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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何惧鞑子汹涌势 聊发老夫少
  一连数⽇,阿术都在城外挑战,宋军哪还敢轻易出击,死守不出。梁天德上次立了大功,王立甚是器重,命他暂代向宗道之职,约束近万军马。众人各司其事,无暇来扰他。文靖自然胆大了许多,又不用打仗,他便苦中作乐,除了陪陪⽟翎,便是揣摩“三才归元掌”的奥妙。这小子不懂什么武林规矩,也不避嫌,不明之处,竟和⽟翎商榷。

 ⽟翎虽然不懂九宮图里的奥妙,但她师⽗是天下寥寥可数的大⾼手。她耳濡目染,武功虽不十分厉害,在武学上却见识极⾼。听文靖说出难处,她就大致明⽩要害所在,又见文靖如此信得过自己,当下也不蔵私,俨然成了文靖的师⽗,随意指点。有时二人还口说手比,推演武功。⽟翎为了让他明⽩许多要害,先将本门武功招式演示出来,然后再与文靖一同思考如何闪避,如何‮解破‬。要知道,公羊羽和萧千绝二人势同⽔火,就是武功也是彼此相克,但反正、相克之余,也有相生之道。他二人若斗起来,固然难分⾼下,但若相互切磋,则有异乎平常的奇效。此等奇效便是萧千绝与公羊羽也未必想得到,或者本不愿去想的。但此时⽟翎文靖不拘门户之见,将这奇效发挥得淋漓尽致,尤其是文靖正是进展最快的时候,如此一来,精进之神速,端的超乎想像。

 如此又过了些⽇子,文靖正与⽟翎钻研武学,忽听得敲门之声,吃了一惊,只听门外⽩朴道:“千岁,属下有事相禀。”文靖红着脸出了门,却见⽩朴神⾊凝重,迥异往⽇。他欠⾝施礼,沉声道:“蒙古皇帝到了。”文靖心中猛地一跳,蓦地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在⽩朴的陪同下,文靖步上城楼。

 远处蒙古大军的旗帜漫山遍野,遮天蔽⽇,士兵比那⽇多出一倍不止,列阵若云,纹丝不动。大江之上,艨艟斗舰浩浩,顺流而下,与宋军⽔师遥遥相对。反观合州,城头上百十口巨锅,煮着火油,发出让人窒息的恶臭。巨石滚木,堆积若山。城中数十万百姓也被驱逐,精壮男子尽皆上城守卫,妇孺老弱推车牵牛,搬运木石。

 胡笳数声,悠悠飘起,金鼓擂动。蒙古大军发一声喊,仿佛晴天霹雳,山川也为之颤抖。蒙古⽔师数百小舟载着⼲柴火油,燃起熊熊烈火,顺流而下,向宋军⽔师冲来。被撞上的大船,迸发出刺眼火光。吕德指挥⽔师,一面灭火,一面移开阵形。

 史天泽站在船头,仰望宋军⽔寨,见其分散,大旗一挥。刘整号令⽔师,借着⽔流之势,奔腾直下,一鼓作气,冲开宋军。吕德发令,宋军箭如飞蝗,火炮巨响。蒙古士卒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从船上跌落,几艘战舰被火炮铁砂打得粉碎,在江心打着转,缓缓沉没。江边蒙古大军摆开巨弩飞石,向宋军⽔师还以颜⾊,箭来石去,巨声震耳。半炷香的功夫,双方战船便撞在一处,船上战士东倒西歪,没倒的起弓箭长,在大江上厮杀起来,只见鲜⾎横流,江⽔殷红。

 陆上鼓声更加烈,蒙古大军踏着撼动天地的步伐,开始移动。前方二十人一队,推着⾼约五丈,半尺来厚,上面裹着牛⽪和⽑毡的挡箭牌,向城头进发,后面是大弩和木制大炮。宋军将火油涂上了箭矢,火箭点燃了引信,带着密集的呼啸声,向城下倾落。火光伴随着鸣爆声在挡箭牌上闪现,裹着烈火的巨木撞在上面,烧透了牛⽪和⽑毡。木板在冲天的烈火中变得焦黑,蒙古大军发出凄厉的喊声。机栝的‮擦摩‬声中,弩炮向城头打来,二十斤重的石头接二连三地撞在城墙上,发出巨响,地动山摇。

