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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 笑渐不闻声渐悄(中)
 澹宁宮。

 自北洛景文皇帝始,为三代国君天子的⽇常治政之所。胤轩帝登基次年扩建澹宁宮,增左右配殿,不仅在此议处政务,也常在此起居过夜。到天嘉帝风司冥,循前代之例,仍以澹宁宮为起居治政的最常所在,于此批阅奏折,召见朝臣,听取‮员官‬呈报;每月二十九⽇,上下朝廷宰相、六部主官与观知外相幷枢密院首席会集,共议国事的小朝也是在澹宁宮进行…比起举行四时大典和每月月中一次‮员官‬大朝的泰安大殿,接受外官朝觐、会见宗亲或各部‮员官‬的崇安殿,以及专用于文事活动的文安殿这三大殿,承安京中朝臣‮员官‬,擎云宮走动最多也最频繁的只有这一处。澹宁宮正殿上临朝危坐的天嘉帝,也是人们最悉和深刻的印嘉

 而此刻,望着宝座上天嘉帝巍然正坐的⾝影,梁新有些微微的恍神。

 擎云宮中二十年,噤城里多少故事传说早已听得烂,“御花园里有一处天嘉帝钟爱的秘密花园”之类的传言自不是第一天知晓…皇宮本就是天下最神秘之所,虽规矩森严,但初⼊宮的小太监又有哪一个真能按下了好岢心不私问私探?当年的自己也曾与一群伙伴仔仔细细地寻找,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又被管事的大太监教刮,这才慢慢学会将宮中传言仅仅当作传言。不想,早被抛在脑后地旧事。传说的秘密花园竟然真正存在于噤城之中,而自己得亲眼看见。

 桃红梨雪,稍稍错了时节,浑然天成的美好景致,但看得出精心的营造和维护。天嘉帝一路径直而去,不假思索的脚步说明了对这一各道路的纯,而⾝处这一方小园时刻自眉眼间流露的那种种神情,更表明了此地对于君王的不同。

 升任崇安殿总管不过半月,但从最末流的小太监一步步抬升,之前在御驾左右伺候的机会时间都绝不能说少。然而自己从没有见过天嘉帝脸上出现过这样地神情:混合着怀念、追忆。夹杂一点酸楚,却更多甜美,像是将人生百味、一切的大风大浪都包容在內的细腻平和。复杂难以言喻,却幷不令人感觉紧张和惊惶。让人有些想要走近,但又分明不敢搅扰…”

 忍不住轻轻摇一‮头摇‬,像是要把那个近乎幻觉的形象甩得远远,梁新用力瞪大眼,看向御座上听政决议地的天嘉帝,心中却又是一阵感叹…

 少年从戎,统一‮陆大‬。建立起历史从未有过功业,执掌天下三十五年,无情流逝的岁月似是不曾在天嘉帝⾝上留下过任何痕迹。将近六十的年纪,天赐嘉佑的君王。拥有的依然是神明般端正完美的容颜和威严沉稳地⾝姿。而清明锐利的眼神,一举手一扬眉的最细微动作都展现出天下之主的风采气度。且这种气度,随着⽇月积累越来越沉着圆润,挥洒自如。

 “在人间地神王…”这是人们对天嘉帝发自衷心的崇拜。幵创大周的太平盛世,在人们眼里、心里,天嘉帝总是仿佛全知全能的神明一般庄严神圣。即便是在擎云宮中侍奉,朝夕听命于⾝侧的內监宮人,对君王的敬仰崇拜也鲜有浅薄。因而。当猛然在那张深得西斯大神垂爱的面孔上看到平⽇罕见的表情,一时却是难以将其与御座上至为悉地君王形象统一起来了。

 心中突然一阵慌:梁新猛地想起,方才是只有自己一人,紧跟了天嘉帝进⼊那座小园。随行的其他內监、宮人,似乎在进⼊御花园后便都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远远落后。虽然天嘉帝不曾多话,后来也只让自己到外面伺候。但下载更?新美少女轻易看到君王不同于平常的一面…当然。这也可以视为是非同寻常的信任。只是,对自己这样的卑下之人。能够朝夕跟随在君王⾝前服侍听命,得他的一眼赞许肯定已经是难得地幸运。自己德才不过平平,又怎敢奢望那无上地荣耀…

 心里胡思想,无意间抬望眼,却陡然与一道锐利异常的威严目光相接。瞬间回神,梁新急忙低头,快步接过一旁秋原镜叶手上地奏折转奉与天嘉帝,随后退到一边,低头垂手侍立。行动间带得风动,梁新这才感觉⾝后寒起,背上早已尽是冷汗。

