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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金乌西隐,新月初升。

 屋里的方简木桌上摆了四菜一汤,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饭菜香。

 围在饭桌前的三人,姿态各异。

 年皋一如往常猛扒饭菜,一口接一口;秦贯虽不若年皋狼虎咽,但筷子也是没有停过;而饭桌上的新成员柳娟娟,手中执的却是笔,目光专注在宣纸的字里行间,偶尔抬眸望向秦贯

 由于官衙供应衙役午食,因此秦贯与年皋主从两人晚上会回家开伙。今依然由秦贯掌厨,没有因家中多了个女子而有任何改变。

 “柳,吃饭!”

 在桌上的菜肴濒临灭绝之际,秦贯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埋头写稿的人儿。

 “老大,是柳娟娟…”

 年皋从饭碗中抬头,嘴中满饭菜又急着说话的下场,就是了旁边的秦贯一脸饭粒。见状,他自动把纠正回肚里,拨掉老大冷脸上的饭粒后,又赶紧埋回碗中当鸵鸟。他还是安安静静吃他的饲料好了…

 “我可以吃?”柳娟娟头也没抬,问,笔没有因此停下。

 她没忘记自己曾言明,吃喝拉撒睡会自行负责。

 “废话,你吃几口饭菜,对我根本构不成任何蒜皮的损失!”

 既然都已经在外人面前“答应”要照顾她了,他就不会食言,遑论只不过是多一副碗筷,反正每天也是要煮要吃,更不屑做那种叫她饿着肚子、只能待在一旁看他们吃饭的恶毒事。

 他这句话,让那双澄澈大眼直瞧了他好一会儿。

 看出清眸中的狐疑,秦贯撇撇嘴,没好气道:“干嘛那样看我?我没那么吝啬小气!你最好明白,收留你只是一时之策,我没有放弃要你离开的初衷。”不能赶她走,他考虑亲自将她押送回京。

 简单的一句话,显出他的一诺千金,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但柳娟娟愿意放心相信他是个重然诺的男人,不会兴致一来就轰她出门。

 “往后晚膳你跟我们一起用,午膳则自己想办法。”他可没空专程回来替她煮午饭。

 “好,多谢二爷。”她道了声谢,收回目光继续写。

 “先吃饭。”他沉声又道。

 “好。”

 虽然她嘴上说好,眼底依然视饭菜于无物,秦贯拧起一双英飒俊眉。

 他年少就离家学武,在外的一切都得靠自己打理,包括吃食。十多年的历练下来,他自诩厨艺不差,看旁边那坨猛吃猛喝的年皋捧场度之高就能知道!

 饭菜飘香,这女人却无动于衷?

 看他的脸写稿,真能如此罢不能、顺利到连吃饭都可以省了?

 秦贯百思不得其解,拉拉自个儿的脸皮,怀疑究竟是哪一寸肌肤让他如此受宠蒙“看”

 半刻过后,见她依然埋头猛写,他于是凝声复道,像个老爹在训斥不乖乖吃饭而不停玩耍的娃儿。

 “先吃饭!”饭桌上写什么写,没规矩!

 这回,她连应声都没了,笔势续连宛若行云水,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看着她心无旁鹜的娟秀侧脸,半垂的羽睫下,是闪烁着因专注而散发炯炯光彩的黑瞳,让她总是没什么表情的温淡小脸显得灵动生姿,这样的风情当然构不上绝,秦贯却一时之间移不开目光…

 柳娟娟再次抬眸,看见的就是他目不转睛盯着她瞧的模样。

 “二爷,你在同我说话吗?抱歉,我没听见,麻烦你再说一次。”

 他轻咳了声,把视线调到菜盘上,自顾举筷夹菜吃将起来。

 “吃完饭再写。”他声道。搞什么鬼,怎么又看这女人看到得由她来提醒他的失神!

