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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经历了花染嫣红的暮舂,万树披翠的仲夏,菊⻩月⽩的中秋,雨泣空庭的寒冬,挥别了一季又一季的时节替,已是两年过去。

 去年初秋,荆包为荆⻩馨挑选了一户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将她嫁了出去。

 今年⼊冬,轮到荆紫竹喜喜地出阁,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商贾之子。

 偌大的荆家府邸,在几番轰轰烈烈的热闹婚庆后,突然间变得空寂静。

 荆乔巧也开始害怕,下一个要嫁的会不会是她?她已经十七了,在荆家做的事愈来愈少,要洗的⾐服也愈来愈少,少得令她心惊、令她不安。

 想起两年前在河边的那一幕,至今仍是记忆犹新,害她每⽇洗⾐服都战战兢兢、动作飞快,半句诗也不敢哼、半个景也不敢多看,生怕当他出现时自己会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幸好他的官邸已经在城北落成,对自己的威胁减少许多,也就无须担心他会再跑来对自己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午后,荆乔巧自厨房里走出来,双手捧着银漆托盘,上头的两盅雪莲堡,是梨大妈特地弄给老爷夫人补⾝的。今年的雪下得太早,大妈怕他们忙于事业受到风寒。

 她必恭必敬的端进花厅里,一一放在茶几上。

 “老爷夫人请用点心。”

 “是乔巧啊,先搁着吧,我正好有话要问你呢。”莉包和蔼地说着,与爱换一个眼神。

 “喔。”她静静地退在一旁,等着他们说话。

 “乔巧,你和紫竹同岁,算算也十七了,是不?”夏梅轻问。

 她心下一惊,迅速抬首急声喊道:“老爷夫人,乔巧还不想嫁人,别替我安排!”

 荆包与夏梅愕然的相觑一眼。“呃…你不用这么紧张,不过是问问你的意思,没那么严重。”

 “反正我还不想这么早嫁人就是了。”口气一缓,她坚持地绷紧神⾊。

 然而荆包言又止,神⾊显得为难。“乔巧,有件事不得不告诉你。今早,庄媒婆亲自登门拜访,谈的就是你的婚事。”

 “庄煤婆是谁?我不认识她呀。”她戒备地猛‮头摇‬。

 “唉,我也不明⽩这种事情怎会发生在你⾝上?因为她跟我说提亲的对象竟是…”他期期艾艾地,实在难以启齿。“竟是娶了邻家如意的那位邰大人,更令人不解的是,庄媒婆是受了邰夫人…也就是颜如意的托付。她说,假若你不嫌弃作小,她这个大老婆也愿意接纳你。”

 “什、什么跟什么?!”听罢这番话,心神俱震的她气得浑⾝发抖、面⾊发青,手握拳头指头泛⽩。“他们夫俩出什么问题是他家的事,为什么要扯上我这不相⼲的人?我不喜邰行郾,也绝对绝对不要嫁过去!”她口无遮拦的直接喊了对方姓名。

 “乔巧…”

 “老爷,你不会牺牲我吧?”缩紧肩膀,她情绪动地上前数步。

 “你这是什么话?我有什么理由要牺牲你?”荆包呆愣的‮头摇‬。“咱们府里不缺名、不缺利,本用不着和邰府攀关系。”

 “那么请您答应我,绝对不能允了这桩婚事,求求你!”她声⾊俱厉的恳求着,斩钉截铁的锐利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愕然的两人。

 荆包从小看着她长大,从没见过她如此神⾊倔強地要求他什么。他一心一意想撮合自己儿子与她的婚事,现下当然不愿意她嫁给那个邰行郾当小妾,何况荆乔巧虽是养女,对自己而言却与亲生女儿无异。

 “放心吧,乔巧,我们不会你嫁给不喜的人。”夏梅适时而温柔地出声。

 她的微笑像场及时雨,解去了荆乔巧心头的躁郁不安。

 “真的吗?夫人。”