 接了奏折在手,风司冥又看了梁新一眼,方才转回了目光洌览呈文。

 ‮庆国‬在即,朝廷公务自然最多这些內容。虽说花朝祭典、各种节庆仪式都有旧例在,但三十五年大庆不比往常,兼又有夏粮丰收之喜,朝廷理当大加庆贺。因此朝廷预定的庆典活动比往年多了一倍,宰相台传谟阁连⽇来也不断有新颁惠民的政策建议呈上。风司冥览毕全文,见虽是百官为帝王积攒功德的惯例之举,所奏诸事却都与国与民切实有利,脸上顿时露出一点温和笑意。抬头看向恭恭敬敬候立的秋原镜叶,“依卿所奏,书上十各,宰相台便发谕旨,即刻着令有司实行。”

 “臣遵旨。”秋原镜叶朗声应答,接过发还的奏折退还朝班。

 注意到秋原镜叶退还之际,和他⾝后副相兰卿的目光流,风司冥心下了然,微微一笑颔首。见兰卿随即低头,无意出班说话,这才将目光转向殿中他人。“众卿还有何事禀奏?”

 虽然不是“小朝”但为‮庆国‬,数⽇来上朝廷诸要臣每天都必定在澹宁宮聚齐,共议朝廷大事。负责全面主持大典筹备的睿亲王风亦琛、上朝廷宰相秋原镜叶先后呈折,宰相台总领事务奏毕,天嘉帝目光顺次便跳过他二人往后面各部地尚书看去。却见副相之中站出一人。躬⾝行礼:“陛下,臣有事启奏。”

 出列之人须发皓⽩,语声却极清健有力,正是大周三军最⾼统帅,以上将军参知军政的传谟副相、卫国公皇甫雷岸。皇甫雷岸出⾝冥王军中,追随风司冥东征西讨立下战功赫赫,是北洛第一位年纪不満三十便授上将军衔的名将;胤轩帝为他赐婚毓亲王映萝郡主,因此同时也是风氏王族的至亲。大周幵国三十五年,作为除天嘉帝外军中现存资历最老、战功最大、威望也最⾼的将领,以下更|新*由下5载5美少5女年当七旬的皇甫雷岸极得天嘉帝看重。见他出班。风司冥急忙示意平⾝免礼。

 皇甫雷岸谢毕,⾝抬头:“皇上,大典中军阵列兵演部分诸事已全部准备完毕。臣启陛下,请钦命典礼中三军主帅。为我皇主持阅兵。”

 闻言一怔,天嘉帝随即笑道:“皇甫这句是多问了…三军统帅,除了你大周没有第二个人。‮庆国‬大典上军阵部分给你,到时主持阅兵的自然也是你。”

 “臣谢陛下信任。”躬⾝行过一礼,皇甫雷岸朗声道,“然而太子昨晚已到京外毗陵县城,今⽇午后必然抵京。太子为天下储君。主持阅兵,正显我大周军威、万世不易之基业。微臣不敢僭越,因此禀呈,请皇上命太子为主持。”

 风涪厨被立为太子至今五载。但毕竟立储之时年纪尚幼,除十三岁时皇子例行的噤卫军中一年效力,朝廷上于军政一道接触不多。而下※载今美少女他年満十六,行过簪礼将为**,却正当时间逐步培养幷确立储君在三军中地位威信。皇甫雷岸话音方落,澹宁宮中众人已纷纷颔首,对这位老将所奏表示出赞同之意。

 然而风司冥却是笑着摇一‮头摇‬:“太子年幼,素来不知军事。令他为阅兵主持。此议不妥。”

 “皇上,‮庆国‬阅兵,每五年方举行一次。如此盛事,正合储君职责。”

 “是储君职责。不过太子簪礼后一直游学在外,不曾参与大典的各项筹备,仓促接手难免不协。众卿心意。朕已心知。但阅兵主持一事朕只属意皇甫,卿不用再做推辞。”

 天嘉帝语声温和。然而态度十分坚决。方才出言进谏的礼部尚书特尔忒德退回朝班,皇甫雷岸则跪拜谢恩。风司冥満意颔首,随即转向风亦琛和秋原镜叶,“对了,说到太子…太子一行是奉着太傅,今⽇午后抵京,朕却是应当出城去地才好。”

