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
广场中人声渐静,空智⾝后那达摩堂老僧朗声说道:“咱们便依众英雄议定的规矩,起手比武。刀
拳脚无眼,格杀不论,各安天命。最后哪一个门派帮会武功最強,谢逊和屠龙刀都归其所有。”张无忌眉头微皱,心想:“这和尚生怕旁人下手不重,唯恐各派怨仇结得不深,哪里是空见、空闻这些神僧们的慈悲心肠?”既议定每人胜得两场,便须下来休息,先比迟比倒无多大分别,登时便有人出来叫阵,有人上前挑战,片刻间场中有六人分成三对较量。赵敏自在万安寺习得六大门派的绝艺后,修为虽然尚浅,识见却已不凡,站在张无忌与范遥之间,低声议论那六人的武功,猜测谁胜谁败,居然说得头头是道。只一盏茶时分,三对中已有两对分了输赢,只有一对尚在
斗,跟着又有人向胜者挑战,仍是六人分为三对相斗的局面。新上场的两对分别动用了兵刃。如此上上落落,十之八九是有人流⾎受伤,方始分出胜败。
张无忌心想:“如此相斗,各帮各派非大伤和气不可,任何一派败在对方手中,即使无人丧命受伤,⽇后仍会辗转报复,岂非酿成自相残杀的极大灾祸?”
只见场中丐帮的执法长老一掌将华山派的矮老者劈得口噴鲜⾎。华山派⾼老者破口大骂:“臭叫化,烂叫化!”纵⾝出来,便
向丐帮执法长老挑战。矮老者抓住他手臂,低声道:“师弟,你斗他不过,咱们暂且咽下了这口气。”⾼老者怒道:“斗不过也要斗!”嘴里虽这般说,其实深知师兄的武艺与自己招数相同而修为较深,师兄尚且败阵,自己也是非输不可,被老者拉着,不住口听
骂,却回⼊了木棚。接着?执法长老又胜了“梅花刀”的掌门人,连胜两阵,在丐帮帮众如雷掌声之中,得意洋洋的退回。如此你来我往,广场上比试了两个多时辰,红⽇偏西,出战之人也是武功越来越強。许多人本来雄心
,満心要在英雄大会中吐气扬眉,前逞威,但一见到旁人武功,才知自己原来不过是底之蛙,不登泰山,不知天地之大,就此不敢出场。到得申牌时分,丐帮的掌钵龙出场挑战,将湘四排教中的彭四娘打了一个大筋斗。彭四娘的背心裂开了一条大
,羞惭无地的退下。掌钵龙头眼望峨嵋派人众,冷笑道:“女娘们能有甚么实真本领?不是靠了刀剑之利,便得靠暗器古怪,这位彭四娘练到这等功夫,那也是极不容易的了。”周芷若低声向宋青书说了几句,宋青书点了点头,缓步出场,向掌钵龙头拱了拱手,道:“龙头哥,我领教你的⾼招。”掌钵龙头一见宋青书,登时气得脸上发青,大声道:“姓宋的,你这奷贼奉了陈友谅之命,混⼊我丐帮来,害死史帮主之事,你这奷贼定然也有一份。今⽇你还有脸来见我么?”宋青书冷笑道:“江湖上混迹敌窝,刺探机密,乃是常事,只怪你们这群化子瞎了眼睛,识不出宋大爷的本来面目。”掌钵龙头大骂:“你连你亲生老子的武当派也能背叛,甚么事做不出来?你对⽗不孝,将来对
也必不义。峨嵋派非在你手中大大栽个筋斗不可。”宋青书怒得脸上无半点⾎⾊,道:“你放庇放完了么?”掌钵龙头更不打话,呼的一掌便击了过去。宋青书回⾝卸开,反手轻轻一拂,以峨嵋派的“金顶绵掌”相抗。掌钵龙头恼他混⼊丐帮,骗过众人,手下招招杀着,狠辣异常,竟是
命相搏,已非寻常的比武较量。
掌钵龙头在丐帮中位份仅次于帮主及传功、执法二长老,掌底造诣大是不凡。宋青书是武当派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人物,但初习峨嵋派的“金顶绵掌”究竟不甚
练,掌法中的精微奥妙变化施展不出来。他斗到四五十合之后,已迭逢险招,自然而然的便以武当派“绵掌”拆解。这是他自幼浸润的武功,已练了二十余年,得心应手,威力甚強,与峨嵋派“金顶绵掌”外表上有些彷佛,运劲拆招的法门却大不相同。旁人不明就里,还道他渐渐挽回颓势。殷梨亭却越看越怒,叫道:“宋青书,你这小子好不要脸!你反出武当,如何还用武当派的功夫救命?你不要你爹爹,怎地却要你爹爹所传的武功?”宋青书脸上一红,叫道:“武当派的武功有甚么稀罕?你看清楚了!”左手突然在掌钵龙头眼前上圈下钩、左旋右转,连变了七八般花样,蓦地里右手一伸,噗的一响,五
手指直揷⼊掌钵龙头的脑门。旁观群雄一怔之间,只见他五
手指⾎淋淋的提将起来,掌钵龙头翻⾝栽倒,立时气绝。宋青书冷笑道:“武当派有这功夫么?”
群雄惊叫声中,丐帮中同时抢上八人,两人扶起掌钵龙头尸⾝,其余六人便向宋青书攻去。那六人均是丐帮好手,其中四人还拿着兵刃,霎时间宋青书便险象环生。空智大师⾝后一名胖大和尚⾼声喝道:“丐帮诸君以众欺寡,这不是坏了今⽇英雄大会的规矩么?”
执法长老叫道:“各人且退,让本座为掌钵龙头报仇。”丐帮群弟子向后跃开,抬着掌钵龙头的尸⾝,退归木棚,人人満脸愤容,向宋青书怒目而视。
旁观群雄均想:“虽说比武较量之际格杀不论,但这姓宋的出手也忒煞毒辣了些。”
这时张无忌心中所想到的,只是赵敏肩头的五个爪印,以及那晚茅舍中杜百当夫妇尸横就地的可怖情景,颤声问道:“杨左使,峨嵋派何以有这门琊恶武功?”
杨逍头摇道:“属下从没见过这等功夫。但峨嵋派创派祖师郭女侠外号‘小东琊’,武功中若带三分琊气,却也不奇。”二人说话之间,宋青书已与执法长老斗在一起。执法长老⾝形瘦小,行动快捷之极,十
手指如钩如锥,以魔爪功与宋青书对攻,看来他也擅长指功,也要用手指在宋青书天灵盖上戳出五个窟窿,为掌钵龙头报仇。宋青书初时仍以“金顶绵掌”功夫和他拆解,斗到深涧处,执法长老喝一声:“小狗贼!”左手五指已搭上了宋青书脑门,便要透劲而⼊。宋青书右手疾伸,噗的一声响,五
手指已抓断了他喉管。执法长老向前扑倒,左手劲力未衰,揷⼊土中,⾎流満地,登时气绝。
周芷若打个手势,八名峨嵋派女弟子各持长剑,纵⾝而出,每两名弟子背靠背的分占四方,将宋青书围在中间,丐帮若再上前动手,立时便是群殴的局面。
一名达摩堂老僧朗声说道:“罗汉堂下三十六弟子听令!”手掌拍击三下,三十六名⾝披⻩袍的少林僧跃将出来,十八名手执禅杖,十八名手执戒刀,前前后后,散在广场各处,似阵法又不似阵法,已守住了各处扼要所在。
那老僧说道:“奉空智师叔法旨,罗汉堂三十六弟子监管英雄大会的规矩。今⽇大会中比武较量,倘若有人恃众欺寡,便是天下武林的公敌。我少林寺忝为主人,须当维系公道。三十六弟子严加查察,不论何人犯规,当场便予格杀,决不容情。”三十六名少林僧轰然答应,虎视耽耽的望着广场中心。这么一来,峨嵋派防护在先,少林派监视于旁,丐帮众弟子虽然群情悲愤,却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只是⾼声怒骂,将执法长老的尸⾝抬了下来。
