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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章 声震四野
  ⽇光之下,只看见这两条人影,发髻蓬,⾐衫不整,似是颇为焦急潦倒,只有⾝上的一袭杏⻩⾐衫,犹在⽇光中间烁着夺目的鲜之⾊,却正是那万妙真君的弟子铁达人与石平。

 卓长卿⾝形方动,便瞥见这两人的⾐冠面容,脚步立刻为之一顿,只见他两人如飞地在自己⾝侧掠过,望也不望自己一眼,笔直掠到温瑾⾝前,温瑾秋波转处,冷冷一笑,缓缓道:“做完了么?”

 铁达人、石平膛急剧地起伏了半晌,方自齐声答道:“做完了。”

 温瑾一手轻抚云鬓,突地目光一凛,冷冷道:“什么事做完了?”

 铁达人、石平齐地一愣,悄俏对望一眼,两人目光相对,各个张口结⾆,呆呆地愕了半晌,铁达人于咳一声,期艾着道:“我…我…”

 石平菗进一口长气,呐呐地接口道:“我们已…已…”

 这两人虽然手黑心辣,无仁无义,但毕竟还是无法将杀师的恶行说出口来。

 温瑾冷笑一声,微拧纤,转过⾝去,再也不望他两人一眼,轻蔑不屑之意,现于辞⾊,缓缓道:“长卿,我们走吧!”

 铁达人、石平面⾊齐地一变,大喝一声:“温姑娘!”

 一左一右,掠到温瑾⾝前,齐地喝道:“温姑娘慢走!”

 温瑾面容一整,冷冷说道:“我与你两人素不相识,你两人这般的纠于我,难道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自幼与那名満天下的女魔头红⾐娘娘生长,言语之中,便自也染上了许多温如⽟那般冷削森寒的意味,此刻一个字一个字说将出来,当真是字字有如利箭,箭箭人铁、石两人心中。

 卓长卿一步掠回,⽇光动处,见到这两人面额之上,冷汗涔涔落下,心中突觉不忍,而长叹一声,道:“你两人可是要寻那温如⽟为你等解去七绝重手么?”

 铁达人、石平目光一亮,连忙答道:“正是,如蒙阁下指教,儿恩此德,永不敢忘。”

 卓长卿缓缓转过目光,他实在不愿见到这两人此刻这种卑之态,长叹一声,缓缓道:“温如⽟此刻到哪里去了,我实在不知道!…”

 语声未了,铁、石两人面容又自变得一片惨⽩,目光中満露哀求乞怜之意,伸出颤抖的手掌,一抹面上的汗珠,颤声道:“阁下虽不知道,难道温姑娘也不知道么?”

 温瑾柳眉一扬,沉声道:“我纵然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像你们这种人,世上多一个不如少一个的好。”

 纤一扭,再次转过⾝去,缓缓道:“长卿,我们还不走么?”

 卓长卿暗叹一声,转目望去,只见铁、石两人,垂手而立,面上突然现出一阵愤之⾊,双手一阵紧握,但瞬又平复,一左一右,再次掠到温瑾面前,铁达人一扯石平的⾐襟,颤卢道“温姑娘,我两人虽有不端之行,但却是奉了令师之命…温姑娘,我两人与你无冤无仇,难道你就忍心令我两人就这样…”

 他语声颤抖,神态卑,纵是乞丐求食,婴儿素啂,也比不上他此刻神情之万一,哪里还有半分他平⽇那般倨骄⾼做之态,说到后来,更是声泪齐下,几乎跪了下去。

 卓长卿见到这般情况,心中既觉轻蔑,又觉不忍,长叹一声,缓缓接口道:“生命当真是这般可贵么?”

 铁达人语声一顿,呆了一呆,卓长卿接口又道:“生命固是可贵,但你们两人可知道,世上也并非全无更比生命可贵之物,你两人昂蔵七尺,此刻却做出这种神态,心里是否觉得难受?”

 铁达人呆了半晌,垂首道:“好死不如歹活,此话由来已久,我们年纪还轻,实在不愿…实在不愿…”

 石平截口道:“阁下年纪与我等相若,正是大好年华,若是阁下也一样遇着我等此刻所遇之事,只怕…”

 垂下头去,不住咳嗽。

 卓长卿剑眉一轩,朗声道:“生固我所也,义亦我所也,两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耳!”

 语声一顿,突然想到这两人自孩提之时,便被尹凡收养,平⽇耳儒目染,尽是不仁不义之事,若想这两人了解这种圣贤之言,岂是一时能以做到之事,正是“人之初,本善,苟不教,乃迁…”

 这两人有今⽇卑之态,实在也不能完全怪得了他们。

 要知道卓长卿面冷心慈,生宽厚,一生行事,为已着想的少,为人着想的多,此刻一念至此,不噤叹道:“温如⽟此刻是在何处,我与温姑娘不知道,但今夜她却定要到昨夜那厅堂之中,与我两人相会,你等不妨先去等她!”

 温瑾冷笑一声,目光望向天上,缓缓道:“其实以这两人的为人,还不如让他们死了更好。”

 卓长卿⼲咳一声,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挥手道:“你两人还不去么?”

 目光一抬,却见铁、石两人竟是狠狠地望着温瑾,目光中満含怨毒之意,良久良久,才自转过⾝来,面向卓长卿抱拳一揖,沉声说道:“青山不改,绿⽔长流,再见有期。”

 两人刷地拧掠去,温瑾望着他两人的⾝影,恨声说道:若依着我的子,真不如叫这两人死了的好。“卓长卿一整面容,缓缓说道:“人之初本善,世上恶人多因环境使然,再无一人生来便想为匪为盗的,能使一恶人改过向善,更胜过诛一恶人多多,瑾儿,为人立⾝处世,总该处处以仁厚为怀,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要说了。”

 温瑾面颊一红,她一生娇纵,几会受人责备,但此刻听了卓长卿的话,却连半句辨驳之言也说不出口。

 一阵山风吹起了她鬓边的发,她突然觉得一支宽大温暖的手掌,在轻轻整理着她被风吹了的发丝,也似乎在轻轻整理着她心中紊的思绪,于是她终于又倒向他宽阔的膛,去享受今夜暴风雨前片刻的宁静。

 然而暴风雨前的临安,却并没有片刻的宁静,随着时⽇之既去,临安城中的武林群豪,人人心中都在焦急地暗中自念:“距离天目之会,只有两三天了,两三天了…”

 这两三天的时间,在人们心中却都似有不可比拟的漫长。

 久已喧胜人口的天目之会,在人们心中,就仿佛是魔术师手中黑中下的秘密,他们都在期待着这黑中的揭开,这心境的确是今人准以描述,只有思舂的怨妇等候夫婿归来的心情,才可比拟万一。

 从四面嘲⽔般涌来的武林豪士,也越来越多,慷慨多金的豪士们,造成了临安城畸形的繁华,城开不夜,笙歌处处,甚至连邻县的掘金娘子,也穿上她们珍蔵的⾐衫,赶集似的赶到临安城来。

 凌晨,青石板的大路,三五成群地,把臂走过的是酒意尚未全消的迟归人,花街柳巷中的妇人,头上也多了些金饰,着初升的光,伸着娇慵的懒,心中却早已将昨夜的甜言藌语、山盟海誓全部忘去。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声沉声的咳嗽,多臂神剑云谦⽗子,精神抖擞地从彻夜未关的店门中大步走了出来,目光四下一扫,浓眉微微一皱,踏着青石路上的斜,走到他们惯去的茶屋,长⽇漫漫,如何消磨,确是难事。

 迟归的人虽多,早起的人却也有不少,江湖中人们的优劣上下,在其间一目便可了然,多臂神剑一生行走江湖,俱是循规蹈矩,从未做过越轨之事,此刻漫步而行,对那股夜行迟归人的点首寒喧,俱都只做未闻,只当未见。

 一个云鬓蓬、脂粉已残的妇人,右手挽着发髻,左手扣着右襟,拖着金漆木履,从一条斜巷中踏着碎步行出,匆忙地走人一家布店,又匆忙地行去,肋下却已多了一方五⾊鲜的花绢,眉开眼笑地跑口小巷,于是小巷中的影便又将她的笑与⾝影一起呑没,生活在影中的人们,似乎都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乐,因为这些堕落的人们,灵魂都已被煎熬得全然⿇木,直到一天,年华既去,就不再来,他们⿇木的灵魂,才会醒觉,可是——那不是已经太迟了么?

