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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快来看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此时南京城的天气不太好,一直打雷,荣小白沿着人行道一直走着,盲目地往下走,他走到盏食天时停了下来,却没有立即进去。他现在特害怕上班,这种感觉能让他再次体会到做高中生时不愿意进教室的情景,不过做学生更有自尊一些。即使他学习再差,站起来对老师说我要好好学习,老师照样会感动并大加赞赏,现在却不一样,老板的那些三姑六婆用无时不刻不用恶毒的目光刺扎得他无处躲避。

 落地窗边闪过一个人影,好像是那位副经理,小白犹豫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走进去。下午三点的时候客人很少,店里只留几个服务生和厨师值班,大侄子正感觉无所事事,看见小白进来,脑筋立即转动起来,想搞点花样来玩。他摆出一副大尾巴狼的姿态凑了上去,说,荣经理,晚上的客量应该很大吧?

 小白在他面前消受不起这样的称呼,赔笑道,今天是周末嘛。

 但是现在兼职的大学生都被你批准回学校了,中午收下去的碗筷器皿都堆在厨房里,要是不喊他们过来处理,今天晚上恐怕不太好对付吧?

 荣小白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处理,那几个兼职学生的确是他批准回去的,因为明天是学生们考英语四六级的日子,他没有理由耽误他们的正事,毕竟四五百元的月薪不足以成为要挟别人的筹码。他踌躇片刻,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

 你打电话喊他们过来就行了嘛。

 荣小白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吧,这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耽误晚上的营业,实在不行的话我就请值班的厨师和服务员帮忙洗一下,他们不会拒绝我的。

 大侄子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微微地点头,离开大厅。小白满心屈辱,他贵为正职经理,居然不得不听从一个副职经理的差遣,然而老板已经不再需要重用他,饭店人事方面经历了一次换血,他不过是一个名存实亡的经理。

 小白在办公室找到那些兼职学生的电话号码,想了想却又没有拨打过来,如果他是那些学生中的一个,在这个特殊时刻接到电话,肯定会把无良的剥削者诅咒得断子绝孙。稍稍沮丧之后,他决定腆着脸皮去找服务生帮忙,服务生大都没有被替换,她们一般不会拒绝他的。

 他在大厅绕了一圈,发现只有收银员在,再去包间里看看,还是不见人影,最后他自作多情地想道,难道是服务生们体谅他这个宅心仁厚的经理,主动洗碗去了?于是他乐颠颠地往厨房里跑,推开门却仍然一个人都没有。他失望地走回大厅,像新来的收银员打听道,你知道服务生都去哪里了?

 收银员正和她的情郎你侬我侬地发短信聊天,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冷漠地说,经理让她们一起去采购牙签和餐巾纸了。

 荣小白气得瞠目结舌,他没有想到自己被算计得这么准确,那个大侄子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一点点回旋余地。他想了想,决定不生气,不就是那些碗碟盘嘛,大不了花两个小时慢慢折腾,反正他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他挤出快乐的心情,高高兴兴地向厨房蹦去。

 小白换上围裙,稀里哗啦地开工干活,厨房里满是瓷器磕碰和水花四溅的声音。之前他一直要求勤杂工清洗器具时必须经过四次工序,要让每一个瓷器都崭新如初,现在他自己执行这一工序才知道有多么辛苦。不过现在的盏食天厨房清洗器具时已经不再需要四次工序,老太太只用洗涤浸泡两分钟,然后在水龙头下用她凤爪一般的手抹一下,一只盘子立即投入再次使用。老太太年事已高,呼吸有些吃力,所以从来不戴口罩,一个嚏之后洗碗池的水面立即泛起一圈圈涟漪。她修炼六十多年,已经是能够上知天命,下晓黄土的人,荣小白不敢轻易得罪她,万一她大举麾下子孙对他进行拳征脚伐,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式进入盏食天工作之前一直以为自己会来颂子,幸运撞到一个经理的职务,没有想到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先的起点,当了一回盘手。他正无奈地苦笑,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擦干双手接听,电话那头传来蒋汇东的声音,他说,我出事了。

 怎么了?

 我朋友到鼓楼区来玩,和别人有点矛盾,对方就喊人过来,我朋友也喊人,也告诉我了,眼看着两边即将发生破坏和平的事情,我就过来劝架,然后警察来了,连我一起抓了,说怀疑我起着煽风点火的作用!