 “饭可以晚点吃,灵感文思可不等人,你们慢用,毋须等我。”

 “吃后你一样可以照看不误,不差这几口饭的时间。”

 “二爷的意思是,每晚膳过后,你愿意到房里让我继续看?”她意思意思问一下,黑白分明的大眼写满“我听见你答应了,不能赖账哦”的喜

 “噗…”年皋眼儿一瞠,含在嘴里的蛋花汤直奔秦贯俊脸。

 “混蛋!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秦贯痛赏肇事者一顿吼,大手接过柳娟娟递上的同情手绢,愤愤擦拭满头满脸的蛋花口水汤。

 “老大,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年皋涎着笑脸陪罪,一面替老大挑去发上的蛋丝,一面回答柳娟娟的问题。

 他在府衙当差,自是见识过不少奇人轶事,至于柳姑娘写文章的“癖好”还真令他大开眼界。

 “柳姑娘,老大没法每一天都陪你啦,公务在身时我们吃完饭就得回衙门。”

 虽然柳姑娘问得不带任何暧昧情挑,但在他们男人耳中听起来很难没有遐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边看看、那边看看,难保到最后不会演变成这边摸摸、那边摸摸,那么他很快就会有个嫂子啰?嗯,老大身边难得有个不施脂粉的姑娘,心难耐是一定的…

 想着想着,年皋发现餐桌上的一男一女,一个脸色铁青、目凶光,另一个脸色微赧∠尬浅笑。

 “你把你心里想的全说出来了。”

 柳娟娟念在年皋好几回替她说话,好心出声提醒。

 “是∏哦?”闻出气氛不对,年皋的股离长凳正中央愈来愈远。

 啪!老大手中的筷子,捏、捏断了!

 “笨蛋!什么这边摸摸、那边摸摸、心难耐,你当我是饥不择食的猪呀!”

 暴吼穿越屋顶,直上云霄。年皋哇的一声,捧着汤碗,飞也似地逃离现场。

 原本还怀疑秦贯为人守的柳娟娟,对于自己被他归为“饥不择食”才会选择的一类不以为意,反而吐出庆幸的轻慰…

 这样倒好,她在这里很安全,不必担心他辣手摧花。

 虽然只是气话,但是看见柳娟娟对他所言庆幸不已,秦贯一颗纯情少男心难免受挫,男尊严大受打击。

 “你那是什么态度,庆幸我不会看上你吗?兴南城里不知有多少女人,巴望着想当上捕头夫人,你实在没眼光!”在她心目中,他就这么没行情吗?

 “男人娶纳妾都不见得是真爱她们的全部了,或许初时“人面桃花相映红,六宫粉黛无颜色,我思君处君思我,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把女人捧在掌心里呵护疼爱;但后来“红颜未老恩先断”衰则爱驰,男人备觉妾言语无味、面目可憎者多如牛。女人又何城因为真爱,而愿当捕头夫人?”

 语罢,柳娟娟话锋一转,喃喃说出搁在心中的思量。

 “那我得把握你们回来用膳的时辰写稿了…”

 “不必,吃饭时就吃饭!”心情突然恶劣起来,他气道。

 又被她反将一军,她不但一脸镇静还说得头头是道,该死!

 人在屋檐下,柳娟娟不得不对“恶势力”低头。

 她轻一耸肩,将笔杆卡在虎口与食指中指的指间,拿起筷子扒了一口饭,再配一口香的炒豆芽,一起混在口中嚼嚼嚼。

 结果,秦贯的训斥也仅起了“一口”作用。

 她嘴里的饭菜也不知嚼完咽下没,随即又丢开筷子,抓回毫笔开始写写写,他眉心一拢,就在斥责又要冲口而出时,被理智抢先一步…

 秦贯,你何苦自讨没趣浪费舌,显得你很关心她似的?

 关心她?

 笑话!她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碍于在人前允诺会照顾她,才不得已搞成今这个局面,他又不是心甘情愿的!

 哼,随她去。

 想晚点吃就晚点吃,一顿饭总不可能拖到睡前还吃不完!

 秦贯发现,他错了。

 一连十余,柳娟娟没有一天不把晚膳拖到临睡前才吃完。

 她总是在白饭上放了些配菜,然后边写手稿边吃饭,想到才扒一口,区区一小碗饭可以让她吃上一整夜。想当然尔,饭菜都放凉了,她竟也不以为忤,吃着冷饭冷菜冷汤,眉头皱也不皱一下。

 如此看来,在她眼中,比起手稿与他,食物相形失许多。

 他原以为她所谓的“看他”是一举一动都被她死盯住不放,一如豢养在囚笼里的雀鸟供人玩赏,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其实,整夜下来,她的视线几乎都放在纸上,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亦仅是轻轻一瞥尔尔,并未带给他任何被人蓄意窥伺的反感。

 至于他是如何察觉此事…

 秦贯怔了怔,看清此时此刻的自己正在做什么,心头涌起咆哮咒骂的冲动,却难得忍了下来,还在心中告诉自己:他不吼,只不过是不愿扰了街坊邻居,绝不是不愿打断她专注写稿的神情。

 柳娟娟这回抬首,就见秦贯立在书案前,她好奇地打量起他的举止。

 “二爷,你饿了?”