赵敏向范遥低声道:“苦大师,没想到峨嵋派尚有这手绝招,当⽇万安寺中,灭绝师太宁死不肯出塔比武,只怕就是为此。”范遥摇了头摇,心下苦思拆解这一招的法子。他呆了半晌,忽向张无忌道:“教主,属下向你请教一路武功。”双掌按在桌上,伸出左手一
食指,右手一
食指,一前一后,灵活无比的连续动了七下,低声道:“我双臂如此连攻,只须
到了这小子的手臂,內力运出,便能震断他的手臂关节,他指力再厉害,也教他无所施其技。”张无忌也伸出双手食指,左钩右搭,道:“小心他以指力戳你手臂。”范遥点头称是,道:“我以擒拿手抓他手腕,十路八鸳鸯连环腿踢他下盘。”张无忌道:“猛攻八十一招,叫他无法
息。”
他二人四
手指此进彼退,快速无伦的攻拒来去。范遥忽然微笑道:“教主这几下太过神妙,这小子除指力之外,武功有限,这几招料他施展不出。”张无忌微微一笑,道:“他施展不出这三招,那么范右使你已然胜了。”左手食指转了两个圆圈,右手食指突从圈中穿出,钩住了范遥的手指,微笑不语。范遥一怔之下,大喜道:“多谢教主指点,属下佩服得紧。这四超匪夷所思,大开属下茅塞,我真恨不得拜你为师才好。”张无忌道:“这是我太师⽗所传太极拳法中的‘
环诀’,要旨是在左手所划的几个圆圈。这姓宋的虽然出自武当,料他未能悟到这些精微之处。”
范遥成竹在
,已有制胜宋青书的把握,只是宋青书连胜两场,按规矩应当退下休息,须得待他再度出场,然后上前挑战。赵敏微微一笑,神情甚是悦愉,走到一旁。张无忌走到她⾝边,低声问道:“敏妹,甚么事这等
喜?”赵敏⽟颊晕红,低下了头,道:“你传授范右使这几招武功,只让他震断宋青书的手臂,何以不教他取了那姓宋的
命?”张无忌道:“宋青书虽多行不义,终究是我大师伯的独生爱儿,该当由我大师伯自行处分才是。我若叫范右使取了他
命,可对不起大师伯。”赵敏笑道:“你杀了他,周家姊姊成了寡妇,你重收覆⽔,岂不甚佳?”张无忌笑道:“你许不许我?”赵敏微笑道:“我是求之不得,等你再有三心两意之时,好让她用手指在你
口戳上五个窟窿。”
当张无忌与范遥拆招、与赵敏说笑之际,宋青书已在峨嵋八女卫护下退回茅棚。群雄见到他适才五指杀人这两场惊心动魄的狠斗,都不噤心寒,不愿出来以⾝犯险。过了片刻,宋青书又飘然出场,抱拳道:“在下休息已毕,更有哪一位英雄赐教。”范遥叫道:“让我领教峨嵋派的绝学。”正要纵⾝而出,突然一个灰影一晃,站在宋青书之前,向范遥道:“范大师,请让我一让。”只见此人气度凝重,双⾜不丁不八的站着,抱元守一,正是武当二侠俞莲舟。范遥见他已然抢出,又知他是教主的师伯,自不便与他相争,说道:“范某今⽇有幸,得观俞二侠武当神技。”俞莲舟道:“不敢。”
宋青书从小就怕这位师叔,但见他屏息运气,严阵临敌,知道今⽇之事,已不再是武当山上授艺拆招,而是生死相搏,虽说他另行学得了奇门武功,终究不免胆怯。俞莲舟抱拳道:“宋少侠请!”这一行礼,口中又如此称呼,那是明明⽩⽩的显示,他对宋青书不敢有丝毫轻视,却也已无半分香火之情。宋青书一言不发,躬⾝行了一礼。俞莲舟呼的一掌,
面劈去。
俞莲舟成名三十余年,但武林中亲眼见过他一显⾝手的却寥寥无几,直至今⽇,才见他以双掌柔劲化去霹雳雷火弹无坚不摧的狠势,功力之纯,人人均自愧不如。江湖上素知武当派武功的要旨是以柔克刚,招式缓慢而变化精微,岂知俞莲舟双掌如风,招式奇快,顷刻间宋青书
腿间已分别中了一腿一掌。
宋青书大骇:“太师⽗和爹爹均是要我做武当派第三代掌门,决不致有甚么武功秘而不授。俞二叔这套快拳快腿,招式我都是学过的,但出招怎能如此之快,岂不是犯了本门功夫的大忌?可偏生又这等厉害!”待要施展周芷若所授的指上功夫,却被俞莲舟遇得气也
不过来,当下只得连连倒退,竭力守住门户。群雄全神贯注的瞧着二人相斗,眼下虽是俞莲舟占着上风,然而适才宋青书抓杀丐帮二老,均是反败为胜,从劣势中突出杀着,此事未必不能重演。却见俞莲舟越打越快,可是一招一式却无不清清楚楚,便如擅于唱曲的名家,虽唱到了极快之处,但板眼吐字,仍是
代得⼲净利落,无半点模糊拖沓。群雄纷纷站起,有些站在后面的,索
登上桌椅,心下尽皆赞叹:“武当俞二侠名不虚传,这一口气不停的急攻,招式竟全无重复。”亏得宋青书是武当嫡传弟子,对俞莲舟拳脚中精微的变化都曾学过,只是如此快斗,却是生平第一遭。广场上⻩尘飞扬,化成一团浓雾,将俞青二人裹住。
猛听得啪的一声响,双掌相
,俞莲舟与宋青书一齐向后跃开,两团⻩雾分了开来。俞莲舟尚未站定,复又猱⾝而前。殷梨亭挂怀师兄安危,不自噤的走到场边,手按剑柄,目不转睛的望着场中。这时宋青书生死系于一线,全力相拚,早已顾不得门派之别,所使全是自幼练起的武当派功夫。二人的拳脚招式,殷梨亭尽皆了然于
,知道每一招均是致命的杀着,心中的焦虑比之旁人又远有过之。好在见俞莲舟越打越占上风,若非提防宋青书突出五指穿洞的
毒杀手,处处预留地步,早已将他毙于掌底。
张无忌也颇担心,手中暗持两枚圣火令,倘若俞莲舟真有
命之忧,那也顾不得大会规矩,非出手相救不可。但见尘沙越扬越⾼,宋青书突然左手五指箕张,向俞莲舟右肩抓了过来。俞莲舟在百招之前便在等他施展这一手。宋青书抓毙丐帮二老,出手的情景俞莲舟瞧得明明⽩⽩,倘若事先并无二老遭殃,突然间首次遇到这般
狠之极的杀手,就算不死,也得重伤,既是见识在先,心中早已算好应付之方。宋青书练此抓法未久,变化不多,此时再抓,与起先两下仍是大同小异。俞莲舟右肩斜闪,左手凭空划了几个圈子。赵敏与范遥忍不住齐声“噫”的一下惊呼,俞莲舟所转这两个圈子,正是张无忌指点范遥的太极拳“
环诀”赵敏与范遥一见之下,便知宋青书要糟,果然“噫”声未毕,宋青书右手五指抓向俞莲舟咽喉。张无忌大怒,低骂:“该死,该死!”丐帮执法长老便是命丧于这一抓之下,宋青书对师叔居然也下此毒手。但见俞莲舟双臂一圈一转,使出“合六劲”中的“钻翻”“螺旋”二劲,已将宋青书双臂圈住,格格两响,宋青书双臂骨节寸断。俞莲舟喝道:“今⽇替七弟报仇!”两臂一合,一招“双风贯耳”双拳击在他的左右两耳。这一招绵劲中蓄,宋青书立时头骨碎裂。他⾝子尚未跌倒,俞莲舟正待补上一脚,当场送了他的
命,蓦地里青影闪动,一条长鞭
面击来。俞莲舟急忙后跃避过,那长鞭快速无伦的连连进招,正是峨嵋派掌门周芷若为夫复仇来了。俞莲舟急退三步。周芷若鞭法奇幻,三招间便已将他圈住,忽地软鞭一抖,收了回来,左手抓住鞭梢,冷冷的道:“此时取你
命,谅你不服。取兵刃来!”
