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句话迭翠说对了。
自从花竽进“云养斋”
月把她带到花坞那⽇起,她就再也没有见过
月了,次⽇只叫一个二等丫鬟梅琪过来传话给她,告诉她“云养斋”有“云养斋”的规矩,叫她要按规矩行事,只可在外屋和厨房当差,做些洒扫、浇花、喂雀、打⽔、洗菜、拢茶炉子的杂使,没有传唤不得进內院正屋。自此后,半个多月来连梅琪也没再见过一面了,只有迭翠偶尔过来看看她,而
月说要带她见四爷的事,迭翠总是笑意很深,叫她别指望
月会有那一份好心。
她每⽇里早晚洒扫、浇花、喂雀、打⽔,然后到厨房里洗菜、拢茶炉子,没有机会可以进院子里,更别提见上四爷一面了,所以到“云养斋”半个多月来,还没见过兰四爷凌芮希生成什么模样。
厨房里负责“云养斋”饭菜的两个婆子对待花竽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虽然花竽挂名头等丫鬟,但每⽇所吃的菜⾊和耝使丫头并没两样,然而花竽却发现两个婆子给
月和锦荷准备的饭菜都别样精致可口,给梅琪、迭翠和莺儿她们的也都比她好,她慢慢察觉出了异样。
这⽇,梅琪和莺儿来到厨房里等着端饭菜,花竽坐在茶炉子前看茶⽔,见两个婆子对梅琪和莺儿直献殷勤,四个人说着话,把她当成了墙边的影子,瞧也没瞧上一眼。
“怎么今⽇是梅姑娘和莺姑娘亲自过来端饭菜?饭菜做好了我们自会送过去呀!”周婆子赔笑道。
“周婶子,
月姐姐说她胃口不好,看见油腻的东西总是恶心想吐,所以要你做些清淡慡口的菜让她开开胃。”梅琪喝了一口花竽默默走过来倒的热茶,没多看她一眼。
“恶心想吐?”周婆子和吕婆子惊讶地对视一眼。
“是啊,昨天晚上刚吃完晚饭就吐光了,今天一整天都没胃口。”莺儿见桌上有刚做好的
油卷酥,便拿起了一块吃。“你们还特意做了
月姐姐爱吃的
油卷酥,可惜她今天没口福了。”
“找大夫看了没有?”周婆子谨慎地问,一面洗锅做菜去。
“还没有,
月姐姐说她只是胃口不好,不值得大惊小怪,等四爷回来了以后再说。还有,
月姐姐想要一些酸的东西吃,吕婶子先前做过一道凉拌酸笋,她很喜
,晚饭就请吕婶子再加上这样菜好了。”梅琪一边说,一边拾起桌上的碎菜屑丢给
笼子里的
吃。
“胃口不好又想吃酸的?”吕婆子从柜子里找出酸笋,心中一动,低声说道:“
姑娘不会有喜了吧?”
“有喜?”莺儿失声惊呼,与梅琪两人面面相觑。
坐在茶炉子前的花竽同时呆愣住,默默地低下了头。
“怎么就知道是有喜了?”梅琪皱着眉头问。
“姑娘说笑,我们两个都是生养过的人,有喜的迹象怎会看不出来呢?”周婆子満脸盈満了笑意,快手炒了一盘素菜。
“要是当真有了喜,
姑娘这二主子的位置可是坐得更加稳稳当当了。”吕婆子笑着庒低了声音道。
梅琪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的表情,淡淡地说:“周婶子和吕婶子不是早就把
月姐姐当二主子侍候了吗?这下子你们的差使可也稳稳当当了。”
周婆子和吕婆子收敛了神⾊,小心翼翼地说道:“梅姑娘可别这么说话,
姑娘领的早已经是二主子的月钱,梅姑娘和莺姑娘若领的也是二主子的月钱,咱们对姑娘也不敢有一丝怠慢呀!”
“
月姐姐守四爷守得那么紧,有谁能靠得近四爷?我们没
月姐姐的本事好,还是乖乖地领丫头的一两月钱。”梅琪冷冷地一笑。
周婆子笑容谄媚地说道:“姑娘们成天在四爷跟前递茶送⽔,围着四爷转,机会多着呢,谁敢说梅姑娘和莺姑娘将来不是四姨
的命?”
“服侍四爷澡洗
浴沐这样的好差使都是
月姐姐一手包,连锦荷都没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
月姐姐防我们这些丫头像防贼一样,我可不敢想什么四姨
的命,只保佑将来别把我随便配给一个小厮过⽇子就阿弥陀佛了!”莺儿忍不住又拿了一块
油卷酥吃起来。
梅琪拍了下莺儿的手,轻斥道:“别见了吃的就像只馋猫似的,这些
油卷酥可不是特别做给你吃的!”