 林梦石传下号令,破山弩绞起,二十枚巨矢破空而出,烟尘四起,惨叫不断,挡箭巨牌纷纷破碎。破山弩连发五次之后,蒙古大军暴露在宋军的弩炮之下。火箭在空气散出缤纷的光线,每闪过一次,城下就留下嚎叫滚动的人体,⽪⾁焦枯的臭味弥漫开来。

 蒙军拼命发弩炮,向⾼不可及的城墙做徒劳的还击。后面的大军开始扛着云梯,前仆后继,向上猛冲,将云梯搭上了城头,蚁附登城。宋军的巨石滚木落下,在山坡上涂了一层⾎红的⾁泥。那百十口大锅被铁链吊着倾倒出来,滚烫的火油落在蒙古士兵⾝上,烧透了铁甲,贯肌洞骨,在內脏中沸腾,数不清的蒙古士兵带着可怕的惨叫声掉下了云梯。

 近百名蒙军推着‮大巨‬的撞车抵至城下,一锅火油伴随着矢石兜头落下,撞车失去了控制,翻倒在地。沾満金汁的万斤巨木被地上的火箭点燃,带着飞旋的火焰,以不可阻挡之势,沿着山坡向下滚落,留下一团一团的⾁饼。蒙古军队不支溃退,这时候,鼍鼓的巨鸣密集地响起,稍稍后退的蒙古人又疯了般向前猛冲。

 文靖已经看得嘴里阵阵发苦,几呕吐。眼见蒙古大军后退,正松了口气,哪知一阵鼓响,对方又冲了上来。他颤声道:“怎么回事?”

 “鞑子皇帝到了。”王立眼中噴火,指着远处。文靖遥目看去,只见一支⽩⽑大纛,风招展。

 蒙哥勒住西域神驹“逐⽇”遥望城下的厮杀,面肌微微菗动,沉沉一言不发。

 “大汗。”兀良合台小心翼翼道“如此攻打,不是办法,我军不⽔战,江上占不着便宜;合州城又占尽地利,易守难攻…”

 “嗖”的一声,蒙哥的马鞭狠狠菗在他的背上,兀良合台不由窒息。

 “我十六岁随拔都汗西征,横扫天下,攻无不克。区区合州城,哪能挡我?”蒙哥刚毅的脸上透着‮热炽‬的光线,似乎天上的烈⽇,让人不敢仰视“想你⽗速不台何等骁勇?你⾝为他儿孙,竟然说出这么没志气的话!”

 兀良合台‮愧羞‬无比,下马拜倒,大声道:“臣下愿率军进攻东门。”

 蒙哥也不回答,望着远处道:“那个着蓝袍的是伯颜么?”兀良合台掉头看去,只见伯颜纵马驰骋,每每开弓,城头必有一人倒下。“正是伯颜。”他道。

 蒙哥淡淡一笑:“听说破剑门是他的功劳,今⽇一见,果然骁勇。我要见他。”号令下去不过片刻,伯颜便已飞马赶来,翻⾝叩拜。“抬起头来。”蒙哥沉喝。伯颜抬头,蒙哥双目若电,照在他脸上。伯颜不动声⾊,安然面对。二人对视良久,蒙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不怕我么?”

 “臣下问心无愧,又有何惧?”伯颜淡淡地道。

 “好个问心无愧。”蒙哥抬手道“起来吧,神箭将军。”

 伯颜一愣,兀良合台笑道:“大汗封你呢!”伯颜顿时明⽩,蒙哥赐了自己“神箭将军”之号。这个称号,只有当年哲别受过,即是“蒙古第一神箭手”的意思。要知蒙古以骑平天下,这个称号可说十分了得了。

 伯颜起⾝谢过。蒙哥道:“你一路南来,攻城破坚,必定颇有心得。你认为,这城应该如何攻破?”

 伯颜略一沉昑,道:“以微臣之见,莫如不攻。”

 “不攻?”蒙哥一呆,随即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大汗也看到了,这合州城之险峻不下剑门。但规模庞大,兵马众多,宋之良将精兵,大都在此。若是连续攻打,只怕难下。”伯颜侃侃而谈。

 “唔!”蒙哥面沉如⽔。伯颜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臣下以为,如今剑门已破,泸州六分归我。大可以泸州为基,步步为营,谨守险要,断去合州的陆上救援。然后西破成都,横扫蜀中,取其粮草养我大军。再于大江之上,建立⽔寨,练⽔师,⽔陆并驱,截断宋人⽔上援军。只要如此,合州粮草断绝,外无援兵,可不战而败。”

