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怎么会有这种事!”
深冷夜⾊中,混战的山⾕里,拓拔焘震怒非常。
远远传来带着笑意的回应:“要赫连的人头,拿十个城池来换!陛下,再会了。”
拓拔焘蓦然抬首,就见对面山⾕上,隔一道利涯,披裹一袭⽩⾊斗篷的北燕太子,正挑眉而笑,挥动马缰,那安放在马后被五花大绑的男子,就是他此刻最想灭于无形的赫连定。
“冯翼!你竟敢如此对我!”
拓拔焘追出几步,然而距离看似不远却分踞在两座山⾕的道路间中,隔有一个万丈深涯,只能眼睁睁看冯翼把被生擒的赫连定带走。
“他⽇江南舫上,早已见识过魏王反复无常不⾜为信。冯翼生
胆小,先拿一个筹码,请君见谅。”
微笑回眸,凤眼一挑,在夜风里拱手回缉的燕太子,依旧像初见那⽇一样,笑如夜光琉璃,璀璨漂亮。
出兵变成一场尴尬的笑话。
虽然大败了夏的残余,但夏王却让燕太子捡便宜般地夺去了。空⽩付出劳力,却没有取到战果,令拓拔焘十分恼怒。回到平凉后,命人去找吐⾕国王要一个
代。才知道冯翼本来就与吐⾕国君有约在先。自己从头到尾只是落⼊冯翼的圈套,帮他生擒了赫连定而已。
“如今从他手中要人,倒要我拿十座城去换。”拓拔焘冷笑,用力按住椅子把手。
“分明是在刁难罢了。”林飞低语“你便真拿十座城去换,他也不会把赫连定
给你。”
“那算什么。”拓拔焘气恼道“他留着赫连定有什么用。难道我会怕了他吗?”
“你不怕。你一直都瞧不起他…”
林飞苦笑,若不是他如此轻视冯翼,又怎么会中了冯翼的计呢。从一开始,冯翼就已经尽量显现他柔弱的一面,在⿇痹拓拔焘的防范了。想一想,如果只是空有外表的美丽男子,又怎么会被赫连定千里迢迢从江南一路带回夏国呢。好厉害的哥哥,骗得过两个君主。只是…林飞暗中叹了口气,也是好辛苦的兄长呢…
“对了,他还只是太子吧,我从来都没有听过北燕王的事。”林飞忍不住问“为什么会是冯翼在为燕国跑来跑去,北燕王现在…”
“不要再和我提他!”拓拔焘仍处于在恼怒之中。
“好吧…”林飞摸过面纱,信手戴上,缓缓退出他的宮室“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告退了…”
“飞儿…”
⾝后传来乍然惊觉的呼唤。
“没事。”林飞的⾝影在夜⾊里僵了一僵“真的没事。”
寂寞地走开,她知道佛狸不是故意的。只是北燕王也是她⽗亲这件事,盛怒中的佛狸恐怕已经忘了。
她只想多知道一点关于自己亲人的事。
虽然心里有着许多不能释怀,但既然知道对方还活着…就在并不遥远的地方,又怎么能忍耐着说服自己不去想呢。而在这么寂寞怅然的一刻,拓拔焘却并不是那个可以与她一起分担的人。
叹息,再抬眸,林飞突然于这平凉宮殿的长廊上,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笑容堆面亲切到带出刻意痕迹的男人,穿着侍从的⾐饰,正面对面地向自己走来,在
错的一刻,定格,轻声耳语:“太子殿下,想和您见个面。”
“太子殿下…”林飞轻蹙眉头,抬眼望向这个眼
的男人“魏彪,你不是赫连定的人吗?”侍从装扮的男子,赫然就是曾在江南招待过她与拓拔焘的陆园园主。她记得就是此人暗中穿针引线安排拓拔焘与赫连定会面。
魏彪弓⾝垂首伺在⾝后,装作听从命令的样子恭敬地道:“奴才遵命!”
