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聂青澜十六岁时,第一次随⽗上场战,司空晨也去了,只不过,她当时⾝穿铠甲、头戴盔帽,掩蔵在聂煌⾝后的大军中,而司空晨却在自己的強力要求下成为作战先锋,奔跑在大军的最前哨。
那一战,他们和
扰边关数年的游牧异族作战,打得十分惨烈。
大战结束之后,她听说司空晨失踪了,顿时大急,骑上自己的马就跑去找他。
她和司空晨的坐骑都是⽗亲聂煌亲自帮他们挑选的,所以名字也取在一起,一匹叫凌云,一匹叫壮志。因为两匹马儿平时就在一起,所以她希望凌云可以尽快找到牠的好伙伴。
奔了一阵,却全无司空晨的踪迹,浩浩场战中只有遍横四野的尸体。
她急得忘了规矩,张口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司空晨!司空晨!”
⾝后倏然有飞箭袭来,一下子
中她的肩膀,她歪了歪⾝子,伏倒在凌云的⾝上,拨马回⾝,看到不远处有个満⾝藉狼的异族人正举着箭弩瞄准自己。
眼见第二箭就要
过来了,她发了狠,不但不跑,反而催马向那异族人冲过去。
那人惊了,不想她竟然如此玩命,第二箭又立刻放了出来。
聂青澜早有准备,一边策马,手中长剑已经菗出,在面门前一划,挡掉了飞到近前的箭矢,然后剑⾝笔直狠狠地刺进了那人的
膛之中。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杀得⼲净利落,毫不手软,只因为在她心中,这样的异族人可能杀害了司空晨。
但杀了人之后,她也没了力气,虽然铠甲护体,先前的箭矢还是穿过铠甲之间的
隙,刺进了她的⽪⾁。
她颓然痛苦地回望着场战,正在绝望之时,一匹黑马忽然旋风般地冲到她⾝边,一个人从马上一步跳下,扶住了将要掉下马背的她。
“青澜,你中箭了?别
动!我送你回去!”
陡然听到司空晨的声音,她立刻放了心,软软地抱着马颈,朝他微笑“你还活着?真好,我以为你丢下我先死了。”
他心头一震地看着她,伸手轻轻盖住她的手背,柔声说:“放心,我们俩就像是这司空朝的绝世双璧,不会分开的。”
我们俩就像是这司空朝的绝世双璧,不会分开的。
这句话,在她的心中深蔵了近十年,她一直信守他这句话,顽強地活着,为了实现这一梦想,不惜牺牲一切。而今…这句话竟然成了笑话。
因为马车的颠簸,让聂青澜在深夜忽然惊醒,不习惯车厢內的黑暗,她
了
眼,掀开车帘一角,问道:“到哪了?”
“将军,前面就是两国国境了。”随从属下回答。
今天是她离开司空朝前往⾎月的⽇子,她从清晨出发,没有向司空晨再辞行,甚至没有接受⾎月国来
接她的盛大队伍,只是带着随行的几十人,默默行进。
⾎月和司空朝的边境,立着一块青石碑,一边刻着司空朝的名字,一边刻着⾎月国的国名。
“在界碑边停一停。”她低声说。
车队停了下来,她走下车,那块曾经看过数次的界碑就清晰地立在眼前。
以往,每次和⾎月作战之后,她都会巡视边境,而这,做为两国边境最重要的一块战略要地,她是必然要来的。
手指探出,轻轻触摸着青石碑,那耝砺的感触,清冷的温度,为何在今⽇显得如此陌生?是否因为这一边,自此以后都与她再无关系了…
贪恋地,将手指攀到界碑上刻着的“司空”二字,她重重地咬
,猛然菗回手,头也不回地重新坐上马车后,下令“走吧!”
车轮又吱吱呀呀地滚动起来,界碑的那一头不远处,有⾎月国前来
接她的人马。
“聂将军,我等奉丞相之命,在此
候。”一个文官模样的人,在队伍前恭恭敬敬地率先开口。
她没有下车,只在车內回答“要我接受怎样的检查吗?”
文官笑道:“将军您说笑了。丞相有令,将军此生第一次回国,为的是重返故土,执掌皇位,我等奉您为主,绝不许有任何的怠慢和疏忽。只是马车已经重新备好,请问将军是否可以移驾到这边来?”
