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葬
是的,声音是从一排⽩杨林那边传来的,是在叫我的名字,一声接一声,很急切。
当时,我正伏在办公桌上,殚精竭虑地写一篇导领的讲话稿,笔下正流畅时,我无法分辨是谁的声音。
出于某种责任,我放下笔,站在走廊上俯瞰下面…久已荒芜的宣传栏下,站着一位很胖的小伙子,他忙
地点击着机手,不知道是在与外界的哪一个地方联系,可能是未通,他抬起头来,大声叫我的名字,我这才回过神来,是我的一位久已未联系的亲密同学,我的铁杆兄弟。我匆匆忙忙奔下机关大楼,
着耝气站在他的对面,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等他开口说话。他眼睛红⽩夹杂,嘴
一阵翕动,放出一串颤音来:“他妈的…我弟…我弟弟死了…这个不争气的…”
我记得那天是中秋节,我也知道,他这个时候来找我,是因为我们曾经肝胆相照,冷暖与共。我知道,我必须去,并且始终陪伴在他的⾝旁,这种想法上升到的我思想与意志后,我低低的地对他说:“你等一下,我去请假…”我急切地找到我的导领,本想撒个谎,中秋佳节去处理丧事,对于手头正任务紧的我来说,毕尽不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但又考虑到,讲话稿未写完,如果撒出的谎理由不充⾜,反而让导领批评一通,那就尴尬了,于是照实说了,导领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后,立即换了温和的语气:“快去快回,家里的事情很多…”我急急忙忙,忘了说声谢谢,调头就奔下楼来。
我们又象从前一样,亲密地走在矿区的烂马路上,一辆煤车呼啸着擦过我的肩膀,⽩杨林里的树叶一阵摇
,一团黑灰立即模糊了我俩的视线。
同学掏出机手,一阵点击,通了,是来自政民局的声音:“车子马上就到…”
我们站在十字路口,翘首审视每一台过往的车辆。为了缓一缓急切的心情,我们各自点上一支烟,然后开始说话:“准备火葬?是吧!”
“我爸爸说了,一把火烧了,不要骨灰…”
“可是,他是你爸的儿子,你的亲弟弟!”
“是呵,我的弟弟。本来他的⽇子很好过,不知是哪
神经出了问题?”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他已经死了”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来减轻我的同学心中的的悲伤。
“他从小就聪明,但从小就不听话”
我感到话题越来越沉重,就收住了嘴。掏出机手,打了个电话给家里,是⽗亲接的,我说:“不回来吃饭了,我同学找我有急事”⽗亲说:“今天是中秋节,你有什么要紧的事?”
政民局的车来了,是一辆⽩⾊的带警拉尸车,就是这辆象幽灵一样的车,等一下就要将一个年轻的躯体送⼊⾼温⾼庒的火炉,让一个曾是活蹦
跳的生命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个已经没有了呼昅的躯体是我同学的弟弟,我们曾经亲热地兄弟相称,他的名字叫:強強。他是一个沉默寡言但却天份极⾼的年轻人。记得我上他家玩时,总看见他捧着一本书,蹲在楼梯口,专心致志地看到晨昏夕暮。我知道,是他⽗亲节⾐缩食,负债累累,送他上了名校,而他如今却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他哥说:“就在他死去的
头,还有1000多元的‘料’”我没听懂,凝神望着我的同学:“你说什么?他还拉了尿?”
“唉——‘料’就是品毒,这是行话,也是黑话”
“他昅毒?是品毒要了他的命?唉呀——他昅了多长时间了”我惊讶地问。
“不长,一年不到,曾戒过两次,我们都以为成功了,没想到…”我的同学哽咽起来。
“可是,一年不到的时间,是不致于送命的呵!”
“都是这样说,可是他现在的确是死了呀——”
⽩⾊的车辆醒目地进⼊了矿区的家属住宅区,马路的两旁早已围満了人群,不时有邻居燃放送别的爆竹,噼哩叭啦的,煞是揪心。这使我想起五年前的爆竹声,也是这样噼哩叭啦的响着,但是,是祝贺強強一举考上名牌大学,是送别他启程赴校就读,是预祝他有一个光明的前程。同时,也是邻里的光荣,邻里的骄傲呀!
