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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安西战略(六)
 夜幕下的草原上弥漫着一层灰⽩⾊雾霭,仿佛是潜伏在地下的恶魔所吐出了丝丝⽩气,诡异而令人恐惧,这里是一片洼地,河⽔的长年浸泡使这一带变成了一片沼泽,到处都隐蔵着杀机重重的陷阱,在沼泽地的边缘,二百余名大食骑兵护卫着亲王阿古什殿下,他们面带恐惧和不安,静静地等待着这些不明袭击者的下一步举动,他们前方的一片泥沼里,惨叫和挣扎仿佛幻影一般的消失了,⽔面上恢复了平静,只有仍还在冒着一串串⽔泡,昭示着刚才的一幕并不是幻影。

 数千名黑庒庒的骑兵将他们团团包围了,冷冰冰的长槊和钢弩对准了他们,即使是最愚蠢的人也会明⽩反抗意味着什么?

 曹汉臣催马上前,朗声道:“我们是大唐的军队,你们之中可有懂汉话之人?”

 他连喊了三遍,终于有一名大食军官站出来用生硬的汉语道:“我们哈里飞来东方的使臣,这里有阿古什亲王殿下,你们不得无礼。”

 亲王?曹汉臣与关英换了一个眼⾊,他们可抓了条大鱼。

 “你们未经允许擅自闯⼊我大唐领土,现在你们是战俘,若敢反抗,我们将格杀无论!”曹汉臣一挥手“缴了他们的武器和马匹,带走!”

 天快要亮了,东方天际已经翻起了鱼肚⽩,在朦朦胧胧的晨雾中。唐军骑兵又返回了拔换城,他们已经从大食战俘那里得到消息,二万大食军已经占领了疏勒,疏勒王裴冷冷不敌大食军,已率残军向于阗方向撤离,但让曹汉臣惊异的是,大食前军并没有立即向东来和吐蕃军汇合,而是在疏勒等待后队地到来。

 曹汉臣意识到再去疏勒已经没有意义,他命人火速给王思雨送信。自己则守住拔换城,此刻,安西出现了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局,唐军、吐蕃军、大食军⽝牙错,分布在⻳兹到疏勒一千余里长的走廊上,只有一队队探查‮报情‬的斥候在草原上飞奔,他们所带来的一份份‮报情‬,正悄然无声地改变着战局。

 就在曹汉臣驻守拔换城的第二天,王思雨的前军大队抵达了拔换城东面的小城阿悉言城,而吐蕃军已经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中午时分,曹汉臣将俘获的大食贵族送到了唐军大营內。

 巴曹汉臣一样,王思雨也认为此时再去疏勒已没有了意义,相反,要趁大食军与吐蕃军尚未汇合之时,先集中兵力⼲掉吐蕃军,然后再调头对付大食。

 至于被俘获地阿古什亲王,他一直便一言不发,不屑于同这些低级别的军官谈话,他要见大唐的皇帝。或者唐军的最⾼主帅。

 王思雨对他也不感‮趣兴‬,反而对他那匹马却十分喜爱,那是一匹雄骏之极的阿拉伯纯种马,长约一丈五,⾼七尺,通⾝雪⽩没有一杂⽑。⾼大魁伟、強健威武。四肢匀称而修长,长长的马尾风飞舞,奔跑起来俨如腾云驾雾一般。

 他王思雨从远方疾驰而归∑如惊雷,奔至营门口,只轻轻一勒马头,这匹骏马便灵敏地停住了,他跳下马,轻轻地‮摩抚‬着温顺的马头。仿佛在‮摩抚‬他最深爱的情人。

 “如果大将军喜。就收了它吧!”

 曹汉臣走上前笑道,他也异常喜这匹马。但他知道这匹马不能属于他,便献给了自己的主将。

 王思雨恋恋不舍地望着这匹宝马龙驹,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了‮头摇‬道:“你尚且知道要将这匹马献给我,难道我就能将它私自留用吗?我岂能为一匹马而丢了这条命。”

 他将马给亲兵,吩咐道:“给我好生喂养,不可有半点大意。”

 王思雨刚要进大营,这时,只见远方有几骑斥候疾奔而来,他们冲到营门前,跳下马禀报道:“启禀大将军,吐蕃军约有五六千骑兵向西北方向而去,他们行迹异常匆忙,甚至连旗帜都没有展开。”

 “这倒奇怪了,北面是皑皑雪山,可不是他们回乡之路。”王思雨回头望向曹汉臣“你从拔换城来,那里有什么消息?”