 云谦手捋长髯,沉重地叹息一声,缓缓道:“⽇后回到芜湖,你不妨去和那三班大捕郭开泰商量一下,叫他将芜湖城中的花户,尽力约束一下。”

 仁义剑客云中程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他爹爹⾝后,恭⾝道:一回芜湖,我便去办此事,爹爹只管放心好了。“云谦微喝一声,又道:“自古以来,之一字,便为万恶之首,不知消磨了多少青年人的雄心、大丈夫的豪气,当真可怕得很,可怕得很。”

 话声顿处,转⾝走⼊茶屋,店小二的殷勤,朋友们的寒喧,使得这刚直的老人严峻的面容上,露出了朝般的笑容。

 茶屋中一片笑声人语,笑语人声中,突然有阵阵叮咚声响,自屋后传来,云谦浓眉一皱,挥手叫来堂倌,沉声问道:“你这茶中屋后房在做什么,怎么这般喧。”

 睡眼惺松的堂倌,陪上一脸职业的笑容,躬⾝说道:“回禀你老,后面不是我们一家老板,请你老原谅这个!”

 云谦“哦”了一声,却又奇道:“后面这家店铺,却又作何营生,怎地清晨这般忙碌?”

 堂倌伸手指着嘴,庒下了一个将要发出的呵欠,四顾一眼,缓缓道:“回禀你老,隔壁这家店做的可是丧气生意,专做棺材。”

 多臂神剑浓眉一轩,却听这堂倌接着又道:“他们这家店本来生意清淡得很,可是近些⽇子来可真算发了财啦,不但存货全部卖光,新货更是⽇⽇夜夜地赶着做,前面三家那间本是做木器生意的,看着眼红,前天也改行做起棺材来了,我只怕他们做的大多了卖不出去,他们却说再过三四天,生意只会越来越好,你说这些人可恨不可恨,只巴望远处到这里来的人,都…都…都…”

 他唠唠叨叨他说到这里,突听云谦冷哼一声,目光闪电般向他一扫。

 他吓得口中一连说了三个“都”字,伸手一掩嘴,只见这老人利剑般的目光,仍在望着自己,直到另有客人进来,他才如逢大赦般大喝一声:“客来!”

 一时之间,云谦只觉那叮咯之声震耳而来,越来越响,似乎将四下的人声笑语,俱都一起淹没。

 直到云中程见他爹爹的神态,猜到了爹爹的心事,⼲咳一事,以他语,多臂神剑云谦方从沉思中醒来。

 茶居兼售早膳,本是江南一带通常风气,但云谦今⽇心事重重,哪有心情来用早点,方自略为动了几著,突地一阵奇异的语声,自店外传⼊,接着走人三个奇装异服、又矮又胖的人来。

 只见这三人⾼矮如一,肥瘦相同,⾝上的装束打扮,竞也是完全一模一样,俱都穿着一袭奇⾊斑烂的彩⾐,⽇影之下,闪闪生光,畔斜佩一口长剑,剑鞘満缀珠宝,衬着他们的奇装异服,更觉绚奇诡异、无与伦比。

 这三人昂首阔步的行人店中,立刻昅引了店中所有人们的目光。

 店伙既惊且怪又怕,却又不得不上前招呼,哪知这三人不但装束奇怪,所言语,更是令人难懂,几许周折,店伙方送上食物,这三人大吃大喝,箕踞而坐,竟将旁人俱都没有放在眼中。

 多臂神剑壮岁时走南闯北,遍游天下,南北方言,虽不甚精,却都能通,此刻与他爱子对望一眼,心中已有几分猜到这三人的来路。

 只见面街而坐的一人,一筷夹上一盆⼲丝,齐地卷到口中,咀嚼几下,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时哀鬼弄人,我做好撞不撞,点会撞做条辰野靓仔,武功卿么使得,晤系我见机得快呀,我把剑早就晤知飞去边度啦!”

 他说话的语声虽大,四座之人面面相觑,除了多臂神剑之外,却再无一人能够听懂。

 云谦浓眉微皱,低语道:“此人似是来自海南一带,说是遇见一个少年,武功绝⾼,若非他能随机应变,掌中长剑都要被那少年震飞!”

 语声微顿,目光一转,又自奇道:“这三人看来武功不弱,却不知那少年是谁?难道…”恬犹未了,却听另一人已自接道:“细佬,咪吵得格么巴闭好吗?人格么多,吵生细作包野?”

 云中程目光中満含询问之意,向他爹爹望了一眼,云谦含笑低语道:“人多耳杂,此人叫他兄弟不要吵。”

 只听第三人道:“大佬,我听巨自报姓名,晤知系晤系做卓长卿,瞎,泥条野年纪轻轻,又有声名,点解武功嚼么犀利呀?”

 云谦浓眉一扬,沉声道:“此三人所遇少年,果然便是长卿贤侄,不知他此刻在哪里。”

 只听最先发话之人突地冷笑一声,道:“武功犀利又有亿用,一阵间巨如果撞着山上的各班友仔,晤系一样要倒霉,只怕连尸骨都未有人收呢!”

 云中程见到这三人奇异的形状,听到这三人奇异的言语,心中不由自主地大生好奇之心,方待再问他爹爹这三人此刻所说之语是何意思,哪知云谦突地低叱一声,道:“走!”匆匆抛下一锭碎银,长⾝离桌而去。

 云中程既惊又奇,愕了一愕,跟在云谦⾝后,奔出店外。

 只见云谦银须飘动,大步而行,三脚两步,走到街口,一脚跨上一辆停在街边的马车,连叱快走。

 马车夫亦是惊奇集,云谦又自掏出一锭银子,塞在他掌上,沉声道:“天目山去!”

 璨耀的⽩银,封住了马车夫的嘴,也庒下了他的惊奇之心,等到云中程赶到车上,车马已自启行,片刻便驶出城外。

 云中程侧目望去,只见他爹爹面⾊凝重,浓眉深皱,心中纳闷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人说的究竟是什么?怎会令爹爹如此惊慌?”

 云谦长叹一声道:“你长卿弟孤⾝闯⼊虎⽳,只怕有险,唉,卓大哥对我恩深如海,我若不能为他保全后代,焉有颜面见故人于地下。”

 云中程剑眉皱处,不再言语,只听车声辘辘,蹄声得得,车马攒行甚急,云中程虽已成家立业,且已名动江湖,但在严⽗之前,却仍不敢多言,探首自车窗外望,突然惊唤一声,脫口道:“光天化⽇之下,怎地有如此多夜行人在道路之上行走?”

