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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2)
 她看着关靖。

 她不懂,他明明是杀人如麻的世之魔,为什么会出手相救?为什么要为了北国的百姓,在雪地里来回奔波?

 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南国凤城里锣鼓喧天,没有半点节制,吃的吃,喝的喝,谁管得着,北国人正捱饿受冻?说不得,他们还会一边吃着山珍海味,一边笑着骂北国人活该呢!

 可是,关靖却在这里。在这片冰冻的大地上,为北国人运粮。

 他可以不管的。明明,他就可以像是,凤城里那些奢华浪费,大肆庆祝的南国人一般,不管北地人们的死活。

 饿死就饿死了,这些年来,他不也亲手杀过许多北国人?

 那是她亲眼看到的、不敢忘记的、至今历历在目的啊!

 当年,杀人无数的是他。

 可是,如今却也是眼前,这一个男人,在风雪中救人无数。

 两个多月以来,他宁可忍着疼、挨着痛,也不回凤城,固执的就是要亲自留在北地指挥,救灾。

 营帐里,一灯如豆,漾着暖暖的火光。

 沉香转开视线,不敢再直视着,他那双像是要看透,她心魂的双眼。她再次低下头,以轻纱包扎着他的手。

 那曾经好看优雅的十指,此时惨不忍睹,让人望之畏怖。

 心,无端扭绞着。

 她不敢深想,口深处为什么疼;更不敢探究,口深处为什么痛,只能替他将受尽折磨的十指,小心翼翼的用轻纱包起。

 榻边的一盆清水,都被他的血染红了。

 她端着水盆,走到营帐的帐幕旁,交给在外头守候的军仆。当她再回头时,就看见关靖坐在榻上,眉宇紧拧的,双眼合着,正以掌着太阳

 他的头,又疼了。

 这个男人,从不在外人面前,显任何弱点,更不会让旁人知道他的不适。可是,他在她面前,却早已不再遮掩。

 到底,这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她记不起来,只觉得一阵慌乱。

 刹那之间,她不敢靠近他,而是转过身去,整理纱布、收拾药罐,延迟靠近榻边的时间。

 “沉香。”

 忍着痛的呼唤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她的手微抖,差点将药撒了。

 “别弄了。”他说。

 “我必须…”那隐含倦累的声音,揪着她的心。她不敢回头,怕心会更慌、更痛,也更软。“我必须先收拾好…”可是,他不死心,再次轻唤她的名。

 “沉香。”

 那嗓音,好轻,好低,像是他正以温柔的大手,抚上她的后颈。

 她忍不住囚眸,看见他曲着膝,半卧在榻上,隔着灯火凝望着她,左手仍是抚着脑袋,但是双眼已经睁开。

 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一双深黑的眼眸,尽是疲惫。他朝她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开口要求。

 “过来陪我。”

 那不是一句命令。

 他的口气不是,表情更不是。

 他是在要求她,向她索要温柔、恳求她的抚慰。

 她应该过去。如果,是两个多月前的她,一定会立刻过去的,给他假意的柔顺,哄骗他该要治疗,然后她会在焚香里,不着痕迹的撒落,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毒。

 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双脚却像黏在地上一般,无法动弹。

 她不想过去。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关靖的左手,仍悬在半空等待,一会儿之后就开始颤抖。她没有上前来,让他的黑眼更黑,透出些许苦涩。

 最后,他将手慢慢的收回身侧,垂下了双眼,嘴角浮现一抹,自嘲的笑。跟着,他缓缓翻身,躺了下来。

 但是,她已经看到了,那抹漏他真正情绪的苦笑。

 而那抹笑,狠狠的,扯疼了她的心。

 来不及深想,沉香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迈开‮腿双‬,匆匆走上前去,回到他的身旁,在榻旁跪下。

 关靖徐缓的睁眼,黑眸里兴起一丝波澜。

 她抬起了双手,轻轻的替他着,额上的道。一次又一次,慢慢的、轻柔的,以指腹在他额际、发中,画着圆、梳着发,替他舒缓头疼——真心的,替他舒缓着,因她而产生的顽劣剧痛…