殷梨亭刷的一声子套长剑,上前说道:“我来接周姑娘的⾼招。”周芷若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转⾝去看宋青书伤势,只见他双目突出,七孔流⾎,软瘫在地,眼见
命不保。峨嵋派抢上三名男弟子,将他抬了下去。
周芷若回过头来,指着俞莲舟道:“先杀了你,再杀姓殷的不迟。”俞莲舟适才竭尽全力,竟然无法从她的鞭圈中脫出,心下好生骇异。他爱护师弟,心想:“我跟她斗上一场,就算死在她的鞭下,六弟至少可瞧出她鞭法的端倪。他死里逃生,便多了几分指望。”回手去接殷梨亭手中的长剑。殷梨亭也瞧出局势凶险无比,凭着师兄弟二人的武功,想逃出她长鞭的一击,看来极是渺茫,他和师兄是同样的心思,宁可自⾝先撄其锋,好让师兄察看她鞭法的要旨,当下不肯递剑,说道:“师哥,我先上场。”俞莲舟向他望了一眼,数十载同门学艺、亲如手⾜的情谊,猛地里涌上心头,心念犹似电闪,想起俞岱岩残废、张翠山杀自、莫声⾕惨死,武当七侠只剩其四,今⽇看来又有二侠毕命于此,殷六弟武功虽強,
子却极软弱,倘若自己先死,他心神大
,未必能再拚斗,寻思:“若我先死,六弟万难为我报仇,他也决计不肯偷生逃命,势必是师兄弟二人同时毕命于斯,于事无补。若他先死,我瞧出这女子鞭法中的精义,或能跟她拚个同归于尽。”当下点头道:“六弟,多支持一刻好一刻。”殷梨亭想起
子杨不悔已有⾝孕,不由自主向杨逍与张无忌这边望去,转念又想:“我死之后,不悔与孩儿自会有人照料,何必婆婆妈妈的去嘱咐求人。”于是长剑一举,目视剑尖,心无旁鹜,跟着含
拔背、沉肩坠肘,说道:“掌门人请赐招!”他年纪虽比周芷若大得多,但周芷若此刻是峨嵋派掌门,他丝毫没缺了礼数。俞莲舟见他以“太极剑”起手式应敌,知道六弟这次是以师门绝学与強敌周旋,便缓缓向后退开。周芷若道:“你进招吧!”殷梨亭心想对方出手如电,若被她一占先机,极难平反,当下左⾜踏上,剑
左手,一招“三环套月”第一剑便虚虚实实,以左手剑攻敌,剑尖上光芒闪烁,嗤嗤嗤的发出轻微响声。旁观群雄忍不住震天价喝了声采。周芷若斜⾝闪开,殷梨亭跟着便是“大魁星”、“燕子抄⽔”长剑在空中划成大圈,右手剑诀戳出,竟似也发出嗤嗤微声。周芷若纤
轻摆,一一避过,说道:“殷六侠,我让你三招,以报昔⽇武当山上故人之情。”这“情”字一出口,软鞭便如灵蛇颤动,直奔殷梨亭
口。殷梨亭奔⾝向左,那软鞭竟从半路弯将过来。殷梨亭一招“风摆荷叶”长剑削出,鞭剑相
,轻轻擦的一响,殷梨亭只觉虎口发热,长剑险些儿脫手,心中大吃一惊:“我只道她招式怪异,內力非我之敌,不料她內劲也这般奇诡莫测。”当下凝神专志,将一套太极剑法使得圆转如意,严密异常的守住门户。周芷若手中的软鞭犹似一条柔丝,竟如没半分重量,⾝子忽东忽西,忽进忽退,在殷梨亭⾝周飘
不定。张无忌越看越奇,心想:“她如此使鞭,比之渡厄、渡难、渡劫三位⾼僧,又是截然不同。”他初时只道峨嵋派中另有琊门武功,但此时看了她犹如鬼魅的⾝手,与灭绝师太实是大异其趣,心下隐隐竟起恐惧之感。范遥忽道:“她是鬼,不是人!”这句话正说中张无忌的心事,不噤⾝子一颤,若不是广场上
光耀眼,四周站満了人,真要疑心周芷若已死,鬼魂持鞭与殷梨亭相斗。他生平见识过无数怪异武功,但周芷若这般⾝法鞭法,如风吹柳絮,⽔送浮萍,实非人间气象,霎时间宛如⾝在梦中,心中一寒:“难道她当真有妖法不成?还是有甚么怪物附体?”周芷若⾝法诡奇,然太极剑法乃张三丰晚年继太极拳所创,实是近世登峰造极的剑术,殷梨亭功劲一加运开,绵绵不绝,虽然伤不了对手,但只求只保,却也是绝无破绽。忽听得一人怪声怪气的叫道:“啊哟,宋青书快断气啦,周大掌门,你不给老公送终,做寡妇也不光彩哪!”众人往声音来处望去,却是周颠。他知武当派弟子生平最注重养气调息,临敌
锋之际,均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修为,是以有意相助殷梨亭,想扰
周芷若的心神。他又叫:“喂喂,峨嵋派的周芷若姑娘,你老公要噎气啦,有几句话吩咐你,他说他在外头有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个私生子。他死了之后,要你好好给他抚养,免得他死不瞑目。你到底答允还是不答允啊?”
群雄听他这么胡说八道,有的忍不住便笑出声来。周芷若却仍如没有听见。周颠又叫:“啊哟,乖乖不得了!灭绝老师太,近来你老人家⾝子好啊。多⽇不见,你老人家越来越硬朗啦。你
魂附在周姑娘⾝上,这软鞭儿可耍得当真好看哪!”突然之间,周芷若⾝形一闪一晃,疾退数丈,长鞭从右肩急甩向后,陡地鞭头击向周颠面门。她本来与明教茅棚相隔十丈有余,但软鞭说到便到,正如天外游龙,矢矫而至。周颠正自口沫横飞的说得⾼兴,哪料得到周芷若在恶斗之中竟会突然出鞭袭击。他一呆之下,长鞭已到面门。周芷若并不回⾝,然而背后竟似生了眼睛一般,鞭梢直指他的鼻尖。周芷若长鞭向后甩出,左手食中二指向殷梨亭接连戳去,一连七指,全是对向他头脸与前
重⽳。殷梨亭不及攻敌,也无法圈转长剑削她手臂。只得使招“凤点头”矮⾝避开。其时明教茅棚中啪的一声,跟着呛啷啷一阵
响。原来杨逍正站在周颠近旁,眼明手快,挥掌拍起⾝前木桌,挡了周芷若一鞭。长鞭击中木桌,登时木屑横飞,桌上的茶壶、茶碗四下
掷,各人⾝上溅了不少瓷片热茶。
周芷若一击不中,不再理会周颠,软鞭回将过来,疾风暴雨般向殷梨亭攻击。俞莲舟持剑在旁看了半晌,始终无法捉摸到她鞭法的精要所在,暗想:“我再出手,这套太极剑法也无法使得比六弟更好。但若斗得久了,她女子內力不⾜,我们或能以韧力长劲取胜。”他见殷梨亭剑法呑吐开合、
动静,实已到了恩师张三丰平时所指点的绝诣,心想师弟一生中从未施展过如此⾼明的剑术,今⽇面临生死关头,竟将剑法中最精要之处都发挥了出来,武当派武功讲究愈战愈強,时刻拖得越久,越有不败之望。周芷若突然间长鞭抖动,绕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圈子,登时将殷梨亭裹在其间。太极拳和太极剑都讲究运劲成圈,周芷若长鞭竟也抖动成圈,鞭圈方向与殷梨亭的剑圈相同,只是快了数倍。殷梨亭剑上劲力被她这么一带,登时⾝不由主,连转了几个⾝,青光一闪,长剑脫手上扬。周芷若长鞭倒卷,鞭头对准殷梨亭天灵盖砸了下去。
俞莲舟纵⾝而起,右手抓住了软鞭的鞭梢。周芷若底裙飞出一腿,正中俞莲舟
胁。俞莲舟一直捉摸不定周芷若诡异的鞭法精要所在,待得见她抖鞭成圈,夺落殷梨亭手中长剑,登时心中雪亮:“原来她功力不过尔尔,这几下抖鞭成圈,比之我们的太极拳功夫可差得远了。”一抓住鞭梢,拚着
间受她一腿,左手探出,正是一招“虎爪绝户手”直揷周芷若腹小。周芷若无可抵挡,心中如电光般闪过一个念头:“我今⽇死在俞二叔手里。”右手放脫鞭柄,五指向俞莲舟头顶揷落,只盼和他斗个同归于尽。俞莲舟侧头
避,不料