 曹汉臣挠了挠头“拔换城很安静,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罢说完,他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道:“关英昨晚似乎听说了什么事,带领几百名弟兄出去巡哨了,我早上离开时,他还没有回来。”

 “他是斥候出⾝,嗅觉要比一般人灵敏得多,一定是有什么异常情况。”王思雨大步走回营帐,摊开了地图,在阿悉言城地正北面是天山主峰汗腾格里峰,山下大片草场,并无什么特别之地,王思雨的目光顺着手指向西北方向移动,最后停在了一座小城之上,而这座小城的名字,就叫做大石城。

 大石城位于拔换城西北的胡芦河畔,它虽然是在姑墨国的境內,但实际上它却是⻳兹国在这里的一片飞地,起因是胡芦河畔长着大片优质的牧草,一直是牧民们所向往之地,尤其是每年的夏末秋初,大量的牧民来这里囤积过冬的牧草,草原上随处可见一顶顶帐篷。

 绑来,连远在数百里外地⻳兹国王也听闻此事,他便派人在这片草原上修了一座不大的城堡,作为他占领这里的象征,一直依附于⻳兹的姑墨国也无可奈何,只得默认了这块⻳兹飞地的存在。而此时正是囤积牧草的初秋时节,大石城周围地草原上散布着数千顶帐篷,一座座几丈⾼地草堆随处可见。就仿佛大地上隆起的一个个⽪疹子。

 午后,在大石城以南约十里外的胡芦河畔,远远来了一队唐军骑兵,八百余人,为首之人是果毅都尉关英。

 彬许就是关英出⾝斥候的缘故,他的嗅觉确实比一般人灵敏得多,在昨天晚上的巡夜中,他无意听到一个消息,就在他们第一次路过拔换城后没多久。有一支吐蕃军便悄悄离开了拔换城向北而去,关英马上意识到,这里面一定蔵着什么秘密,他派人向曹汉臣通报一声,自己便率领本部骑兵向北追去,一路打听,最后便来到了大石城。

 必英见大家都劳顿不堪,便一摆手道:“大家休息一会吧!”

 他话音刚落,许多士兵便大声叫起来“至少要休息两个时辰。”

 “他***。还跟老子讨价还价。”关英笑着一挥手道:“两个时辰就两个时辰,可不许全睡着了。”

 众骑兵大喜,纷纷下马休息,追踪了‮夜一‬,大家都累坏了,喝⽔吃完⼲粮,许多人就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关英和曹汉臣不同,他是也普通小兵出⾝,更能体会士兵的辛劳。也没有什么军官架子,甚至许多士兵都和他称兄道弟,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是一个不称职地‮导领‬者,他下马趴在河边喝了几口⽔,眼一闭自己也呼呼地睡着了。

 但他们离大石城太近,危险就在他们⾝边。关英睡了不到一时辰。便被一阵剧烈地晃动摇醒了“将军!将军!”一名校尉在拼命地晃动他的膀子。

 “什么事?”关英糊糊睁开眼睛,见几乎所有地唐军都已上马,人人脸⾊紧张,他一下子惊醒,一骨碌爬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将军,我们发现了吐蕃游哨。约三百余人。就从河对岸飞驰而过。”

 “三百人的游哨?”关英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头脑还有点糊。他‮劲使‬晃了晃脑袋,強迫自己清醒过来,他终于有点想起来了,便催马来到河边,河宽约五六丈,清澈见底,他犹豫了片刻,一纵马竟冲过了小坝。

 在众人一片惊诧的目光中,他又纵马趟⽔回来,便大声对众人道:“大家想过没有,我们大部分人都在河边‮觉睡‬,吐蕃游哨有三百多骑,居然没有趁机袭击我们,这说明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视,都摇了‮头摇‬,关英猛地一指大石城方向,他的脸⾊异常严肃,一字一句道:“说明他们去通报消息比袭击我们更重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石城里一定蔵着一个极为重要的吐蕃大人物。”

 众人皆脸⾊大变,答案已经呼之出,吐蕃的大人物,除了他们的赞普还会是谁?

 八百多唐军一片寂静,吐蕃赞普,也就是吐蕃地皇帝,此刻就在离他们不到十里的小城里,而且只有两、三千人护卫,几乎所有人的心都紧张得剧烈跳动起来。

 “富贵险中求,大伙儿愿不愿意跟我⼲这一票?”

 必英虽然⾝子瘦小,但他的胆子却比天还大,他见众人已经有些动心,便又再次大声喊道:“⼲不⼲!愿意⼲的,给我举手。”

 终于,有一名唐军校尉举手了,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举手,就连一些略微胆小的人也在众人的带动下举手了,袭击吐蕃赞普,这是闻所未闻之事,但同样也是无比的刺

 “好!既然大家都愿意⼲,就听我的安排。”关英远眺望着草原地一顶顶帐篷,暗暗忖道:或许可以利用他们。

 正如关英的猜测,唐军的突然到来,使得大石城內的吐蕃军变得异常紧张,他们的赞普就在城內,如果一旦被唐军发现,引来大队敌人袭击,后果将不堪设想,派去向吐蕃大军紧急求援的信使已经在昨天便走了,也不知几时才能将大军引来。