 蒙哥‮头摇‬道:“这虽然是个万全的法子,但耗时太久,不合我蒙古速战速决的兵法。想当年两度西征,纵横万里,前后也不过数年时光。假如依你的法子,岂不要十年时间,才能破这个宋朝么?”伯颜本想说:“宋朝与西域有所不同。”但见兀良合台冲自己微微‮头摇‬,不由得将一肚⽪的话咽了回去。

 蒙哥举头注视着城下惨烈的厮杀,默然半晌道:“无论如何,这些宋人伤我蒙古好汉无数,待得城破,我要屠尽此城,⽝不留。”他声音缓慢,但异常沉雄,仿佛天边响起的闷雷。伯颜与兀良合台对望一眼,心弦微颤,知道他这句话一出,无疑下了屠城之令。

 蒙哥顿了顿,喝道:“兀良合台!我再与你三个万人队,攻打东门。”兀良合台略一迟疑,道:“如今哪里还能调出三个万人队?”

 “我派一万怯薛军给你。”蒙哥道。怯薛军乃是蒙古大汗的亲兵,如今调派给兀良合台指挥,可见蒙哥对兀良合台之器重。此言一出,众人不噤停住。兀良合台急道:“那怎么成?”

 “怎么不成?”蒙哥望了伯颜一眼,道“神箭将军在此,有谁伤得了我么?”伯颜闻得此言,不由心嘲,热⾎沸腾,拜伏在地。“擂鼓三通。”蒙哥目中精光暴涨“将号角吹起来。”

 马腿骨制成的鼓棰落在牛⽪鼓上,响彻天地。三通鼓罢,‮大巨‬的羊角号在空中响起,慷慨悲壮之气充塞宇宙。阿术停下手中的令旗,遥望远处飞扬的尘土。“爹爹要攻东门么?”他心想。回望蒙哥汗的⽩⽑大纛,阿术眉头微耸,明亮的眸子里带着愁意:“东门山势起伏,兵马不易展开,用数千人马扼守,乘隙攻打,还可出奇制胜,若是大举进攻,反而不易。大汗…大汗莫非想孤注一掷吗?”思忖之间,东门已展开战,大弩在山坡上架起,矢石漫天飞舞。蒙古的战士提着刀,抬着云梯,开始攻城。东门前十二分的坎坷不平,城墙与不远处的小冈形成一个细长的峡⾕。宋军箭矢如雨落下,蒙古大军开始出现动,原来那些怯薛军都是贵族‮弟子‬,虽然精壮,但平⽇护卫蒙哥,少经战阵,更未攻打过城池,挨了几下狠的,便有人了方寸。一时间,两万人成一锅稀粥,挤在峡⾕中,前呼后涌,进退不能,有人竟被抵在城墙之上活活挤死。兀良合台见状,拍马上前,大声吆喝,重振阵形。宋军见状,矢石更急,蒙军死伤惨重。

 李汉生率军突出东门,趁大肆杀戮。梁天德一马当先,刺杀数人,觑得远处银甲晃动,正是兀良合台。梁天德识得他蒙古大将的标记,拍马上前,放下长,挽开三百石的铁胎大弓,连发九箭。这一招名叫“龙生九子”乃是梁天德看家的本事。

 兀良合台眼见九支箭好似一条长蛇奔来,拍马急闪,哪知那九箭每一箭都有不同的劲道,到了中途,前后相撞,顿时如天女散花般四处窜,将他躲闪路子一下子封死。兀良合台连中三箭,其中一箭‮穿贯‬右眼,当即落于马下…

 初战小胜,给愁云笼罩的合州城带来些许生气。李汉生作东,将领们在太守府里面宴饮,彼此说些恭维话儿。文靖独坐阶上,失魂落魄,盯着手中的酒⽔发愣。闭上眼睛,眼里満是妖的⾎⾊。他仿佛看到一双手紧紧攀上石垛,锋利的刀刃斫在上面,鲜⾎四溅,手的主人发出凄厉的嚎叫,渐去渐远,最后没⼊浪涛一般的喊杀声中,再不可闻。

 “为什么呢?”文靖心头空空“为什么那些蒙古人这么蠢?为什么没有人爱惜自己的命?为什么要流那么多⾎?难道人与人就不能和睦相处,非要彼此残杀么?”文靖思考再三,始终无法索解。庭下的喧闹让他睁开了眼。有几名将领喝得醉了,抢着跟一名舞伎搂抱,王立捋须微笑,其他人也跟着笑闹。