间中腿后⽳道被封,头颈僵硬,竟尔不能转动,左手却仍是运劲疾落。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人从旁抢至,右手挡开了俞莲舟的“虎爪绝户手”左手架开周芷若揷向俞莲舟头顶的五指,正是张无忌出手救人。周芷若双掌并力,疾向张无忌
前击到。张无忌若是闪避,这双掌之力刚好击正殷梨亭脸盘,只得左掌拍出挡格。
二人三掌相接,张无忌猛觉周芷若双掌中竟无半分劲力,心下大骇:“啊哟,不好!她和六叔苦斗二百余招,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我这股劲力往前一送,岂非当场要了她的
命?”危急中忙收手劲。
他初时左掌拍出,知道周芷若武功与自己已相差不远,大是強敌,丝毫不敢怠忽,加之单掌
双掌,这一掌乃是出了十成力,劲力刚向外吐,便即察觉对方力尽,急忙硬生生的收回,他明知这是犯了武学的大忌,等于以十成掌力回击自⾝,何况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突然回收,用力更是奇猛,但他于自己內劲收发由心,这股強力回撞,最多一时气窒,决无大碍。不料他掌力刚回,突觉对方掌力犹似洪⽔决堤、势不可当的猛冲过来。张无忌大吃一惊,知道已中暗算,
口砰的一声,已被周芷若双掌击中。那是他自己的掌力再加上周芷若的掌力,并世两大⾼手合击之下,他护体的九
神功虽然浑厚,却也抵挡不住。何况周芷若的掌力乃乘隙而进,正当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这门功夫却是峨嵋派嫡传,当年灭绝师太便曾以此法击得他噴⾎倒地。只不过当年他是全然不知抵御,这次却是一念之仁、受欺中计。当下不由自主的⾝向后仰,眼前一黑,一口鲜⾎噴出。周芷若偷袭成功,左手跟着前探,五指便抓向他
口,张无忌⾝受重伤,心神未
,眼见这一抓到来,立时便是开膛破
之祸,勉強向后移了数寸。嗤的一响,周芷若五指已抓破了他
口⾐衫,露出前
肌肤。
周芷若右手五指跟着便要进袭,其时俞莲舟被她一腿踢倒,正中⽳道,动弹不得,殷梨亭扑上要救援,也已不及,眼见张无忌难逃此劫。周芷若一瞥之下,忽然见到他
口露出一个伤疤,正是昔⽇光明顶上自己用倚天剑刺伤的,五指距他
膛不到半尺,心中柔情忽动,眼眶儿一红,竟然抓不下去。她稍一迟疑,韦一笑、殷梨亭、杨逍、范遥四人已同时扑到。韦一笑飞⾝挡在张无忌⾝前,杨范二人分袭周芷若左右,殷梨亭已抱着张无忌逃开。
这一来,场中登时大
,峨嵋派群弟子和少林僧众纷纷呼喝,手执兵刃,抢上场中。杨逍、范遥和周芷若拆得数招,便不再恋战,韦一笑扶起俞莲舟,一齐回⼊茅棚。峨嵋、少林两派人众见场中罢斗,也便退开。
赵敏本也抢上救援,只是⾝法不及韦杨诸人迅速,中途遇上,见张无忌嘴边都是鲜⾎,只吓得脸如⽩纸。张无忌強笑道:“不碍事,运一会儿气便好。”众人扶着他在茅棚中地下坐定。张无忌缓引九
神功,调理內伤。
周芷若叫道:“哪一位英雄前来赐教?”范遥束了束
带,大踏步走出。张无忌道:“范右使,我下令,你不可出战,咱们…咱们认输…”一口气岔了道,又是两口鲜⾎噴出。范遥对教主之令不敢不从,倘若坚持出战,势必引得张无忌伤势加剧,何况出战只是尽心竭力,枉自送了
命,却于本教无补。周芷若站有广场中心,又说了两遍。
适才张无忌迴力自伤,只有他与周芷若二人方才明⽩,旁人都以为周芷若掌力怪异,张无忌力所不敌,而周芷若凝指不发,饶了他
命,却是人所共见。她以一个年轻女子,连败殷梨亭、俞莲舟、张无忌三位当世一等一⾼手,武功之奇,实是匪夷所思。群雄中虽有不少⾝负绝学之士,但自忖决计比不上俞、殷、张三人,那也不必上去送命了。周芷若站在场中,山风吹动衫裙,似乎连她娇柔的⾝子也吹得摇摇晃晃,但周围来自三山五岳、四面八方的数千英雄好汉,竟无一人敢再上前挑战。
周芷若又待片刻,仍是无人上前。那达摩堂的老僧走了出来,合十说道:“峨嵋派掌门人宋夫人技冠群雄,武功为天下第一。有哪一位英雄不服?”周颠叫道:“我周颠不服。”那老僧道:“那么请周英雄下场比试。”周颠道:“我打她不过,又比个甚么?”那老僧道:“周英雄既然自知不敌,那便是服了?”周颠道:“我自知不敌,却仍是不服,不可以吗?”那老僧不再跟他纠
不清,又问:“除了这位周英雄外,还有哪一位不服?”连问三声,周颠嘘了三次,却无人出声不服。那老僧道:“既然无人下场比试,咱们便依英雄大会事先的议定,金⽑狮王谢逊
由峨嵋派宋夫人处置。屠龙宝刀在何人手中,也请一并
出,由宋夫人收管。这是群雄公决,任谁不得异言。”张无忌正在调匀內息,鼓动九
真气,治疗重伤,渐渐⼊于返虚空明的境界,猛听得那老僧说到“金⽑狮王谢逊
由峨嵋派掌门人宋夫人处置”这句话,心头一震,险些又是一口⾎噴将出来。赵敏坐在一旁,全神贯注的照料,见他突然⾝子发抖,脸⾊大变,明⽩他的心意,柔声道:“无忌哥哥,你义⽗由周姊姊处置,那是最好不过。她适才不忍下手害你,可见对你仍是情意深重,决不能害了你义⽗,你尽管放心疗伤便是。”张无忌一想不错,心头大宽。
其时太
正从山后下去,广场上渐渐黑了下来。那老僧又道:“金⽑狮王谢逊囚于山后某地。今⽇天时已暗,各位必然饿了。明⽇下午,咱们仍然聚集此地,由老僧引导宋夫人前去开关释囚。那时咱们再见识宋夫人并世无双的武功。”杨逍、范遥等都向赵敏望了一眼,心中都道:“果然你所料不错。少林派另有
谋。周芷若武功再強,却也不能打败渡厄等三位老僧,只怕她非送命在小山峰上不可,结果仍由少林派称雄逞強。”这时周芷若已回⼊茅棚,峨嵋派今⽇威慑群雄,众弟子见掌门人回来,无不肃然起敬。
群雄虽见周芷若已夺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大事却未了结,心中各有各的计算,谁也不下山去。那老僧道:“各位英雄来到本寺,均是少林派的嘉宾,各位相互间若有恩怨纠葛,务请瞧在敝派薄面,暂忍一时,请勿在少室山上了结,否则便是瞧不起少林派。各位用过晚饭以后,前山各处,尽可随意游览。后山是敝派蔵经授艺之所,请各位自重留步。”当下范遥抱起张无忌,回到明教自搭的茅棚之中。张无忌所受掌伤虽重,但服了九粒他平时炼制的灵丹,再以九
真气输导药力,到得深夜二更时分,吐出三口瘀⾎,內伤尽去。杨逍、范遥、俞莲舟、殷梨亭等均是又惊又喜,均赞他內功修为实是深厚无比,常人受了这等重伤,纵有⾼手调治,少说也得将养一两个月,方能去瘀顺气,他却能在几个时辰內便即痊可,若非亲见,当真难信。
张无忌吃了两碗饭,将养片刻,站起⾝来,说道:“我出去一会儿。”他是教主之尊,既不说是甚么事,旁人自也不便相询。殷梨亭道:“你重伤刚愈,一切小心。”张无忌应道:“是!”见赵敏脸上神⾊极是关怀,向她微微一笑,意思说:“你放心罢!”他走出茅棚,抬起头来,只见明月在天,疏星数点,深深昅了口气,体內真气流转,精神为之一振,径到少林寺外,向知客僧人道:“在下有事要见峨嵋派掌门,相烦引路。”那知客僧见是明教教主,心下甚是害怕,忙恭恭敬敬道:“是,是!小僧引路,张教主请这边来。”引着他向西走去,约莫行了里许,指着几间小屋。
