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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宝钞之争
 天尚没有亮,数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忽然出现在平康坊的街头,他们封锁坊门、巡查街道√查路人,将许多想趁天不亮溜回家的‮客嫖‬又吓回了青楼,整个平康坊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一⾝戎装的崔连星率领着数百精锐的军人疾步前行,平康坊的一名地保引领着他们来到一条深巷。

 “将军,你说的购买绸缎的突厥商人就住在这里面。”地保有些胆怯地指了指深巷。

 崔连星一挥手,一队手执钢弩的士兵马上翻上墙头,顺着墙头快速潜行,在离小院还有十步时停了下来。

 另有两百余士兵执巨盾横刀,缓步前行,行至大门前停下,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崔连星望着死气沉沉的大门,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昨晚在东市一连盘查了三家柜坊,终于发现了那种一模一样的金锭,查到这是一家蜀锦绸缎行所寄存,他紧接着又找到了绸缎行的掌柜,得知这是一支突厥人商队所支付的货款,东主是一个年轻的突厥女子,他再次返回东市,找到市署署正,终于从市署的缴税登记簿中找到了这支商队住在平康坊,这时已是四更时分了,凭着张焕给他的金牌,他最终得到了军队的支持。

 “上!”崔连星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砰!地一声巨响,军士一脚将门踢开,数百名士兵一起涌进冲进了图兰的院子,院子里堆満了大小箱子,大多敞开,里面皆是所买的蜀锦吴绫,现场一片杂,已经人去屋空。

 崔连星大步走进了小院,沉静的眼中终于忍不住闪过了一丝遗憾,只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他仔细地在屋內院中寻找线索,但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对方是一个极为狡猾的敌人,他所丢弃的东西没有任何线索,而可能留下线索的东西却一样也没有纳下。

 崔连星沉昑片刻,他忽然命令手下道:“马上去找画师。图影全城缉拿,提供线索者赏五千贯,隐匿者以叛国罪论处!”

 长安城马上***起来,一队队士兵在大街上巡逻,准备随时接收线索搜查,而城內的突厥人却人人自危,他们的房东、邻居纷纷将他们举报,不停有士兵冲进各大客栈、酒楼搜查,整个长安城陷⼊一片混之中。

 大明宮紫宸殿內也一样严肃紧张。这里在举行张焕即位后地第一场廷议。廷议是处理权力僵持地一种方式。当张焕对相国地重大决定有异议时。他不会朱批敕令。没有皇帝地朱批。相国也不能擅自决定重大事件。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大家坐下面对面地谈。把事情讲清楚。今天地廷议便是发行纸币问题。应该说这是张焕考虑已久之事。唐朝地货币是铜钱和绢。前者份量太重、携带不便。而后者更是难以保存、流通不強。早在陇右时就不断有商人向张焕建议以金银币补充铜钱。方案虽好。但终因金银地产量太小而未被采纳。

 在他即位后不久。盐铁监令杨炎便向他提出了一个重大地税赋改⾰方案。改丁抱纳税为按田亩、财产多寡纳税。驳行货币纳税。改按田亩纳税可以有效制衡土地兼并。但因影响太大。张焕在皇位没坐稳之前认为实施地时机还不成

 而实行货币纳税阻力就小得多。最直接地好处就是在不增加百姓负担地同时。大幅度提⾼税收。简单地说。就是可以大量减少粮食霉烂以及运输途中地损耗。而且可以避免实物征税过程中地徇私舞弊。比如某地收了一百石粮税。可最后运抵京城只剩下三四十石。当然。粮食减少地名目繁多。路途损耗、储蔵霉烂等等。十分光面堂皇。但实际上却肥了一大批地方各级官吏。

 但实行货币纳税却有一个问题。就是铜钱不⾜。由于铜料限制。大唐每年地铸币量是二百五十万贯左右。十年前仅仅是勉強够流通用。但随着物价上涨。尤其是米价地上涨。一贯钱还不⾜买三斗米。严重时斗米千钱。铜钱明显背离了价值。这样许多商人和大户人家都大量储存铜钱。使得市面上地铜钱越来越少。很多地方都退回到了以物易物地原始状态。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推行以货币纳税。那钱贵物地严重局面必然会产生。将极大伤害农民地利益。所以货币问题就成了所有改⾰地瓶颈。而寻找新货币就成了当务之急。

 这就是张焕急于推行纸币地深层原因。他认为并不复杂。其实就是将飞票小额化、定额化。改名为宝钞。为此。他大量积存金银。以作为发行宝钞地信用抵押。但没想到在张延赏刚提出发行宝钞地建议便被相国们断然拒绝。让张焕地心里怎么能平衡?

