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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不想叙述。

 只感觉自己是个诚实的懦夫。

 我的手‮望渴‬触摸樱子,嗅到她的香⽔味,⽪肤滚烫心脏加骤跳动。无言地相拥,彼此没有说更多的话语。因为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或者说什么才是‮全安‬的话题。

 躺在上,背对着樱子,凝视窗外的星光,我流下了眼泪。

 ⾝边的人坐了起来,慢慢传来穿⾐服的声音,我没有看她,也没说话,她也没有,就像个幽灵,或一席‮夜午‬的梦境,就这样悄悄地撤离我的生命。

 关门的声音让我的手指捏紧了单。不能控制地走到了窗边,打开窗帘,倚着窗台看一抹瘦小的人影孤零零地走在还没有完全亮起的道路上。

 然后感觉惶恐,感到心疼。

 我一直都在对自己说谎。

 因为樱子不是合格的恋爱对象,因为已经无法再与她成为恋爱的双方。所以我选择了晴美。温柔明朗的晴美,端庄正派的晴美,喜着我并且能够彼此轻松往的对象。

 和晴美往很‮全安‬,彼此的距离也适当。夏天不热,冬天不冷,但这是因为晴美无法进驻我的內心,也就没有能力让我受伤。

 用蜷起一半的手掌抵住发涨涩痛的眼底,我果然…还是无法抵抗樱子的魅力。

 天空渐渐亮起一层薄薄的微蓝。这个夜晚即将成为过去。只是…它究竟算是什么呢?人类是没有名字予以定义就会感到慌张的生物。我,也是那样。

 樱子为什么会来找我?

 樱子如何得知我新家的地点?

 樱子…她在想什么呢?

 咬着手指蜷起的部分,我把自己快要⼊死巷般地思索着。但还是找不到答案。而生活,还要在天亮之后周而复转地开始。

 胃痛,不想吃早餐,就这么挂着一张苍⽩的脸前往工作地点。进⼊休息室,调了调吉他的弦,接过志村递来的样带,分心二用地考虑着填词的部分一边听着有关今⽇行程的安排。

 志村打算举办大型live。

 但通常都是他负责突发奇想,而我负责实际安排。

 “不是马上就可以做到的。你得给我时间。”

 “当然啦。但是不做就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嘛。”志村笑眯眯地说着,一边吃着女朋友的爱心盒饭,一边用橡⽪圈绑起过长的头发在脑后束个小辫。

 他有不少在音乐界的朋友,人脉广泛。只要打几个电话,应该能找到不少人帮忙。当然,他的任务就是拨通号码,然后把‮机手‬抛到我手里,见面一类的事也由我洽谈,他则在我⾝后天真似的笑着,赢得更多层面的好感。

 一直也是这样的,因为能力不同,才是最佳拍档。

 但是现在,我感到恼火,觉得厌烦。

 “健二还是这么天真啊。”约好见面的知名贝斯手,很喜志村地这样说着。

 为什么你能这么心无城府?我略有不甘地想,难道不是因为一直有像我和小芹那样的人,帮你处理所谓⿇烦的事吗?“现在的业界里,想找到这种笑起来还带着无琊感觉的青年,真是太少了。要保持这个纯⽩的心情做音乐哦!”他用充満欣赏的目光看着志村,轮到我这儿,就只是普通平常的寒暄用语。我了解,善良澄澈正是志村的优点,也是我愿意与他一起工作的理由。人们想要爱护这种纯⽩生物,因为得到这种爱护而变得越发清明,坚信着人世间美好的存在,就连失去的女朋友也可以因为无法再适应其他人而再回来。

 完美的正向循环吗?

 我感到微妙的嫉妒与不平衡。

 但是,这并不是冲着志村。

 只是他的这些特质,让我想到可以名正言顺拥有樱子的良屋。

 为什么我非得因为他,而和樱子分开不可呢?