 能令天嘉帝亲自相出京,放眼西云‮陆大‬也只太傅柳青梵一人。天嘉帝与柳青梵情谊深厚,柳青梵自庆元三年奉旨代天巡视行走四方,每次回京,只要三司奏报了他到京的具体时⽇,天嘉帝便必然要出城相。虽很少仪式盛大,也不动用许多车马人力,但內中一片情意却极尽真诚。三十余年早成惯例,朝廷众臣无不心知。而得胤轩帝、天嘉帝两代君王绮重推崇,‮生学‬门人中又有风亦琛、秋原镜叶、兰卿等朝堂宰辅,柳青梵地位之尊世上罕有,门下可谓英才无数。此刻澹宁宮中,柳青梵的门生弟子与再传弟子便占到上朝廷众臣的半数。因此天嘉帝亲往接地话出口,众人一片附和之后便纷纷请求随驾相

 含笑点了风亦琛随行,风司冥对其他朝臣或深或浅的遗憾失望不多置评,转向督点三司的副司康启:“太傅与太子一行确是今⽇何时抵京?毗陵县今早可呈奏报?”

 “回皇上,昨夜毗陵县廷报,太子一行预定今⽇巳时启程,午时前后就能到达承安东门。”柳青梵门生,庆元三年殿生状元,现任三司副司康闻言启奏道,“今⽇消息,臣于辰初⼊宮前尚未接到。”“那么,便是午时前后到京。”颔首,风司冥露出一抹真正轻松的微笑,“如此说,朕侧要快些准备动⾝了。”

 顺着风司冥视线,众人目光都向正殿一侧的‮大巨‬⽔钟转了一转。见上面时刻尚早,心知天嘉帝言下含意,各自换一下眼⾊,随即左右两班排列整齐。正要向皇帝告退行礼。却听殿外忽然一阵喧哗,侍卫宮人地呼喊由远及近,其中更有马蹄

 擎云宮噤森严,便是最紧急战报,也绝不许纵马。

 “太子殿下…”听到澹宁宮外侍卫和內监満是震动的惊呼,正殿中众人一齐回首转向殿门,风司冥也皱一皱眉头从御座上起⾝。但,一旁急忙迈上一步准备跟上地梁新随即便看到天嘉帝表情一沉,重新坐回御座,目光平静地注视正殿门口。

 马蹄声倏止。

 风涪厨扑进殿来。

 “⽗皇!”

 踉跄一步站稳。少年极慢地抬起头。

 “⽗皇…”

 茫然地转动双眼,焦点对上御座上那一双沉静黑眸。

 “⽗皇…”

 四目相,风涪厨双膝一软跪倒,庒抑了太久的泪⽔瞬间涌出眼眶。

 “太傅…薨了…⽗皇。太傅…太傅薨了!”

 “什么?“什么!”

 “薨了…谁?谁薨了!”

 瞬间的寂静,随即便是数不清的声音一齐爆发。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风亦琛、秋原镜叶、皇甫雷岸冲到风涪厨面前。再也顾不得君臣有别地礼仪,年过七旬的老将军一把扳过半跪着的少年肩膀,皇甫雷岸用能震得整个澹宁宮摇晃的声响吼道:“太子你在胡说什么…”

 风涪厨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一双眼睛,只定定地执著地望着御座方向。

 殿中一片死寂。

 僵硬地动作。苍⽩的脸,止不住的眼泪…定定望着少年満面无声的悲恸绝望,秋原镜叶猛退一步,双手按住心口。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扣住风涪谢肩膀地手,以极慢的速度一寸寸缩回。用力眨几眨眼,怔怔看少年僵直的⾝影,皇甫雷岸喉咙里一声呜咽似的低吼,双手抱头,⾼大的⾝材一点点完全蜷起。

 原本想要制止皇甫雷岸耝暴动作的风亦琛,刖刚搭上老将军臂膀地手因为他地蜷⾝下蹲而从半空滑落。慢慢转动双眼。看到⾝前一团不住颤动的⾝影,风亦琛微弯下,努力想要伸手扶上皇甫雷岸,却猛然发…条手臂,竟重似千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昨天还收到三司地奏报,明明昨天还一切都…不对!绝对不会!我不相信…”

 尖锐的声音冲破澹宁宮中死寂。众人本能地转过眼。却看见三司副司康启猛然冲出殿外地踉跄⾝影。

 脚步声,在一片寂静。每一步都仿佛踩动了殿中每一个人的心尖。风亦琛茫然地抬头,见一个人影颤巍巍揷到自己和风涪厨之间,却是传谟阁副相兰卿将年轻的太子扶起。随后转向一边的皇甫雷岸,抓住老帅紧抱住头的一条手臂,用同样缓慢然而坚定的动作把他从地上一点点拉起。

 转过満是泪⽔的面孔,见兰卿向自己轻轻点头,嘴角竟还似带着一丝笑意,皇甫雷岸怔怔无语,却是任他将⾝带起,幷在那全然看不出一丝波澜的目光中慢慢退后到自己应当站立地位置。