 参加廷议地‮员官‬除了兵部尚书元载在河北处理契丹人之事尚未归外。其余六位相国皆出席了廷议。除此之外。还有与财政租税相关地部寺负责人。新任户部侍郞刘晏、太府寺卿张延赏、少府监令郭全、盐铁监令杨炎、新成立地土地田亩监令裴明远等等十几人。

 “各位爱卿,朕之所以召开这次廷议,是缘于前两天太府寺卿张延赏的一道奏折,关于发行纸币一事,这个奏折已经被韩相国所否,理由竟是于制度不符,但朕以为这个否定的原因是否轻率?朕不敢苟同,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朕召集这次廷议重新探讨此事。”说罢,张焕取出张延赏的奏折递给了⾝旁的宦官,宦官又还相国,请各位传递浏览,事实上,张焕在昨天便已照会过各个参会的大臣,大家心中都有数,廷议是在偏殿举行,地方不大,众人分两排相向而坐,坐在右首第一位的便是韩。他是相制改⾰后的第一任执政事笔,从他的本意上说,他是极力赞成发展工商业,也是杨炎税制改⾰地主要支持者,但他却坚决反对发行纸币,他认为这是贻害子孙的魔鬼。闸门在他手中一开,或许就会埋下大唐的灭亡之,因此他坚决否定了张延赏的建议,但他也知道这其实是皇上地意思,所以他在奏折上只批了于制度不符,但没想到这竟成了皇上揪住不放的把柄,他很清楚今天开廷议的目的,这恐怕就会成为君相的第一次冲突。

 矮深深地昅了一口气,一步站了出来。他张焕深施一礼道:“陛下,否定张使君奏折地是臣,但臣绝不是轻率而为。事实上,张使君在写这本奏折前已经问过臣为何陛下要蓄积金银,臣告诉他,这是皇上有发行纸币地念头,臣也告诉他发行纸币的种种弊端,他当场表示愿与臣一起反对陛下地纸币念头,但臣却没想到仅仅隔了两天,他就上书要求发行纸币,如此前后判若两人。着实让臣疑惑不解。”

 矮之言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他的意思很明显,张延赏的奏折是为讨好圣意而上,而发行纸币的真正作俑者就是皇上本人,虽然这能为阻止今天廷议的通过抢得先机,但韩也会由此惹怒皇上,众人不由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果然,张焕的脸⾊顿时沉下来,这件事他不想出面。昨天他派宦官已经暗示过张延赏,今天将由张延赏来挑主梁力促此事,但韩却看破他的企图,一上来便釜底菗薪,打了他地部署。

 “那韩相国就说说看,这里面有哪些弊端?”张焕冷冷地说道。

 “陛下,臣先问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如果朝廷发行纸币,那陛下怎么防止假纸币的出现?”

 “有胆敢造假纸币者。将満门抄斩。参与印制假纸币者也连同死罪,朕会以最严峻地律法来威慑造假者。”

 矮摇了‮头摇‬又道:“严刑峻法或许有效。但那只能威慑对升斗小民,如果是大食、回纥等国印制大唐的纸币来套购瓷器、绸缎等物呢?甚至他们本什么都不买,陛下发行一千万贯,他们也同样发行两千万贯投到我大唐来,届时陛下又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那朕就责令将作监研制新的印制手段,让他国无法仿制。”

 “陛下,岂不闻道⾼一尺,魔⾼一丈吗?韩见张焕一意孤行,他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道:“臣反对印制纸币其实并不仅仅是担心被人仿冒,也不是担心百姓不接受,毕竟新事物的出现和推广都有一个适应过程,朝廷也可以用強制的手段来推行纸币,也正如陛下所言,发明新的技术来防止假纸币,臣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担心将来,一旦陛下开了这个先例,那以后又如何控制它?”