 虽然事实上做出分手决定的人是我自己。

 没可能不去迁怒。因为我思念樱子。在一起时猜忌疑虑分开后又思念煎熬。我抵住发涨的头…这种感觉,没有语言可以描绘,它,好奇怪啊。

 想把樱子变成我的所有物。

 然后关在菗屉深处加一把锁。

 这样我再也不用患失患得,可以放心地不被她影响不被她纵的生活。

 我不敢说我爱樱子。

 可以确定…我一定不像良屋那么热爱樱子。

 因为后者即使知道樱子同时和其他男人往,也不会离开她的⾝旁。但我不是那样。

 我的自尊心很強。

 所以…我一直都在逞強。也一直都在向自己说谎。

 当天晚上,好久没见面的晴美来了家里。

 打‮房开‬门,晴美笑容可掬地双手⾼举手提袋,装得満満的都是做菜的材料和为我买来的啤酒。

 “今天,帮雅也做大餐哦!”看到晴美精神奕奕的脸,我柔和地笑了。

 手,紧紧地捏着门框。其实,不想让任何人再进来。

 “不是说过了嘛,牛的饮用期一过就要扔掉哦!”我看着晴美弯跪在冰箱前,像个小主妇一样,忙忙碌碌。⾝体和內心都同时感到一阵疲倦。其实,不想被人这样⼊侵我的生活。

 “怎么了?”手扶在冰箱的门上,晴美歪头注视我“脸⾊不好呢。”接着,摆出了要走过来碰触我的动作“发烧了吗?”我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觉得失礼马上掩饰地笑了。

 “…好像有点焦躁。”

 “工作不顺利吗?”

 晴美的眼睛大大的,在近距离之处不停眨动,満満的关怀不断流溢,却让我不知如何招架地把头低下了去。

 “虽然不难处理,但都是些琐碎的事。”我说。

 “我懂的。”晴美理解地点点头“我那边也是一样。唉。朋友虽然很有艺术天分,但是和人际不太行。这方面全是我在做呢。这样⾼密度的,不断和生人接触的话,焦躁感就渐渐累积起来了。”

 “就是这样。”

 “嗯。雅也因为要接触的人,是我的几倍多。疲劳也一定更多呢。”

 晴美笑着,温柔地把手抬起来。这一次,我没有闪躲地让她把手放到了我头上。贴近过去,我拥抱住她。

 晴美有种不可思议的能力,即使一开始让我想要防备,但一定能在最后对她投降。

 她不急不徐的话语,也总是能说得令我信服认同。接着,就会渐渐产生因认同感而变得亲密的错觉了。

 躺在晴美的腿上,晴美一边说话,一边帮我‮摩按‬头部。

 房间就像回到老家的乐器行,我们依然是来此打工的少男少女。隔着柜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一边闲聊着。没有庒力的感觉,不想放弃的温度。

 抱住晴美的,我忽然有点明⽩了樱子惯出轨的理由。

 因为人类贪心,即使知道不能全都得到,也还是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想放手。我一边对晴美感到愧疚,一边跑神地漏听了晴美说话的內容。

 现在樱子在哪里呢?是和良屋在一起吗?她会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而对良屋产生愧疚吗?还是完全不在乎呢。

 突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很想打电话给良屋,试探一下他的反应,他知道吗?知道樱子和我往过吗?现在,虽然分手了,但还是一起过夜了的事,他知道吗?

 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愕然不已。

 我变得残酷了。

 镜子里映出的我,是东京随处可见的成年男子。

 但在我记忆的镜中,我还是那个睡不着觉的晚上,站在朋友家窗下,用小石子敲打上去,然后站在堆満杂物的空地上听着汽笛的声响和朋友练习投球的少年。

 因为这记忆的镜子还没有破碎,每当它与现实映照,就让我为着自⾝的改变而讶然不已。

 可这改变,并不是突兀发生的。

 它就像似⽔流年,一点一滴地侵袭,把我们毫无察觉地改变。

 不变的是…

 我对吉野樱子的恋。

 就好像不管何时遇到她,我都会爱上她一样。与相遇的时间、场合无关。就像人类即使失去记忆,也不会因此改变口味。我像忘却了过往那般一再重复地爱上同一个女人。

 这个感情让大脑沸腾,让思绪变冷。

 我渐渐地沉溺其中,找不到挣脫之道,也变得懒于挣脫了。

 樱子,还是会跑来我这儿。

 总是半夜三更的,一句话不说地按着门铃。

 那刺耳的音⾊,让我不得不第一时间,快速地把门打开。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不是来当你的女朋友。”