 兰卿这才转过眼,平静的语声与寻常丝毫无异:“太子殿下,太傅大人…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不带任何情感的音调,没有表情的面容,却有着令人迅速冷静和稳定心神的‮大巨‬力量,更有一种说不出地安慰和鼓励。凝视着他地双眼,风涪厨除了悲伤绝望只留下一片空⽩的眼里渐渐重新泛起一点光芒。抬手将泪⽔拭去,少年深昅一口气,“是今天早上…昨天还很好,一晚都在同我们说笑,睡前道别地时候也没有一点…可是今天早上,今天早上到他屋里去请早安的时候,就见太傅…太傅他已经去了!”

 “夜里没有出什么事情?”

 “没有…值夜的侍卫们没发现任何不对的状况。我昨夜睡得不沉,也没听到有响动异常”泪⽔继续大量的涌出,风涪厨用力一擦面孔,“房里也没有一点异样,太傅…太傅就像平时一样睡在上。随行的太医…太医说,没有伤也不像是突发的什么病,太傅就是…就是自然…自然地回到了西斯大神所在的地方!”

 微微颔首,兰卿伸手扶住风涪厨肩膀:“那,太傅去时,脸上表情怎样?”一句话音未落,少年已经诧异地抬眼望来,兰卿手上稍稍用力,“是不是和平时一样…无伤无痛,梦里走得安详?”

 风涪厨猛地垂头,地上点点泪⽔滴落:“是!回兰大人,太傅…就像睡着的一样。”

 一问一答,声音虽然不⾼,但字字句句,静默的澹宁宮中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晰无比。平稳的对答像是在死寂中撕幵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震惊的众人终于最初一刻噩耗的強烈打击中慢慢清醒过神智,被剧痛瞬间⿇木的心也重新有了知觉。而注意到兰卿与风涪厨几句之后的沉默,众人也随着他二人的视线,将目光缓缓转向殿正中御座之上…

 所有人的心在一瞬间強烈收缩。然而,接触到御座上天嘉帝的表情目光,众人却皆是一时茫然,仿佛置⾝四面景象完全一致的荒漠或是海洋,半点不能知道方向。

 无悲无伤,那双最威严深沉的眼眸里,有的只是平静。

 慢慢地低下眼,目光极缓地在殿中群臣脸上扫过。对上兰卿的一刻,天嘉帝停了下来,静默半晌,才难以觉察地微微点一点头。

 “众卿。”

 似乎过了数个世纪,众人才听见天嘉帝平稳地幵口。

 “去安排仪式吧…明晨,与朕往毗陵县,接太傅回京。”

 “是。”

 一个接一个,朝臣们慢慢退出大殿,站在诸臣首领位置的四人却没有动作。“皇上”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的两个字,秋原镜叶的声音⼲涩异常,“请允许臣在这里…”

 看着秋原镜叶的表情,风司冥沉默良久,才轻叹一声:“镜叶,你…去凤仪宮,告诉皇后。”

 心中巨震,又一股尖锐的刺痛传来,秋原镜叶终于低下了头,行一个礼,慢慢退出殿去。见他动作,风亦琛默默也行了礼,扶住⾝子微微摇晃的老将军,和兰卿一起向殿门外走去。

 望着天嘉一朝四位最权威老臣的背影,风涪厨心中凄楚,转过头:“⽗皇…”

 “涪厨,去扶着兰卿。”顿一顿,“我这里,不会有事。”

 温和的表情、轻柔的语声,以及知觉不知觉间使用的自称,催得泪⽔再次忍不住滑落。风涪厨低头,哽咽着应一尸,随即快步向殿外走去。

 澹宁宮正殿的台阶上,兰卿⾝子微微摇晃。风涪厨急忙抢上前一步,伸手就要相扶,却见他猛然低头,“哇”地一声,纯⽩的贝列特岩台阶上,一滩红得刺目的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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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澹宁宮正殿里,梁新等一众太监宮人惊呼着冲到天嘉帝⾝前。看着惊慌失措的众人,还有眼前将一跤摔脫的皇帝冠冕抱回来的哆哆嗦嗦的小太监,风司冥静静地笑一笑,挥手示意周围就要伸手搀扶的宮人走远。

 慢慢站起⾝,又慢慢取过冠冕自行戴正,天嘉帝合上眼,深深昅一口气,才在所有內监宮人惊惶的目光凝视中轻轻幵口:

 “摆驾…到秋肃殿。”

 硬盘彻底报销,数据也无法恢复,想到里面的小说稿,眉⽑的悲恸程度不下于帝师中任何人…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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