 原本让张延赏来出面打擂台,结果竟被韩得⾚膊上阵,丢了面子的张焕心中极为恼火,在韩的步步紧下,他几次要发火都強忍住了,他摆了摆手,极为不耐烦地道:“朕难道不知发行纸币地风险吗?朕大量储积金银是做什么,不就是准备用金银储备来做担保吗?如果发行纸币不行,那飞票为何又能用起来?”

 张焕的声音一步步提⾼了,他最后视着韩道:“韩相国,朕登基已经一个月了,对相国们的意见朕都是充分尊重,可你既然知道发行纸币是朕的想法,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尊重朕一次呢?”

 矮脖子一硬,亦毫不退让道:“臣反对印制纸钞是为天下百姓着想,这和尊重陛下与否没有关系,陛下或许能考虑用金银作担保,但千百年后陛下的子孙们若没有金银而滥发纸币,以致纸币‮滥泛‬、贻害无穷,陛下能为今天开这个先河负责任吗?”“你莫非是说朕发纸币的想法是不负责任吗?”张焕森然地盯着韩,眼中闪过了一道杀机。

 “是!臣就是这个意思。”韩毫不畏惧地昂着头,铁骨铮铮。

 紫宸殿中一片寂静,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众人都子着张焕,唯恐他一拍御案,就此杀了韩,张焕的眼神也急剧变化,一时难以下台,这时。礼部尚书卢杞却地冷笑一声道:“韩尚书,你以千百年后未知的事情来反对陛下也就罢了,但你却不守君臣之礼,悍然以下犯上,你眼里还有陛下吗?”

 刷!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卢杞地⾝上,惊讶、不解、轻蔑、愤怒。卢杞在此时落井下石,菗掉了皇上的台阶,分明是要置韩于死地。

 矮慢慢摘掉了头上的乌纱帽和间的紫金鱼袋,缓缓道:“陛下,发行纸币一事恕臣不能答应,若陛下一意孤行,臣请辞相国,任陛下处置。”

 坐在下首的崔寓也站了起来,他同样摘下了乌纱帽和紫金鱼袋。昂声道:“即使中书省巴陛下通过了发行纸币,臣的门下省也一样驳回,臣也请辞门下侍郞。回乡种田。”

 这时,张焕已经慢慢冷静下来,韩地強硬也终于让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有些急于求成了,他瞥了卢杞一眼,便微微叹了一口气对韩道:“这件事或许是朕有失考虑,朕向你致歉,还有崔侍郞,朕也不同意你的请辞,请收回吧!”

 “陛下!”韩无比动的跪了下来。他想说什么,却又万语千言不知该怎么表达,半晌,他才哽咽道:“陛下之恩,臣铭刻于心。”

 “韩爱卿不必客气,你是为国事坚持,朕岂会真地怪罪于你。”

 张焕意兴萧瑟地摆了摆手,准备要结束廷议了,忽然。大殿地后面有人道:“陛下,臣有一个两全的方案!”

 大殿里所有人地眼睛都向后看去,只见最后的末位上站起一人,却是新任的土地田亩监令裴明远,他在出席这次廷议的朝臣中资历最浅,故只能坐在最后,他慢慢走到前面,向张焕深施一礼“陛下。臣建议用银币来替代陛下纸币方案。”

 他刚说完。旁边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韩暗暗叹了一口气。但还是感地对他笑了笑道:“明远可能不知,我大唐⽩银的储量和产量都实在有限,数量不⾜,难以流通成为钱币。”

 但张焕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他猛地想起裴明远对他说过的一件事,连忙道:“众爱卿先不要急着下结论,听明远说下去。”

 裴明远微微一笑,便对众人道:“我从大食返回时,听碎叶都督曹汉臣说过一件事,数年前葛逻禄人曾经在碎叶以南紧靠葱岭的乌浒河流域发现了一个‮大巨‬地银矿带,但葛逻禄人却不会开采炼矿,而且不仅是在乌浒河流域,在碎叶河附近也有不少银矿和金矿,曹都督已开始命数万大食战俘在碎叶附近小辨模开采银矿,臣路过碎叶时曹都督已经炼制了三十万两银,只是路途遥远,运到长安不便。”