 荣小白这才惊慌起来,安慰道,哥,你别急,警察叔叔不会冤枉好人的,叫他们不要以貌取人。

 小白,冤死的人多了去了,多我一个,六月也不会飘雪,哥身的机会也不知道有多大,大概是凶多吉少,快来派出所一趟吧,哥有话对你说。

 这话听起来特像临终遗言,听着总不太顺眼,荣小白扯下围裙,拎起外套往外跑,临到门口时对收银员说,我出去有点事情,回头让副经理处理一下厨房里的事情。收银员一直埋头‮情调‬,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懒得搭理他。

 小白高调地打车走,说去派出所,南京的出租车司机天生具有正义感,以为这位外地人去报案,将车开得四轮离地,朝派出所飞去。一会儿工夫之后小白到达派出所门口,忽然想起蒋汇东说的是鼓楼区,于是司机又载着他飞向鼓楼区派出所。这是一次烧钱的征程,小白出红票子时手都抖了。他往派出所里走时仔细一想又觉得蒋汇东可能把事情想得严重了,否则警察怎么会让这厮有机会打电话。

 蒋汇东正沮丧地坐在长椅上,看见荣小白的时候仿佛看见救世主,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旁边的警察以为他准备逃窜,立即上来将他按住,蒋汇东指着门口解释道,这是我弟弟,我弟弟来看我的。

 警察看了看荣小白,问道,你真是他弟弟?

 小白第一次被警察问话,有些紧张,慌忙点头说,嗯,我是他没过门的弟弟。

 房间里的警察瞬间愣住了,然后又都开心地笑了起来,一个女民警甚至将一口茶水到另一个警察的身上,空气里充满茶话会的气息。问话的警察说,经过我们初步的核实,你哥哥不是这起斗殴事件的主要参与者,但他确实有一定的关联,我们还需要暂时拘留他一段时间,等我们把事情核查清楚之后就行。

 我哥哥是好人,从来不打架,我可以先带他回去么?

 警察遗憾地摇了摇头。

 荣小白道听途说过一些关于在派出所过夜的故事,他不忍心将蒋汇东丢在这里,于是把目光落在那位女警察身上,酝酿了一下情绪,哭丧着脸说,我从小家境就不好,是我哥哥打工供我上学,他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从小他就不许我打架,说我们人穷志不穷,要卧薪尝胆,现在我赚钱了,我要是把我哥哥丢在这里过夜,我回去怎么对我妈妈代?

 女警察嘴角动了动,一下子心软了,扭头对她的头儿说,看这孩子确实不像坏孩子,不如先保释回去吧,在这里过夜毕竟不是好事。

 那个高大威猛地警察头头儿想了一下,点头答应了,让荣小白拿出身份证,填写一份表格,再八百块钱就可以带蒋汇东先回去,但必须随叫随到。警察头头看了一下表格,疑惑地问道,怎么一个姓蒋一个姓荣?

 小白想了一下,说,表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

 警察微微地笑,点头接受这个解释。他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怎么会看不穿荣小白这点拙劣的伎俩,然而他不想点破,既然一个有难,另一个不辞辛苦地编造谎言,破财营救,只是为了让对方免受一次在派出所过夜的罪,还有什么可以责备的呢?荣小白在各个口袋里抠巴了半天,连一硬币都掏了出来,加上蒋汇东的钱,一共才五百出头一点,他可怜兮兮地盯着警察叔叔,不知所措。警察挥了挥手,说,就这样吧,只要他随传随到,这些钱还是会还给你们的。

 荣小白千恩万谢地鞠躬道谢,带着委靡不振的蒋汇东离开,临出门的时候警察又喊住他们,蒋汇东腿一软差点跌倒。警察从那堆钞票和硬币里拿了两张十元钞票递过来,说,回去坐车要用钱的吧,以后可别再惹是生非了。

 外面天空有些黑了,不时有轰隆隆的雷声,空气有些,却没有下雨。他们顶着大风走在大街上,由于刚才的紧张过度,现在蒋汇东仍感觉全身冰凉,不停地打颤。荣小白原本打算下外套,矫情地给他披上,但想想自己了外套后说不定也冷得直哆嗦,到时候又不好意思从他身上剥下来,于是不再管他的死活。

 小白还有二十元钱,决定花十块钱吃两碗面惊,蒋汇东稀里哗啦地吃了大半碗后缓过气来,像冻僵的虫子复苏了一样嚣张起来,他满怀幻想地说,现在苦过我心志,劳过我筋骨,饿过我体肤了,是不是老天要降大任给老子了?

 荣小白刚想奚落他几句,忽然听见电话响了,是盏食天的电话,他忐忑不安地接听,那头传来老板冷冰冰的声音,今天下午你怎么没有来上班?小白猜测那个收银员与大侄子同一个鼻孔出气,没有替他传话,他刚想解释事情的原委,又听老板甩出一句话就咔嚓一声挂上电话,明天你不用来上班了。

 小白愣了很久才缓过神,他一想到自己一下子从经理又跌回无业游民,心里就空的,仿佛有人一下子把他的魂魄得干干的。蒋汇东察觉到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谁的电话,发生什么事情了?

 外面两幢灰暗的大楼之间着一片阴沉的天空,乌云在那里翻滚集结,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两幢大楼像是两块高耸入云的墓碑,有些瘆人。一道闪电远远默默地打了一个沉默的照面,荣小白茫然地望着远处的那片天,说,要打雷了。

 蒋汇东也扭头看着外面,正在疑惑时一声巨雷从南边横贯而来,震得小面馆的窗户嗡嗡作响,而后又直奔北方而去。蒋汇东啧啧赞叹道,真是一个好大的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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