 负责保护⾚松德赞地侍卫长叫论蔵悉多,他此时就站在城墙上向远方眺望,他已经隐隐看见了一条黑线,应该就是唐军队伍了。刚才游哨报告,十里外发现了约一千唐军骑兵,象只是偶然路过这里。

 决不能让唐军发现城中地秘密!论蔵悉多迅速做出了决定,派两千军出击,⼲掉这支唐军,赞普则准备随时撤离。

 他一声令下,两名千夫长各率一千人,一左一右,向远方的唐军猛扑而去。论蔵悉多则飞快下了城池,向赞普地住处跑去。

 ⾚松德赞的状况已经越来越严重,短短两天时间內,蔵在他內腑的毒素又开始发作了,两名侍候左右的吐蕃医生也束手无策,大食人给的解葯用得太多,竟已经没有了效果,⾚松德赞浑⾝长満了⽔泡,脸上烧的通红,已经烧糊了。

 此刻。这位吐蕃地赞普静静地躺在上,两眼紧闭着,在他⾝旁摆放着他亲笔写地诏书,传位次子,由尚结息任大相,事实上,这仅仅只是一个正式的合法文件,早在他还在吐火罗时,尚结息便已经拥立⾚松德赞地次子登位,称为牟底赞普。并亲自率兵在逻些以西击败了竞争对手:由那囊氏拥立即位的大哥牟尼赞普,控制了吐蕃的局势,即使⾚松德赞返回吐蕃,逻些城也已经没有属于他的位子了。

 这时,论蔵悉多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他又放轻脚步。慢慢走到榻旁看了看赞普。他心中一阵难过,便回头问医生道:“赞普的情况如何,还能坐马车吗?”

 两个医生皆摇了‮头摇‬,表示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这时,⾚松德赞的眼⽪动了动,他慢慢又睁开了眼睛,见是论蔵悉多站在自己⾝旁。便将目光投向桌上的诏书。虚弱地说道:“你一定要把我的亲笔诏书带回逻些,给尚结息。让他们不要再打了。”

 论蔵悉多悲痛地点了点头,将诏书贴⾝收好,他又低声对赞普道:“刚才有人发现一千多唐军出现在附近,我已经命令手下去拦截,请赞普上马车,我要带赞普离开这里。”

 ⾚松德赞摇了‮头摇‬“我哪里也不想去了,听说这里是牧草长得最好的草场,我死后,就把我地⾁⾝葬在这里吧!”

 “不!”论蔵悉多发狂似地叫了起来“我要带赞普回逻些,绝不能留在安西,我已经想好,可以沿徙多河穿过大漠,转道于阗回吐蕃。”

 ⾚松德赞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啊!大食人不擅长抓住柄会,若他们早点进军安西,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了,吐蕃军、大食军迟早会被张焕逐一吃掉。”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冲进了一名士兵,他惊恐万分地禀报道:“大事不好了!唐军忽然从后面杀来,大家没有防备,唐军、唐军已经杀进城了。”

 砰!两名医生手中的葯碗同时落地,摔得粉碎,论蔵悉多被惊呆了,他忽然大叫一声,转⾝便向外狂奔,论蔵悉多恨得几乎要杀死自己,他已经明⽩自己是上当了,刚才看到的远方一条黑线,不是唐军,极可能是牧民,唐军将他的大队人马引出去,却从后面杀来。

 街上已经成一团,一支近千人的唐军骑兵凶悍无比,他们仿佛是一只力可碎山的铁拳,击破了一波又一波吐蕃军的拼死抵抗。

 大街上到处都是死尸,⾎流成河,绝大部分都是吐蕃士兵的尸体,也有城內居民被军所杀,此时唐军的眼睛都已杀红了,他们已经确定,在城內地就是吐蕃的赞普⾚松德赞,立下不世之功的雄心壮志也使他们‮狂疯‬了,他们呼喝着、猛扑向前

 最惨烈的战斗是在⾚松德赞所住的府门前,论蔵悉多率领两百多吐蕃军绝不后退一步,宁愿被杀死,也要让自己的尸体成为唐军地绊脚石,惨烈地鏖战竟狂暴到这种程度,以至于在拼死厮杀的双方之间,死人死马竟垒成一道新墙,尸体庒着尸体,马蹄踩着打着颤颤的活⾁上,如同风暴之时,杀气遮天蔽⽇。

 就在离厮杀不到三十步外,两名医生流着泪将⾚松德赞抬到了院子里,刺眼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松德赞贪婪地享受着最后的光,他眼中的光芒已经渐渐黯淡了,在弥留的最后时刻,他似乎在喃喃地说着什么,一名医生贴耳上前,模糊中只听他低低地声音在断断续续道:“唐军那个天雷到底是什么?”

 这时⾚松德赞留在人世间地最后一句话,带着最后的疑问,他地呼昅终于停止了,此时,门外惨烈的战也似乎一下子停止了

 宣仁七年八月底,吐蕃赞普⾚松德赞病逝于安西小城大石城內。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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