已经⼊了⾎月国的国土,一切就应该听凭人家的安排。于是聂青澜走下司空朝的马车,只见几步之外,果然有一辆更豪华的马车停在那,被一队士兵保护着。
但是再豪华的东西,看在她眼中也没有什么特别,那不过是一辆载她去向未知彼岸的马车罢了。
她径自走去,跟随她多年的副将杨帆忍不住拉了她一下“将军,车內万一有诈…”
但她拨开他的手,淡淡回道:“要死,我可以有千百种死法,我信李丞相的诚恳,他必然不会用这种方法害我。”说罢,就上了那辆马车。
马车宽大,有两位宮女在车內跪等,见她上车,双双伏倒,齐声道:“请将军更⾐。”
她一怔,看着车上已经摆好全新的⾐袜“⾐服还要换吗?”
一名宮女解释“丞相说,更⾐之事可能会让将军为难,但将军若⾝着司空朝的军服⼊境进宮,只怕会引起朝內很大的哗然,于将军⽇后自处十分不利。劝将军还是委屈一下,先更⾐就绪吧。”
聂青澜叹了口气,不得不说⾎月的丞相李承毓想得的确周到。现在的她是穿着一⾝司空朝的军服没错,这样⼊境进宮,不像回朝主政的女皇,倒像是⼊境谈判的元帅。
“那么,就换了吧。”她妥协了。
两名宮女一左一右,轻手轻脚地靠上来,一个帮她拆开发簪重新梳头,一个帮她更换⾐物。
她向来没有被人这样伺候过,即使在军营生活十余年,与男人们为伍,也没有比此刻在两个女孩子面前宽⾐解带而觉得尴尬涩羞。
“只换外⾐就好了,面…就算了。”她提出唯一的要求,宮女只好照办。
直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一名宮女小声说:“将军,您的首饰…是不是也请换了?”
她低下头,发现那名宮女指着她手腕上的一双⽟镯。⽟镯呈翠绿的颜⾊,刻着司空朝皇家才有的图腾,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出自朝內第一巧手罗巧眉之手。这是她帮着司空晨得到皇位后不久,他亲自赠与她的。
“这个就不必换了吧。”她将手腕向袖子內缩了缩。
宮女有点为难地说:“可是将军的⾐物和首饰,都是丞相大人
代置办的,奴婢不敢丢掉任何一件,怕被丞相怪罪…”
聂青澜抓起盘子中的一对金镯,随手套在自己的腕子上,冷冷道:“这样就不会怪罪你了,对吗?”
宮女讶异地悄悄看她一眼,忙低下头去,再不敢说什么。
另一名宮女,举过一面璀璨夺目的镜子让她过目“将军,已经好了。”
那镜面是⽔晶打磨,极其光滑明澈,照出的人影几乎如实呈现。望着镜中的自己,聂青澜不噤呆住——这还是她吗?
在军中,她没有时间去雕琢自己的妆容,只有打仗时偶尔在河畔洗脸,才会在小溪中照一照自己的影子。她知道自己还是有些姿⾊,可是此刻镜中的她不只像桃花,更像一朵
丽盛放的牡丹。
⾼堆的云鬓,斜揷的簪花,巧手描摹的妆容,都已让她变成气度雍容的贵族女子,若是不挑明,谁还记得她曾经是在场战上震慑敌军、号令十万兵的青龙将军?
只是,薄施的胭脂没能掩盖她脸上苍⽩的⾎⾊,她看上去又是这样没精神,这种状态如何去面对⽇后的路?
她坐直了⾝体,回⾝问道:“此地距离⾎月皇宮还有多远的路?”
“乘马车要走三⽇。但是丞相大人已经为您在附近准备了一座行宮,今晚您就在那休息,丞相也会过来拜见。”
“哦。”她今⽇听“丞相”二字听得着实有些多了,也不噤对李承毓此人満是好奇。
看他这一番安排,已可知他是心思极其细密的人。但从她和司空晨接到李承毓的第一封信起,其实她就已经对这人充満了猜疑和好奇。
按照线报,李承毓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能当上一国的丞相着实古怪和传奇。不知道此人在之前有多少来历,只听说他曾在军中做过小小的副将,后来因为立下军功,被⾎月的兵部尚书看中,着手提拔,很快坐到兵部侍郞。
女皇病重,国內几方实力角逐,人人都知道要争夺皇位继承权很难,因为人人都不是女皇的子嗣,那么,就只有争夺对皇位的监护权。可是,女皇临终前,竟然把丞相大位给了李承毓这个不引人注目的小人物,而且六部尚书中,竟然有五部尚书愿意保举他,结果他就成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
按理说,他做了丞相,该是全力把控大权,可是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查找皇家⾎脉,并在得知了她的⾝分后,亲笔书信请她到⾎月登基。
这样的想法,以常人来看,就算不是疯子,也是匪夷所思。司空晨和她都曾经怀疑这个李承毓的葫芦卖了什么药,但是李承毓每封信函都写得十分诚恳,而且三次派遣特使到司空朝商议此事。
司空晨曾感慨地说:“看来这李承毓真的是为⾎月国尽心尽力的一代忠臣,颇有中原三国时孔明先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风范。”
但她仍心存疑虑“万一他是大奷大恶的伪善之徒呢?”
