑部晕眩至木无知觉。

 尤枫开车把殷家宝带回家去时,已经是凌晨五时多了,他们明显地是无功而返。

 屋子里只有樊浩梅等候他们回来,方明已经累透了,跑回房间‮觉睡‬。

 尤枫安慰樊浩梅说:

 “明天吧,天亮了一定找到方力。”

 樊浩梅拍拍尤枫的手,道:

 “谢谢你,尤枫,你真好。”

 “别这样说,阿梅姨姨,对我⽗亲好的人,我会记恩记一辈子,报答你们还来不及呢!”

 “回家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再联络。”樊浩梅送尤枫到大门口。

 蚌然,樊浩梅拖起尤枫的手,带着她去‮摩抚‬那扇木门上一道黝黑的凹痕,正正在门眼上头。

 “你看,尤枫,这是什么?”樊浩梅问。

 尤枫‮头摇‬。

 “是方力那傻孩子弄出来的一个给我的纪念品。”樊浩梅说着这话时,喉咙是卡着什么东西似的:“他从小就长得⾼,经常把头伏在这大门上,从门眼看看来人是谁,正好就是这个位置了。每逢我外出未归,方力就老站着,把额抵着这大门,要把整个头脸挤到门眼去似,⽇子有功,门眼上就起了这个黑圈。

 “我以前总不明⽩方力为什么要这样做,只以为他是个低能的傻小子。不是的,他有他的意思。

 “在他的心目中,没有比⺟亲更重要了,他能早一分钟看到我回到他⾝边来,也是安慰,因此他可以整个钟头,一动都不动的伏在门上,门上这泓黑圈其实是他送我的最珍贵的礼物。”

 说罢了,樊浩梅竟忍不住伏在门上哭起来。

 殷家宝知道方力才真是⺟亲心上的至爱。

 说到底,他是樊浩梅的亲骨⾁。

 儿子的缺陷加添了⺟亲的歉疚,更令她的一颗心全放在方力⾝上。

 殷家宝抱住了樊浩梅说:

 “妈妈,别哭,我一定会把弟弟找回来。”

 才这么说罢,尤枫的手提电话就响起来,她意识到这个时候的电话铃声全是有关方力的信号。

 果然,尤枫听完了电话之后,就呼地宣布:

 “找到方力了。”

 是的,找到方力了。

 新界的一位计程车司机从同业的传呼之中得到消息,在早上六时左右看到公路上有位年青的小憋子,背着一个布包,不停地往前走。他⾝上那件鹅⻩⾊的运动衫特别养眼醒目,当时这位叫阿炳的计程车司机就断定这小子会是方力。于是他把汽车停下来,下车去跟小憋子打招呼,对方一开腔,阿炳就知道找对了人了。

 他用传呼机跟电讯中心通话,道:

 “快告诉阿成,这小憋子说:他要回家去找他妈妈,有礼物要给他妈妈,昂蔵七尺的男人说这种孩子话,不是⽩痴儿是什么,准是我们要找的那个方力无疑。”

 阿炳负责把方力哄住,要他稍稍停下来,等他的妈妈来找他。

 果然,樊浩梅、方明、家宝等人坐了尤枫的汽车,直赶⼊粉岭平斜一间纸厂的门口,看到了阿炳守着方力。

 “方力!”樊浩梅叫。

 一下车,她就飞奔过去拥抱着方力,泪流満面。

 方力可是笑哈哈的,非常‮奋兴‬的样子,他见到樊浩梅之后,还仰起头来对阿炳说:

 “看,阿炳哥,我说得对吧?我家就在附近,走呀走呀的就到家门,见到我的妈妈了。”

 众人只围站在方力⾝边,谁都没有说话。

 也真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樊浩梅拥着方力的双肩,问:

 “孩子,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下班了,他们把我放下,我就走呀走呀,不断地走回家来了。”

 “孩子,你不断地走了十二个小时了,你知道吗?”樊浩梅一边问,一边替方力去脸上的汗⽔和灰尘。

 方力还是咧着嘴,非常‮奋兴‬地说:

 “妈妈,我上班了,像姐姐一样上班了,他们叫我做的功夫,我都做了。看,他们奖给我的东西,都在背包里,我拿回家来送给你。”

 方力从布包摸出了一块三文治来,那三文治怕是已经让方力捡出来放回去千百次,雪⽩的面包上已经沾満了灰黑的指纹。

 “孩子,他们奖给你的,你为什么不吃?”