 云谦目光动处,只见数十个黑⾐劲装満⾝夜行⾐服的大汉,沿着官道之旁,一个接着一个,默然而行,面上既不快乐,也不忧郁,不噤微皱浓眉,诧声说道:“这些汉子定是某一帮派门下…”

 车行甚急,说话之间,已将地一行长达十数丈的行列走过,突地瞥见行列之尾,一架松木架成的搭之上,僵卧着一个⼲拓瘦小的黑⾐人,面目依稀望来,竟似乔迁,不噤失声道:“乔迁!”

 伸手一推车门,刷地掠下车去,云中程低叱一声:“停车!”

 随之掠下。

 云谦微一起落,便已追及抬而行的大汉,口中厉叱一声,一把扯着他的后襟,那大汉大惊之下,转首喝道:“朋友,你这是⼲什么?”

 云谦从来⾎过人,一生行事,俱都稍嫌莽撞,临到老来。

 却是姜桂之,老而弥辣,此刻一眼瞥见乔迁而全⾝僵木,面如金纸,似是受了极重的內伤,心中但觉一股怒气上涌,厉叱道:“谁是你的朋友!”

 手腕一抖,那大汉虽然⾝強力壮,却怎噤得起这般武林⾼手温怒之下的腕力,手腕一松,惊呼了一声,仰天倒下。

 这一声惊呼,立刻由行列之尾,传到行列之头,那大汉虽已仰天跌倒,但却未受伤,双时一立起,怒目圆睁,呼然一掌,向云谦面门击去,但拳到中途,耳畔只听一声厉叱:“鼠辈你敢!”

 肋下突地一⿇,全⾝力气,俱都消失无影,竟又扑地跌倒。

 本自有如长蛇般的一条行列,列首已向后围了回来,刹那之间,便已将云氏⽗子围在核心,云谦沉声道:“中程,你且先看看乔大哥的伤势。”

 突然转过⾝来,厉叱:“你等是何人门下?”

 这一声厉叱,直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围在四周的数十个黑⾐大汉,竟都被他的气度所慑,再无一人敢踏前一步。

 多臂神剑双臂斜分,双拳紧握,目光如电,须发皆张,睥睨四顾一眼,心中豪情顿生,似乎又回复到多年前叱咤江湖的情况,要知云谦近年虽已闭门家居,但武功却未尝一⽇抛下,正是老骥伏枥,其志仍在千里,此刻见到这般汉子的畏缩之态,忆及自己当年的英风豪迹,不噤纵声狂笑起来。

 突见黑⾐汉子丛中走出一条大汉,云谦笑声倏顿,目光一凛,向前连踏三步,厉声道:“你等是何人门下,难道连老夫都不认识么?”

 目光一转,不等那汉子接口,又道:“乔迁⾝中何伤,被何许人所伤,快些据实说来,否则…哼哼!”

 否则两字出口之后,他只觉下面之言语,若是说得太过狠辣,便失了⾝份,若是说得太过平常,又不⾜以令人慑怕,心念数转,只得以两声冷哼结束了自己的话。

 哪知那汉子⾝躯得笔直,微微抱拳一礼,朗声说道:“在下唐义,老前辈⾼姓大名,在下不敢动问,但想请问一句老前辈与这乔迁究竟有何关系?”

 多臂神剑浓眉一轩,沉声喝道:“乔迁乃以⽗执辈尊我,老夫亦以子侄般照顾他,乔迁此番⾝受重伤…”

 唐义突然惊呼一声,接口说道:“老前辈可是人称多臂神剑的云大侠?”

 云谦反而一呆,沉昑半晌,方道:“你怎会认得老夫?”

 唐义肃然道:“芜湖云门,⽗子双侠,名満天下,在下虽然愚昧,但见了老前辈的神态,听了老前辈的言语,亦可猜出几分。”

 云谦鼻中“嗯”了一声,突叉问道:“你是何人门下,你叫什么?”

 唐义心中暗道:“多臂神剑当真老了,我方才自报姓名,他此刻却已忘记。”

 但口中却肃然道:“在下唐义,乃蜀中唐氏门人!”

 云谦浓眉一阵‮动耸‬,诧然道:“蜀中唐门?你便是唐三环门下?”

 语声微顿,皱眉又道:“据老夫所知,乔迁与蜀中唐门毫无瓜葛,怎会重伤在你等手下?”唐义俯首沉昑半晌,突然仰首道:“老前辈侠义为怀,每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是以对乔迁之为人或尚不甚了然。”

 云谦冷哼一声道:“说下去!”

 唐义又自沉昑半晌,方道:“若是别人相问在下,在下也许不会说出实情,但老前辈侠义之名,名満天下,在下因已仰慕已久,是以晚辈才肯说出此中真相。”

 云谦轩眉道:“难道此事之中,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唐义恭声道:“乔迁实非我弟兄所伤,老前辈当可看出以我兄弟的武功,实不能伤得了他。”

 云谦厉声道:“伤他之人是谁?”

 唐义深深昅进一口气,举目望向天上,此刻⽇已中天,万道金光,映得大地灿烂辉煌,他双眉一扬,朗声道:“此人名叫太君子。”

 多臂神剑诧声问道:“太君子?”

 他一生闯武林,却从未听过如此奇异的名号,当下既奇且怪,接口道:“武林中何来如此一号人物?”

 唐义朗声道:“此人虽然年轻,但不仅武功⾼绝,行事为人更是大仁大义,据小可所知,武林中除却此人之外,再难有人能当得起这‘太君子’四字!”

 云谦道:“此人是何姓名?”

 唐义朗声道:“此人姓卓,名…”

 云谦接口道:“卓长卿?”

 唐义扬眉奇道:“正是,老前辈难道也认得他么?”

 多臂神剑云谦仰首一阵大笑,笑声中充満得意之情,更充満骄做之意,朗朗的笑声,立时随着“太君子卓长卿”七字,在原野中散布开去。

 笑声之中,云中程突然长⾝而起,惊喝一声道:“无影神针!”

 原来仁义剑客云中程一生行事极是谨慎仔细,方才他俯⾝检视乔迁的伤势,见到留在乔迁⽳道外的半截乌针,心中已自猜到几分,但他未将事实完全澄明以前,既不愿随口说出,亦不愿随手找下,当下仔细检视良久,先闭住乔迁厥肝经,左少脉附近的七虎⽳道,然后再以一方软绢敷在手上,拔下乌针,确定实乃无影神针,再无半分疑义之余,方自脫口惊呼出来。

 多臂神剑云谦心头一震,倏然转过⾝去,沉声道:“莫非乔迁乃是被无影神针所伤?”

 云中程面寒如⽔,肃然道:“正是!”

 多臂神剑大喝一声,拧错步,刷地掠到唐义的⾝前,厉叱道:“‘无知稚子,居然敢欺骗起老夫来了!”唐义双眉一扬,道:“在下所说,字字句旬俱都是实言,若有半分欺骗老前辈之处,任凭发落就是!”

 云谦冷笑一声,道:“卓长卿乃是昔年大侠卓浩然之子,与老夫两代相。”

 说到卓浩然三字,他膛一,目光一亮,说到两代相四字,他话声更是得意骄做,意气飞扬,稍顿方自接道:“卓长卿的为人行事,老夫固是清清楚楚,他的武功家教,老夫更是了如指掌,你着想明言瞒骗老夫,岂非痴人说梦?”

 唐义朗声道:“乔迁实为太君子所擒,但⾝中的暗器却是卓大侠⾝旁的一位姑娘所发,在下绝无相欺之心,老前辈休得错怪!”

 云谦浓眉一轩,奇道:“他⾝侧还有一位姑娘?姓甚名谁?长得是什么模样?”