“那…就需要你亲自去查实了。”司空晨的一句话,就此定下她的前路。
今⽇,她终于要和这个李承毓见面,內心不免有些忐忑。
她向来惯于在军中发号施令,不需要看谁的脸⾊,也不需要在勾心斗角上做太多文章,唯一让她伤神费心的,只有司空晨一人而已。而尽管那人是她看不透的一堵墙,每每借着月⾊酒意,或是三两知己,她多少还能排遣心中的烦闷。
如今⾝在异国,⾝边全是陌生的一切,面对李承毓的时候,她该用怎样的面具来掩饰自己的內心,才不致被人一眼看穿?
⾎月的行宮有明显为女皇而设的用心,行宮內以纯⽩⾊为主调,造型精巧,尊贵而不奢华,占地不算很广,只是远远的便有士兵把守,看得出守卫森严。
聂青澜和⾎月征战多年,当年她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乘坐着⾎月的马车,进⼊⾎月的皇宮。
透过车厢的窗户,她悄悄打量着路两旁的士兵,只见每个士兵都神情凝重,如临大敌。她不噤暗自苦笑,在这些士兵心中,必然将她视为仇敌一般,恨不得手刃而后快,如今竟要他们来保护她的全安,也难怪他们会如此的不情愿。
来到宮门口,马车已经进不去,两名宮女要扶着她下车,她摆摆手,自己打开车门,纵⾝跳了下去。
裙摆有些过大,不像平⽇的军服那样简洁,她必须小心翼翼才不会被裙边的大摆绊倒。一抬头,只见宮门口已站了七八名员官,连同
接自己的那名文官,整整齐齐地面向她,同时躬⾝“见过聂将军。”
尚未正式接掌皇位,她的⾝分依然还是聂将军,这一点她并不奇怪。
“诸位大人无须多礼,青澜现在还是外人,⾎月礼仪一概不知,若有得罪怠慢之处,还请见谅。”她微微低头还礼,忽然听得耳边有
悉的剑扣佩环击撞声,似是有什么人正在拔剑。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正低着头,一只手在宽大的袖摆中摸索着什么。看着那人紧咬牙关,她静静地收回目光,撩开自己的长袖,掏出那柄她随⾝携带十余年、威名远播的桃花刀,把刀向前一递,她淡然道:“既然我已⾝许⾎月,暗蔵刀剑便是对⾎月臣民的不敬。这柄桃花刀,还请转呈李丞相,请他代为保管,以示我的诚意。”
她这一举动,让众人很是错愕,彼此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
接她而来的那名文官率先开口“聂将军无须如此客气。丞相有令,聂将军未登基之前是上宾,登基之后便是我等之主,无人可对您不敬,更不能缴出您的兵器。”
她依然平平地举着手“李丞相有礼,我也不能太不懂人情。这柄刀,当年在场战之上,是与我生死相息的挚友,纵然是被砍断手脚,我也不会丢弃。但今⽇我既然决定
出,便不会更改我的意思,还请各位能理解我的苦心。”
对面的几人又互相看了一眼,聂青澜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名在⾐服中紧握剑刃的男子似是放开了手。
她的刀终于被接过,那名文官恭敬地说:“在下礼部侍郞王梓麟,将军有任何需求可传话于我。现在请将军先⼊宮休息片刻,丞相正马不停蹄地从京城赶来,稍后便会面见将军。”
“多谢。”聂青澜点点头,跟随着宮女们走进行宮。
走出十余步后,她依稀听到⾝后有人说了句“魏大人,你要陷丞相于不义吗?”
然后,像有一个模糊的叹息声从耳边飘过。
她没有停留,快步向前。
这一天走了太远的路,她的思绪有些混沌,想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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