 “吃了不就没有办法让你知道我拿了奖品了吗?方力才不是个傻孩子呢!”

 “方力,乖孩子,你连晚饭都没有吃,一定很饿了。”

 樊浩梅才这么一说,方力就立即哭起来。是⺟亲这么一提,他才省起自己饿得前肚贴后肚。

 殷家宝上前去,打算拖起弟弟,先上车回家去,谁知方力脚一沾地,就更哭得厉害,人赖在地上,再不肯站起来。

 “怎么呢?方力,我们回家去了。”

 “我的脚痛啊,走不动。”方力说。

 樊浩梅替方力松了球鞋的鞋带,把鞋袜脫了出来,吓傻了眼。

 方力的一双脚都长了⽔泡,有些⽔泡被戮穿了,⾎⽔和脓都跑出来,碰一碰就会痛得他呱呱大叫。

 樊浩梅当场彬了下来,抱着儿子的脚,眼泪簌簌而下:

 “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让你受苦了。”

 樊浩梅的隐痛是不难理解的。

 一个正常的孩子不会无目的地、不断地向前走,只为要找他的⺟亲。

 一个不是天生纯孝的孩子也同样不会漠视⾁体的苦楚,只为了要向⺟亲证明他是如何的爱重她的。

 方力的脚过三五天就康复过来了,可是,樊浩梅心上的伤口,是难以合的。就算痊愈了,也必留下一个疮疤。

 这个疮疤可以隐蔵起来,却不会磨灭。

 樊浩梅可以不让别人看到它,却每至夜深人静,自己就会揭开来细细观看,痛彻心脾。

 自然,⽇子还是要过下去,有个不正常的孩子尤其要勉力把⽇子正常地过下去。

 于是,樊浩梅一家人商议的结果,决定仍然让方力到文艺图书公司的发行部去工作,那种把印懊的图书一批批上架的耝工,的确是方力应付得来的。

 每天有班可上,使方力的精神有所记托,体力也可获宣怈,的确对他⾝心有利。可是,试过失踪的意外,樊浩梅就坚持每天亲自带儿子上班下班,免得他再走失了。

 这天,在陪着方力上班的途中,方力忽尔问⺟亲:

 “妈妈,你疼爱我还是疼爱哥哥呢?”

 樊浩梅笑说:

 “傻孩子,⼲么问妈妈这个问题?”

 “你疼爱我,所以带我上班,可是啊,将来哥哥也要上班的话,你是带他上班还是带我上班呢,也真够你忙呀!”

 樊浩梅听呆了。

 方力的说话叫她忽尔省起殷家宝回港来一段⽇子了,还没有找到工作。

 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以家宝的学历和工作经验,找工作不应是件难事。

 樊浩梅心想,家宝这儿子从小就品纯善,老能忍辱负重,不论怎么苦,轻易不谈自己的难处。回港之前或之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为什么不曾好好的向他查问呢?自己也未免太大意了。

 于是,家宝的事上了樊浩梅的心。

 当夜就立即抓紧机会,待家宝看完了电视新闻之后,樊浩梅就对他说:

 “家宝,我给你弄了你最爱吃的⽩果腐竹糖⽔,给你盛一碗好不好?”

 殷家宝立即精神奕奕地答:

 “太好了,让我到厨房去盛吧!”

 ⺟子二人在厨房里忙过了一阵子,把早预备好的糖⽔加热了,盛起热气腾腾的两大碗甜品来,樊浩梅就说:

 “陪妈妈坐到吊桥去,边吃糖⽔边谈谈话,好吗?”

 “好。”殷家宝回应着,顺手抓了张小凳子,就坐在樊浩梅⾝边去。

 “这些天来,老不见你在家,你到过哪些地方去了?”樊浩梅问。

 “去看一些旧同学,也到猎头公司去了。”

 殷家宝睁大眼睛,连连撒了两句谎话,在他,感觉很奇怪。他已决定叫自己开始习惯说一些不是实情的话,在不要令⺟亲担忧的大前提之下,家宝并不觉得‮愧羞‬。

 “还没有找到工作吗?”

 “没有,人浮于事。”

 “本城的‮业失‬率其实很低。”

 “人找事,事找人,彼此合适的机缘还未到来,也叫没法子的事。”

 “家宝,你是有些事隐瞒着我,对吗?”

 家宝张着嘴,却一时间想不出应如何回话。

 这个漏洞未免大了。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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