林飞看看左右,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假装需要魏彪帮忙拿东西的样子,带他一路往前绕过正殿,来到僻静处。
“小人是太子殿下的人。”魏彪细声回禀,脸上浮起一个奇怪的笑容“只不过拓拔焘以为我是夏国人罢了。赫连定也以为我是魏国人。”
“其实你是燕国人。”林飞冷冷接道“夏国和魏国的主君结盟,会对燕国有什么好处不成。”
“一山不容二虎,那两个人都抱怀一统北方的雄心大志。不可能结缔下真正的盟约。燕国虽不弱小,却因连年內斗而无力争锋。想要自保,唯有挑起魏夏二国的战火。等他们自顾不暇自然就无力伤燕了。”
“你说得好听。”林飞沉着脸调转过头“冯翼带走赫连定难道不是在引火烧⾝吗?”
“太子有太子的打算。”魏彪淡然一笑“那不是小的所能⼲预的。”
“为什么要找我说这些。”林飞冷笑“难道你不知道我与拓拔焘关系非浅。”
“小人只知道太子殿下让我做的事从来没有错过。”魏彪微笑道“如今太子人已在平凉,特为见您而来。”
林飞一惊,蓦然脫口:“什么?他竟敢在这个时候回平凉!”他阵前反悔,带走赫连定,拓拔焘正在震怒。要是被他发觉…
“正因为这里太危险,谁也想不到他敢在这时回来。”
林飞喟叹“此人行事太过冒险…”
魏彪怅然“那是您不知燕国內情。很多事,太子不做,也不会有别人做。燕国之势,岌岌可危。”
“这和见我有什么关系。”林飞不解。
魏彪惊觉噤声,半晌才讷讷道:“太子传话说…他只想见见离散多年的妹妹…”
宮城西角的竹林衬着一轮微红的妖月。
披着⽩⾊斗篷的人,正静静地等在那里。
竹林摇曳,细小的叶片发出轻不可闻的声响,手中微明的灯映亮那人含笑的凤眼。
林飞怔怔地看着冯翼。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又总觉得今晚才是第一次见到他,那个有着完美脸型优美眉骨细长凤目的未来王者,以前一举手一投⾜都带着魅如舂⽔的柔倦,这一刻,却在狂狷美
中带出了一国太子的气度。只是当他向她微微一笑时,包裹周⾝不可靠近的气息便清冷俱散了,一地橙⻩的竹林里,他好像还是当⽇画舫中笑如暖⽟的哑巴琴师。
见她局促呆怔,冯翼笑着招手“过来啊…”听着他柔柔淡淡的嗓音,就像受到蛊惑似的,林飞果然呆呆地走近几步。直到近前,才觉得不对劲地别转过头,不习惯地小声问出:“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
头顶传来清如流⽔的笑声“连拓拔焘都能看穿我们有关系。我这个当兄长的又怎会不知道呢。其实…”他音⾊绵绵道“早在江南舫上,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谁了。”
“哎?”林飞诧异,不由得挑眉抬头,正看到冯翼浅笑盈盈向她望来。
“你左手背上有颗红⾖大小的红痣。当年⺟后的手上也有这样一颗。⽗王常常提起,我那失散的妹妹生下来就在同样的地方长着一样的小痣…”冯翼微笑“不然,我何必刻意当着外人,讲起自己妹妹的事。”
“他,我是说…”林飞犹疑道“那个人有提过我的事?”