 裴明远的话在大殿里起了极大的反响,大唐內地金银不⾜,但并不等于别地地方就没有,尤其是葱岭以西自古就盛产⻩金,大殿里仅仅寥寥十几人,但议论声却杂成一片,尤其是盐铁监令杨炎格外动,如果钱币问题能解决,那他税制改⾰的第一步就能推行下去,不等他出列表示支持,更加急的韩却已经抢先一步对张焕施礼道:“陛下,臣请少府监立即派人赴碎叶勘察矿蔵。”

 “臣反对!”卢杞尖细的声音如同一盆冷⽔,将整个大殿內的热切一下子扑灭了,大殿里陡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上。

 “卢爱卿为何要反对此事?”张焕面无表情地问道,刚才卢杞对韩落井下石的一幕让张焕有点警惕起来,自己的几个重臣之间原来也蔵有很深地矛盾。

 “臣并不是反对金银同列钱币,臣是反对取西域之银,不仅是路途遥远,将西域之银运到中原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而且我大唐在葱岭以西仅碎叶一块飞地,其余土地还实际控制在大食人手中,开发碎叶和乌浒河之银,又该如何应对大食可能的拦截?一旦冲突事起,必然给大食开战的理由,现在我大唐刚刚由⼊治,正是该韬光养晦之时,与大食的战争又岂是我们能承受得起?”

 “卢尚书为何要这般没有骨气。”

 一直保持沉默的裴佑走了出来,他轻蔑地瞥了一眼卢杞道:“昔太宗皇帝即位,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太宗皇帝尚能北战突厥、西取安西,使我大唐再无边患之忧,现我大唐虽是由⼊治,但也不能闻噎废食,不思进取,葱岭以西历来都是我大唐的领土,我们怎能以韬光养晦为借口,眼睁睁地看大食彻底占领葱岭以西,况且金银乃是一国的战略物资,事关我大唐強盛,为此,我们更不能守着金山银山而无买米之钱。”

 说罢,裴佑转⾝向张焕奏道:“陛下,臣等认为此事事关重大,应提升为整个大唐的战略⾼度,碎叶地地位也要提⾼,同时要加派重兵驻防。”

 张焕点了点头“裴爱卿所言深合朕意,大食并不会因我们韬光养晦就放过我们,该打的仗,我们就得头而上。”

 他见卢杞还有反对之意,便一摆手止住了他,这一次,张焕用不容商量的语气断然道:“此事事关重大,不仅要遇到葱岭以西的领土归属问题,还有驻军、劳工、开采、冶炼、运输等等一系列大事都会涉及,必须要全盘考虑,需要一位德⾼望重,且能力出众的人来全权协调此事。”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张破天的⾝上,他沉声命道:“刑部张尚书。”

 张破天万万没想到皇上会看中自己,他心中一阵发慌,连忙站起来道:“臣在!”

 “朕就命你全权负责协调此事,如果此事能成功,朕就答应各位爱卿,彻底放弃纸币的方案。”

 张破天深感肩上责任重大,他毅然躬⾝答道:“臣决不辜负陛下的重托!”

 廷议结束了,众人各自散去,张焕也回到了御书房,他坐在御案前,出神地子着案上一枚⻩澄澄地开元通宝金币,这枚金币是天宝初年铸造,这一枚金币可抵一贯铜钱,只因⻩金稀少没有大规模铸造流通,如果西域地银矿真能得到大量开采,那么同样的一枚银币就能价值一百文钱,这样一来,制约大唐各项改⾰地瓶颈也就霍然贯通,原本二十年才能达到的目标,或许五年‘年就能完成。

 张焕抑制不住內心的‮奋兴‬,他的头枕着手慢慢躺下,出神地望着屋顶,今天的廷议本是讨论纸币发行,却没想到竟得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放弃纸币而采用金银为币,而且不仅仅是改用金银那么简单,取碎叶和乌浒河之银也就意味着暂停的安西战略又将重新启动。

 张焕慢慢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又回到了战火纷飞的安西之战。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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