 唐义躬⾝道:“那位姑娘像是姓温,只因她是卓大侠之友,在下未敢平视,只觉她光照人,美如天仙,武功亦是⾼明已极。”

 云谦心中不噤更为之大奇,俯首沉思半晌,又自奇道:“你且将此事经过详细说出!”

 唐义⼲咳一声,便将乔迁如何携制造无影神剑之图样,说动唐氏门人,如何潜至天目山中,如何隐于木棺以內,如何被卓长卿发觉…等等情事,一一说将出来。

 只听得云谦时而扬眉瞪目,时而拍掌怒骂,他再也想不到乔迁竞是如此卑鄙狠辣的鼠辈。

 唐义语声一了,云谦直气得双目火⾚,须发皆张,大怒叱道:“好个乔迁,真正气煞老夫。”

 云中程却皱眉奇道:“长卿弟怎会与那姓温的姑娘走到一处?”

 语声稍顿,又道:“他此刻是留在天目山中,不知何时会遇到危险,爹爹,我们还是…”

 云谦接口道:“正是,正是,还是炔去接应他。”

 目光冷然向乔迁一扫:“这等卑鄙之徒,若非老夫此刻有事,真要先打他几拳出出恶气!”

 ⽇方西落,车马已到天闰山口,云氏⽗子为关心卓长卿安危,却忘了天目山中的险境,各自展动⾝形,直闯上山,为人之危,忘已之险,这正是侠义道的心,也正是大丈夫的本⾊。

 山径曲折,林木夹道,却无一人迹,江湖中人俱知此山中此时已是四伏危机,但看来却又仍和平⽇一样,丝毫没有奇异之处,云氏⽗子虽知卓长卿定在此山,但山深路殊,却不知该如何寻去?

 ⽇⾊渐渐西沉,暮云渐生渐浓,绚烂的夕映⼊林梢,映在浓林间的一片空地上,柔草如茵,夕下望去有如金⾊的梦。

 林梢间寂静无声,草地上寂静无人,密林后突然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一个娇柔甜美的声音轻轻说道:“天已经晚了,天为什么晚得这么快!”

 幽怨的语声,低沉而缓慢,使得这平凡的语句,都化做了悦耳的歌曲。

 回声袅袅,又归静寂良久,又是一声叹息,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天真的晚了,天真的晚得很快。”

 语声落处,又是一阵静寂。

 然后,那娇柔甜美的声音又自幽幽一叹,道:“你饿了么?你看,我真是糊涂,东西拿来了,却没有弄给你吃。”

 随着语声,浓林中漫步走出嫣然笑着的温瑾,她一手轻抚云鬓,一手提着一只镂花竹篮,她面上虽有笑容,但秋波中却充満幽怨之意。

 她轻轻俯下⾝,将手中的竹篮,轻轻放在梦一般柔软的草地上,轻轻启开竹篮,轻轻取出一,方浅绿⾊的柔绢,轻轻铺下。

 然后,她发觉⾝后缓缓走来一条颀长的人影,夕,将他的人影长长拖在草地上,也长长地印在她⾝上。

 她不用回顾,也毋庸询问。

 她只是轻轻合上眼帘,柔声道:“饭还没有做好,你就跑来。真讨厌死了。、忽见⾝后的人彤举起一只手掌,向自己当头拍了下来。风声虎虎,掌式中似蕴內功,温瑾心中一惊,忖道:“难道他不是长卿?”

 大喝一声:“是谁?”

 ⾝站起,拧一掌劈去,只见⾝后来那人手掌一拍,向自己掌上来,两掌相击“啪”地一声,温瑾只见对方小小一只手掌,却似汪洋大海,将自己掌上內力全部化‮开解‬去。

 刹那之间,她心头一颤,抬目望去,却见卓长卿板着面孔站在面前,冷冷道:“你在说谁讨厌?”

 “话声未了,已自失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响,温瑾樱咛一一声,娇声道:“你…你不但讨厌,而且坏死了。”

 却见卓长卿已笑得弯下去。

 温瑾小嘴一呶,将他转了个⾝,远远推了开去,娇嗔着道:“你要是不站远一些,我就不弄东西给你吃。”

 卓长卿连连应道:“是,是,我一定站得远远的。”

 温瑾道:“这才是乖孩子。”

 嫣然一笑,转⾝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嫣然回眸“扑哧”笑出声来。

 卓长卿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只见她柳纤细,粉颈如云,夕下的美人仿佛比平⽇更要美上好几分,只见她手忙脚地从篮中取出许多东西,一一放在那方柔绢上,又拿了些小瓶小罐,东洒一点盐巴,西洒一点酱油。

 卓长卿只觉一阵暖意,自心底升起、忍不住问道:“做好了么?”

 温瑾回眸笑道:“做是做好了,我偏要你再等一等,卜卓长卿普着脸道:“我等不及了。”

 温瑾咯咯笑道:“看你这副馋样子,好好、今天就饶你一次,炔来吃吧!”

 卓长卿大步奔了过去,重重坐在温瑾⾝旁,温瑾夹了一块⽩,放在他口边,他张开大口,一口吃了,温瑾仰面道:“你说,你说好吃不好吃?”

 秋波如⽔,吐气如兰,卓长卿缓缓伸手出掌,轻轻一抚她鬓边发,此时此刻,他只觉心中俱是柔情藌意,要知他自幼孤独,便是普通幼童的⻩金童年,他也未曾享受,而此情此景,他更是在梦中也未曾想起。

 温瑾望着他出神的面容,又道:“你说,好不好吃嘛?”

 卓长卿笑道:“你再夹一块给我吃吃,这么小的一块,我连味道都没有吃出哩。”

 温瑾笑骂道:“馋鬼。”

 又夹了三块⾁,一起放在他嘴里。

 卓长卿咀嚼半晌,笑道:“好吃,好吃,…只是,只是…”

 温瑾道:“只是什么?”

 卓长卿哈哈笑道:“我还以为你和盐巴店结了亲家,不然怎会成得这般吓人。”

 温瑾“嘤咛”一声,夹起一条腿,一起塞到他的口中,娇嗔道:“咸死你,咸死你,我就要咸死你。”

 话未说完,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两人俱是遭遇凄昔,⾝世孤独,但此刻彼此相对大笑,一生中的寂寞孤苦,似乎都已在笑声中消去。

 笑了半晌后,一声虫鸣,两人笑声突地一起顿住,你呆呆地望着我,我呆呆地望着你,良久良久,温瑾突地幽幽叹道:“天越来越黑了。”

 卓长卿茫然仰视一眼,一弦明月,已自林梢升起,他不噤也叹道:“月亮升起来了。”

 温瑾缓缓垂下头去,道:“不知道…不知道温如⽟她…她可是已经去了。”

 卓长卿缓缓道:“只怕还没有去吧,现在…现在还不到晚上嘛!”

 温瑾道:“但是她毕竟是快去了,晚上…晚上已经到了。”

 突地一合眼睑,两行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顺腮流下。

 一时之间,两人默然相对,方才的笑,已被忧郁代替。

 他们虽想以笑来⿇木自己,但笑却终于掩不住残酷的现实,因为今宵便可决定他们这一生的命运,甚至还可以决定他们的生命。

 面对着那武功⾼绝的深仇大敌,他们谁也没有把握可以制胜,而不能制胜的后果是什么,他们心里已清楚得很。

 卓长卿轻轻抚住她的肩头,只见她缓缓拾起头来,仰面道:“长卿,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人们的相会,总比别离短暂。”

 林梢漏下的朦胧月⾊,映着她泪⽔晶莹的秋波,卓长卿暗问自己:“为什么相会总比别离短暂…为什么相会总比别离短暂…”

 他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的滋味,只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温瑾伸手一拭眼睑,強颜一笑,轻轻道:“明⽇此刻,我们若是还能到这里来,我一定在⽩上少放一些酱油、盐,免得你说我和他们结了亲家。”

 卓长卿垂首不语。

 温瑾又道:“方才你在我⾝后劈我一掌,我真的以为是⽟郞毕四,哪知你看来老老实实,其实却未见得有多老实哩!”

