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早晨,上班时间,公车总是拥挤得像沙丁鱼,不得不令人联想‘生存的压力’。
致妤在公车站牌下伫立许久,终于看见二六六公车姗姗来迟,才正欣喜,却见它不 胜负荷地挤满乘客;公车司机抱歉地慢慢驶过,这辆公车真是再也
不进人了!
公车才走,林哲远的车子翩然尾随而至,在致妤身旁停了下来周遭。
等车族好奇又羡慕地看了看车子及致妤,致妤?腆地赶紧闪进林哲远的车,‘危机 ’才算化解。
‘怎么样?算不算‘解救’了你?’林哲远轻松熟练地握着方向盘,车子亦平稳地 在车阵中前进。
致妤不回答,她开始惊觉林经理的‘用意’了。
林哲远是个甘于黯淡的人,在工作岗位上总是无声无息,却能精准扼要地处理公事 ,不卑不亢地面对上司、同事、部属,乃至于客户,全然无一般富家子骄纵的习
。诚 如林哲远对致妤的自我表白,除了致妤外,外界并不知道他的婚姻状况已亮起红灯,只 了解他有个显赫的家世、优渥的老婆…在父母的安排、礼教、公式、规则的范畴下, 他别无选择,必须及早认识婚姻,也在婚姻中粉碎了他的雄心壮志,甚至颓废、沮丧地 度
如年。
林哲远对致妤这般殷勤,当然是用心良苦呀!单纯、简单的致妤不敢作任何揣测, 但近
来的‘巧合’实在令致妤不得不惊觉、满心窦疑。
‘昨晚是不是没睡妤?’林哲远像个成
的大男人,钜细无遗地观察致妤。
‘没有,只是有点散神。’致妤怎可能将心中的犹豫告诉他呢?
林哲远见致妤不甚热络,倒也适时地保持沉默,只是播放轻音乐,让车子奔向银行 。
***
银行营业厅内,往来客户川
不息,致妤除了微笑面对客户外,心里仍是牵挂着伯 文;才想他,他竟翩然而至。
伯文站在柜台前的长龙中,他习惯性戴上太阳眼镜,遮住脸部大半,但他特殊的气 质仍引来某些眼尖客户的注意,伯文只得
出职业
的微笑来应对。
‘昨晚怎么没回我的电话?’伯文将存折及
存的款项一并交给致妤,并用最低的 音量询问。
‘不太方便…’不擅说谎的致妤慌张地看了伯文一眼,并没瞧见他有任何责怪的 意思,却见他
感地望着她。
‘你好像不大对劲?没睡好?’
致妤掩饰地摇头,用眼角扫了左右邻座同事一眼,她们似乎在窃听。
致妤将登录好的存折递给伯文;伯文无奈地往后看,一群大排长龙的客户正等着处 理业务。
‘我要去上班了!晚上去不去我家?’
致妤低头,没敢把眼睛台起,‘我现在正忙…’
‘好吧!’伯文纳闷她的转变,又不放心地道:‘有事记得call我,好吗?’
致妤胡乱地点点头。伯文见致妤仍埋头专注在公事上,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迳自黯 然离去。
伯文离去后,致妤虽然继续手上的工作,内心却不断思忖他刚才所说的话——‘你 好像不大对劲?没睡好?’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竟让人牵肠挂肚,并试着推翻对他的 犹豫…报章绯闻,时而可见,或哗众取宠、捕风捉影,抑或凭空捏造,伯文根本不屑 顾及,他都曾有过立场说明,自己却轻易动摇,就凭那本杂志的一面之词?致妤开始自 责了。
但是,无风不起
呀!这样的‘绯闻’——拂袖为红颜;已涉及人权、尊严了,伯 文为何能‘不动声
’,也不曾在她面前提过,相爱的彼此该是无话不谈的呀!
伯文是个呼风唤雨、神采飞扬的人,竟能放下身段,一通‘陌生’人的电话求救, 他不顾是否为恶作剧、是否居心叵测,就单纯的‘拔刀相助’,这样的人还值得怀疑吗 ?致妤整个脑子被自己想出来的原因占满,却又一一用理由推翻对伯文的信赖…这样 复杂的情绪一直纠
到下班。伯文没再来电,致妤十分失望地准备回家。
依循往例,又任意
了许久马路才找了站牌准备搭公车,林哲远的车又骤然出现。
‘你真会走!如果区运会有‘劲走’这个项目,你一定勇夺冠军!’