 “你就跟我们的亲生子女一样,我们也希望你嫁得幸福,过得快乐,所以,关于婚事你用不着担心,我们会替你回绝的。”莉包也亲口允诺了。

 “谢谢你们、谢谢老爷夫人,乔巧一辈子感你们!”她感涕零地不断弯行礼,只差没跪下来磕头。

 心中不断想着,原来他还没死心…这真是太可怕了,连如意姐都出面表示赞同他纳妾,但,她没有任何理由要嫁给他。

 是的,她的确说过只要喜一个人,就愿意嫁给他做妾,然而邰行郾还不够这份量,在她心底,她很清楚明⽩这一点。

 希望这事真能就此打住,否则未来还会再掀什么风浪,她真的不敢去想。

 **

 *一年过去,⽇子照旧一成不变,熬过了生命中第十八个夏天,来到她偏爱的诗意深秋。

 这一千多个⽇子来,自己从个⻩⽑丫头蜕变成纤巧佳人,不再懵懂无知的嬉笑怒骂,不再搞笑耍宝博取众人心,她变得多愁善感、寡言淡漠,天真无琊的笑容从角逸去,转而变成深沉的低笑。

 在这一年当中,邰行郾亲自登门求娶,让她意识到这个有着翩翩风范、温文笑容的男人,竟有一颗不达目的绝不放弃的决心。

 他相信自己有绝对的能力可以带给荆乔巧幸福,也认定她总有一⽇会妥协,因而不断说服荆家两老,希望他们能准了这门婚事。

 婉拒了一次又一次,荆包子两人已是心力瘁,他们虽对邰行郾的举动不堪其扰,却又无法怒言相向。这个好脾气的男人,其实是个执拗难的男人,他不耍手段、不以⾝份地位要胁,只动用人情攻势,一次又一次。

 而外头的流言也如瘟疫般在大街小巷盛传,说荆乔巧不知好歹、说她肯定妄想着邰大人会休掉元配娶她做正室,所以才会迟迟不肯点头。这么好的男人,也不想想自己的养女⾝份,当个地方官的小妾已是荣华富贵享不尽,她为何不嫁?

 面对这样无情的风风雨雨,荆乔巧只得告别了快乐无忧的生活,封闭起自己的喜怒哀乐,只求老爷夫人能坚持到最后,不会让她嫁进邰府。

 窝在自己的房里,她觉得好冷好冷,瑟缩在角也不盖被,眼神空洞地望着不断刮进冷风的窗子,心里反覆想着:要不要去关窗?要不要去关窗?却没有动作的意思。

 有人敲门进来。听那走路拖地的声音必是梨大妈,她移动视线到门边,大妈后头似乎还跟了个人。

 “如⽟?”她一眼认出来人。

 “乔巧,如⽟说想来看看你。”看着⽇渐削瘦的荆乔巧,梨大妈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心疼。世事难料,她怎能不感慨?但该说的都说了,该安慰的也安慰了,显然她的话没有奏效,荆乔巧心里的结还是没‮开解‬。

 “嗯。”她轻轻应了声。

 “那你们俩好好聊聊,我出去了。”老迈笨重的⾝躯慢慢退出房外。

 这会儿,颜如⽟一脸‮愧羞‬的垂首走进来,站在前,双手不安地扭搅着。

 “乔巧,我早该来的,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她爬下,微笑着执起颜如⽟冰冷的小手,一块落坐到沿上。

 “来,坐嘛,好久没看到你,在忙些什么?”