“当然呀。”冯翼美目微睁“⽗王时时想起这件事,还要泪流不止。有生之年最大的期盼,就是能找回战
时失散的女儿…”他拉起林飞的手“你是我们燕国的公主,当然要回到燕国去。”
“可是,可是…”林飞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一时懵住了。
“你是怨恨⽗王丢下了你?”冯翼掀起长长的睫⽑,青⾊的瞳孔若透明的琉璃。⾼挑的美丽男子,噙着淡淡的微笑又夹带一丝愁苦的模样,
惑动摇着林飞的防备。
这是哥哥,如果和他一起离开,就能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了吧。她也就有了⽗亲,兄长,有了她欠缺的一切缺失。可是,內心某个地方,却在抗拒,抗拒着这么柔软的
惑…抗拒着这么近在咫尺可轻易获得向往已久的温暖。
“我、我不能走…”
忧悒地头摇,说出不太情愿的拒绝。因为要去当燕国的公主,她就势必得抛下佛狸。
“是为了拓拔焘吗?”冯翼温和地笑了笑。不经意地垂睫,望向单手擎举的雪⾊灯笼“那个弑⽗又不守信的人。既不是英雄,也不是君子。他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那我最好的选择是什么?”林飞按住心口,问这个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妹妹,却到了现在才开口承认的人“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给过我什么选择的权利!我也不管佛狸对别人怎样。他不是英雄也不是君子,但他会把我当成是最重要的人!至少,他没有想过要拿我当一个筹码。”
长长的睫羽下,幻⾊摇动,及地的⽩⾐也随风飘浮。几片竹叶轻轻打转,无声无息地飘落在泥土地上。
“就算你是我哥哥!我也不想听到你说他的坏话!就算佛狸利用过我,可是你现在所做的又是什么呢?在这样的夜晚,叫我来这里,利用我们间的⾎缘,你所要做的又是什么呢!”她不相信冯翼,她不会再随便相信任何人!
“我所想做的只是带走你。”清清凉凉的音⾊流金霏雨般地飘渺而来,有人低低地说着“…因为你是我妹妹。”
林飞背转过⾝,眼泪不争气地滑落。
不想承认被这句话打动了,但她确实是被打动了。
明明知道危险,还是在这种时候跑回城来,为了见她一面,说要带她离开。如果这样的话,早一些时候,早在那个秋分的夜晚前,对她说,说不定她会动摇的。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办法抛下佛狸了。
在那片菜田里。佛狸望着她的眼神,已经让她有⾜够的自信去相信,她就是佛狸所追寻的那个唯一的人。她是他想要与之⽩首、与之一路并肩走下去的人,从相遇开始就没有放弃过她的人。无论做了错事,正确的事,都希望得到她认可的人。无论是让她愤怒,还是让她开心,无论说什么也不需要掩饰,因为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过太多事,才会结下特殊羁绊的人!
她怎么会选择去当莫名其妙的燕国公主,而抛舍下拓拔焘呢。
她望着冯翼,在这一片淡月胧明的光影里,在这一地如盐的月⾊下。
蓦地,她走过去,伸出双臂,踮起脚,用力地抱住了他。对方的⾐料磨蹭着脸颊带来凉凉的温度,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是兄长的怀抱呢。
从小的时候起,就期盼着能得到的家人的怀抱。
可是,现在的她,却有了比起未曾谋面的⽗亲,更重要的人。就算没有办法不去想、不去思念;就算要一直一直在心里这样矛盾的纠结。她还是无法舍弃拓拔焘,她无法舍弃把她当成最重要的那个看来坚強、却其实也会因为怕死而懊恼哭泣的、⾼傲又脆弱的佛狸…
“对不起呢,哥哥。”
在秀若芝兰的男子耳畔低语过后,林飞转⾝头也不回地跑向属于她的领域。
“我不会让他攻打燕国的!放心吧!”一边跑一边向⾝后喊着,她无需为冯翼怎么离去而
心,那个男子既然能进得来,就有他的办法再出去。
而那道流丽冷澈的注视,当然也被阻决在了林飞的一转⾝之后。
为了佛狸而舍弃了最渴盼得到的东西。是不是因为,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其实她早已发现,她最渴盼得到的那样事物…早就已经从佛狸那里得到了呢。
比起⾎缘更亲密的赐予…
被当作不可替代的绝对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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