 “我累了,先走一步。”文靖站起⾝来,披上蜀锦织就的披风,在将领们错愕的目光中,走了出去。经过冷清清的长街,远处传来卫兵们巡逻的脚步声。文靖坐在软轿里,昏昏沉沉,他真的有些累了,从骨子里累了。

 “我师妹呢?”冷冰冰的声音似乎从阿鼻地狱中飘起,让文靖神智一清,通体冰凉。掀开⽔晶帘,只见长街的尽头,一道幽暗的影子渐渐清楚起来。地上横七竖八躺満了巡逻士兵的尸体,脖子上的伤口凝着风⼲的⾎迹。⽩朴翻⾝下马,脸⾊沉得可怕,缓缓道:“你这个疯子!”

 “我师妹呢?”萧冷的声音好象魔咒一般撼人心魄。⽩朴冷笑:“你想见她么?那就束手就擒,拿你的人头去见她。”萧冷眼中透出锋利的光线,一字一顿地道:“一天不见她,我就杀一百人;十天不见她,我就杀一千人;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屠尽合州城。”守护的卫兵们被他的杀气夺去了勇气,一时间竟然不敢出声。

 就在这时,萧冷⾝形一动。海若刀的蓝焰在夜⾊中凝聚,笼着惨淡的月⾊,飘了过来。

 “铮”的一声,⽩朴的折扇上了刀锋。两人在半空中上了手,瞬息间连拆六招,钢屑纷纷飘落。⽩朴的精钢折扇在这六招之中,被海若刀砍得支离破碎。他只好丢了破扇,以空手对敌,不时欺⼊刀光之中,去夺萧冷的宝刀。

 两人手十余回合,难分胜败。这边侍卫们也回过神来,掣刀冲上。哪知还没走近,便倒了两个。其他人一愣,绕成一圈不敢上前,只听⽩朴喝道:“好家伙,你还有暇他顾呢?”

 “哼!”萧冷从鼻子里冒出声音“这种草包越多越好。”他的“幽灵移形术”最适于群战,飘忽来去,让对手防不胜防。

 文靖微微皱眉,不知道是否该上前相助。忽听马蹄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梁天德、严刚、端木、刘劲草一⼲人正匆匆而来;又听喧哗之声,街那头涌出不少士兵。刘劲草见了萧冷,分外眼红,不待马到,纵⾝跃起,松纹古剑挽了个花,飞刺过去。萧冷见状,知道今⽇难以讨好,匆匆挡了数招,纵⾝跃起,向屋檐上落去。梁天德张弓搭箭“龙生九子”应弦而出。萧冷⾝在空中,海若刀舞成一团蓝汪汪的光轮,挡了直奔要害的八箭,但终究仓促阻拦,难尽全功,第九箭正中肩井⽳。

 他⾝形一晃,飘落在楼顶。⽩朴立时跟着跃到。仓促间,二人只换了一招,萧冷就形同魅影,倏然而逝。⽩朴也随之隐没。刘劲草与严刚也跃上房顶,但已不见二人⾝影,四处打量一番,悻悻落下。梁天德纵马过来,回顾文靖。⽗子二人凝目对视,文靖低下头去。这些天事事突兀,二人一直无法单独相处。文靖又害怕提起私逃一事,挨老爹责骂,故意躲他。梁天德就是有満腹的话,也无法说出。此时忍不住口微动,想要招呼,但踌躇再三,终于把话呑了回去。

 文靖被他看得害怕,低下头盯着脚尖,忖道:“他这眼光似乎要杀人似的。若是往⽇,定被他一顿好揍。”屋檐上⽩影一闪,⽩朴从屋檐上落下,苦笑道:“那厮好生滑溜,方才⽩某虽打了他一掌,但还是被他逃了。”

 “无妨!”王立已闻风赶到,弄清原由,道:“让我传下军令,搜索全城,把合州翻个底朝天,就不信逮不着他?”⽩朴‮头摇‬道:“此事不妥,如今大战正酣,不知何⽇方休。若是扰民过度,只怕不好。”王立不以为然“嘿”了一声,向文靖道:“千岁以为如何?”文靖望了⽩朴一眼,道:“⽩先生说得有理。”王立又碰一个钉子,讪讪地缩回头去。⽩朴冲文靖微微点头道:“不用搜城,我自有办法他出来。”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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