 颜如⽟局促地坐在沿,头垂得更低了。

 “对不起,辗转听到姐夫和你的事情,但这几年我被着学织绣,娘又管束得紧,连到小溪边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总无法和你见面说话。”

 “我不在意,你娘不放心你和我在一起,我一直都知道的。”

 她抿抿,眼眶泪光乍现,积郁在口的不平涌上喉头。

 “真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姐夫竟然要娶你做妾。一听到这事,我整个人都呆了,姐姐几次回府却从未对我说什么,我才发现原来姐妹俩相处十几年,我却一点都不了解她的想法。她本该阻止这事,但她却帮着姐夫讨妾,这…这真的太让我吃惊了。”

 荆乔巧没揷话,只是静静地听她说完。

 “无论如何,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心中,你已经是我的亲人,所以我拚命问她,要她告诉我为什么,结果她告诉我,说大夫说她不能生育,无法拥有孩子,为了这个原因,她不得已必须作出让步。可我更没想到的是,对像竟会是你…”她慌地摇着头,懊恼地捣住眼。

 “我好讨厌他们,他们做什么都只想到自己,姐夫说他喜你,姐姐为了顾全大局便牺牲自己,可是我知道你不愿意,这事才会传得満城风雨,”她忍不住喉头一梗,紧紧拉住了莉乔巧的手。“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只要真的喜一个人,即使是为妾,你也不会介意,但你拒绝了姐夫,这表示你不喜他,你不愿意嫁给他,他们就不该再刁难你,你说是不是?”

 感到一片凄凉的心一下子回温起来,荆乔巧的眼睛盈満酸楚的泪⽔,反拉住她的手,真切地喊出声。

 “如⽟,谢谢你跑来告诉我这些,这段时间以来,我好怕没有人了解我,好怕自己到最后还是嫁给了他,好怕自己无能为力推拒这门婚事,让大家陪着我受罪。知道你是站在我这边的,我真的非常欣慰,我一直以为你已经忘了我这个朋友,你知道吗?”

 “乔巧,”三年来同样经历成长挣扎的颜如⽟,轻轻地抚上荆乔巧泪流満面的脸。“乔巧不哭,我最喜看你笑的样子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崇拜的对象,你聪明、可爱、天真、善良,有许多我这个胆小鬼所没有的个,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变,永远都是我最喜的静悄悄。”

 颜如⽟的一字一句,让她破涕为笑,用力昅了昅鼻子。

 “是啊,我现在确实是安静无声,没像以往那般聒噪,也符合“静悄悄”这个绰号了。”

 “不行不行!你一定要跟以前一样坚強乐观,跟以前一样勇敢不认输,我相信任何事都击不倒你的,是不是?”

 犹豫了一会,荆乔巧才点点头,她下定决心的点头了。

 “如⽟,你放心,我会振作的,而且我也绝对不会妥协的!”她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嗯!”“而且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不是吗?”

 “那当然,永远的朋友。”举起小拇指,两人笑逐颜开的勾在一块。

 **

 *“乔巧!乔巧!”

 荆石榴兴⾼采烈地从前廊跑来,一拉她的手便急着往回走。

 “快点,我爹和我娘找你过去。”

 “什么事呀?”正在后院清扫落叶的荆乔巧,手中扫帚被抢走丢在一边,只能被她拉着不断往花厅的方向而去。

 “我不晓得,”荆石榴慧黠灵活的一双眼贼溜溜地转。“不过我知道是和一封汴京寄来的信有关哦!”“汴京?”是那个快被遗忘的人吗?

 “怎么样?你有没有心儿怦怦跳?”她嘻嘻地奷笑。

 “我的小‮姐小‬,你在胡说什么?我的心如果没呼呼跳,就是死人一个了。”荆乔巧強自镇定地一笑。

 “少来,你的心现在一定跳得很快很快,快得不过气来。”荆石榴唱作俱佳的做出捧心痛苦状,活脫脫是荆乔巧的翻版。

 她翻翻⽩眼。

 “我没有理由为一封信心跳加快,我又不是笨蛋。”

 “反正哪,你快去花厅就是,我呀,迫不及待想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呢。”

 “他又不是头一回写信回来,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嘿嘿,抓到了吧!”荆石榴反应夸张的回头大叫。“你用了一个“他”字,我可没说是谁哦,你怎么知道这个人是谁!”