 卓长卿仍是垂首不语。

 温瑾道:“最可笑的是⽟郞毕四那副自我陶醉的样子,我心里只要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

 掩口笑了两声,笑声中却全无笑意。

 卓长卿依然垂首不语。

 温瑾出神地向他望了半晌,突地幽幽一叹,缓缓说道:“你难道不能⾼⾼兴兴地和我说话么,你难道不能将心里的烦恼全部抛开?你难道…”

 语声一阵便咽,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云氏⽗子満山而行,只觉月亮越升越⾼,山风越来越寒,多臂神剑云谦心中越焦躁,皱眉道:“中程,天目山中此刻怎地全无动静,这倒怪了!”

 语声微顿,又道:“你我最好分做两路,倘若我不到长卿,等月亮升到山巅,我们便到这里来,若是遇着了他,也将他带到这里。”

 云中程沉昑道:“人孤势单,著是遇着敌人…”

 多臂神剑环眉轩处,接口道:“你当你爹爹真的老得不中用了么?”

 云中程肃然一垂首,再也不敢言语。

 云谦道:“你认清了这里的地形,就快些往西鸿等,知道了么?”

 一捋银须,当先向东面掠去。

 云中程暗中叹息一声,四顾一眼,缓步西行,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回首而望,但爹爹却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空山寂寞,风吹林木,突地一阵人声,随风自山弯后传出。

 云中程心头微微一凛,倏然四顾一眼,只见一株千年古树,凌空横曳,枝⼲苍虬,木叶沉郁,拙壮的树⼲间,却有几处空洞。

 他一眼瞥过,便不再迟疑,唆地一个箭步,掠上树⼲,伏⾝向一个树窟中钻了进去,又轻快地拉下枝叶,作为掩饰,仁义剑客名満江湖,武功自不弱,但行事得谨慎仔细,遇事的决断机智,却是他之能以成名的主要因素。

 刹那之间,他已隐⾝停当,而此刻山弯后亦已走出了两个容貌颓败、神气沮丧的⻩衫少年来,其中一人,神情尤见落寞,目光低垂,不住长叹,另一人搭住他的肩头,缓缓道:“你难受什么?事情既已做出,难受也没有用了,好在我相信以温如⽟的为人,既然说出事成后便定为我们‮开解‬⽳道,想必不会食言背信,再等半晌,我们到那古庙中去…”

 另一人突地长叹一声,抬起头来,接口道:“她纵为我们‮开解‬⽳道,只怕我们也活不长了。”

 又自垂首接道:“弑师之罪,是为天下难容,⽇后只怕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会来…唉,达人,你说是么?”

 铁达人“嗤”的一声冷笑,道:“错了!”

 石平叹道:“万万不会错的,弑师之罪…唉,万万不会错的。”

 铁达人冷冷道:“西施与夫差,是否杀夫,杀夫是否亦是大罪?但天下人不说西施恶,反道其人之贞善,这是为的什么,你可知道?”

 石平呆了一呆,道:“但…”

 铁达人随⾝在那古树下的一块平石上坐了下来,接口道:“我奇怪你的脑筋怎的有时这般呆板,万妙真君尹凡的恶名在外,你我只要稍加花言巧语,武林中人只道你我大义灭亲,夸奖称赞还来不及,怎会对我二人不利?”

 石平俯首沉昑半晌,道:“但…”

 目光一转,望向铁达人,突地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不错,不错…”

 两人相对大笑,直听得云中程双眉剑轩,怒愤填膺,几乎忍不住要下去将这两个不仁不义的恶徒痛殴一顿,以消中恶气。

 突地对面山道上,冉冉涌起一条人影,云中程目光动处,心中立时为之一凛:“温如⽟这魔头竟也来了。”

 只听树下的两个⻩衫少年笑声犹未绝,温如⽟枯瘦颀长的⾝影却有如幽灵般越来越近…

 云中程只觉心头狂跳,手掌冰冷,却不知是为了自己,抑或是为了这两个不仁不义的⻩衫少年担心呢?

 笑声蓦地一顿,风穿枝叶,枝叶微颤,只听温如⽟恻恻一笑,道:“我让你们办的事,可曾办好了么?”

 铁达人、石平齐地应声:“是…”

 温如⽟冷冷笑道:“很好!”脚下不停,⾝形依然冉冉随风飘动,向山弯那边飘去。

 铁达人、石平对望一眼,忍不住齐喝一声:“温老前辈!”

 温如⽟回⾝厉叱:“什么事?”

 铁达人垂首道:“晚辈⾝中的七绝重手,已经过了将近十二个时辰了!”

 温加⽟冷冷道:“还有三十多个时辰好活…”

 铁达人面容蓦然一变,颤声道:“晚辈们已遵老前辈之命,将毒…将毒…下在家师的茶杯里,而且亲眼看见他喝了下去,但望老前辈…”

 温如⽟冷笑一声,道:“遵命?哼,哪个叫你下毒的?”

 石平变⾊道:“老前辈…”

 温如⽟冷冷道:“你且将我昨夜说的话仔细再想一遍,我可曾命你做过什么?又可曾答应过你们什么?”

 石平颤声道:“但…但是…”

 缓缓垂下头去。

 温如⽟冷笑道:“我昨夜只是将那药抛在地上,是么?”

 铁达人颤声道:“但老前辈又说…温如⽟目光一凛,接口道:“我说了什么?”

 铁达人道:“老前辈说:这包药无⾊无味,随便放在茶里、酒里、汤里都可以,而且…”语声一顿,无法继续。

 温如⽟冷笑道:“你资质的确在普通人上,记忆力已可称得上是上上之选,我还说了些什么,你自也记得清清楚楚,那么…我可曾叫你下毒在尹凡茶里?”

 铁达人、石平对望一眼,两人突然一起跪了下去,铁达人道:“晚辈们年幼无知,但望老前辈⾼抬贵手,救晚辈一命!”

 温如⽟冷冷一笑,停缓道:“我并未叫你下毒是么?”

 铁达人、石平道:“老前辈并未叫晚辈下毒。”

 温如⽟缓缓道:“我既未命你等下毒,又何曾答应过为你等‮开解‬⽳道?”

 铁达人颤声道:“老前辈虽未答应,但…”

 温如⽟突然仰天长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笑声中充満轻蔑之意,隐在树窟中的云中程不噤为之暗叹一声,却听温如⽟笑声突又一顿,缓缓道:“七绝重手,失传百年,当今天下,只有一人会使,此人自然便是我了!也只有一人能解,此人你等可知道是谁?”

 铁达人、石平齐地愕了一愕,道:“自然是老前辈了。”

 温如⽟仰天大笑道:“错了,错了,普天之下,唯一能解七绝重手之人,并非是我。”铁达人脫口惊道:“是谁?”

 温如⽟笑声再次一顿,冷冷道:“此人乃是被你们毒死的尹凡!”

 此话一出,就连云中程都不噤为之一惊,铁达人、石平,更是面如死灰,呆了半晌,心中仍存一丝希望,哀声道:“老前辈…晚辈们…”

 温如⽟冷冷道:“你们难道以为我在骗人么?”