致妤一上车,林哲远便夸张地说。
原本心思杂沓的数妤无心再去想别的事,但林哲远的一席话竟令她如沐春风,这人 竟如此注意她?
‘你跟踪我很久了?’
‘从下班到现在,’哲远看了看腕表:‘足足一个半小时!’
‘为什么要跟着我?’致妤
感地追问。
‘我发现你今天心情很差…’
天呀!原本自负地以为自己掩饰得天衣无
,还是
出来了?伯文是否也着出来 了?致妤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他。
‘不管心情好不好,晚餐是一定要吃的;一齐去吃个饭吧?’
‘我有点不舒服,我想直接回家。’致妤俨然拒绝。
‘好吧!’林哲远适时的进退,并善解人意的不再多言,车子平缓前进。到了致妤 家,两人礼貌
的道别。
一上楼,致妤并没理会大嫂的脸色,迳自转人房内;半晌,竟有种‘报复’的快
,飘飘然!
快
才降温,‘河东狮吼’尾随而至,大嫂的声音由房门外传来,‘方致妤!你的 电话!’
致妤赶紧冲出房间,大嫂仍犹未竟,‘搞什么?
怪气的,我像是你们方家的佣 人,专门帮你们煮饭、烧菜、接听电话的…’
致妤侧身经过大嫂身旁转往客厅,拿起话筒——‘致妤,我是伯文。我现在在楼下 巷口,我等你,赶紧下来吧!’伯文似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这人怎么追得这么紧?致妤知道再无退路,大嫂正虎视枕枕地看着她。
‘好,等我五分钟。’
致妤领着伯文在巷口面店吃了家常面,出了面店伯文仍赞不绝口:‘汤头好、料实 在,真是人间少有的美味!’
‘应该请面店老板找你去打广告,这台词像在广告片裹的广告词伯文见致妤似乎已 经恢复常态了才如释重负,整晚努力营造气氛,终见美人笑。
‘去散散步吧!’伯文一步步进行计画。他要改善一下气氛。
致妤无言地依着伯文,沿着剑潭走向中山北路,人行道上灯光明灭不定,月影婆婆 。
致妤拣了个凉椅坐下,伯文也跟着坐下。
伯文忽然在致妤颊上偷袭式地亲琢,致妤却害羞地躲避,才要开口,伯文已递上轻 嵌在首饰盒上的两枚戒子;一金一银,在月光下更显夺目。
‘我们给彼此戴上,也算是彼此的承诺;等婚期决定了,再一起去香港选钻戒… ’
致妤轰然感到自己像是个饥饿已久的人,眼前忽地摆满山珍海味,欣喜间,却忽然 又没有了食欲,只想逃脱。
‘嗯?’伯文轻轻拉起致妤的手,正准备为她套上戒指,致妤惊痛地由伯文深情的 手中
开自己的手。
‘怎么了?’伯文关心地问。
不擅掩饰的致妤一迳摇头,伯文已看出她心底的犹豫及退却的挣扎。
‘为什么?究竟出了什么事?’伯文希望一探究竟。
致妤唏嘘地哭了起来。伯文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沉默半晌,致妤的哭声已渐没,伯 文终于相信自己的推测。
‘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了?’伯文一针见血。
致妤不语,软弱地又开始自卑。她是配不上他的。
‘好吧!不勉强你,’伯文似乎已失去耐心,‘先送你回去。’
伯文的态度令致妤顿时失去安全感,终于纳纳地说:‘你为什么搪
我?’致妤终 于把心事说出来,‘我在你心里究竟有没有分量?到底放在哪个位置?’