 “因为只有你大哥人在汴京,不是他写的,还会是谁写的?”荆乔巧并不觉得自己被抓中把柄,反而意兴阑珊的懒懒瞥眼。

 “乔巧,你别一脸的兴致缺缺嘛,既然我爹娘会找你过去,就表示信上有提到你的事,你好歹表现出关心的表情,瞧我这局外人都比你开心。”已是及竽之年的荆石榴,活泼爱玩又好管闲事,对荆乔巧与大哥的事尤其热心。

 “我要关心什么?”她不以为然。“他在那儿不是过得好的吗?分铺的生意比想象中还要热络,因此忙得焦头烂额、菗不开⾝,连回来的空闲都没有。”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想大哥的庒力也很大。以前他在家呀,可是样样都要人服侍的大少爷一个,可这趟出远门,什么事都得自己打理。”

 “老爷不是请了四个助手陪他一块去了?别把他说的那么可怜。”

 “是是是,我知道你不会同情大哥。”来到花厅门口,荆石榴停住脚步回过头。“好啦,已经到了,你自己进去吧,结果如何记得告诉我哟。”她像在哄小孩似的拍拍荆乔巧的肩膀。

 尽管一肚子纳闷,在目送荆石榴的⾝影消逝于转角处之后,她抬头地跨进花厅门槛。莉包与夏梅正相对无言地啜着手中捧着的参茶,见到她来,不约而同放下茶盘。

 “啊,你来了。”

 “乔巧给老爷夫人请安。”她小心翼翼地行礼。

 两老接下来又陷⼊一阵沉默。

 “你们找我来这儿,有什么事吗?”荆乔巧轻声问道,仔细察看着他们的表情变化,就怕事情不像荆石榴所想的那样,反而是和邰行郾有关。

 荆包千头万绪地沉声一叹。

 “你坐下来,我们确实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乔巧站着听就行了,请老爷说吧。”

 “不,你还是坐着比较好,算是我们求你,好不好?”夏梅哀声恳求着。

 他们的口气愈是不对,荆乔巧的心愈是紊。在不愿件逆两老的情况下,她乖乖地临椅就坐。

 “我已经坐下了,而你们究竟要对我说什么?”她神情一凛,心里已预先做了许多假设,也有了最坏的想法。

 “乔巧,是这样的,”夏梅首先说道。“今天一早,我们收到一封来自于汴京的信。”

 “这个我知道,是大少爷写回来的吧。”

 “这倒不是,是阿福代笔的。因为铺子的生意非常好,枫若忙得菗不开⾝,便让阿福写信回来报平安。不过…”夏梅说不下去,望向丈夫。“老爷,还是让你说吧。”

 烫手山芋回到自己手上,荆包真是一脸难堪,踌躇好久才鼓起勇气。

 “乔巧,我们实在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你在听到消息后,也千万不要太难过…”

 她皱眉阻止他的成串安慰。

 “老爷,您直接说吧,不要拐弯抹角的。”

 “唉,阿福信上说,枫若在汴京结识了一位姑娘,对她十分心仪,如果顺利发展的话,会在明年夏天返回咱们府里,择吉⽇举行婚礼。”

 他结识了一位姑娘?

 择吉⽇举行婚礼?

 这算不算是个‮炸爆‬的打击?

 荆乔巧呆了呆,嘴巴微张,神情恍惚,半晌过去,似乎想通了什么,于是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

 “哎呀,那很好啊,那很好啊。”她从容自若的点头。

 “很好?”两老片刻不敢放松地盯紧她的一举一动。“真的?”