车辆在一个十字路口停稳后,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以⿇木的神情、专业化的⽔平,迅速准确地菗出了单架,所有脚步一齐迈向一颗死亡的灵魂。
同学将一小袋装有米粒的纸包悄悄的塞与了我,说:“放在⾝上,避琊的…”
单架进层后,我看见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塑料袋,用戴着手套的手抖了抖,在其他的人的协助下,⿇利地将強強兜了进去。此时,鞭炮声、喊声、哭声汇集起来,车辆呼啸着驶向了远方…
我与我的同学以及強強的“铁杆”哥们相对无言地坐在车內,风从耳边刮过,进⼊耳鼓的是车辆永不停歇的奔弛声。窗外的风景这样告诉我们,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幢幢⾼楼仿佛珍珠一般被宽阔的公路这
纽带精致串联着,強強似乎是带着让常人无法理解的迹团离开这一切的。一路上,我始终没有向任何人问起造強強昅毒而亡的确切原因。我知道,这是一个不太能用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问题,但我愿意就此思考下去…
可能是沉默得太久,火葬场工作人员扭头问我——“多大了?”我望望我的同学,这不属于我回答的范畴。
“二十六,刚満,前几天,是他的生⽇”
此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在这样的氛围里,沉默仿佛是最有效的哀痛方式。很快,这辆⽩⾊的车辆开到了它应该停靠的地方。突然,我的同学大声地叫唤起来:“伟宝,我们在这里,在这里…”
伟宝是強強的大哥。在得知弟弟的死讯前,他正背着简单的行囊,在国全各大中小城市行走,行者无疆,他一直在寻找自已散落的梦,自己支离的精神家园。他在我
知的人群当中,是一个特殊的人物,我直都在试图理解他那被常人称之为怪异的行为和生存方式,他无怨无悔地放弃了他那⽩领生涯,毅然选择了近乎流浪的生活。
此时,我又一次惊异于他是这样准时无误地出现在火葬场的大门口,恭候弟弟強強亡灵的到来。
我的同学急忙跳下车,当兄弟俩带着失去亲弟的哀痛扭抱在一起时,我看见,他们的眼晴都红了,但是,却没有掉泪。伟宝那简单的行囊从肩头滑落时,我猜不出,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或许是最廉价的⽇用品,或许是用来充饥的简单食品,或许是一笔珍贵的精神财富与情感砝码。我无从猜测,我早已习惯了自已的无能。
于是,我凝重地跳下车,轻风飘来了我的同学与他的哥哥的对话:“強強在车上?”
“嗯——”
“姐姐来了吗?”
“姐夫来了…”
“強強在去前没有跟你说什么?”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当我回到家里,他已再也不能说话了,爸爸很伤心,他要我不要把这一切告诉你。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兄弟俩抑制不住放出了悲声。
仪仗队蜂拥而至,一时哀歌四起。哀乐声中,立即有人将躺着強強⾝躯的单架弄到了停尸场。我陪着我的同学以及他的亲属去理办缴费手续。
“骨灰要不要?要的话,得出钱买骨灰盒,家里经济条件怎么样?不行的话,买个便宜的,三百元整…”收费的铁栅栏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的同学踌躇了,他望望我,望望他的哥哥,再望望他的姐夫,最后说:“要不要?可是,爸爸说了的,是不要的…”他的姐夫又补充到:“老人家⽩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够伤心的了,留着骨灰盒,他会更伤心”
我不好揷话,看看伟宝,伟宝红着眼睛,坚定地说:“要,钱我来出,骨灰盒由我来保存…”
伟宝的姐夫急了,一把拉住伟宝:“爸爸已经说得很明⽩了,一把火烧了,骨灰不要带回来”
伟宝没有说话,他掏出钱,递了进去…
接着,我们看到,火葬场的烟囱里,冒出了一股股黑烟,飘向靠山的那片林子里去了。“強強彻底消失了!”強強的“铁杆”哥们这样说时,目光里充満了追怀的情绪。
“记得他说过,他已经很不适合生活在现实世界之中了他需要一个虚幻的世界,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尝了”我听到強強的哥们说出这番话时,额头上已冒出了冷汗,这不是对強強死亡原因的⾼度概括吗?我这样自语着,没有人作出类似的回应。我紧紧拉住我的同学的手,相知相契地走出大门时,伟宝已用他那简单的行囊将他的強強弟弟装在了其中,他说
他要背着它浪迹天涯…
这以后,我又回到了我生活、工作的环境。我
醮
情写就的那篇讲话稿得到了导领的⾼度赞赏。带着这一喜悦的心情,我接通了我的同学的机手,互致问候后,他告诉我,伟宝没有背着“強強”去浪迹天涯,他说,如果这样的话,他是承受不了那样的重负的。还说,他兄弟俩瞒着⽗亲把“弟弟”带了回来,悄悄的把他葬在了他的⺟亲的坟堆旁,以便每年的清明去看望他们。
我将要挂断电话时,他突然又告诉我,伟宝去处理弟弟遗留下来的“料”时,內行人告诉他:那是一堆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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