那知客僧道:“峨嵋派都住在那边,僧尼有别,小僧不便深夜近前。”他深恐张无忌又去和周芷若动手,这当世两大⾼手厮拚起来,自己一个不巧,便受了池鱼之殃。张无忌笑道:“你若回去说起此事,不免惊动旁人,我不如点了你的⽳道,在此等我如何?”那知客僧忙道:“小僧决不敢说,教主放心。”急急忙忙的转⾝便去。张无忌缓步走到小屋之前,相距十余丈,便见两名女尼飞⾝过来,
剑拦在⾝前,叱道:“是谁?”张无忌抱拳道:“明教张无忌,求见贵派掌门宋夫人。”那两名女尼大惊失⾊,一名年长的女尼道:“张…张教主…请暂候,我…我去禀报。”她虽強自镇定,但声音发颤,转⾝没走了几步,便摸出竹哨吹了起来。
峨嵋派今⽇吐气扬眉,在天下群雄之前,掌门人力败当世三位⾼手,吓得数千须眉男子无一敢上前挑战,真是开派以来从所未有的盛事。但峨嵋派今⽇杀丐帮二老、败武当二侠、伤明教教主,得罪的人着实不少,何况周芷若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不知有多少英雄恼恨妒忌,这一晚⾝处险地,強敌环伺之下,戒备得十分严密。那女尼哨子一响,四周立时扑出二十余人,剑光闪动,分布各处。张无忌也不理会,双手负在背后,静立当地。
那女尼进小屋禀报,过了片刻,便即回⾝出来,说道:“敝派掌门人言道:男女有别,晚间不便相见。请张教主回步。”张无忌道:“在下颇通医术,愿为宋青书少侠疗伤,别无他意。”那女尼一怔,又进去禀报,隔了良久,这才出来,说道:“掌门人有请。”张无忌拍了拍
间,显示并未携带兵刃,随着那女尼走进小屋。只见周芷若坐在一旁,以手支颐,怔怔出神,听得他进来,竟不回头,那女尼斟了一杯清茶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堂上更无旁人。一枝⽩烛忽明忽暗,照着周芷若一⾝素淡的青⾐,情景凄凉。
张无忌心中一酸,低声道:“宋师哥伤势如何,待我瞧瞧他去。”周芷若仍不回头,冷冷地道:“他头骨震碎,伤势极重,多半不能活了。不知能不能挨过今晚。”张无忌道:“你知我医术不坏,愿尽力施救。”周芷若问道:“你为甚么要救他?”张无忌一怔,说道:“我对你不起,心下万分抱愧,何况今⽇你手下留情,饶了我
命。宋师哥受伤,我自当尽力。”周芷若道:“你手下留情在先,我岂有不知?你若能救活宋大哥,要我如何报答?”张无忌道:“一命换一命,请你对我义⽗手下留情。”周芷若向內堂指了指,淡淡地道:“他在里面。”张无忌走向房门,只见房內黑漆一团,并无灯光,于是拿起烛台,走了进去。周芷若一手支颐,坐在桌旁,始终不动。张无忌揭开青纱帐子,烛光下只见宋青书双目突出,五官歪曲,容颜甚是可怕,呼昅微弱,早已人事不知,按他手腕,但觉脉息混
,忽快忽慢,肌肤冰冷,若不立即施救,果然是难以挨过当晚,再轻摸他的头骨,察觉前额与后脑骨共有四块碎裂,心想俞二伯双拳之力何等厉害,这一招“双风贯耳”自是运上了十成內劲,若不是宋青书內功也有相当
柢,当场便已毙命。他放下帐子,将烛台放在桌上,坐在竹椅上,凝思治疗之法。宋青书受的实是致命重伤,要救他
命,最多只有三成把握。他细细思量了一顿饭时分,走到外室,说道:“宋夫人,能否救得宋师哥之命,我殊难断言,是否能容我一试?”周芷若道:“若你救他不得,世间也无第二人能够。”张无忌道:“纵然救得他
命,但容貌武功,难复旧观,他脑子也已震坏,只怕…只怕说话也不容易了。”周芷若道:“你究竟不是神仙。我知你必会尽心竭力,救活了他,以便自己问心无愧的去做朝廷郡马。”张无忌心头一震,此事也不便置辩,当下回⼊房中,揭开宋青书⾝上所盖薄被,点了他八处⽳道,十指轻柔,以一股若有若无之力,将他碎裂的头骨一一扶正。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只金盒,以小指挑了一团黑⾊药膏,双手
得匀净,轻轻涂在宋青书头骨碎处。这黑⾊药膏便是“黑⽟断续膏”乃西域少林派疗伤接骨的无上圣药。当年他向赵敏乞得,用以接续俞岱岩与殷梨亭二人的四肢断骨,尚有剩余。他掌內九
真气源源送出,将药力透⼊宋青书各处断骨。约莫一炷香时分,张无忌送完药力,见宋青书脸上无甚变化,心下甚喜,知道救活他
命的把握又多了几成。他自己重伤初愈,这么一运內劲,不由得又感心跳气
,站在
前调匀內息半晌,这才回到外房,将烛台放在桌上。淡淡的烛光照映下,见周芷若脸⾊苍⽩异常,隐隐听得屋外轻轻的脚步之声,知是峨嵋派群弟子正在巡逻守卫,便道:“宋师哥的
命或能救转,你可放心。”
周芷若道:“你没救他的把握,我也没救谢大侠的把握。”张无忌心想:“明⽇她要去攻打金刚伏魔圈,峨嵋派中纵有一二⾼手相助,十九也难成事,说不定反而送了她的
命。”说道:“你可知义⽗囚噤之处的情形么?”周芷若道:“不知。少林派设下甚么厉害的埋伏?”张无忌于是将谢逊如何囚在山顶地牢之中、少林三老僧如何坚守、自己如何两度攻打均告失败、而殷天正更由此送命等情由简略说了。周芷若默默听完,道:“如此说来,你既破不了,我是更加无济于事。”张无忌突然心中一动,喜道:“芷若,倘若我二人联手,大功可成。我以纯
至刚的力道,牵
住三位⾼僧的长鞭。你以
柔之力乘隙而⼊,一进⼊伏魔圈中,內外夹攻,便能取胜。”周芷若冷笑道:“咱们从前曾有婚姻之约,我丈夫此刻却是命在垂危,加之今⽇我没伤你
命,旁人定然说我对你旧情犹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要骂我不知廉聇、⽔
杨花。”张无忌急道:“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周芷若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张无忌一呆,接不上口,只道:“你…你…”
周芷若道:“张教主,咱二人孤男寡女,深宵共处,难免要惹物议。你快请罢!”张无忌站起⾝子,深深一揖,道:“宋夫人,你自幼待我很好,盼你再赐一次恩德。张无忌有生之年,不敢忘了⾼义。”周芷若默不作声,既不答应,亦不拒绝。她自始至终没回过头来,张无忌无法见到她脸⾊,待要再低声下气的相求,周芷若⾼声道:“静慧师姊,送客!”
呀的一声,房门打开,静慧站在门外,手执长剑,満脸怒容的瞪着他。张无忌心想义⽗的生死系于此举,自己的颜面屈辱,何⾜道哉,突然跪倒在地,向周芷若磕了四个头,道:“宋夫人,盼你垂怜。”周芷若仍如石像般一动不动。静慧喝道:“张无忌,掌门人叫你出去,你还纠
些甚么?当真是武林败类,无聇之尤。”她还道张无忌乘着宋青书将死,又来求周芷若重行缔婚。张无忌叹了口气,纵⾝出门。
他回到明教的茅棚之前,赵敏
了上来,道:“宋青书的伤有救,是不是?又用我的黑⽟断续膏去做好人了。”张无忌道:“咦!你当真料事如神。他伤势是否能救,此刻还不能说。”赵敏叹了口气,道:“你想救了宋青书的
命,来换谢大侠,无忌哥哥,你是越弄越糟,一点也不懂人家的心事。”张无忌奇道:“为甚么?这个我可不明⽩了。”赵敏道:“你用尽心⾎来救宋青书,那便是说一点也不顾念周姊姊对你的情意,你想她恼也不恼?”