伯文终于看出致妤是缺乏安全感,同样是孤儿,她的心理他能了解;
致妤却不幸地要承受生活压力、经济困窘,当然,‘安全感’对她来言是甚于一切 。
‘葛瑞瑞在杂志上已坦然承认你们的恋情,而你们中间又介入第三者…为什么这 整件事情的始末都没听见你的声音?我是不是你填补情感空档的对象?’此时的致妤像 个受伤的小孩般惹人怜爱。
伯文终于明白致妤为何不敢接受他的感情了。在他尚未澄清自己的想法时,缺乏安 全感的致妤当然不敢前进。
这样的
心是和瑞端末曾有过的。伯文思量着该如何向致妤说明自己的内心世界。
‘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怕你受伤害!’伯文保护地表示,‘你的世界已有太多 的不安全了,不需要又为了我徒增烦恼…’
致妤被伯文感
的声音吸引住,像是缩在母体内那么安全一般。
伯文将‘三角恋情’始末娓娓向致妤说明,说到长官要求他写‘报告书’那部分, 伯文的坚强更是令致妤感佩,但瑞瑞的‘强势’是致妤所无法理解的。
伯文轻轻把金戒套上致妤的无名指,像是量尺寸订做般,小大合宜。
伯文轻轻地吻了吻致妤的手背,握在手中爱不释手。
‘你怎么知道我手指的尺寸?’致妤好奇地问。
‘我牵你的手时,用我的‘超能力’感应的。’伯文促狭地道,又轻轻拉起致妤的 手;致妤终于也把银戒指套进伯文的无名指;金银两只戒指在月光下慑慑生辉。
‘以前我妈常说;‘金银戒指戴新人,夫
永同心。’’伯文沾沾自喜,一手轻轻 拥住致妤。
‘少臭美了!‘新人’?我答应嫁给你了吗?’
致妤神来一笔,伯文愕然楞住,随即又开心地道:‘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说笑 话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不过,功力还稍嫌不足,有待加强。’
致妤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伯文疼惜地把致妤拥在怀裹;路过的行人好奇地望着他们 ,伯文才稍微收敛。
见行人走远,伯文终于把嘴
轻轻覆盖在致妤的
上。
半晌,致妤终于恢复理智地轻轻推开伯文,讪讪地道:‘会不会是移情作用?’
‘嗯?’伯文轻轻帮致妤把凌乱的长发往后拢。他没听懂。
‘因为我们都是孤儿。因为同情彼此的遭遇,所以你错把同情当成爱情?’致妤把 反应全写在脸上了。
‘哇!真是天马行空,胡思
想。’伯文用极温存的声音道:‘看样子,你对我的 爱情仍然没把握。’
致妤没敢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伯文像下了决心地,‘我们去见你大哥、大嫂,把我的心意告诉他们,让 你对我彻底‘放心’。’
致妤却焦虑得好像如临大敌一般。
‘大哥到高雄去出差了。’
‘没关系!至少我们是诚心的。先问候你大嫂…’伯文牵着致妤的手,往回走。
致妤忽然发现平时空空的手指,多了只戒指竟有种充实的感觉。最主要是原因,当 是伯文在身旁。
‘你对我总是不‘放心’又没‘把握’,而我对你则十分‘放心’,安全感更是十 足!’伯文边走边道。
‘是不是我长得‘太安全’了?’
‘不!你长得一点都不安全!甚至是‘危险’!’伯文紧张地说:‘谁敢再多看你 两眼,我就打断他的狗腿…’
开了玩笑后,伯文才恢复原先的话题,‘刚才,你认真地质询我的‘三角恋爱’绯 闻,你是真的吃醋了!虽然你不信任我,但我却暗自开心‘为什么?’致妤撒娇地问。
‘因为吃醋代表你爱我,没有爱哪来嫉妒呢?所以找对你很‘放心’。’伯文真诚 地说明。
两人像浸在
糖中,难分难舍!
临进屋,伯文发现致妤的手心紧张地微微渗出汗水,便紧紧握住她的手,‘别紧张 !交给我。’
致妤感激地点头,并轻轻扭开门把。
大嫂见致妤进门,像是嫌恶似地无言一望,在致妤的问候声中大嫂发现了伯文。脸
骤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大嫂!您好!我是徐伯文。致妤的男朋友。’伯文笑容可抚地伫立在大嫂面前。
只见大嫂局促又恭敬地,更像大开眼界般,‘徐—伯—文。新闻主播嘛!请坐… ’
伯文依言在大嫂面前坐了下来,并牵住致妤的手,示意要她一齐坐。
之后,伯文的手仍不愿放开,着实给了致妤十足的安全感。
‘徐先生在电视台工作…有好几个节目…我好像常常看见…’
致妤见平
先声夺人、耀武扬威的大嫂竟如此唯唯诺诺,还带着些许不安呢!