 “我?”浓眉一挑“没有。干嘛这么问?”

 “不然你怎么捧着我的碗?说实在,有点像要饭的乞丐等着我施舍哩。不过,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俊朗卓绝的乞丐就是了,要是有,我一定翻出身上所有碎银送他、招待他吃住,雇用他天天让我看够本;要他笑,他就专为我一人笑,要他唱小曲,他就专为我一人唱小曲,那我就不必寄人篱下了。唉…”

 温温润润的嗓音倾诉着所有花痴梦寐以求的心愿,最末还附上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作结。

 秦贯略略咬牙,他还发现…她说话很诚实,诚实得让人觉得她皮在

 寄人篱下就该看主人脸色,她先是堂而皇之霸占他的房间,后又得寸进尺以最平静的手段得他“接收”她,现在叹什么气,轮得到她叹气吗?

 “我在考虑这碗饭干脆拿去喂狗,还会换来狗儿开心摇尾。”

 他没好气地放下陶碗,回到房内一隅的茶几边坐下,高大身躯边走,还得留心不撞倒满地堆栈的大小书册。

 她书看得多亦是个爱书人,前他不小心碰倒了她收藏的《山海经》,书页散开一地,沾上尘埃,换来她三不跟他说话的“惩罚”足见她有多宝贝那些书,宝贝到让他有些不是滋味…她竟敢三不跟收留她的屋主说话!

 听秦贯将她形容得一点也不懂得感恩,柳娟娟有异议了:“我不也吃得开心,二爷有瞧见我落泪了吗?不过做人还是施恩不望报的好,否则就失去了助人的意义。”她左手端起碗来,仍拿着毫笔的右手抓起筷箸,送了一口饭菜入嘴。

 饭菜一入口,她立即发觉与之前不太相似的口感。

 这陶碗、这饭菜…都是温热的?

 她摸摸桌上的汤碗,也是同样温热。

 柳娟娟望向俊脸布上一层薄恼的秦贯,一股微妙的热顺沿她捧着热碗的指尖,突然入她心窝、轻叩未曾开启的心门,让她感到有些莫名所以的异样,也有些难以言喻的陌生感觉…

 “二爷方才替我热饭?”她自觉问得多余,但还是忍不住问。

 他撇开脸,扬颚冷哼。

 “你最好不要因为吃冷饭吃出毛病来,届时我还得请大夫来替你治病,我可没那种闲功夫看顾你。这么大一个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乍听之下像是絮絮叨叨的啰唆,柳娟娟却觉得顺耳极了。

 不是她爱吃冷饭,而是等她想到食物已经凉透时,也懒得为一碗饭去劈柴生火了,一般民家可不像客栈里随时有灶火可供温茶热汤,倘若要重新把饭菜热一遍,就得到厨房蹲在灶口前搧风点火、不小心还会弄得灰头土脸;而他却愿意为了她到厨房做这些事,说不感激是骗人的。

 美中不足的,只有他的语气不够和善亲切,需要再改进。

 “谢谢。”柳娟娟诚声道谢,多喝了两口汤,对他的好感也多了几分。

 热汤下肚,幸福滋味满溢心头。

 前有美男,旁有热汤,汤还是美男帮她甫热妥的,此生夫复何求!

 甫热妥…

 某个念头掠过柳娟娟脑海,她忙不迭放下碗筷、毫笔,咚咚跑出房间。

 “喂,你去哪?”见状,秦贯不由得好奇何事能令她放下自他回来后就一直粘在她手中的笔,也跟出去一探究竟。

 随她来到厨房,他见她到处翻找,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

 “柴呀。”在哪儿呢?

 “细柴今用罄了,后院还有未劈的柴。”他答。

 “二爷,”她小跑步到他面前,白晰小手往他黝黑的手一握,仰起写满恳切的小脸。“请你帮我砍柴,好不?”

 “你要做什么?”她的表情不多,除了淡然或浅笑以外的神情外,难得出现下这种企求却不失娇柔的表情,加上柔荑忘情贴在他掌背上,如绸缎般软软凉凉的细柔触感,教秦贯有些闪神。

 这是姑娘家的手…如果用摸的,不晓得触感一不一样…

 “当然是生火。”她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

 砍柴当然是为了生火,难不成是要拿来啃吗?