 但是,她还是不敢瞧他的眼、不敢看他的脸。

 即便是如此,她依然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

 直到许久之后,她才怯怯抬头,不得不看向他,果然看见他深深望着她,那神情、那模样,教她心颤手抖。

 瞬间,她本能的想收手,他的动作却更快,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心跳,了一拍。

 没错,她还是可以手的,但是这么一来,就会弄痛他的手。

 看着这个男人,她的喉头莫名紧缩。她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不清楚为什么要在意他会痛,但是,她就是无法回手。

 而关靖,将她的手,拉到边,温柔的印下一吻。然后,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心上。

 他闭上眼了,可是她无法动弹,深深被他撼动。

 即使伤得那么严重,任何轻微的动作,都会引起剧痛,他仍旧用着手,在她手背上来回摩挲轻抚着,像是不舍、像是眷恋。而他脸上的表情,更像是心安。

 “陪我躺一下。”他说。

 无法拒绝,也难以拒绝,所以她只能躺下,在他身畔躺着,让他握着她的手,抚着他规律跳动的心。

 “谢谢。”他说。

 那句诚恳的道谢,如似穿心。

 这世上,有多少人,曾听过他说出这两个字?

 轻颤的白小手,就搁在他心口,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心跳,还有温暖。

 她是要来报仇雪恨的!

 她是要来折磨他至死的!

 明明,她亲眼见过,他杀害她的亲人;明明,她恨他入骨,恨了这么多年,可是为什么,事到如今,她却会为他感到心疼?

 轻颤的白小手,就搁在他心口,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心跳,还有温暖。

 所有事情都了谱,跟她盘算的不同。她从来没有想到,会被他惑;没有想别,这世之魔,会有温柔的一面;没有想到,他也有血有

 她错了吗?

 她无法分辨,关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她更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行为举止是好是坏。

 杀人的是他,救人的也是他。

 为什么?

 她与他枕在同一个枕上,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心中挣扎着、犹疑着、动摇着,万分惑。

 为什么?

 她想问,很想问,却无法开口。

 他,究竟是人,抑或是魔?

 关靖已经睡着了,她的所有感官,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体温,都是那么清楚而鲜明。

 当他睡时,她悄悄收回手,起身来到香匣旁。

 炉里的香,已经焚尽。

 她该放更多的香料进去。可是…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所作所为,全部涌上心头。

 来到关靖身边之前,她一心一意认为,他是万恶不赦的杀人魔头。这是举世皆知的,任何人都以为,他是残酷冷血的恶魔,连她也是。

 如今,她却再也不敢确定了。

 她有没有可能错了?

 是的,他杀了她的家人,但是同样的,过去数个月来,他也救了无数的人。

 虽说,现在的善行,不能弥补往昔的罪大恶极,但是她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对的吗?她是不是应该再观察一阵子?

 看着匣里的香料,她紧咬着瓣,迟疑着、踌躇着,困惑且不安。

 过了半晌之后,她伸出手来,取了别种香料,搁进熏炉里头,然后关上了香匣,再轻轻盖上炉盖。

 烟雾透出熏炉,无声飘散。

 今夜的香料,依旧能为他止痛,却不会让他的病症更重。

 回到榻上,她来到他身边,俏无声息的躺下,小心的没有扰醒他,娇小的身躯静静在暗夜之中,陪伴着他,依偎着他。

 风雪仍在帐外呼啸,像是北地的幽魂,在众声唱着。

 你忘了吗?

 忘了吗?

 她没有,真的没有。

 香气还没能发挥效果,当关靖因为头痛,再次呻时,她伸出了双手,再一次轻轻的,抚着他的头,提供他所需要的慰藉。

 她只是需要他,再继续救人。

 在心中,她不断这样告诉自己。

 当夜更深时,沉香任由关靖抱着,静静看着他,在睡梦之中,无意识的侧过身来,将她拥抱得更紧,像是抱着最心爱的珍宝。

 是的。

 她需要再观察一下,需要再确定。

 无数次的,她这么告诉自己。

 是的,只是这样。

 她闭上双眼,不让眼中的水雾持续蔓延。

 是的,真的是这样。

 如此而已。

 —上集完—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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