伯文开门见山地说:‘大嫂,我今天来拜访您们,最主要是要向您报告我和致妤的 喜讯…’
大嫂一阵难以置信的呆滞,似乎连咽口水都困难。
‘你要和致妤结婚?’大嫂像梦呓式地问道。
‘对的。’伯文衷心地回答,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致妤一眼,更确定地握住致妤的 手。
‘长兄如父,致妤又从小受兄长的照顾,理当征求兄长的同意…伯文以退为进地 说。
大嫂却喃喃自语,‘她大哥到高雄做工程了…’随即又恢复正
,开始自我标榜 ,‘致妤的婚事当然要由我们决定,没父没母的,万一被骗,谁负责…’
致妤羞愧地低头,却听伯文有条不紊:‘大嫂,您放心。我会正式请媒人来提亲, 各式聘金礼俗样样不会缺,我会正正式式、风风光光地来
娶致妤。’
伯文的承诺如金石般铿然有力地投入致妤心坎,只见致妤溢于言表、满心依恋着伯 文。她此时多幸福呀!
‘很好!能这样最好!’大嫂扬扬声,‘从小到大,致妤的哥哥辛苦拉拔致妤,将 她栽培成人…投入的精神、心血和金钱,不知道如何计算?’
致妤愕然楞住,果然噩梦是趋不离的…大嫂又把话锋一转,‘精神、心血的付出 本来就是应该的,再计人情就太见外了…不过,她大哥的日子也不好过…欠人家一
股债!哎!
致妤嫁了,谁帮他赚钱?’
致妤想要阻止大嫂再开口予取予求,却没勇气。一方面又担心伯文会因此而吓退, 并贬低她在伯文心目中的地位。正在懊恼,却听见伯文‘接招’。
‘大嫂,我想澄清一点,’伯文正
纠正,‘致妤并不是您们的私人财产,没有义 务帮您们‘赚钱’。’
致妤见大嫂一副风雨
来的表情。
‘不过,我刚才已经提过了…’伯文再次强调:‘您开的聘金、礼饼…我样样 会送齐,不会议大嫂您没面子。’
大嫂果然是见钱眼开,刚才的
霾表情已不复见,‘是!是!是!聘金当然不能少 ,那是您的能力,我们的面子,我们大家彼此的面子…’
那笑容像是中头彩般璀璨。
致妤有不祥的预感。
***
‘你不怕她狮子大开口?’致妤送伯文下楼时忧心忡忡地问。
‘放心!你是无价之宝,任何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伯文的窝心让致好像踩在云端上,高远又踏实。但潜意识裹自卑仍在作祟,‘对不 起,害你受委屈了…’
‘傻女孩,易地而处,我当能更了解你!’伯文轻轻握住致妤略冷的手,‘从今以 后,直到永远,我要永远保护你,不让你的心再受寒冷与惊吓。’
致妤呆呆站住,一切情、爱尽在不言中!
好像淋了一场大雨,不远处,来自亘古的另一个自己,另一个知心、知
的男人正 撑着大伞,等着她。
‘上去吧!’
不顾伯文的催促,致妤仍执意站在伯文车旁。
‘乖乖!快上去吧!’伯文亲匿地看着致妤。
‘不要,我要送你回去,看着你回去…’
‘好吧!’伯文感动上了车,并关上车门,按下车窗,对着车窗外的致妤道:‘晚 安!祝你有个好梦,而且梦中有我。’
却见致妤纳纳道:‘好想跟你走…’
伯文欣慰地搬着她,‘放心!我会让你跟我走的,我们要牵手走一生。’
送走了伯文,致妤又开始感到空虚。
上了楼,大嫂竟一反常态,热心问道:‘肚子饿不饿?我正要下面致妤摇头拒绝。
未料大嫂却一脸惶恐,怕‘煮
的鸭子飞了’似地,‘你和徐伯文是来真的?’
致妤点点头,并将伯文送的金戒指亮给大嫂看;才算是让她放了心。
‘我常跟你大哥说你那么漂亮,看起来福分十足,该是少
命,不应该待在我们 这种穷苦人家;果然,命带骨,用刀来剔也剔不离的…富贵
命呀…’大嫂像极 了戏班子的边角,台词永远光亮动人。
致妤似笑非笑,记不得这中间的恩恩怨怨,只是心系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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