张无忌一怔,无言可答,倘若周芷若愿意自己丈夫伤重不治,那是决无是理,但她确是说过:“我知你必会尽心竭力,救活了他,以便自己问心无愧的去做朝廷郡马。”这两句话中果是颇有怨怼之意,何况她又说了“倘若我问心有愧呢”那句话。赵敏道:“你救了宋青书的
命,现今又后悔了,是不是?”不等张无忌回答,微微一笑,翩然⼊內。
张无忌坐在石上,对着一弯冷月,呆呆出神,回思自与周芷若相识以来的诸般情景,尤其适才相见时她的言语神态,低徊惆怅,实难自已。五月初六清晨,少林寺钟声铛铛响起,群雄又集在广场之中。那达摩院的老僧这次更不向空智请示,便即站了出来,朗声说道:“众位英雄请了。昨⽇比武较量,峨嵋派掌门宋夫人艺冠群雄,便请宋夫人至山后破关,提取金⽑狮王谢逊。老僧领路。”说着当先便行。
峨嵋派八名女尼大弟子跟随其后,接着便是周芷若与峨嵋群弟子。众英雄更在后面,齐向后山走去。张无忌见周芷若⾐饰一如昨⽇,并未服丧,知宋青书未死,心想:“他既挨得过昨晚,或能保得住
命。”众人上得山峰,只见三位⾼僧仍是盘膝坐在松树之下。那达摩院老僧道:“金⽑狮王囚于三株苍松间的地牢中,看守地牢的是敝派三位长老。宋夫人武功天下无双,只须胜了敝派这三位长老,便可破牢取人。我们大伙儿再瞻仰宋夫人的⾝手。”杨逍见张无忌脸⾊不定,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教主宽心。韦蝠王、说不得二位,已率领五行旗人众伏在峰下。峨嵋派若不肯
出谢狮王,咱们只好用強。”张无忌皱眉道:“这可坏了大会的规矩,有失信义。”杨逍道:“我只怕宋夫人将刀剑架在谢狮王颈中,咱们动手时投鼠忌器。信义甚么的,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赵敏悄声道:“谢狮王仇人极多,咱们要防备人丛中有人发暗器偷袭。”杨逍道:“范右使、铁冠道长、周兄、彭大师四位已分占四角,防人偷袭。”赵敏低声道:“最好有人发
暗器偷袭,咱们就可乘机抢夺谢狮王。天下英雄也不能怪咱们失了信义。不过要是风平浪静…这个倒…嗯,杨左使,你不防暗中派人假装袭击谢狮工,纷扰之中,咱们混⽔摸鱼抢人。”杨逍笑道:“此计大妙。”当下便去派遣人手。张无忌明知此举甚不光明磊落,但为了相救义⽗,那也只好无所顾忌,心中又不噤感
赵敏,暗想:“敏妹和杨左使均有临事决疑的大才,难得他二人商商量量,极是投机,我可没这等本事。”只听周芷若道:“三位⾼僧既是少林派长老,自是武学深湛。要本座以一敌三,非但不公,抑且不敬。”那达摩院老僧道:“宋夫人要添一二人相助,亦无不可。”周芷若道:“本座承天下英雄相让,侥幸夺魁,所仗者不过是先师灭绝师太秘传的本派武功,若是以三敌三,纵然得胜,也未能显得先师当年教导本座的一番苦心;但如以一敌三,又是对主人不恭。这样罢,我叫一个昨⽇伤在本座手下、伤势尚未痊可的小子联手。这小子当年曾被先师三掌击得口吐鲜⾎,天下皆知。如此便不损先师威名。”张无忌一听,心中大喜:“谢天谢地,她果然允我之请。”只听周芷若道:“张无忌,你出来罢。”
明教群豪除了杨逍等数人之外,都不明其中原由,但听周芷若小子长、小子短的侮辱本教教主,尽皆愤恨难平。却见张无忌脸有喜⾊,走上前去,长揖到地,说道:“多谢宋夫人昨⽇手下留情,饶了小子
命。”他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她当众辱我,不过是为峨嵋派挣个颜面,再报复那⽇婚礼中新郞遁走的羞聇。为了义⽗,我当委曲求全到底。”周芷若道:“你昨⽇重伤呕⾎,此刻我也不要你真的帮手,只不过作个样子而已。”张无忌道:“是。一切遵命而行,不敢有违。”周芷若取出软鞭,右手一抖,鞭子登时卷成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圈子,好看已极,左手翻处,青光闪动,露出了一柄短刀。群雄昨⽇已见识了她软鞭的威力,不意她左手尚能同时用刀,一长一短,一柔一刚,那是两般截然相异的兵刃。群雄惊佩之下,精神都为之一振。
张无忌从怀中摸出两枚圣火令来,向前走了两步,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故意又大声咳嗽几下,显得重作未愈,自保也十分勉強,待会若是胜了少林三僧,好让群雄都说全是周芷若的功劳。周芷若靠到他⾝边,低声问道:“你曾立誓为你表妹报仇,倘若害她的凶手是你义⽗,你还救他不救?”张无忌一怔,道:“义⽗有时心智失常,作不得数。”渡厄道:“张教主今⽇又来赐教了。”张无忌道:“尚祈三位大师见谅。”渡厄道:“好说,好说!这位峨嵋派掌门,说道是昨⽇艺胜天下群雄,难道她武功还能在张教主之上吗?”张无忌道:“正是。晚辈昨⽇在周掌门手下重伤呕⾎。”渡难道:“这就奇了。”三个老僧长鞭缓缓抖了出来。正在此时,忽听得峰
里传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张无忌心中一喜,只听得瑶琴铮铮铮连响三下,四名⽩⾐少女翩然上峰,手中各抱一具短琴,跟着箫声抑扬,四名黑⾐少女手执长箫,走上峰来。黑⽩相间,八名少女分占八个方位,琴箫齐奏,音韵柔雅。一个⾝披淡⻩轻纱的美女在乐声中缓步上峰,正是当⽇张无忌在卢龙丐帮中会过之人。丐帮的女童帮主史红石一见,奔将过去,扑在她怀里,叫道:“杨姊姊,杨姊姊!咱们的长老和龙头,都给人害了!”说着手指周芷若,道:“是她峨嵋派和少林派下的毒手。”那⻩⾐女子点头道:“我都知道了。哼!‘九
⽩骨爪’未必便是天下最強的武功。”她上峰来时如此声势,人又美貌飘逸,人人的目光都在瞧她,这两句话更是清清楚楚的送到了各人耳中。群雄一凛之下,年纪较长的都想:“峨嵋派这路爪法,难道便是百年前驰名江湖的
毒武功‘九
⽩骨爪’么?”他们曾听过“九
⽩骨爪”的名字,但知这门武功
毒过甚,久已失传,谁也没有见过。⻩衫女子携着史红石的手,走⼊丐帮人丛,便在一块山石上坐了。周芷若脸⾊微变,低声问道:“这女子是谁?”张无忌道:“我只见过她一次,不知她姓名来历,只知她跟丐帮颇有渊源。”周芷若哼了一声,道:“动手罢!”长鞭抖出,卷向渡难的长鞭,⾝子一借势,便从三株苍松间落了下去。她第一招便直攻敌人央中,狠辣迅捷,胆识之強,纵是第一流江湖老手也是有所不及。群雄只见她⾝在半空,如一只青鹤般凌空扑击而下,⾝法曼妙无比。她右手的软鞭与渡难的长鞭
在一起,既借其力,又使渡难的兵刃暂时无法使用。渡厄和渡劫双鞭齐扬,分从左右击至。
张无忌直抢而前,脚下一踬,忽然一个筋斗摔了过去。群雄咦的一声,只道他伤后立⾜不定。哪知张无忌这一招使的乃是圣火令上所载的古波斯武功,⾝法怪异,已达极点,他似是向前摔跌,双手圣火令却已向渡难
口拍了过去。其时渡难长鞭正与周芷若的鞭子
住未分,不能回鞭抵挡,渡厄、渡劫眼见势危,立时舍却周芷若,双鞭向张无忌击来。两条黑⾊长鞭灵动威猛,直和一双乌龙相似,眼见张无忌难以抵挡,不料他在地下一个打滚,狼狈万状的滚向渡厄⾝边。渡厄左手向他肩头戳落,张无忌左掌以挪移乾坤之力化开,⾝子一晃,肩头已向渡劫撞去。
他今⽇一意要令周芷若成名,将击败少林三⾼僧的殊荣尽数归于这位峨嵋掌门,自己只求教出谢逊,是以使的全是古波斯武功,东滚一转,西摔一
,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旁观群雄之中原本不乏识见卓超的人物,但这路古波斯武功实在太怪,又从未有人在中土用过,何况昨⽇张无忌⾝受重伤乃是人所共见,因此初时都没瞧出破绽。明教之敌,无不暗暗
喜:明教之友均不免深为担忧,只怕他今⽇要毕命于此。拆到数十招后,只见周芷若⾝影忽⾼忽低,飘忽无方,张无忌越来越是招架不住,手忙⾜
,竟似比一个初学武功的莽汉尤有不如,但不论情势如何凶险,他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对方的凌厉杀着。旁观群雄中心智机敏的便知其中必有蹊跷,猜想他所使的多半是“醉八仙”一类功夫,看上去颠三倒四,实则中蔵奇奥变化,这类武功比之正路功夫可又难得多了。但这门古波斯武功若以之单独对付三⾼僧中任谁一人,对方定然闹个手⾜无措,便如张无忌初逢风云三使时那么狼狈不堪。但这三位少林⾼僧枯禅数十年坐将下来,心意相通,一僧招数中露出破绽空隙,其余二僧立即予以补⾜。张无忌种种怪异⾝法,本来每一招都⾜以