 铁达人垂首道:“晚辈不敢,但…”

 温加⽟缓缓道:“昔年我得到这七绝重手的不传秘笈时,共有两卷,上卷是练功心法,下卷除了解法之外,还有一篇练丹秘录,那时我…”

 她抬头望向天上,目光中似乎又问过一丝轻红的光采,虽是一闪而没,但却已⾜够令人看出她往事中的隐秘。

 等到这光采消失的时候,她面容便又立刻回复到方才的冷漠,接口道:“那时我一心以为你们的师⽗是个好人,丝毫未曾防范于他,哪知…”

 她语声再次一顿,本已冷漠之面容上,似又加上一层寒霜:“哪知他虽有人面,却无人心,竟乘我闭关八十一⽇,练到这七绝重手之际,将我所蔵的一些珍宝和那秘发的下卷一起盗去。”

 云中程直到此刻,才知道丑人温如⽟与万妙真君之间竟有如此一段往事,他虽然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任何声息,却噤不住心头的跳动,也噤不住冷汗的流落,因为他深知自己的行蔵若被人发现,立时便是不了之局。

 夜⾊渐浓,他渐渐看不清温如⽟的面容,但却可听得出她语声中含蕴的情感——竟是混着悲愤、幽怨与哀痛的情感,这种情感竟会发自丑人温如⽟的口中,实在令云中程无限惊异。

 铁达人、石平双双伏在地上,听温如⽟将话说完,两人面面相觑,只听温如⽟又自一声泉泉夜啼般的冷笑,仰天笑道:“尹凡呀尹凡,我总算对得起你,让你在⻩昏路上也不会寂寞,你这两个心爱的徒弟,马上就要去陪着你了。”

 袍袖一拂,再次冉冉向山后飘去,石平双拳紧握,刷地长⾝而起,似要笔直向她扑去,却被铁达人一把拉住⾐襟。

 只听铁达人沉声道:“你要⼲什么?你我岂是这魔头的敌手?”

 石平双目圆睁,低叱道:“纵非她之敌手,也要找她拼上一拼,反正…”

 铁达人突地微笑——,接口道:“你以为我们再无生路了么?”

 石平愕,呐呐道:“难道…难道…”

 铁达人伸手一拂膝上尘土,面目上満露得意之⾊,缓缓道:“你再仔细想上一想,你我不但大有生路,而且还可多得许多好处。”

 石平又自一愕,便连云中程亦自大惑不解,只见铁达人缓缓伸出拇、中二指,两指相捻,啪地发出一声清响,含笑道:“那卷秘笈的下卷,既然载有解法,你我只要快些赶回去,将那卷秘笈寻出,岂非对你我…”

 语声未了,石平已自大喜接口道:“你心智之灵巧,的确非我能及,但是那卷秘笈是在何处,难道你已有成竹么?”

 铁达人仰天一阵狂笑,突地笑声一顿,上下瞧了石平两眼,缓缓道:“三弟,你我自幼相处,情可算不错,但我还觉得你稍嫌狂傲,有些事,一意孤行,本就未将我这个师哥看在眼里。”

 石平目光一转,陪笑道:“小弟年纪轻些,有许多事是要师兄多多包涵一二。”

 铁达人嘿地笑了一声,道:“这个自然,但…但再过两年,你的年纪就不轻了。”

 石平连忙接口道:“⽇后我对师兄,必定加倍的恭敬,再也不敢有不恭之事了。”

 云中程隐⾝暗处,闻之不噤暗叹,这师兄弟两人,不但对人奷诈,就连对自己兄弟,竟也是这般勾心斗角,互不相让,看来天下人的善恶之分,当真是判如云壤的了。

 只听铁达人嘻嘻一笑,道:“你我两人,情如兄弟,也谈不到什么恭敬不恭敬的,只要你⽇后还有儿分记得我的好处就是了。”

 石平垂首道:“自然自然,师兄的大恩大德,小弟再也不会忘记。”

 方才他还在你我相称,此刻却声声自称小弟,铁达人笑道“其实师⽗那本秘发的蔵处,你也该知道,只是你平⽇不甚留意罢了。”

 突地一声冷笑,自上传下,一个森冷⼊骨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他说道:“我蔵在哪里?”

 铁达人浑⾝一震,如中雷轰电击。

 石平惶然四顾,如临安危,终于一伏⾝,刷地横掠两丈,如飞逃去。

 铁达人却扑地一声,跪下去。

 只见一条黑影,随着一声冷笑,自古树对面山壁间划空掠下,石平方一起落,这人影便已掠到他面前,冷冷道:“你还想逃么?”

 石平惨呼一声,连退七步,栽倒在地上。

 云中程闪⽇望去,只见一个⾼冠羽士,丰神冲夷,神态潇洒的颀长老人,跨过石平尸体,一步一步地走到铁达人面前。

 铁达人伏在地上,连连叩首,道:“弟子该死,弟子该死!”

 尹凡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知过了多久,冰冷的目光中突然有了一丝暖意,叹道:“你虽有十分行恶之心,却无一分行恶之能,你将那包药倒在我茶里,我暗中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我不知你两人究竟为何如此,是以故作不知,又乘你两人不见,将茶换了一壶,再当你两人之面喝下。”

 铁达人垂下头去,再也不敢抬起,尹凡又道:“今晨我见你两人在我窗外看了半晌,却又不敢⼊室查看,就匆匆走了,我就一直跟在你们⾝后,方才你两人和那温加⽟的谈话,我也在山壁上听得清清楚楚。”

 云中程暗叹一声,忖道:“这尹凡之能,⾜以济其为恶,此人之可怕,当真是尤在虫蛇猛兽之上,怎能让他留在世上?”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噤大生侠义之心,方自暗中寻思,该如何为世人除却此害,哪知目光动处,突地又见一条人影,冉冉自山后飘出,冷冷道:“尹凡,你这样做事,不是大不公平了么?”

 扬手一注光影,笔直击向铁达人⾝上。

 铁达人却已一声惨呼,在地上连滚数滚,滚到早已气绝了的石平⾝侧,这兄弟两人终于死在一处。

 尹凡大惊之下,霍然转⾝,只见温如⽟枯瘦的⾝形,冉冉飘来,冷冷接道:“这两人恶行如一,怎能让他们一死一生,我生平最不惯见不平之事,索连他也代你一并除去了的好。”

 尹凡目光一转,面⾊连变数次,突地微笑一声,道:“好极,好极,我也正有此意,这等叛徒留在世上也是无用!”

 温如⽟冷哼一声,目光瞬也不瞬,凝注在他⾝上。

 只见他面上笑容越发开朗,柔声道:“如⽟,多年不见,想不到你和以前还是一样…”俯首长叹一声:“这些年来…唉!我却老得多了。”

 温如⽟又自冷哼一声,目光依旧瞬也不瞬地望在他⾝上。

 尹凡缓缓伸出手掌,一捻颈下长须,仰天一叹,又道:“岁月催人,年华不再,我每一忆及你我昔年相处的光景,就会觉得愁怀不能自遣…如⽟,你可记得我们在山巅树下,举杯对月,共祝长生的光景…唉!我不止一次想,总觉人生如此短暂,绝无百年不散之会,倒不如彼此都在心中留下一段回忆如生。唉!这正是相见不如不见…唉!如王,你说可是么?”