 秦贯被她的眼神瞧得生平头一遭发慌,以为心中的念头被她发现,便心虚地别开眼,往后院匆匆走去。

 “呃…你想取暖?”江南初的深夜尚有些许凉意,她的手冰冰凉凉的,觉得冷,所以才想生火取暖?

 柳娟娟想了想。取暖?算是啦。“嗯。”既然二爷方才用炉灶热过汤饭,灶里的余烬应该还是温热的,她要生火也就容易些。有了柴薪,她的洗澡水就有着落了!

 竹篱围成的后院就在厨房后头,约莫十几尺长宽,不大,陪衬物是正中央的一口水井、一晒衣竹竿、和堆在墙角的三捆柴,此外没有多余杂物,看起来整洁清

 秦贯从捆木中出几比他双掌合握还大的圆木头,将木头立在地上。

 柳娟娟把放在捆木堆旁的铁斧给他后,径自跑到水井边打水,没有在一旁替他摇旗吶喊的兴致,趁他砍柴的空档,她得挑些水。

 他看了眼手中的斧头,又看看大概是想取水喝的柳娟娟。

 如果她急着想生火取暖…

 秦贯放下斧头。

 他将内力运至右掌,凝气于食指指尖,然后朝厚结实的木头一点…

 瞬间,就听见木头从里而外发出劈哩啪啦的声响,木头表面随之产生裂痕,整木就这么垮下,顺着裂痕碎成一块块大小适中的细柴。

 甫将汲水用的木桶丢入井中的柳娟娟,闻声看见的就是此番惊人奇景,粉小嘴不张得老大,瞠目结舌…

 “你、你用手指头劈柴?”她确认问道。他的武功修为竟如此高深,手指头可以拿来当斧头用!

 他蹲身捡起细柴“用手比较快。这些够了吧?”生火取暖应该绰绰有余了。

 “不够…”她还想再看一次。“二爷,你能不能不动菜刀,就将鸭鱼鹅一指肢解?还是,你都用手指头切菜?”

 她又有灵感了!下个故事就写一个武功高深莫测的过路侠客,从山贼手中救下一名如花似玉的小村姑,就在小村姑含泪感激之际,施恩望报的侠客要求她以身相许来报答他的拔刀相助,然后两人就在山里…

 什么跟什么!秦贯赏她一记白眼,不想跟她胡扯。

 “这些柴怎会不够,你不是只要取暖?”

 “我是要烧水沐浴。”也算缓和身子的一种吧。

 因为要把握秦贯在家的时间写手稿,所以她都利用午后的闲暇沐浴。但今午憩不小心睡过头,一醒来就已经被他拖到饭桌前吃饭,错失沐浴良机,她只好夜里才来烧水。

 “啐,不早说,那还不简单!闪开,我来!”这小女人不好好吃饭,这么点力气要提水提到什么时候!

 秦贯拨开她攀握在井绳上的小手,亲自替她汲水,一次两桶,来回三趟,直到浴间的大木桶里注满冰凉的井水为止。此举让柳娟娟对他的好感又攀升了几分,要是她一个人挑水,得多跑好几趟才行。

 水是够了,可是柴还不够。

 “还得麻烦二爷多劈些柴了,反正二爷劈柴花不了多少气力,对吧?”她准备好要看第二次表演了!

 秦贯睨了眼显然已经把他当奴役用的小女人。

 “不必。”劈柴确实是麻烦了点。

 柳娟娟再次亲眼见证秦贯神乎其技的内力,看着他单手摊离水面约莫半寸,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水面便冒出蒸腾热气,氤氲水气弥漫整个浴间,瞠目结舌已不足以形容她口此刻翻涌的惊奇。

 好厉害…

 “他有双能让女人快乐的手。”她喃喃自语。

 以往在她书中,男人的手能让女人快乐的方式只有一种…

 柳娟娟忽然联想到某件事…

 “难道,二爷也是以此法替我温热饭菜?”

 “不然咧,你以为我吃没事干,闲着三番两次替你生火热饭热汤吗?”

 “三番两次?”意思是…不只方才那一次?

 因为不知何时她才会动筷吃口饭,所以他以内力帮她煨热了食物好几次?

 发觉自己不经意透太多,秦贯别开泛出可疑暗红的劲酷俊脸,着嗓子撂下一句话…

 “赶紧洗你的澡,我要睡了!”语落,他便踩着些微僵硬的大步离开浴间。

 二爷…害臊了?

 柳娟娟看着高大背影的目光里,多了抹笑意。

 她往后不必自己砍柴烧水了,呵!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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