“没关系,莺姑娘爱吃就都拿去吃吧!”吕婆子手里忙着煮⾖腐羹。
“多谢吕婆子,那我就不客气了!”莺儿笑着捧起那盘
油卷酥。
“你慢慢吃吧,
月姐姐的晚饭你就在这儿等着替她端,当她的好奴才。”梅琪冷着脸站起⾝走了出去。
“梅姑娘这是怎么回事?跟谁生气呢?”周婆子大惑不解地问莺儿。“没什么,前几⽇四爷把吃剩的甜酒酿给了她,她就把那半碗甜酒酿吃了,后来
月姐姐不⾼兴地讲了她几句,锦荷在旁边搭腔骂她不长眼,大概她的气还没消呢!”莺儿吃着卷酥觉得口⼲,拿起桌上的热茶润了润喉咙。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一听说
姑娘有喜,脸上没有半点开心的样子,因为现在叫姐姐的人,以后可要叫姨
了!”周婆子嗤笑道。
“见人家攀上了⾼枝,从奴才变成了真主子,难怪她心里不好受。”吕婆子感慨地说道。
“那是梅琪生得漂亮,人又聪明伶俐,自己觉得没比
月差到哪里去,所以心里才会不好受。像我这样耝耝笨笨的,四爷
本看不上我,我从来就没有存过一分当姨
的心思,心里自然就自在多了。”莺儿笑嘻嘻地吃着卷酥,喝着茶。
“莺姑娘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梅姑娘气量小了些。”周婆子接口说。“不过到底
姑娘是香灵夫人安排给四爷的人,心计手腕都有,能够当四爷的第一个女人,这就占了多大的优势啊!现下又可能要生四爷的第一个孩子,准姨
的⾝份已经摆在那儿了,就只差正式收房为妾而已。除非以后四爷娶进门的正宮娘娘能够比她厉害,否则谁都扳不倒她的了。姑娘们要是还想待在‘云养斋’里,可就得好好地巴结奉承讨好
姑娘。”
“我们几个还不够讨好巴结吗?谁敢得罪她就等着被撵出府去。”莺儿微微吐了吐⾆头。
花竽慢慢地听懂了,也弄明⽩了,原来‘云养斋’里的大小丫鬟联手起来排挤她,原因正是出在
月的⾝上。
她的运气真不好,原来四爷⾝边早就已经有一个侍妾等着收房了,老夫人当初还満心寄望她能得四爷的宠,现在看来是要让老夫人失望了。谁敢得罪她就等着被撵出府去。
莺儿这话让花竽有些心惊胆战“云养斋”里的大小丫鬟都忌惮着
月、看着
月的脸⾊行事,她当然也不想被撵出府去,所以万万不能得罪
月了。
她默默在茶壶里添上⽔。心中暗暗有了决定。
过了几⽇,花竽听迭翠说,
月只是肠胃不适,并不是真的有喜,
月空
喜了一场,而在
月情绪低落时,兰四爷又和朋友出府远行游山玩⽔去,
月的心情更糟,整天绷着脸,一个小丫头雁儿打碎了一只描金花瓶,就被她打了一顿然后撵出王府。
花竽闻言更加小心翼翼,安分守己,也一再忍让,不与任何人龃龉冲撞,就怕不小心得罪
月会落得被撵出王府的下场。
幸亏她
情温和沉静,能忍能让,与世无争,所以尽管遭受冷落排挤,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还好有一个迭翠对她还算友善,而且她爱花也爱鸟,所以能够每⽇照顾花鸟她也乐得轻松自在。
这样的⽇子过了几个月,她感觉自己像被所有的人遗忘在花坞里似的,除了迭翠以外,
月和其他丫鬟对她几乎不闻不问,她甚至怀疑兰四爷
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云养斋”里还有她这个人存在。
过了腊八第三天,这天正好是兰王爷的侧室香灵夫人的生辰,老夫人汪若兰虽是正室夫人,但多年来避居在后花园阁楼里,诸事不问,王府的管理大权自然就落到了侧室夫人柳香灵的手里。
香灵夫人是兰四爷芮希的生⺟,所以这天“云养斋”的厨房不开伙,
月和锦荷可以随着芮希到寿宴上拜寿喝酒,其余的小丫鬟也可以自由玩乐一天。
本来花竽以为她也可以出去找风竺、雪笙和月筝几个姐妹叙叙旧,没想到
月叫莺儿传话给她,说“云养斋”里不能没有人留守,叫她得留下来看守门户。
花竽实在不懂,明明“云养斋”正屋和各厢房的门上都已经上了锁,为什么还用得着叫人留守?要她守着什么呢?守着空院子?厨房?还是屋外的花架?廊下的雀鸟?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开始感觉到伤心难过起来。
当初秦姑姑带着她到“云养斋”前就对她明说了——
“把你送进‘云养斋’之后,你就是四爷的人,以后新主子要打骂你,老夫人和我是无权⼲涉过问的了,今后谁都照顾不了你,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
所以,她一直不敢找秦姑姑诉什么苦,虽然姑姑也对她说过,如果她真受气了,一定要想办法传话给姑姑,别自己一个人傻傻受苦,但是她知道向姑姑诉苦也只是给姑姑添⿇烦而已,对她在“云养斋”的处境不会有多大的帮助。因为住在“云养斋”里和
月这些丫头们相处的人是她,就算找老夫人和姑姑为她出了气,但以后的⽇子她难保不会受到更多欺负,也许还会更被排挤孤立。
她本来希望以和为贵,不想因为她而挑起任何事端,只要大家相安无事就好,但是此刻府里所有的人都在热闹玩乐时,她却得留守在空
的“云养斋”里。好不容易可以有一见风竺、雪笙和月筝的机会也都没有了,她难过得好想立刻奔到后花园的阁楼里找老夫人和秦姑姑诉苦,祛祛积在心中无法排解的郁气。
然而想归想,难过归难过,她终究还是把満腹的委屈隐忍了下来。
忽然听见琴声悠扬,歌声婉转,远远随风飞来,送进她耳中。
是风竺的歌声!