 目光转处,只见那温如⽟仍在冷冷望着自己,突又长叹了一声,低昑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温如⽟突地冷笑一声,道:“你这些话若换了多年以前让我听了,只怕我又…”

 嘴一闭,冷哼数声。

 尹凡道:“年华虽已逝去,此情却永不变,难道今⽇又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么…”

 温如⽟冷笑道:“你这些花言巧语,对别人说别人也许还会上当,我却已听得腻了。”

 尹凡呆了一呆,目光连转数转,终又強笑一声,柔声道:“如⽟,我知道你心里必定对我有许多的误会,但是我…”

 温加⽟突地厉叱一声:“不要说了…”

 缓缓垂下头,似乎暗中叹息了一声,仰首又道:“正如你所说,年华逝去,我已老了,老了…”

 目光凝注,竟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尖厉,満含悲愤之情。

 尹凡柔声道:“你没有老,只是…”

 温如⽟狂笑声接口道:“年老成精,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受你的骗了,直到此刻,你还以为你聪明,比任何人都聪明,却不知我已比你聪明许多。”

 尹凡⼲咳一声道:“你的聪明才智一直在我之上…”

 他这番恭维之言,温如⽟却一如未闻,自管接口道:“我早就算定这两个蠢才一定毒不倒你,也早已算定你一定会跟着他们上天目山来,果然却不出我所料。”

 她狂笑数声,接道:“以前我事事逃不出你的计算之中,现在却轮到你了。”

 尹凡故意长叹一声,垂首无语,目光闪动间,心里却又在打算脫⾝之计。

 温如⽟冷笑一声,道“你心里不必再打脫⾝之计,这些年来我一直苦练轻功,你如不信,尽管试试好了。”

 尹凡心头一惊,但心念转动间,又自忖道:“她一直苦练轻功,别的功夫一定搁下很多,我如全力与她一拼,也未必不能胜她。”

 温如⽟冷笑道:“你也不必想与我一较⾝手,若是论武功,你是万万不及我的,且不论别的,就只那七经秘笈上卷所载手法,就绝非你能抵挡,不然——哼哼,你若不信,也尽可试上一试。”

 尹凡抬头一愕,终于长叹道:“数年来我一直想再见你一面,此刻怎会有脫⾝之意,更不会想和你一较⾝手,如⽟,你想得未免太多了吧!”

 温如⽟大笑道:“我想得大多了么!…嘿嘿,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自己自然知道!”

 尹凡道:“我心里在想武林中风波如此险恶,你我年纪又都这么大了,不如早些寻个风景幽美之处一起度过余年!”

 他不但言语温柔,而且语声更极是动听,温如⽟缓缓垂下眼帘,似乎已有几分被他打动。

 尹凡目光一阵闪动,嘴角不噤又泛起一丝笑意,柔声又道:“如⽟,你且想想,你我一生中叱咤江湖,到头来又能留下些什么…唉,除了你心里还有我,我心里还有你…”

 这两句话说得更是绵悱恻,气回肠,说到后来,他似乎情感,不能自己,伸手轻轻一拭眼角,缓缓垂下头去。

 哪知温如⽟突然又仰天狂笑了起来,说道:“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哈哈,哈哈,余生,余生…”

 笑声一顿:“老实告诉你,我早已没有再活下去的念头了,你肯陪我死吗?”

 尹凡強笑道:“如⽟,好死不如歹活,你说这些话⼲什么,你我⾝体都还健朗,至少还可再活上十年二十年的。”

 温如⽟道:“你不肯陪我去死,我不怪你,你虽对我不好,但是我也不会杀你…我…我只要你再眷我做一件事…”

 说到后来,她语声中突然又有凄凉幽怨之情,一阵浓云,拖过月⾊,夜⾊很深了。

 一阵浓云,掩过月⾊,温瑾仰面道:“夜已很深了。”

 卓长卿目光一转,道:“那古庙已在前,不知温如⽟是否已去。”

 温瑾道:“她说要去,想必一定会去的。”

 伸手挽住卓长卿的臂膀,两人举步之间,便已掠⼊古庙,夜⾊深沉中的佛殿,神台佛像,一无改变,垂目低眉的大佛,也依然像是在怜惜着世上的无限愁苦,但卓长卿与温瑾的心境,今夜与昨夜却己不知改变了多少。

 人影移动,月光如梦,他俩在那神像前的蒲团上井肩坐了下来,心中正是爱恨嗔喜,百感错,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殿后幽然转出一片灯光的两条人影,一般窈窕,一般⾼矮,卓长卿、温瑾一起回首望去,一起脫口道:“你们已来了么?”

 小玲微微一笑,将堂中两盏铜灯放到神台上,小琼接口道:“我两人早就来了,祖姑她老人家也就要来了。”

 与小玲垂手立在神台边,不再望温瑾一眼,于是大殿中只有四人心气的跳动声,划破了无限的沉默。

 一阵风吹⼊殿中,微带寒意的晚风,吹⼊一片落叶,也吹人一条人影,随落叶一起冉冉飘落。卓长卿、温瑾、小玲、小琼,一起转目望去,一起惊呼出声:“是你!”

 这人影微微一笑,却是尹凡,笑道:“想不到么?”

 负手踱了两步,突地面对卓长卿缓缓道:“恭喜世兄,令尊与令堂的大仇今⽇就可报却了。”

 又负手踱了两步,走到壁间上,望着壁上已然剥落了大半的壁画。

 一时之间,卓长卿心中反觉疑云大起,作声不得,只听又是一阵风声,殿中又自飘下一条人影,小玲、小琼一起呼道:“祖姑来了。”

 卓长卿、温瑾但觉心头一凛,热⾎上涌,只听温如⽟冷冷道:“你们来得倒早!”

 卓长卿、温瑾对望一眼,温如⽟凄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心切,复仇连一时一刻都等不及的,是么?”

 卓长卿昂然道:“⽗⺟之仇,不共戴天,晚辈一⽇不能报此深仇,实是寝食难安。”

 温如⽟冷笑一声,接口道:“杀你⽗⺟的仇人,此刻俱都在你眼前,但你可曾想到过,就凭你的武功,今⽇要想报仇,是否可能?”

 卓长卿剑眉一轩,朗然道:“在下今⽇此来,早已未将生死之事放在心里!”

 温如⽟冷笑道:“有志气,有志气,但我一生从未占过别人便宜。”

 突然自怀中取出两枚金光灿烂的圆筒,冷冷接口又道:这两筒五云烘⽇透心针,一实一空,我且让你先选一筒,你若选的是实,我便成全你的心愿,否则…哈哈,尹凡,你且将这两简透心针取出,让他先选一筒:“尹凡微一迟疑,目光中突地又有一丝光芒闪动,缓缓走到温如⽟的⾝后,缓缓接过她掌中的两枚圆筒,缓缓转⾝…突地,他拧反⾝,双掌齐扬,只听”格格“一串轻响…轻响声中,又夹杂着尹凡的几声狞笑,哪知…两筒五云烘⽇透心针中,却无一针发出,尹凡狞笑之声突顿,温如⽟狂笑之声立起,尹凡连退了三步,温如⽟狂笑道:“错了,错了,你又走错一步,你又落人了我的算计中。”卓长卿、温瑾愕然而望,尹凡面如死灰,温如⽟狂笑又道:“在你一生之中,从未做过一件正直之事,也从未做过一件未欺骗别人的事,我虽早有杀你之心,但今⽇本已替你留下一条生路,只要你方才不要再骗我,我就决定放你回去…”

 她边说尹凡边退,尹凡边退,她步步紧,直得尹凡退到墙角,她突又自怀中取出两枚金⾊的圆筒,口中说道:“昔年⻩山始信峰下,若非有你,找也不会将人家夫妇一起置于死路,瑾儿若非你从中挑拨,也不会…”

