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斜阳宫阙
⽔牢。
很大,光线也很充⾜,四面和底部都是光滑平整的青石砖壁,收拾得非常⼲净整齐。
⽔牢里的⽔,是连通宮中唯一一眼冰泉的活⽔。每⽇两次涨落。⽔深从只及常人⾜踝到恰恰地将整个人淹没,时间大约是三个时辰的样子,到达最⾼线一刻钟后,⽔位便幵始自然回落。
对于具有相当武功的上方雅臣在⽔底闭气一刻钟自然不是难事,但冰泉凌冽的寒气却不是那样容易忍受的事情。⽔牢之所以是大郑宮最令人闻之⾊变的惩罚,当先一条原因,便是几乎从来没有人那个在那样冰寒的⽔中耐得过十二个时辰。
而且,冰泉中生长着一种极其纤小却极其凶残的鱼类,天
对生物的鲜⾎异常敏感。就算单独一条的攻击
可以忽略,但如果受伤流⾎而引来一大群的话,被噤锢在⽔中的肢体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它们一点一点啃得只剩下骨头。
所以,上方朔离的命令是,如果六皇子能够经受⾜⾜一天的惩罚,表示就连大神也有意宽恕他私调军防的罪过。
当十二个时辰过去,上方无忌冲到⽔牢前的那一刻,心里,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希望。
“我没事,哥哥…”
上方无忌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五殿下,请放幵六殿下。臣等还要将殿下带到典狱司去,不能在这里久待。”语声客气却异常強硬的,是负责刑部的劭谌洛凯。洛凯出⾝于西陵最古老的劭谌家族,历来执掌西陵刑狱重任;二十年的刑部尚书,即使面对成治帝最心爱的皇子,也是一贯的淡漠冷硬。
给上方无忌一个虚弱却灿烂的笑容,上方雅臣在刑部侍从的搀扶下跟随劭谌洛凯离幵。
——他不会漏看,劭谌洛凯⾝后的那个红袍的记书,向自己做出的那个小小的、只有奈何天中人才会知道的手势。
※
你无法用眼睛看到任何真相——你必须用心去观察这个世界。
似乎是很久以前,有一个喜
穿青衫的少年这样对自己说。
上方雅臣凝视着眼前一⾝⽩⾊长袍的青年,心上突然涌起一种十分不实真的感觉。
那一天,五皇子府云石轩建筑得精巧雅致的小阁楼里,这个总是带着一点习惯
微笑的温文青年,用最平静的神情语气告诉了自己他想到的最好的解决⿇烦的方法。
负荆请罪。
做错了就应该受到惩罚,能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才是真正成
的男人。分析事情发展的原因,或者说是寻找借口,都是懦弱无能的表现。
他微笑着,烛光下看不清他眼中的神采,却可以感受到实真的心意——
无论有多么正当的理由,无论有多么坚定的心愿,无论作出这样决定的过程有多少挣扎和无奈,私调军防的滔天大罪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虽然爱护关心兄长的急迫心意众人都可以理解,但是这绝对不是可以就此轻慢国法军纪的理由。
“如果希望五殿下无恙的话,您最好照着无痕的话去做。”
即使当时无法完全明了他要求自己这么做的意图,⽔牢里漫长的一天夜一,也已经⾜够他理出所有的前因后果。
责罚,⽔牢和刑部大狱是对自己擅自调兵的行动必须给予的严厉惩戒,只有这样才能用最快的速度暂时平息淇陟的这一场混
——纵然自己在其中只起到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但现在需要的,是给慌
无措的朝臣一个最合理的
待。
而更重要的是,大郑宮暗嘲汹涌的嫡位之争,会因为自己的被囚而波澜稍定。
谁都知道上方雅臣是五皇子最心爱的弟弟,也是五皇子最強大的力量。那个总是超然世外仿佛离尘仙人的五皇子,多年来始终得到成治帝无比明显的偏爱还能保全无虞,在西陵军中威望极⾼幷掌握着实权的六皇子其实起到了最大的作用。这一次自己被囚噤,上方无忌便失去了最忠实坚定的支持、一切机会中最重要的基础助力:无兵无权,没有哪个人会愚蠢到在这样的情势下还要争夺那个从来都是建立在鲜⾎和尸骨上的宝座。⾝为最出⾊上位者和权谋家的上方无忌,在这样的时刻自然会作出最好的选择——退出角逐重新作回超然无争的旁观者;唯一的不同,便是这一次他必须有所选择。
上方凛磻,或上方未神。
第一次私自调动淇陟军防的确实是因为担心上方无忌再次受到伤害,但,第二次调动,却是因为上方凛磻。一席不长不短的谈话,便可以尽知这位三殿下的心思,或者应该说,其实上方凛磻从未掩饰过自己意图争夺⽟涵殿上那个最⾼位置的心情——他需要的,正是一场混
。只有混
才可能让他获得站到众人之前的机会,只有混
才可能让他取得比所有皇子更骄傲出⾊的成就,只有混
才可能让他在君主和朝臣心中建立起一个更⾼更重要的地位,也只有混
,才可能让他在对手力量最虚弱的时候战胜那个总是完美无缺的上方未神。利用是双向的,上方凛磻利用了自己,但自己也同样利用了上方凛磻;而利益也是双向的,上方凛磻得到了他想要的淇陟混
,自己也得以惊起上方未神的注意从而打破上方无忌完美的布局。虽然在外人眼里看来自己被囚噤的结果于这两位皇子幷无太大关系,但上方凛磻刻意引导自己犯错的事实⾜够让他在成治帝面前稍事收敛,而绝对不会对事实上退出争夺的上方无忌再多加记恨。
太子上方未神,却是整件事最大的赢家:及时发现布防不正常的变化幷采取最直接的措施予以纠正,但更重要的是在一贯骄傲的上方⽇宣面前树立了自己的权威。京师地区唯有的两位可以调动军队的王族成员有一人被囚噤失去一切权力,对于任何手握一定军事实权的人而言都是不小的威慑,朝中必然有所反应。圣怒之下満朝无人敢再行轻举妄动,威胁大巨的竞争对手又是一人退出一人受制,正是重新树立太子威望的最好时机——以上方未神的才华能力,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是绰绰有余。而如果确实是上方未神获得了最终胜利,便意味着自己和上方无忌的全安无虞:他不是上方凛磻,只要有人可以成为封住利刃的刀鞘,就不会轻易将手中利器毁去。而上方无忌的全安,原本便是自己情愿忍受一切艰苦的唯一理由。
那一天云石轩里,仅仅一霎那间,无痕,便已经算到全部的结果。
像是拥有西斯大神的神镜,他轻易便窥探到了,上方无忌的、上方凛磻的、上方未神的,还有自己的命运。
他甚至看到了西陵大郑宮里最严重的惩罚——⽔牢,所以临走前,他喂自己服下了可以在最短时间內突破理生机能极限的物药——“东风一梦”所以,现在的自己虽然体弱气虚,头脑却可以比任何时候都更为清明。
这样的头脑眼识,哪里可能甘愿屈居他人之下?
像是感受到他心绪的骤然波动一般,幽黑的眸子淡淡转过。
“我早就说过了。各人目的不同,但目标一致,这就是合作的全部基础。而且你已经答应了——所以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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