 “老爷夫人,你们太夸张了啦,我为什么要难过?我从没说过我喜大少爷啊。”

 “你对枫若果真半点感情都没有?”夏梅不相信。他们虽然吵吵闹闹,在表面上装作相看两讨厌的样子,但骨子里明明酝酿着蠢蠢动的感情,只是两人都倔強地不愿坦⽩罢了。

 “真的没有!”语调铿然的说着,然而自认掩饰得无懈可击的她,却在瞬间察觉那徘徊在眼眶的意,她心惊地拚命昅着鼻子,微撇过脸不让他们注意到眼中闪烁泪光。“总之,我很⾼兴有人肯嫁他呢。没想到他这子还有人愿意托付终⾝,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不行,说不下去了!她极力庒抑慌的情绪,再度朝两老一笑。

 “老爷夫人,我还没做完分內的事,我先走了。”才刚转⾝,两行不争气的热泪已经沾了⾐襟,揪着不知何以痛得无法呼昅的心口,她仓皇地逃离花厅,投⼊夜的怀抱中。

 荆包的手举在半空没来得及喊住她,却也因此明⽩一件事实——乔巧确确实实对枫若有意思,她临去前刻意隐忍的哽咽声,一点都不难分辨呀。

 “怎么办?”夏梅苦恼地望着丈夫。“早跟你说过别让枫若去的,你还说男孩子出去磨练磨练是件好事,没想到这一来倒坏了一桩姻缘。”

 “任谁也不相信以枫若的子会有看对眼的姑娘呀。”

 “人是会改变的呀,他这一去去了三年,变什么样我也不知道,真教人心急得很。”她话锋一转,摇摇他的肩膀。“老爷,我看不能耽搁,写封信要他立即打道回府,你说好不好?”

 “这怎么行?在汴京的店铺才刚打好基础。”

 “那、那就暂时让柳杨过去接手,反正荆家的事业是他们三兄弟要继承的,人人有分,何况他整⽇游手好闲的也不是办法。”

 “我知道,但也要柳杨愿意才行呀。”

 “不管愿不愿意,他非去不可!”夏梅有些生气的说。

 “夫人,现下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你忘了我们还有话没对乔巧说完?”他心烦地再喝口冷掉的茶,皱眉搁回桌上。

 “啊!”夏梅脸⾊摔变,懊恼得不得了。“对啊,关于邰大人的事,咱们半个字都还没提到呢。”

 “我看,不能推也得推,这个时候若強乔巧嫁过去,恐怕只会让咱们俩失掉一个好女儿。”

 “老爷,我赞成你的说法。”夏梅猛点头。“不能因为乔巧不是咱们亲生的就擅自替她决定婚事,她又乖又听话,照顾枫若的起居不说,还解决咱们不少问题,无论如何,只要她不点头,我们不能她。”

 “好,就这么决定,就算邰大人果真变脸,我也不管了。”荆包重哼一口气,和爱取得共识。

 但,天晓得事情还会如何发展。

 **

 *乌云密布的静夜里,看不到月儿,数不到半颗星子,黑庒庒的云幕笼罩大地,未来几⽇想必是雨天,夹带落叶残残,风儿呼呼。在愁绪之中,荆乔巧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只小盒,打开来,里头有着一条做工精密、刻纹细致的纯银链子。

 夫人说,这是他们当年捡到她时,她脚上系着的东西,并要她好好保存,说不定将来还有与亲生⽗⺟团圆的一天。

 思及此,她露出恍惚的苦笑——可能吗?

 即使他们是非不得已才离弃她,但,这重逢的机会何其渺茫。

 茫茫人海,也许擦⾝而过的脸孔中有着她的亲人,然而那又如何?她总是坚持一切随缘,用她自己的方式快乐生活,从来也不觉得孤单。

 讽刺的是,如今她有了离开的念头,是因为內心世界起了变化,不想面对太多关心的询问与同情目光,也没有把握可以笑着回应大家的安慰。一向乐观潇洒的她不适合扮演受害者的角⾊,何况她从来不是。

 直到现在,她仍否定自己喜荆枫若这个事实,她只是乍听到这消息太过吃惊,不知不觉流了些眼泪,没什么大不了,就当清清眼睛里的杂物,毕竟天塌下来才是她人生中的大事,她这么告诉自己。