她怔怔地从冷清无人的院子里走到了门外,站在阶前遥望着琴声和歌声传来的地方,只看见远方的廊檐內外和游廊上挂着各⾊彩
宮灯,大红纱帐在风中轻扬,一派热闹
喜的景象。
唱歌的是风竺,那么弹琴的是雪笙还是月筝?她的心底一阵悲凉。此时,她应该和她们在一起的才对呀!她们可曾想到她?
犹记得从前她们四个人总是轮流弹琴、吹笛、唱歌、跳舞,就算读书、写字这些多么沉闷的事情,只要四个人在一起就会变得有趣好玩了,如果四个人可以不分开,永远都不要长大该有多好…她恍恍惚惚、胡思
想地呆站了半天,忽然感觉脸上有凉意,伸手一摸,才发现有细细的雪花落在了脸上。
“下雪了?”她抬头看着満天飞舞的雪花,这才感觉到手脚都快冻僵了。
怀着落寞的心情,正打算回到属于她的花坞拥被取暖时,突然看见迭翠拎着一个食盒朝她飞奔了过来。
“花竽,你怎么站在这儿吹风?⾐裳也没有多穿一点,不怕病了?”迭翠的口气像责备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宴席散了吗?”花竽
了
冻僵的手指,笑问。
“还早着呢!我怕你肚子饿,先带东西回来给你吃。喏,有明虾跟烧鹅。”迭翠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她。
“多谢妹妹想着我。”花竽感动地接过来。
“照理说留守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但
月姐姐偏偏指了你,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迭翠无奈地耸了耸肩,低声歉意道:“你若想玩就去玩,我替你留守没关系。听说今天晚上要放烟花呢,你也看烟花去吧。”
“要是被
月姐姐知道了,岂不是害了你?”花竽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克制了下来,轻轻摇头摇。
“今晚的烟花是王爷特别为香灵夫人买来的七⾊烟花,她们全都等着要看呢,不会那么早回来的,咱们可以小心一些。”
特地为香灵夫人买的烟花?花竽此时不噤想起了老夫人,这些年来老夫人每年生辰都不见兰王爷这般用心过,而王爷却特地为香灵夫人采买七⾊烟花施放。她的心头感触颇深,对于七⾊烟花已没有了半点趣兴。
“算了,烟花没什么好看的,而且这么冷的天,我更想回去窝在热炕上好好睡个觉。”
迭翠双眸一亮。“那好吧,我不怕冷,我想看烟花,我走了!”生怕她反悔似的,飞快地挥手跑开。
花竽微微苦笑,提着食盒回到花坞,把炕
烧热后,盘腿坐在炕上,捧着食盒慢慢吃,吃完以后用热茶漱了口,便拥着棉被蜷在暖暖的炕
上,把玩着风竺
的香囊、雪笙绣的绣帕、月筝打来让她系在手镜上的如意盘长结,还有几只小时候彼此用草编了来玩的螳螂和蚱蜢。
“你们都好吗?有没有想我?”她把螳螂和蚱蜢一只只排着站好,叹息地问。
望着油灯淡淡的烛火,她思着小时候在后花园阁楼里生活的时光,又想着在“云养斋”里茫然无味的生活。当脑海中浮起风竺、雪笙和月筝几个姐妹的笑脸时,她的嘴角也忍不住跟着微笑,但是当那些笑脸换成了
月、锦荷和梅琪时,她的眉心便焦虑地轻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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