 语声一顿,突然低喝道:“卓长卿,你过来:“卓长卿愕了一愕,一掠而前,温如⽟头也不回地将掌中的两枚五云烘⽇透心针,一起递到他⾝前,缓缓道:“此人亦是你杀⽗仇人,你只管将此针取出一筒…”

 卓长卿缓缓接过一筒,突又抛回温如⽟掌中,朗声道:“⽗⺟之仇,虽不共戴天,但在下却不愿因人成事,更不愿仰仗…”

 语声未了,尹凡突地有如一道轻烟般贴墙而起,⾜跟一点壁面,⾝形倏然横飞三丈。

 温如⽟冷笑一声,叱道:你还想走?“转⾝,扬掌,五点金光,暴而出,五点金光俱都击向尹凡⾝上。只听”扑“地一声巨响,轻功已臻绝顶的万妙真君尹凡,终于也像任何一个凡人一样,沉重地落了下来。尘上飞扬,他⾝形却在飞扬着的尘上中寂然不动,温如⽟冷削的笑声,突然也变得寂然无声。在这刹那之间,她全⾝似也全部⿇木,目光痴呆地望着尹凡的⾝躯,脚步也痴呆地向他缓缓移动了两步,晚风吹动着她显然已有两⽇未曾梳洗的坠马云髻,吹得她花⽩的头发丝丝飘动,灯光昏⻩,人影朦胧,寒意更重。良久良久,她方自缓缓转过⾝来,无比仔细地端详了温瑾和卓长卿两眼,突地冷冷道:“你们要报仇,还不动手么?”

 将掌中两筒透心针,一起抛到地上:“假如你们愿意,不妨先选一筒。”

 寒意更重了。

 仁义剑客云中程,回到了他与他爹爹约定相会的地方,四下无声,他爹爹仍未到来,他心中却有如⿇一般紊

 方才他亲眼见到许多从来未见之事,也亲耳听到许多他从来未闻之事,最令他大惑不解的,却是温如⽟最后所说的几旬话:“我只要你再为我做一事,等我死后,你要设法告诉瑾儿,梁同鸿虽是她⽗亲,孟如光却不是她妈妈。”

 他亲眼见到尹凡点头答应,又亲耳听到温如⽟凄凉的说道:“瑾儿真可怜,她再也不会想到杀死她爹爹的仇人,竟是她亲生的妈妈…我怎能忍心告诉她,我怎能忍心告诉她…”

 云中程清楚的记得,当他听到这里的时候,他心中起了一阵悲凄的感觉,这其中的恩怨纠,他虽不尽了解,却已猜中几分。

 他还曾听到温如⽟对尹凡说:“梁同鸿对不起我,就正如你对不起我一样,他骗我,说他爱我,哪知却为的是要骗我的武功与财富,等到我后来知道他还有子,我自然饶不过他,自然要将他夫一起杀死,可是那时我⾝上却已有了⾝孕,唉,苍天呀苍天,你为什么总是这般捉弄我呢?”

 直到此刻,云中程耳畔似乎还在飘着温如⽟这最后一句话。

 他突然对这世上人人唾骂的女魔头起了一阵难言的同情之心。

 他哺哺暗问自己:“这些是她的错吗?…她不过只是个可怜而又丑陋的女人罢了…但是她为什么要那么残酷…残酷与可怜之间,难道又有着什么关系吗?”

 仁义剑客云中程心中焦急,来回蹀踱,他知道卓长卿与温瑾此刻却在一座名叫天禅寺的庙里,他只望他爹爹早些到来。

 于是,他又不噤为他爹爹想——只等他爹爹到来的时候。

 他匆匆说了两句,便和他爹爹一起去寻那天禅废寺,深夜荒山,要找一座古寺虽非易事,但却毕竟被他们找到。

 他们看到了昏⻩的灯光,自古寺的大殿中映出,于是他们全力展动⾝形,‮速加‬掠去。

 突然,他们听到一声急,两声娇呼,接着一阵哀哀的痛哭…

 好不容易地盼到多臂神剑在夜⾊中出现、多臂神剑一见面就急急问道:“有没有发现什么?”

 多臂神剑浓眉一皱,八步赶蝉,⾼大的⾝形接连儿个起落,倏然掠上殿,闪目內望。

 只见昏⻩的灯光下,卓长卿、温瑾呆呆地相对而立,两个着红⾐衫的少女伏在地上哀哀痛哭,在他们之间,却见那红⾐娘娘温如⽟之尸⾝,仍和她生前一样,冰冷枯瘦。

 他们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云氏⽗子突然现⾝,云氏⽗子两人也都没有去惊动他们。

 静寂这中,突听“啸”地一声,温如⽟枯瘦的手掌缓缓伸开、僵梗一手中却落下一枚金⾊圆筒,缓缓滚到云中程脚畔。

 他俯⾝拾了起来,面⾊不噤一变,因为他认得这便是江湖中人闻名丧胆的五云烘⽇透心针,他仔细地看了半晌,旋开后面的筒盖,倒出五枚金⾊的尖针,于是他不噤又为之暗叹一声,他深知这一筒金针温如⽟若是发出,此刻躺在地上的必是别人,他也深知温如⽟为什么没发的缘故。

 卓长卿呆呆地望着地上这具尸体,这具尸体是他和温瑾所杀的仇人,奇怪的是,他此刻竟丝毫没有胜利的愉快,更没有杀敌后的自傲,他的心情,甚至比方才还要沉重!

 这为的是什么,他无法解释,也不愿解释。

 温瑾呢,温瑾的心情…

 突然,腿股之间连中五针的万妙真君尹凡,竟是苏醒过来,他轻微的呻昑一下,转侧一下,挣扎着抬起头来,呻昑着道:“你们…终于…报了仇了…好极…好极。”

 卓长卿、温瑾一起转回目光。

 一丝昔笑,又自泛起在嘴角,他紧咬一阵牙关,又自呻昑着道:“奇怪么,我竟然还没有死…因为…因为我还有一件秘密未曾说出,你们…你们…可要听么?…”

 云中程心头一跳,只听他又道:“这秘密关系着…关系着你一生的命运,但…但却只有我一人知道…你们若想听,就…就炔些设法替我治好伤…”

 卓长卿、温瑾对望一眼,微一迟疑,哪知云中程突然大喝一声:“难道你临死还要骗人么?”

 倏然飞起一脚,直踢得尹凡惨呼一声,吐⾎而亡,他心中纵然还有许多好计,却再也无法使出了。

 云中程暗中一叹,自语着道:“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永远不会再有人伤害他们的幸福了。”

 多臂神剑浓眉一皱,道:“中程,你在说什么?”

 云中程长长吐了口气,道:“我在说卓伯伯英灵有知,九泉之下,也自瞑目了。”

 云谦呆了一呆,双目圆睁,闪闪的目光中,突地流下两滴泪来,卓长卿只觉心情一阵动,眼睑一合一张,忍不住两滴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温瑾望了望犹自伏在地上哀哭的小玲、小琼,心中一阵热⾎上涌,突地伏到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云中程道:“真奇怪,你们怎么哭起来了?”

 一伸手一拭眼睑,眼中却也已満含泪珠。

 然而,他们的泪珠却都是晶莹而可贵,就正如明亮的珍珠一样,木立流泪的卓长卿,突然觉得肩头一阵温暖,一只纤纤⽟手,送来一条‮红粉‬的手帕,他伸手接过,回首望去,却正好望着温瑾那一双含情脉脉的秋波。

 秋波如⽔,灯光如梦,谁也不知曙⾊是在何时爬上地平线,于是东方一道金⻩的光,冲破沉重的夜幕,昨夜碧空上的星与月,也俱在这绚烂的光下消失无踪。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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