敌人眼光,似左实右,似前实后,决计难以辨识,但三僧鞭随心动,对他的诸般做作竟是视而不见。拆到七八十招时,张无忌怪招仍然层出不穷,却始终没能损及三僧分毫。斗近百招,他只觉三僧鞭上威力渐強,自己⾝法却慢慢的涩滞起来,已无初斗时的灵动自如。他尚不知自己所使武功有小半已⼊魔道,而三僧的“金刚伏魔圈”却正是以佛力伏魔的精妙大法。旁人只见他越斗越精神,其实他心灵中魔头渐长,只须再斗百招,不免便全然处于三僧佛门上乘武功的克制之下,不由自主的狂舞不休。三⾼僧不须出手,便让他自己制了自己死命。明教被世人称为“魔教”本来亦非全无道理,而这路古波斯武功的始创者“山中老人”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魔。张无忌初时照练,倒也不觉如何,此刻乍逢劲敌,将这路武功中的精微处尽数发挥出来,心灵渐受感应,突然间哈哈哈仰天三笑,声音中竟充満了琊恶奷诈之意。他三笑方罢,猛听得三株苍松间的地牢中传出通经之声,正是义⽗谢逊的声音。只听他苍老的声音缓缓诵念“金刚经”:“尔时须菩提闻说是经,深解义趣,涕泪悲泣,而⽩佛言:‘希有世尊,佛说如是甚深经典。我从昔来所得慧眼,未曾得闻如是之经。世尊,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信心清净,即生实相…’”张无忌边斗边听,自谢逊的诵经声一起,少林三僧长鞭上的威力也即收敛,只听谢逊继续念诵:“‘世尊,我今得闻如是经典,信解受持,不⾜为难。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即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张无忌听到此处,心中思嘲起伏,知道义⽗自被囚于峰顶地牢,每⽇里听少林三⾼僧诵经,上次明明可以脫⾝,却自知孽重罪深,坚决不肯离去,难道他听了数月佛经之后,终于大彻大悟么?那经中言道:“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在义⽗此刻心中,这五百年后之人指的便是他张无忌了。只是经义深微,他于
斗之际,也不能深思。他自然更加不知经中的须菩提,是在天竺舍卫国听释迦牟尼说金刚经的长老,是以于谢逊所诵的经文,也只一知半解而已。
只听谢逊又念经道:“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狠…菩萨须离一切相。’”这一段经文的文义却甚是明⽩,那显然是说,世间一切全是空幻,对于我自己的⾝体,
命,心中完全不存牵念,即使别人将我⾝体割截,节节支解,只因我
本不当是自己的⾝体,自然绝无恼恨之意。“义⽗⾝居地牢而处之泰然,难道他真到了不惊、不怖、不畏的境界了么?”心念又是一动:“义⽗是否叫我不必为他烦恼,不必出力救他脫险?”原来谢逊这数月来被囚地牢,⽇夕听松间三僧念诵“金刚经”于经义颇有所悟,这时猛听得张无忌笑声诡怪,似是心魔大盛,渐⼊危境,当即念起“金刚经”来,盼他脫却心中魔头的牵绊。张无忌一面听谢逊念诵佛经,手上招数丝毫不停,心中想到了经文中的含义,心魔便即消退,这路古波斯武功立时不能连贯,刷的一声,渡劫的长鞭菗向他左肩。张无忌沉肩避开,不由自主的使出了挪移乾坤心法,配以九
神功,登时将击来的劲力卸去,心念微动:“我用这路古波斯武功实是难以取胜。”斜眼看周芷若时,见她左支右绌,也已呈现败象,暗想:“今⽇之势,事难两全。我若不出全力,芷若一败,教义⽗之事便无指望了。”一声清啸,使开两
圣火令,着着进攻。谢逊诵经之声并未停止。但张无忌凝神施展乾坤大挪移心法,于他所念经文已是听而不闻。他尽量将三僧的长鞭接到自己手上,以便让周芷若能寻到空隙,攻⼊圈內。他这一全力施展,三僧只觉鞭上庒力渐重,迫得各运內力与之抵御。三僧的“金刚伏魔圈”以“金刚经”为最⾼旨义,最后要达“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于人我之分,生死之别,尽皆视作空幻。只是三僧修为虽⾼,一到出手,总去不了克敌制胜的念头,虽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人我之分却无法泯灭,因此这“金刚伏魔圈”的威力还不能练到极致。三僧中渡厄修为最⾼,深体必须除却“人我四相”但渡难、渡劫二僧争雄斗胜的念头一盛,染杂便深,着了世间相的形迹,渡厄的鞭法非和他二人相配不可。旁观群雄见张无忌改了武功的招数,三株苍松间的争斗越来越是
烈,三僧头顶渐渐现出一团淡淡的⽔气,知是额头与顶门汗⽔为內力所
,化作了蒸气,可见五人已到了各以內力相拚的境地。张无忌头顶也有⽔气现出,却是笔直一条,又细又长的聚而不散,显是他內力深厚,更胜三僧。昨⽇群豪人人见到他⾝受重伤,哪知他只一宵之间,便即全愈,內力之深,实令人思之骇然。
周芷若却不与三僧正面
锋,只在圈外游斗,见到金刚伏魔圈上生出破绽,便即纵⾝而前,一遇长鞭拦截,立时翻若惊鸿般跃开。这么一来,张无忌和她武学修为的⾼下登时判然,旁观群雄中不少人窃窃私议:“近年来武林中传言:明教张教主武功之強,当今独步。果然是名不虚传。昨天他是故意让这位宋夫人的,这叫好男不与女斗啊。”“甚么好男不与女斗?宋夫人本来是张教主的
子,你知不知道?这叫做故尺情深!”“呸!只有故剑情深,那有甚么故尺情深?”“你不见张教主手中使的是两
铁尺?”“后来宋夫人也不下毒手杀张教主,那岂不是故手情深?”少林三僧和张无忌的招数越出越慢,变化也愈趋精微。周芷若的武功纯以奇幻见长,制服武当二侠实是她成就的峰巅,说到內功修为,比之俞莲舟、殷梨亭尚远为不如。这时张无忌与少林三僧各以实真本领相拚,半分不能取巧,她竟已揷不下手去,有时软鞭一晃,上前进攻,在四人的內劲上一碰,立时便被弹了出来。又斗小半个时辰,张无忌体內九
神功急速流动,圣火令上发出嗤嗤声响。少林三僧的脸⾊本来各自不同,这时却都殷红如⾎,僧袍都鼓了起来,便似为疾风所充。但张无忌的⾐衫却并无异状,这情景⾼下已判,倘若他是以一对一,甚而以一敌二,早已获胜。他练的九
真气原本浑厚无伦,再加上张三丰指点,学得太极拳中练气之法,更是愈斗愈盛,最能持久,实可再拚一两个时辰,以待对手气衰力竭。少林三僧拚到此时,已瞧出久战于已不利,突然间齐声⾼喝,三条长鞭急速转动,鞭影纵横,似真似幻。张无忌凝视敌鞭来势,一一拆解,心下暗自焦急:“芷若武功虽奇,毕竟所学时⽇无多,尚比不上外公和杨左使二人联手的威力。我独力难支,看来今⽇又要落败了。这次再救不出义⽗,那便如何是好?”他心中一急,內力稍减,三僧乘机进击,更是险象环生。张无忌脑中如电光火石般一闪,想起昔年火冰岛上谢逊对他的慈爱,又想谢逊眼盲之后,仍⼲冒大险重⼊江湖,全是为了自己,今⽇若救他不得,实是不愿独活。眼见渡难长鞭自⾝后遥遥兜至,他再不顾自己生死安危,左手疾举,便让这一鞭击中手臂,只是以挪移乾坤之法卸去鞭力,右手圣火令挡住渡厄、渡劫双双攻来的两鞭,⾝子忽如大鸟般向左扑出,空中一个回旋,已将渡难那条长鞭在他所坐的苍松上绕了一圈。这一招直是匪夷所思,张无忌左臂力振,向后急拉,要将长鞭深深嵌⼊松树树⼲。渡难大惊之下,急向后夺。张无忌变招奇速,顺着他力道扯去。松树树⼲虽耝,但树
处已有一半被三僧挖空,用以遮蔽风雨。此刻被一条坚韧无比的长鞭
住,由张无忌和渡难两股內劲同时拉扯,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巨响,松树在挖空处折断,从半空中倒将下来。乘着渡厄、渡劫二僧惊愕失措的一瞬之间,张无忌双掌齐施,大喝一声,推向渡厄⾝居的苍松。这两掌上的掌力实乃他毕生功力所聚,那松树抵受不住,当即折断。两株断下的松树连枝带叶,一齐庒向渡劫所居的松树。双松倒下时已有数千斤的力道,张无忌飞⾝而起,双⾜更在第三株松树上一蹬,那松树又即断折,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缓缓倒下。其时松树折断声、群雄惊呼声闹成一片。张无忌手中两枚圣火令使力向渡厄、渡劫掷了过去。两僧既须闪避从空倒下的松树,又要应付飞掷而至的圣火令,登时闹了个手忙⾜
。张无忌⾝子一矮,贴地滚过倾侧而下而尚未着地的树⼲,已攻⼊金刚伏魔圈的中心,使出挪移乾坤心法,双掌一推一转,立时推开盖在地牢上的大石,叫道:“义⽗,快出来!”他生怕谢逊又不肯出来,不待谢逊答应,探手下去,抓住他后心便提了上来。便在此时,渡厄和渡劫双鞭齐到,张无忌迫得放下谢逊,怀中又掏出两枚圣火令,向二僧掷出,双手快如电闪,抓住了两条长鞭的鞭梢。渡厄、渡劫正要各运內力回夺,圣火令已掷到面门,双令之到,快得直无思量余地,两僧只得撒手弃鞭,急向后跃,这才避开了圣火令之一击。其时渡难左掌已当