 回答我疲惫的声音,是她倔強的答案。

 我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她。

 因为我爱这个女人,虽然她是魔鬼,但她是我爱的人。我爱的人。所以我做不到对她‮忍残‬。

 只是看着她,我就难过。

 我想她过得好。

 不愿看到她精神差的模样。

 可现实是,如果她过得好,就不会来我这里。

 我很清楚,她在我这里寻找慰藉。

 就像我拥抱晴美,也是寻找慰藉。

 可是我愿意负起责任,而她不愿,也不想。

 她就像一只任的小鸟,只在想来的时候飞到我的窗子,天亮了,或许天不亮,她就会又再飞走。

 也许下次受伤,她会再来,也许她就此消失,再不出现。

 我被她一次次这样伤害着,却没有办法不让她一次次进驻我的世界、我的心门。

 这扇门自从十四岁时被一个叫做安信良屋的少年推开后,就只有吉野樱子能⼊侵得如此之深。

 明明我防备着,不想被谁接近。可吉野樱子像懂得咒语,她总能轻易进驻别人永远无法进驻的我心深处。

 并且,她并不在乎。

 我想要得到一份爱,一份‮实真‬的爱,就算所有人都因此讨厌我,还是想要得到‮实真‬的爱。

 “你就没有想过当一个安分的女人,和我永远在一起吗?”我苦笑着问她。

 她看着我,轻轻地笑了。

 “因为你不会永远爱我。雅也。”她像唱歌那样发出动听的音⾊。

 “我以为有人已经证明了他一直在爱你。”我说。

 “你说良屋吗?他爱的是自己吧。”

 樱子的说法让我大吃一惊。

 “凡是说着不求回报也要爱的人,凡是说着不管对方是否回应是否改变都会继续爱下去的人,这样的人,爱的是他们自己。因为他们想爱,所以才去爱。他们只是想要‘去爱某个人’的感觉。因为这样,才能表现得好像很坚強很伟大。只是有着⾜够坚強的任罢了。”樱子微讽地说着这番让我愕然的话,然后‮吻亲‬了我。

 “…雅也是不一样的哦。你受不了我不爱你。这样的你,让我觉得你有一点…爱我。”

 我和樱子从十四五认识,到现在二十三四岁这些年间,断断续续地往。然而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樱子说了如此內心的话语。

 我莫名其妙地⾼兴,侧头看着躺在同一个枕头上的女人的脸,‮摸抚‬着她的脸颊,又莫名其妙地哀伤。

 到了天明,她就会又再次武装起来了。

 此刻这个保持在我们二人间的亲密的距离又会再次被拉大。

 我问:“你是怎样的呢?你的爱情到底是怎么分配的?”

 这个算是哀伤的幽默吗?

 “因为女人比较坏。”她笑了。不是毫无负担的那种恶劣的笑,她一直很安静,很有气质,虽然也有不讲理狡猾无聇的时候。但更多时候,她维持着同一种格调,在我认识的人中,很少见地保持着只属于吉野樱子的“颜⾊”

 那份绝对不想被什么东西沾染改变的固执倔強強烈的主张。

 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一直以来昅引着我。

 人们渐渐地长大,从孩子变成少年,再从少年变成大人。遵守规则的同时,被世界的某些规则同化。

 但是樱子没有,她恶劣却抢眼地保持她的风格。所以我才…被昅引了。

 这是恋爱吗?

 我真的搞不懂了。

 用拥抱填补內心的寂寞,借由体温相互取暖的夜晚,淌下眼泪,只是因为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怜。

 我和樱子相拥着,就像拥抱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温柔地对待对方的⾝体,想要怜爱对方,虽然知道怀中的人是如何可恶,但只有这个人一定是不一样的,只有这个人能进驻到我心底。

 就算是魔鬼,却没法不爱着。

 但与此同时,我感觉內心有什么,正一点一滴地流失。

 就像放在枕边的钟表,指针正嘀嘀地转动着。

 那是——不被回应的爱的倒计时。

 再见到晴美那天,她似乎言又止。

 好像想说些什么,偷偷地瞄着我,对于我说的话却又有些心不在焉。

 “工作很忙吧。”

 我随口问着。

 我和晴美的谈內容,是带有样版般的固定模式。

 ——工作是否忙碌。

 ——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呢。

 ——⾝边共同认识的人又搞了哪些笑料。

 诸如此类,仅此而已。

 我,并不是真心想要了解那样的事。

 只是除此之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工作很忙的…难道不是雅也吗?”

 晴美,说出了稍微让我有些吃惊的话。

 回应刷地抬起头来的我,是晴美略带隐忍低下头去的表情,因为急忙转⾝的动作,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搞什么,你穿得太单薄了。”我捏了捏晴美套在衬衫之外的针织⽑⾐,锦⾊花朵的纹样仅用脉络作连接,很巧妙美丽的图案,但过多的镂空设计反而失去了⽑⾐本⾝的价值。

 “你看,着凉了吧。”手顺势上移,拍上晴美的肩膀,只是这样的小动作,晴美却仿佛感受到关怀似的,勉強扬起嘴角向我露出了微笑。

 “好久没有一起去哪里玩了。”我抱住她,捏着散落在她肩上的一绺秀发,轻轻地说。

 “两个人一起去旅行吧。”

 我想要暂时地逃开东京,逃开生活,逃开樱子,逃离爱情。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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