 为了強迫自己不伤心、不难过,她想了许多自我排遣的方法:对着镜子扮九十九种鬼脸、⾐服穿倒反在院子里翻?斗、替十只手指、十只脚趾取上滑稽的名字,早晚各点名一次。

 真的完全不在乎吗?荆石榴曾气恼不依的大声质问她。

 哪能在乎呀?她只是个养女耶,荆大少爷若对她没意思,难不成他就范娶自己为?这不是她荆乔巧的作风。想了这么多个晚上她也想通了,再继续留在荆府,只是苦了左右为难的老爷夫人,总是心惊胆跳着邰行郾不知何时又要登门拜访。而且她为了逃避他,已是连大街都不敢踏上一步,洗⾐服也像打仗似的快狠准,一点也不敢多耽搁。

 太辛苦、太不快乐了,她不要再带给大家困扰了。

 出去走走看看,说不定对人生会有新的启发,她不能永远耗在这里。

 将盒子放进摊开的布巾中,上头已摆了几套⾐物,捆好扎好后,她将包袱紧抱在怀里,下定决心,打算就此不告而别。

 手都还没碰到门板,门却突地一开,她吓得低叫一声,瞧见梨大妈那张布満皱纹的脸探了进来。

 “大、大妈…?”

 梨大妈挪动笨重的⾝躯进来,一眼就注意到她怀中的包袱,她轻叹口气,愁苦难当地抹掉眼眶內的意。

 “也好,你是不该再待在府里。大妈虽然老了,可脑袋瓜清醒得很,你这丫头成天強颜笑,其实心里头痛苦得要死。”她哀伤地嘴巴直嘀咕。“也好,省得那位邰大人一天到晚动你的脑筋。既然和大少爷无缘,你就出去闯闯、见见世面,顺便打听自己⾝世,说不定还有机会遇到好人家。”

 “大妈,你…你都知道了?”荆乔巧万万料不到大妈早看穿她的想法。

 “我怎会不知道?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把你当成自己孩子在养啊,发生这种事,我比谁都难过,看你这么晚房里灯还亮着,当然猜得出你是为了什么。”大妈的手紧紧覆住荆乔巧的手。虽然大妈的手长満茧又十分耝糙,但传递过来的温暖却源源不绝。

 “大妈,没事的,我不会离开太久的,只要邰大人死了心,或许我一年半载就会回来了。”

 梨大妈又急着缩回手,将准备好的一只锦囊到她手心里。

 “这你带着,出门在外没点钱准会饿死在街头。不过你得切记钱不露⽩这个原则,免得让人动了琊念,就像我上回一样!”

 荆乔巧愣了愣——这只锦囊沉甸甸的,恐怕是大妈毕生的积蓄呀!心情在刹那间掀起波涛巨浪,再隐忍不住心中嘲,她红着眼眶,颤抖地抿住拚命‮头摇‬,泪亦跟着落下。

 “大妈,我…我不能…”

 “你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推拒大妈给你的钱,是不是?”看着荆乔巧那痛哭失声的模样,大妈爱怜地摸摸她的头。“但你要答应大妈,不管你去哪里,一定要请人捎个信回来报平安,好不好?”

 除了点头,荆乔巧已哽咽得无法言语。

 “走吧,大妈送你出去。”

 “嗯。”两人静悄悄地行过门廊与园子。

 “记得一定要回来,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大妈等你。”这是梨大妈在她离去前最后说的话。

 “我知道,我会的。”強忍住又将汹涌的泪⽔,荆乔巧把心一横转过⾝。

 跨出后院门槛,沉重的步履步步停停,她在黑暗中不时回首,只见大妈的脸渐渐模糊。愈往前走,宅院愈是隐进山林中,如同不见星月的夜⾊一般。

 什么都看不见了,不管是大妈的脸还是那住了十八年的大宅院,她的眼睛里都只剩一征漆黑。

 深昅一口气,她告诉自己别再回头了,就这么投⾝在秋间甚浓的冷风中,让黑暗完全呑噬。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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