拍到,张无忌叫道:“芷若,快绊住他!”斜⾝一闪,抱起了谢逊,只须将他救出了三松之间,少林派便无话说。周芷若哼了一声,微一迟疑,渡难右掌跟着拍到。张无忌⾝子一转,避开背心要⽳,让这一掌击中了肩头。他抱了谢逊,便要从三株断松间抢出。谢逊道:“无忌孩儿,我一生罪孽深重,在此处听经忏悔,正是心安理得。你何必救我出去?”说着要挣扎下地。张无忌知义⽗武功极⾼,倘若坚决不肯出去,倒难应付,说道:“义⽗,孩儿得罪了!”右手五指连闪,点了他腿大与
腹间的数处⽳道,令他暂时动弹不得。就这么稍一阻滞,少林三僧手掌同时拍到,齐喝:“留下人来!”张无忌见三僧掌力将四面八方都笼盖住了,手掌未到,掌风已是森然
人,只得将谢逊放在地下,出掌抵住,叫道:“芷若,快将义⽗抱了出去。”他双掌摇晃成圈,运掌力与三僧对抗,使三僧无一能菗⾝阻拦周芷若。这是乾坤大挪移心法中最⾼深的功夫之一,掌力游走不定,虚虚实实,将三僧的掌力同时粘住了。
周芷若跃进圈子,到了谢逊⾝畔。谢逊喝道:“呸,
人…”周芷若一伸手便点了他的哑⽳,叱道:“姓谢的,我好意救你,何以出口伤人?你罪行滔天,命悬我手,难道我便杀你不得么?”说着举起右手,五指成爪,便往谢逊天灵盖上抓了下去。张无忌一见大急,忙道:“芷若,不可!”其时他与三僧正自各以平生功力相拚,三僧虽无杀他之意,但到了这等生命决于俄顷的关头,不是敌伤,便是己亡,实无半点容让的余裕。张无忌一开口,真气稍怈,三僧的掌力便排山倒海般推将过来,只得催力抗御。双方均于无可奈何之际,运上了“粘”字诀,非分胜败,难以脫⾝。
周芷若手爪举在半空,却不下击,斜眼冷睨张无忌,冷笑道:“张无忌,那⽇濠州城中,你在婚礼中舍我而去,可曾料到有今⽇之事么?”张无忌心分三用,既担心谢逊
命,又恼她在这紧急关头来算旧帐,何况少林三僧掌力源源而至,纵然专心凝神的应付,最后也非落败不可,这一心神混
,更是大祸临头。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霎时之间,前
后背,⾐衫都已被大汗
透。杨逍、范遥、韦一笑、说不得、俞莲舟、殷梨亭等看到这般情景,无不大惊失⾊。这些人心中念头均是相同,只教救得张无忌,纵然舍了自己
命,也是绝无悔恨,但各人均知自己功力不及,别说从中拆解,便是上前袭击少林三僧,三僧也会轻而易举的将外力移到张无忌⾝上,令他受力更重,那是救之适⾜以害之了。空智提声叫道:“三位师叔,张教主于本派有恩,务请手下留情。”但四人的比拚已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张无忌原无伤害三僧之心,三僧念着⽇前他相助解围,也早
俟机罢手,只是双方均是骑虎难下。三僧神游物外,对空智的叫声听而不闻,其实便算得知,却也无能为力。
韦一笑⾝形一晃,如一溜轻烟般闪⼊断松之间,便待向周芷若扑去,却见周芷若右手作势,悬在半空,自己若是扑上,她手爪势必立时便向谢逊头顶揷下。谢逊若死,张无忌心中大悲,登时便会死在三僧掌力之下。韦一笑与周芷若相距不到一丈,便即呆呆定住,不敢上前动手。一时之间,山峰上每人都似成了一座石像,谁都一动不动,不出一声。蓦地里周颠哈哈一笑,踏步上前。
杨逍吃了一惊,喝道:“颠兄,不可鲁莽。”周颠毫不理会,走到少林三僧之前,嬉⽪笑脸的说道:“三位大和尚,吃狗⾁不吃?”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煮
了的狗腿,在渡厄面前晃来晃去。这两⽇少林寺中供应的都是素斋,周颠好酒爱⾁,接连几⽇青菜⾖腐,如何能挨?昨晚偷了一只狗,宰来吃了个
,尚留着一条狗腿,此刻事急,便去扰
少林三僧的心神。杨逍等一见,尽皆大喜,心想:“周颠平时行事疯疯癫癫,这一着却大是⾼招。”均知比拚內力,关键全在于专志凝神,周颠上前胡闹,只须有一僧动了嗔怒,心神微分,张无忌便可得胜。三僧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周颠拿起狗腿张口便咬,说道:“好香气,好滋味!三位大和尚,吃一口试试。”他见三僧丝毫不动声⾊,当下将狗腿挨到渡厄口边。待要塞⼊他的口中,旁观的少林群僧呼喝:“兀那颠子,快快退下!”周颠将狗腿往前一送,刚碰到渡厄口
,突然间手臂一震,半⾝酸⿇,啪的一声,狗腿掉在地上。原来渡厄此时內劲布満全⾝,已至“蝇虫不能落”的境界,四肢百骸一遇外力相加,立时反弹出来。周颠叫道:“啊哟!啊哟!了不起,了不起!你不吃狗⾁,那也罢了,何必将我好好一条狗腿弹在地下,弄得肮脏邋遢?我要你赔,我要你赔!”他手舞⾜蹈,大叫大嚷。不料三僧修为深湛,丝毫不受外魔⼲扰。周颠右手一翻,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刀,叫道:“你不领情吃我的狗腿,老子今⽇跟你拚了。”一刀在自己脸上一划,登时鲜⾎淋漓。
群雄惊呼声中,周颠又用短刀在自己脸上一划,一张脸⾎⾁模糊,甚是狰狞可怖。这等情景本来不论是谁见了都要心惊动魄,但少林三僧心神专注,眼耳鼻⾆俱失其用,不但见不到周颠自残的情景,连他这个人出现在⾝前也均不知。周颠大声叫道:“好和尚,你不赔还我的狗腿,我死在你的面前!”举起短刀,便往自己心窝中揷了下去。他见教主命在俄顷,决意舍生杀自,以扰
三僧心神。
蓦地里⻩影闪动,一人飞⾝过来,夹手夺去他的短刀,跟着斜⾝而前,五指伸张,往周芷若头顶揷落,所使手法,与宋青书杀毙丐帮长老的全然相同。周芷若五
手指与谢逊顶门相距虽然不过尺许,但敌人⾝法实在太快,只得翻手上托,挡开了这一招。张无忌的內劲之強,并不输与三僧联手,但“物我两忘”的枯禅功夫却远有不及,做不到于外界事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地步,是以见到周芷若出手对谢逊威胁,他立时便心神大
。待周颠上前胡闹,进而菗刀自尽,他一一瞧在眼里,更是焦急。正在这內息如沸、转眼便要噴⾎而亡的当儿,忽见那⻩衫女子跃进圈来,夺去周颠手中短刀,出招攻击周芷若,解去了谢逊的危难。
张无忌心中一喜,內劲立长,将三僧攻过来的劲力一一化解,霎时之间便成了个相持不下的局面。渡厄等虽于外界事物不闻不见,但于双方內劲的消长却辨析⼊微,陡然察觉到对方內劲大张,却又不反守为攻,正是消除双方危难的最佳时机,三僧心意相通,立时內劲微收。张无忌跟着收了一分劲力,三僧亦收一分。如此你收一分,我收一分,顷刻间双方的劲力收尽。四人同时哈哈一笑,一齐站起。张无忌长揖到地,渡厄、渡劫、渡难三僧合十还礼。四人齐声说道:“佩服,佩服!”张无忌回过头去,只见那⻩衫女子和周芷若斗得正紧。⻩衫女子一双空手,周芷若右手鞭,左手刀,却兀自落于下风。⻩衫女子的武功似乎与周芷若乃是一路,飘忽灵动,变幻无方,但举手抬⾜之间却是正而不琊,如说周芷若形似鬼魅,那⻩衫女子便是态拟神仙。张无忌只看得两眼,已知⻩衫女子有胜无败,义⽗绝无危险,但见她出手之中颇有引逗之意,似要看明周芷若武学的底细,要是当真求胜,早已将周芷若打倒了。渡厄说道:“善哉,善哉!张教主,你虽胜不得我三人,我三人也胜不得你。谢居士,你请自便罢!”说着上前开解了谢逊⾝上⽳道,说道:“谢居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佛门户广大,世间无不可渡之人。你我在这山峰上共处多⽇,那也是有缘。”谢逊站起⾝来,说道:“我佛慈悲,多蒙三位大师指点明路,谢逊感
不尽。”只听那⻩衫女子一声清叱,左手翻处,已夺下周芷若手中长鞭,跟着手肘撞中了她
口⽳道,右手箕张,五指虚悬在她头顶,说道:“你要不要也尝尝‘九
⽩骨爪’的滋味?”周芷若动弹不得,闭目待死。
谢逊双目虽然不能见物,但于周遭一切情景却听得十分明⽩,上前一揖,说道:“姑娘救我⽗子二人
命,深感大德。这位周姑娘若不悔悟,多行不义,终有遭报之⽇。求恳姑娘今⽇暂且饶她。”⻩衫女子道:“金⽑狮王悔改得好快啊。”⾝形一晃,便即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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